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祁兩人在門前停駐之際,隔壁屋傳來了一陣動靜。

柳未明推門而出。

他已經換掉了天玄宗劍修弟子服飾,穿了一身低調的白衣,黑甲護腕換成束帶,很是幹練。

“兩位師弟,晚膳的時辰到了。”

築基以下,尚未辟穀,需要進食飽腹。柳未明雖然不知要如何帶他們去玩,可一日三餐,朝起夜眠,這些事情都記在心底。

“這就來。”楚祁應了一聲,想起自己還光著腳,總不能這樣直接出門。於是他將手中的糖葫蘆重新塞回晏久歌手裏,“你且幫我拿一下。”

晏久歌捏著糖葫蘆的竹簽,在屋門處與柳未明的目光相遇,柳未明眼底浮現出幾分詫異。

晏久歌別開目光,解釋道:“他愛吃這個,沒有辦法。我隻好給他買了一串。”

柳未明點點頭,將兩位師弟的喜好記下來,“好的,稍後我會給你們都買一些。”

晏久歌否認道:“我不吃那些,阿祁挑嘴,我給他買就可以了,多謝柳師兄。”

柳未明聽他這樣說,不由得感慨一句,“你們二人兄友弟恭,感情可真好。”

晏久歌聞言稍愣,隨即回神點頭,“嗯。”起碼今日是這樣沒錯。

“你們在說什麽?”

這時,楚祁穿好了鞋襪,把自己收拾妥當後走了出來,正巧聽到晏久歌應聲。

柳未明正欲開口,卻聽他身側的晏師弟率先開口,“在說你吃東西挑嘴。”

柳未明:“……”

不是,剛才話題的重點是楚師弟吃東西挑嘴嗎?難道不是兄友弟恭嗎?

楚祁隻當自己沒問過,熟練地說起另外一個話題,“那我們現在去吃晚膳吧。”

*

晚膳是在雲落客棧隔壁的雲落酒樓吃的。

包間滿座,隻有二樓的堂間有空位。

柳未明在四周布下一道隔音結界,隔去了周遭的雜音,朝楚祁兩人開口詢問,“兩位師弟有什麽忌口的嗎?”

“阿祁不吃辣,也不吃苦的。”晏久歌說。

聽見自己的偏好都被晏久歌說完,楚祁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隨後,楚祁細想一番,從記憶中找到了晏久歌的偏好,“他不吃酸的。”

晏久歌聞言挑起眉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楚祁是怎麽知道的?

他們之前一起吃飯的次數明明也不多。

柳未明點好了菜。

等著酒樓小二上菜的時間稍有些無聊,他想了想,便與兩名師弟說起了天玄宗事。

“今日下午,明長老傳訊與我,他說如果接下來兩日,入天玄宗的弟子夠二十人,我們就能先回山門。”

“柳師兄,往日仙門選拔,入天玄宗的人多嗎?”楚祁有些好奇。

他記得前世的 仙門選拔,入天玄宗的弟子有十五人,在五大仙門中,除去菩提宗外,天玄宗是最少的。

“往日……大概有二三十人。”柳未明回答。

劍修的路不是那麽好走,如果前兩三日不能到達仙山之巔,說明此人天賦不夠,非努力能彌補。相較之下,不如轉去扶搖宮、青靈派、禦獸門,學習醫修、術修、禦獸之術會更容易進階些。

“明長老還說,等你到宗門後,會與掌門商議開墾藥田之事。天玄宗占地寬廣,你若需要,亦不會比其他仙門差。”

聽到柳未明這麽說,楚祁才回想起,他的天賦變化後,竟是要從劍修轉為醫修了。

這一點令楚祁有些微妙。

不知道他入了天玄宗醫修一脈後,會是怎樣的光景。

上一世楚祁在天玄宗練劍的時候,也沒有見過宗門內的醫修,他們比劍修還要深居簡出。

而天玄宗劍修也很少找醫修拿藥治病,小傷小痛全靠自愈,傷勢略重就靜養幾天,吃一吃扶搖宮的藥丸子。

柳未明是位好師兄,他在極力向兩位師弟介紹天玄宗。但很可惜,劍修的生活太過乏味,左右無甚趣事。

他的兩名師弟,一位早就知曉天玄宗的樣子,另外一位對宗門之事興趣不大。

好在,雲落酒樓上菜的速度不慢,趕在柳未明詞窮之前,桌上擺滿了色香味具全的菜肴。

食不言,寢不語。

*

三人吃完晚飯後,天色已然入夜。

萬盞燈火綴上房簷,火光搖曳,明明如晝。易城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凡。

柳未明再一次詢問“要不要去玩”得到否認回答後,便帶著兩名師弟重新回雲落客棧休息。

在他們快走到雲落客棧門口時,從街道那頭傳來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借過一下——!麻煩大家借過一下——!”

