手中劍, 心中劍,人劍合一,劍意方可天成。

楚祁終於明白, 上一世至死都未曾悟出劍意,都是因為他心中無所期。

如今,他要用這把劍斬斷虛妄, 斬斷他身上的所有謎局, 讓命途終究能走向他所期望的結局。

無妄劍意成形,一劍斬落到了那隻妖獸的身上。

金色的劍氣如長虹貫日,撕開了妖獸頭頂那隻虛幻的黑影,令妖獸隨之發出了一道嘶鳴聲。

隨著黑影的消散, 它那雙猙獰痛苦的獸瞳中流露出幾分清明, 眸光湧動著人性化的神采,似乎是在驚怔。

在被邪祟操控了不知多少年後,它終於在生命盡頭前片刻, 再一次恢複了神智。

但它清醒得太遲了, 它被邪祟蠱惑,作惡多端,淪為妖獸,自毀道途。

如今它迎來了償還之時。

沒有絲毫掙紮。

妖獸安靜地等待著頭頂的那道劍意落下。

劍意入骨,繼而斬斷了它的神魂。一身修為盡數歸還給天道, 它那具龐大的身軀倒下,屍體如煙塵般散發著白色熒光,最後消散於空氣中。

四周沉寂無聲。

就在眾人以為妖獸在這驚天一劍中灰飛煙滅的時候。

草地中忽地傳來了一道懵懂的“嘶嘶”聲,一條還沒有開化靈智的普通小蛇迷茫地睜開了眼睛。它身上的鱗片與花紋皆與先前那隻妖獸相似, 不同的是, 它此刻一絲修為也無, 仿佛重新回到了破殼而出的時日。

——它身上因邪祟而生的因果被斬斷了,償還所欠罪孽後,竟是如置之死地而後生,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無妄、無妄……劍道,能斬、斬天下因果……”

不知寂靜了多久,有人發出了一聲低地的囈語。

世間劍道傳承有四,分為:乾坤劍道,逍遙劍道,無情劍道,殺伐劍道。

而不在傳承之列,卻又模糊地存在於各類古卷傳聞之中,世人隻能窺得隻言片語的,是無妄劍道。

相傳,無妄劍道能斬天下因果,超乎生死。

眾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世人都將它當成一個傳聞,如今他們卻親眼所見。

甚至斬出此劍之人,是一名並非正統劍修出身的——醫修。

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中,楚祁垂眸,收起了手中的那把“無形之劍”。他轉過身,對著二十名護衛下達命令,“今日之事,你們不得透露出半點風聲,無論何人問起,都不能將我會靈劍之事傳出去,明白了嗎?”

“屬下遵命。”

他們先前還能以保護楚祁為由反駁,如今在見識了楚祁那一劍的威力後,再也不敢生出一點不敬的想法。

楚祁暫時還不知曉,在他進入幻境之前,“他”這個人會不會使用靈劍。保險起見,還是先讓眾人保密比較好。若被幻境中的林叔當成奪舍,那就不好了。至於能保密到什麽程度,先走一步看一步。

斬出那一劍後,楚祁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體內發生的巨大變化。

他的醫修心法與劍修心法融為了一體,本命靈台之上,多了一把散發著金色光華的靈劍虛影。

而他與晏久歌之間的聯係——曾經在天玄宗劍塚之中繼承到的雙人心法,卻忽地不見所蹤。

楚祁微微皺眉,仔細地在自己靈台周圍查探了一遍,依舊沒能找到雙人心法的蹤跡。

就在他失望的時候,神識在靈台之下,看到一團白色的“靈氣”。這團“靈氣”之前從沒有出現過,此時正包裹在他的心髒周圍。

或許這就是雙人心法的演變之物。

楚祁思索著,從內視的狀態中退出來,抬眼便看到了晏久歌複雜的神情。那雙眼中有探究,也有困惑。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秘密說出去?

晏久歌詢問的話語才起了一個頭,他便忽地停頓下來,生硬改口,“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僅僅是產生一個念頭,都令晏久歌對此有些排斥。直覺告訴他,他肯定會替楚祁保守秘密,詢問這個問題,反而有些沒有必要。

“什麽東西?”

這一回輪到楚祁詫異。

隻見晏久歌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玉盒,朝他遞來。

楚祁接過,打開了玉盒,一株萬年血靈芝安靜地躺在其中。這正是楚祁等人進入山脈中的目的。

“我在懸崖頂發現了它,摘下它之後,聽到了懸崖底端的動靜,發現你們遇到了妖獸。下次……”

晏久歌的話語聲頓住。

說什麽?

