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完晏久歌的疑問,楚祁滿頭霧水。

什麽乖不乖的,他今日除了參加仙門選拔外,什麽事都沒做,有什麽乖巧可言?

以不變應萬變,楚祁反問,“有嗎?”

“當然。”晏久歌繼而往下說道,“你今日不僅沒有和我吵架,還願意乖乖待在屋裏。”甚至還喊過我兄長。

最後那句話到了嘴邊,晏久歌想起坐一葉扁舟時,楚祁不認賬,此時再提估計就真的惱了,便緘口不言。

楚祁:“……”

原來他今日是乖在這裏。

不過按照晏久歌的記憶,今日的自己確是和往日有些偏差。

楚祁思忖片刻,給自己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以前我太急躁了,從今起我要學著沉穩一些,修身養性。”

“是麽?”晏久歌的嗓音帶著幾分狐疑。

“是的。”楚祁點頭,為了不讓晏久歌繼續問他改性子這個話題,他主動問道,“你今日背我上青石梯很辛苦吧,現在要不要休息一下?”

聞言,晏久歌抬眼打量了一下他們所在的房間,發現這房間隻有一張床榻,打坐的蒲團倒是放了兩個。

“我不用,你睡吧。你那麽嬌氣,曬個太陽都會臉紅。”

楚祁:“……”

哪壺不開提哪壺。

嬌氣就嬌氣吧,反正他已經看透了晏久歌的脾性,除了嘴巴不饒人,別的卻是挑不出毛病。

“那我先去睡了噢。”楚祁與晏久歌說了一聲,轉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楚祁忽然發現,這間屋子隻有一張床榻。畢竟來往易城的都是修士,像他們這種還需要睡眠的小孩估計不多,所以床榻也就意思擺了一張。

於是,楚祁脫了鞋襪並外衣,躺到床榻上時,自覺朝裏麵挪了挪,給晏久歌留了一半的位置。

萬一晏久歌想睡了,不至於沒有地方躺。

其實楚祁並不困倦,但今日重生回來,他的思緒亂七八糟,不如借著休息好好地想一想。

首先,造成他重生的可能是“劇情”。

“劇情”開始是在楚祁二十歲那年,也就是上一世他無端暴斃的時間。重生之後,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受到“劇情”的影響,但如果還是和上一世一樣,他又為何會重生?

所以,楚祁姑且認為,他的命運應該也會有所改變,譬如天賦發生變化這件事,也許和重生有關。

其次,就是晏久歌了。

他與晏久歌之間的誤會,最初起因於一場口角,時間在晏久歌築基後約莫一兩個月,那次的晏久歌脾氣特別差,甚至險些與他動了手。於是先前的小吵小鬧成了大吵大鬧,到後麵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次,他一定要小心避開這些事情。

楚祁想著想著,最後竟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過去。

*

聽見楚祁平穩的呼吸聲,本在蒲團上打坐修煉的晏久歌睜開眼,動作很輕,他從蒲團上起身,朝床榻的方向望去。

楚祁睡著的時候很乖,不會亂動,也不會踢被子。精致雋秀的五官雖然褪去了靈動,但露出靜謐放鬆的姿態,像是一筆一畫都好看的畫卷。

以往,晏久歌很喜歡楚祁睡著的時候,因為隻有那時候楚祁才會任他靠近,不會像個小刺蝟一樣與他爭論是非。

可今日,晏久歌倒是更喜歡楚祁撒嬌讓他背的時候。

想到這裏,晏久歌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唇角微微上揚。但笑意還未及眼底,他腰間垂掛著的那塊龍紋玉閃過一抹禁製的紅光。

“……”好心情頓時褪去了大半。

晏久歌捏著龍紋玉,抬眼看向仍在安睡的楚祁,終究是略有不快地轉身,離開了房間。

*

屋外還是下午,日光照斜影,屋簷交錯。

晏久歌隨意尋了一隅僻靜之地,從乾坤袋中拿出一道靈符布下了隔離結界。

在結界形成的那一刻,晏久歌身上的氣勢驟然發生變化。

煉氣期的氣息倏然暴漲,竟是直接達到了元嬰後期的氣勢。

晏久歌那張俊美的臉,亦是發生了變化,不同於在楚祁麵前的優雅散漫,此刻,他的神情反到有些冷厲。

原本光潔的額頭多了一道暗紅色的紋路,墨色的眼眸轉為神秘又危險的暗金色澤,宛如蟄伏在平靜表麵下的暴戾。

“少主。”