一道驚慌失措的嗓音正揚聲喊著。

人未見,聲先至。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楚祁疑惑地看著騷.動源頭。

隻見本就人群熙攘的街道,愣是從中間讓出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那些讓路之人慌忙躲避,動作混亂不堪,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橫衝直撞似的。

倏然,那東西猛地轉了一個身,竟是直直衝著楚祁三人的方向飛來。

“阿祁小心。”

“師弟小心。”

兩道擔憂的嗓音幾乎是同時落下。

晏久歌先一步拉過楚祁的手,將他護在身後。

而後,柳未明雙手結印,飛快布下一道防禦結界攔在他們身前。

“咚!”地一聲。

這聲音像是敲在了鼓麵上,沉悶地在他們頭頂的防禦結界上響起。

隨後,結界凹陷出一個破洞,竟是讓那東西掉進來了。

柳未明臉色大變,正欲拔劍。卻見他身側的晏師弟抬手一抓,便將那個落下來的東西抓住。

晏久歌的臉色沉沉,逆著光影的眼眸中多了幾分冷冽。方才差一點,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就要撞到阿祁身上了。

風波戛然而止,楚祁從晏久歌身後探出半個腦袋, 好奇地看著晏久歌手中之物。

隻見那東西大概有一尺高,它長著一對長長的耳朵,一雙黑色的獸瞳在燈火下看起來有些呆滯無神,全身上下有蓬鬆的白色絨毛,尾巴也很大。

此刻,它的尾巴在晏久歌手裏,身體呈倒立的姿勢被提起。

“這……這是個什麽靈獸啊?”

楚祁認不出來。

“模樣生得有些怪,有些像靈兔,但靈兔的尾巴可沒有它這麽大。”柳未明也認不出。

“嗚唧——!嗚嗚唧!”

經過最初被人抓住的呆滯後,在晏久歌手中的那隻不知名靈獸開始甩著尾巴掙紮。

“……”

但是它尾巴挺長,甩來甩去,反倒是像掛在晏久歌手中**秋千似的。

晏久歌眉頭深深皺起,嫌棄之意溢於言表。

見狀,柳未明主動開口道,“晏師弟,把它交給我吧。”

然而,令他們想不到的是,就在晏久歌準備把手中的靈獸.交給柳未明時,將將鬆開手的那一刻,那隻白毛靈獸“咻”地一下從柳未明手中溜走,速度快極了。

柳未明一臉錯愕,他方才明明抓住了的。

“嗚唧嗚唧!”

那隻靈獸的叫聲歡快地響起。

晏久歌臉色很差地轉過身,便瞧見了那個東西蹭著他家阿祁的手,四肢和尾巴並用,黏在阿祁的手臂上。

“它的毛還挺軟乎的。”楚祁倒不生氣,語氣中有些驚奇。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隻白毛靈獸躥到他手上後,一雙獸眼煥發光彩,顯得格外靈動,絲毫不見方才的呆滯。

“那正好可以給你做個圍脖。”晏久歌冷哼。

趕在白毛靈獸被晏久歌做成圍脖之前,一道冒冒失失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及時響起。

“真是抱歉,我家靈寵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楚祁認得這道聲音,正是先前揚聲在街道上喊著的人。

“給,下次要看好。”楚祁朝他伸出那隻被白毛靈獸扒拉的手。

“嗚唧……嗚嗚!”白毛靈獸黏在楚祁手上不願下來。

“……”

丟了靈寵的人亦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少年,大概十三四歲左右,他被自家靈寵的樣子弄得很是不好意思,紅著耳朵喊道,“團團,你快下來,不要隨便蹭其他道友的手。”

“嗚唧嗚唧!”白毛靈獸抬頭看了少年一眼,竟是聰慧地朝他搖頭。

少年略有些生氣,也有些傷心,“你這般不聽話,是不想要我這個主人了是嗎?先前不乖乖地睡覺也就罷了,還在街道亂闖,惹出禍事……”

結果還不是要他一個接一個過去給那些修士賠禮道歉。

這下好不容易找到了,竟然還不乖。

“嗚唧!”