下次這裏太危險了,不要隨便過來?

方才楚祁那一劍,已經足夠證明他的實力。

世間能醫劍雙修的修士很少,但不代表沒有,楚祁便是其中之一。

“下次你若是要找草藥,帶上我一起會快很多。”楚祁接過他的話語繼續往下說,“謝謝晏道友為我找到了萬年血靈芝。”

“不客氣,你之前也幫過我。”

這是禮尚往來。

晏久歌心想著,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太對勁——方才,楚祁喊他“晏道友”?

明明在不久前,並不是這個稱呼。

想到那一聲“阿晏”,晏久歌抿著唇角,他問,“不過,你之前為什麽過來幫我?你我分明是第一次見麵,非親非故……”

“可我對你一見如故。”

身前,青年的眉眼逐漸溫和下來,他褪去了執劍之時的銳氣,眼神誠懇而認真。令晏久歌感到一股無端的信任與熟悉。

“我想與你結識,不知你是否願意?”

“我們不是早就結識了嗎?”晏久歌的話語脫口而出後,他才回神,補充了一句,“就在之前,你幫我的時候。”

剛才那一瞬間,晏久歌差點真的認為,他與楚祁相識了許久。

“嗯。”身前的青年低低應了一聲,委婉地提醒,“但結識成好友,與萍水相逢,也是兩碼事。”

“好友?”

晏久歌反問了楚祁一句,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是的。”

楚祁幹脆地點頭,話都說道這份上了,他也不想再忸怩,更何況,他與晏久歌本來就是相識已久的好友。自幼起,關係甚密,無人能出左右。

眼下在幻境中,他與晏久歌的關係卻成了剛剛見麵的陌生人。這令楚祁十分不習慣。

晏久歌:“……可以。”

楚祁抬眼,眼底略有詫異,“嗯?”

“我說可以。”晏久歌重複了一遍,言語不太自然的回答,“從今起,我們便是好友。”

楚祁微微挑眉,“真的?你願意當我的好友?”

晏久歌正色,“騙你作甚?”

這話聽起來有理,楚祁的神情微亮,他試探性地詢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喊你阿晏了?”

“?”

你早就喊過了!

晏久歌在心中腹誹了一句,麵色不顯,“可以。”

“阿晏!”

“嗯。”

“阿晏!”

“作甚?”再一次聽到這個稱呼,晏久歌別開了眼睛,不再去看楚祁愉快的表情,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在莫名地變快,幾乎不太受自己的控製。

“我喊喊你。”楚祁笑眯眯,晏久歌的態度軟化,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而且在幻境中的晏久歌,性格要更加認真一點。

就在楚祁感慨的時候,一道嗓音忽地落入他的耳中——

“阿祁。”

楚祁臉上的表情愣住。

三尺開外,穿著黑金色衣袍的青年神情溫和下來,俊美的麵容一如既往,像極了他們平時相處的樣子。

失而複得的感覺令楚祁心頭湧起幾分酸澀,他習慣了晏久歌與他親近,從未考慮過若有一天,他們再次形同陌路,會是何種模樣。

“你怎麽了?不能這樣喊嗎?”大概是沒有聽到楚祁的回答,晏久歌又問了一句。

“能。”

楚祁為自己出聲辯解,“我有些沒聽習慣。”

“多聽幾次就會習慣的。”晏久歌道,“我以後就這樣喊你。”這樣,他們才算扯平了。

按捺下心底莫名的悸動,晏久歌看了眼寂靜的四周,沒了妖獸作亂,也沒有草藥要摘,他們該回去了。

“走吧,我們先回去。”

*

不用晏久歌多加提醒,原本留在小樓那邊等楚祁回去休息的林叔,在這時急急忙忙地趕到了。

那一道劍意鬧出來的動靜太大,讓人想不關注都難。

“主子!您是否受傷?”

“我沒事。”

林叔找到楚祁,率先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確認他毫發無損,才放心下來,“您沒事就好。”

“對了林叔,這是那一株萬年血靈芝。”楚祁將手中的玉盒朝林叔遞過去。

林叔接過,打開玉盒後,看到了萬年血靈芝,他目光閃過一抹猶豫,“既然此物已經找到,那我們是否立即動身去煙城呢?”

“不急。”楚祁笑了笑,“我們等阿晏忙完,再一起去煙城也不遲。”

“?”

林叔的表情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楚祁口中的“阿晏”指的人是誰,他的心情複雜,目光時不時朝晏久歌瞥去,帶著幾分打量。

“也好。”林叔最終鬆口。

晚一些去煙城,未知的危險來得就越晚,再讓少穀主放鬆一段時日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