一道恭敬且沙啞的嗓音從龍紋玉中傳出。

“說。”

晏久歌捏著龍紋玉,簡短地一個字中透露了他的萬分不耐。

“還有三月便是期限之日,家主希望您能提前幾日回來,以免如上次那般,耽誤了時辰。”

晏久歌冷聲,“以後這種事不必再來煩我。”

隻是一個提醒,卻教他平白無故浪費了許多時間。

“還有一件事,雲隱界近來有些不太平……”

“嗬,雲隱界何時太平過。晏明朝還沒死,少來煩我。”

“……”

聽晏久歌這樣說,龍紋玉那端的話語聲沉寂了片刻,隨後以不讚同、但語氣極其小心地繼續回答。

“少主,您不可直呼家主姓名,這不合規矩。其外,您的脾性似乎有些失控,是否是封印又出了問題?”

“死不了。”晏久歌嘲諷道。

“……”龍紋玉上的禁製閃了又閃,最後,趕在晏久歌耐心告罄之前,說出一句,“那屬下告退,盼少主早日歸來。”

傳訊就此結束。

晏久歌闔上眼,他周圍浮現出一圈禁製符文。

隨著這些禁製符文的湧動,他容貌上的異樣重新被遮掩,最後連同氣息,也一並恢複到了之前微不足道的煉氣期。

隔離結界消匿於空氣中。

外界的日光重新落在晏久歌身上,光影沿著他的衣角,勾勒出一道孤寂的輪廓。

不論多少次,隻要想起那個地方,總是讓他厭惡無比。

就在這時,一牆之隔,街道上賣糖葫蘆的小販邊走邊吆喝著,揚長的語調傳入了晏久歌的耳畔。

“賣糖葫蘆嘍——又大又甜的糖葫蘆——!”

晏久歌的眼睫顫了一下,從方才的狀態中徹底脫離。

腳尖一點,黑衣少年借力從牆上直接翻了過去,身輕如燕,落地平穩。

“——!”

牆外,賣糖葫蘆的小販瞪圓了眼睛,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一時間都忘了吆喝。

“買一串糖葫蘆。”黑衣少年語氣有些冷,但話語聲清晰。

“啊……啊好的,您想要吃哪一串?”

“我不吃,來給弟弟買的。要最大最甜的。”

原先還帶著幾分凶冷氣質的黑衣少年,在說出這句話後,語氣發生了變化,“他今日特別嬌氣,所以我來給他買。”

“噢噢噢,好的,這一串您看怎麽樣?”小販遞給他一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

“可以,多少錢?”

“一塊靈石。”

“……”

**

楚祁做了個夢。

夢中——

有一片窮惡之地。

山澗幽深,不見天日,瘴氣繚繞,草木灰黑。

褐色野藤攀附著峭壁蜿蜒生長,懸崖再往下,自石縫中伸出一束虯枝,正好遮擋著一朵含苞待放的九幽還魂花。

九幽還魂花一共九葉九瓣,枝條纖細易折。

相傳,九幽還魂花開花時,可招遊魂而複生。

銀光乍起,劍挑石峭,鋒利的劍氣斬斷了野藤並虯枝,繼而深入。

這一劍,竟是將那滋養九幽還魂花的奇石整個從峭壁中挖出。

來人正是晏久歌。

成年之後的晏久歌眉眼有些冷峻,鮮少外露情緒,連眉頭都不皺了。

晏久歌收回靈劍時,一道猩紅色紅色的魔紋從他的袖口蜿蜒出來,頃刻間占據了整個右手手掌,觸目驚心。

這是心魔紋。它會自胸膛朝手蔓延,魔紋滋生到無名指尖時,便會纏斷心脈。

如今晏久歌隻身入瘴穀,護體靈力被毒瘴侵蝕後,心魔趁虛而入,欲將他拉進深淵。

放任心魔繼續滋生,晏久歌片刻不曾停歇,他禦劍千裏,隻為一座水晶棺。

“阿祁,我來看你。”