聞言,白毛靈獸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楚祁的手,身姿靈巧地回到了少年的肩膀上,用它的腦袋蹭蹭少年的臉頰,以示親昵。

少年很快就被哄好了,繼續替他家靈寵善後,“團團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替它補償你們的損失。”

“倒也沒損失什麽。”楚祁想了想,除了砸穿柳師兄的防禦結界,這隻白毛靈獸也沒做什麽。

“柳道友!沒想到會遇到了你們。”一道驚詫的聲音從後傳來。

來人一身紅白色衣袍,正是禦獸門的弟子。

“樂道友。”柳未明轉頭,見是熟人,臉色緩和下來,打了聲招呼。

“真是不好意思,這位是我們禦獸門新入門的弟子,他還未修習禦獸之術,對靈寵比較縱容,給你們添麻煩了。”禦獸門弟子樂長音解釋。

柳未明了然,“原來是禦獸門的新弟子,恭喜。”能在第一日就收到新弟子,自然是一件喜事。

“同喜同喜。”樂長音心情很好,本來以為錯過了楚祁這位先天極等木靈根,今日都不會有收獲。沒想到在傍晚的時候,仙山之巔上來了一名先天水靈根的弟子,而且還熱愛靈寵。

“我是帶小師弟過來客棧休息的,他尚未辟穀,呆在仙山之巔不方便。”樂長音說。

“我也是。”柳未明對此十分感同身受,他也是帶師弟的人。

誤會解開後,一行人一並朝雲落客棧走去。

途中,楚祁得知了這名少年的名字,叫雲江渺。

雲江渺,上一世亦是一名天賦很高的修煉者,他十八歲的時候去了一個秘境曆練,直接契約了一頭血脈純粹的九尾狐,從此聲名和晏久歌一般高,常常被眾人提及。

眼下,雲江渺和晏久歌一樣,還是個略帶稚氣的少年。

眾人的身影消失在雲落客棧的大門,未曾發覺,在燈火闌珊未曾抵達的陰影之中,一名紅色華服的男子正望著他們的方向若有所思。

“原來是純淨之體,難怪晏家繼承人不見異常。這等秘密竟教我發覺了,真是有趣至極。”

紅衣男子低笑出聲,他轉身消失在空氣中,虛影中掠過了狐火的痕跡。

*

這邊,楚祁與晏久歌回到客房。

楚祁還在想方才之事,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沒想到雲江渺那隻靈寵,隻有一階修為就能破開柳師兄的結界,真是好神奇。”

“那是白雲獸,擅長突破陣法結界,但是它光長肉不長腦子,性子單純,隻憑借直覺行事。”

晏久歌回答完,想起那隻白雲獸在楚祁手上亂蹭的模樣,心中頓生不悅。

“它倒是很會撒嬌,挺可愛的。”楚祁說。

晏久歌:“……”

“反正它沒多大用,你看它今日闖了多少禍?”晏久歌不著痕跡地給楚祁上眼藥。

“也是,難為雲江渺了。”滿大街追著靈寵後麵給它擦屁.股。

晏久歌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道,“如今時辰不早,你該睡覺了。”

楚祁下午才睡過,還做了一個噩夢,並不是很困。但是那時候晏久歌沒睡,到這會兒也應該很累了。

“好吧,那先睡覺。”

想到這裏,楚祁點下頭,繼而問道,“你想睡裏麵,還是睡外麵?”

“?”

晏久歌滿眼困惑,“你說什麽?”

楚祁自然而然地回答,“忘了和你說,屋裏隻有一張床。我在問你想睡裏麵的位置,還是外麵的位置。”

晏久歌當然知曉屋中隻有一張床,所以他不打算占用床榻,畢竟他又不是真的需要睡覺。

可聽楚祁的話,好似並不在意和他同塌而眠?

“如果你不習慣的話,我去讓客棧的小二加一張小榻?”

見晏久歌遲遲未應答,楚祁隻當他不習慣和旁人分享側榻。

“……不用。”晏久歌這才開口,他的話語聲要比平日說得慢,“我睡外麵就行了。”

不過是換個地方打坐。

總不能教楚祁發覺他不用睡覺這件事。

晏久歌心想。

*

吹滅了琉璃燈後,屋裏沒了光亮,一片漆黑。

一張床榻,楚祁躺在裏麵,晏久歌與他隔著三尺寬的距離,筆直地躺在外麵。

再往外一分,晏久歌的手指就會懸空。

靈力順著晏久歌的經脈自行流轉,此時他卻有些分心,耳畔盡是楚祁的呼吸聲。

雖然氣氛安靜,但晏久歌知道楚祁並沒有睡著。

也許是害怕再做一次噩夢。

晏久歌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隨後想到下午的時候,楚祁那雙婆娑的淚眼,唇角不由得抿起。

不知道是什麽噩夢,讓楚祁那般驚慌。下次回雲隱界的話,還是要給他帶一塊能安魂寧神的靈玉回來。

這樣想來,回雲隱界倒也不會那麽讓晏久歌厭煩。

今日沒有爭吵,亦沒有冷戰,隻有平和。

也許還多了一分親昵……

晏久歌心想,最好今後都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