“今日給你尋了一朵花,若你醒來,應會很喜歡它。”

他的眉眼難得緩和下來,溫聲朝棺中人說話。

晏久歌俯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水晶棺上的古符文,魔紋已經爬到了他的指尖。他卻渾然未覺般地繼續說。

“不過,這花好像除了好看些,也沒有什麽用……”

“我到底要去何處,才能尋到你?”

他眼底不知何時充斥暗金的色澤,猶如徹底被心魔反噬,隻剩下偏執到底一分妄念。

……

**

楚祁驀地睜開了眼睛。

他從夢中驚醒,目光失焦地看著白紗床幔。

有一層莫名的霧氣朦朧了他的眼,水光湧上了眼眶,從夢境中殘留出來的情緒幾欲決堤。

“……”

還好隻是一個夢。

晏久歌現在還好好的。

楚祁正安慰自己,卻倏然發現屋裏靜悄悄的——隻剩他一個人。

“晏久歌!”

人呢?!晏久歌他人呢?

楚祁連忙從床榻上下來,急忙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他的思緒有些混亂,因為過分擔憂,一時間難以分辨夢境與真實。

“嘎吱——!”

就在這時,客房的木門被人從外推開,擁有這間屋子禁製鑰匙的第二個人回來了。

屋外的光線倏然落在楚祁身上,令他的步伐頓住。

隻見穿著黑衣的晏久歌站在門口,一隻手放在背後,另一隻手推著門,抬眼時,目光與楚祁那雙朦朧的淚眼撞在一起,不由得多了幾分慌亂。

“……你這是怎麽了?”晏久歌輕聲詢問。

他方才離開的時間沒多久吧?而且屋子的門鎖也沒壞,方才應該沒人進來過才對。

在等待楚祁的回答時,晏久歌下意識地將所有潛在危險於腦海中過了一遍。

楚祁看到人後,總算是分了清夢境與現實。他顧不上丟臉,朝晏久歌開口詢問,“你方才跑去哪裏了?”

“喏。”晏久歌將手從背後伸出來,遞到了楚祁身前,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剛剛給你買糖葫蘆去了。”

這一串糖葫蘆又大又紅,淡金色的糖殼在日光下晶瑩剔透,光是看著便知道它很甜。

“賣糖葫蘆的小販路過的時候,你還在睡覺,所以我就先下去買了。”

楚祁小時候嗜甜,的確是愛吃這個。

從晏久歌手裏接過了糖葫蘆,楚祁眨了眨眼,試圖消去眼中的酸楚感。

“你怎麽……嗯……我是想問,你怎麽哭了?”晏久歌到底還是開口詢問了。

楚祁:“眼睛進沙子了。”

晏久歌:“而且還沒有穿鞋就從床榻上跑下來了。”

兩句話幾乎是同時響起,楚祁用來遮掩的謊言不攻自破。

楚祁:“……”

晏久歌安靜地看了他片刻,也不出聲催促,神情卻格外認真,推測道,“要是有人欺負你……”

楚祁瞞不過去,“我做了個噩夢,被嚇醒了。”

“夢都是假的,不能當真。你之前還做過雲華界第一劍修的夢呢。”晏久歌難得說了一句安慰話。

姑且將它算作安慰吧。

楚祁不想再繼續談論有關“夢”的話題,他抬起手,將糖葫蘆遞到晏久歌嘴邊,“你吃嗎?”

“……”小孩子才吃這個。

晏久歌正想拒絕。

“給你吃第一口。”楚祁說。

“……”第一口的糖葫蘆最甜。

晏久歌的腦海閃過楚祁曾經說過的話,一時間竟是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嚐了第一口糖葫蘆。

甜味在口中彌漫開來,這種小孩吃的玩意,竟也還不錯。

晏久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