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鍾前, 秋城之中。

吞金獸從楚祁的肩膀上躍下,直奔煉器鼎而去。

楚祁則是將注意力轉到了身後的百姓身上,無論煉器師離開與否, 這群人都跪伏在地上, 神色惶恐迷茫。

方才在救下那名凡人的時候,楚祁從他的身上發現一個問題。

那名凡人的體內有零星一點煞氣,雖然微弱,但氣息不會錯的。楚祁曾在晏久歌身體裏見到這種煞氣很多次,他對此十分熟悉。

秋城發生這樣的變化, 從裏麵出去的人依舊心心念念想要回來,是一種不正常的事。

也許影響他們心神的, 就是這種奇怪的煞氣。

思索後, 楚祁施展了一道大範圍治愈靈術, 朝著那些凡人頭頂落下。

靈力化成雨絲, 飄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將他們體內的煞氣清除外,一些沉屙疾病亦被治愈。

眾人回神過來, 有些茫然地從地上站起身, 麻木的神情開始變得鮮活。

“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還背著一塊大礦石, 奇怪,為什麽我要來煉金?”

“……”

在諸多嘈雜的議論聲中,一道冷靜的嗓音從上空響起。“爾等既然已經清醒,請速速離開此地,免得再被危難波及。”

身穿墨綠色衣袍的青年憑空而立, 他身上的氣質溫然如玉, 如仙人一般俊雅出塵——不, 他就是仙人!

眾人從震驚中回神, 朝著青年的方向又欲跪拜行禮, 卻被一道溫和的靈力托起。

“還請大家速速離開這裏。”

眾人再次聽到叮囑,連忙放下手中的礦石,紛紛從煉器池離開。

楚祁抬眸,目光落在了秋城的上空,有許多道氣息都在朝他這個方向趕來,他也不能久留。

不過。

“來都來了,總該回贈一份大禮。”

楚祁的目光轉到身後那口巨大的煉器鼎上,溫和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銳氣。

吃完煉器池中最美味的金屬,又將煉器鼎啃穿一個洞。忙完了的小金探出一個頭,正好看到了主人飽含殺氣的眼神,險些滑落回鼎中。

它主人從來沒有露出過這麽可怕的神情。

小金躊躇,不敢直接躥過去黏人。

直到楚祁朝它伸手,“回來。”

它才安分地回到楚祁的肩膀上站穩。

以煉器鼎為中心,楚祁用晏久歌的劍氣布下了一道劍陣,來動這個鼎的人會率先受到劍陣的攻擊。

除了那名煉器師,不會有旁人更關心這個東西。

當他肆無忌憚摧毀旁人的心血,用邪術煉器。這個造就了災難的溫床,自然沒有必要再留下來。

做完這個之後,楚祁踏空,朝著更高的方向走去。

煉器池處於三麵包圍的窯洞,除了入口處,上空也是鏤空的,可以供修士踩在窯洞之上落腳。

這樣的建築在平日能方便煉器師落腳查看煉器池,如今則方便楚祁隱匿身形觀察後續。

首先趕來的是一大批金屬傀儡,約莫有兩百人左右。金丹期有四十人之多,餘下都是煉器師。

在五大仙門之中,就算是天玄宗,一次性也不一定能聚齊這麽多名金丹期修士。

資源貧乏的中域,自然也不能培養出這麽多名金丹期修士。

看來,被煉製過後的傀儡會比原身修為還要高,這是一個棘手的點,不知道能不能切斷它們與操控者的聯係,這樣傀儡的戰鬥力等於沒有。

楚祁遲疑地想著,他想用靈力去試探一下,那些金屬傀儡身上,是否也有煞氣。

不過,就在楚祁準備行動的時候,兩道匆匆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之中。

其中之一,正是先前那名煉器師。走在煉器師身側的,則是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的青年,他麵容有些蒼白,但五官與形體比例貼近完美,像是被打磨過似的,有種特殊的韻律。

楚祁垂著眼眸,看著煉器師喪失理智,一邊悲慟哭喊,一邊奔向他那損壞的煉器鼎。

好似隻有在這個時候,這個作惡多端的人,也會有難過的情緒。

十步、九步……他越來越近。

再近一點,楚祁留下的劍陣就會被觸發。

就在言苦無離煉器鼎隻有三步之遙的時候,一根無形的絲線倏然拴住了他,不再讓他往前一步。

令知二出手了。

他敏銳地察覺到煉器池中有些不太對勁,這完全出自本能,如一些靈獸遇到天敵的那種直覺。

“我的煉器鼎!我的心血!我的一切,全都被毀了!讓我過去!你為什麽不讓我過去!”

言苦無痛苦得幾乎發瘋。

“蠢貨,還以為你能多有一些價值,成為吾主的傀儡。”令知二的嗓音冷漠,“果然又蠢又毒的東西,總是占據了絕大多數。”

他手指微動,絲線便如他所控般地將言苦無拖回來。

然而,一道劍氣自上空而降,斬斷在令知二那根傀儡絲上。

“啪——!”令知二瞳孔驟然緊縮。這是第二次,他的傀儡絲線崩裂。

*

沒了傀儡絲束縛,言苦無一頭撞上了他的煉器鼎。

刹那間,煉器鼎中的劍陣被激活,浩**的劍氣從鼎中朝著四麵八方掃去。率先貫.穿了言苦無的頭顱,他的眼睛緊貼著煉器鼎,看著上麵繁複的煉器符文,上麵曾有他姓名。

鮮血染紅了破損的煉器鼎,瀕死之際,言苦無恍惚地回想起來,他最初的最初,是想成為一名名譽天下的煉器宗師。

後來他落魄窮困,占據腦子的不再是煉器,而是更多利益。

當令知二朝他伸手的那一刻,言苦無惡念橫生,便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他的惡果。

*

“該死!”

再不顧上去管言苦無的死活,令知二的身形飛快地閃躲那些劍氣,能夠斬斷他手中的傀儡絲,必然是出自晏家繼承人之手。

淩厲的劍氣擦著令知二的臉頰而過,危險的氣息令他的胸膛發出劇烈的心跳聲。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之感。

令知二瞪圓了眼睛,裏麵全是不敢置信。

晏家繼承人明明隻有化神期修為,就算是他的劍氣,不應當會有這麽可怕的氣息才對。

為什麽突然之間,晏家繼承人的變化如此可怖?

令知二找不到答案,隻能不斷地依靠本能躲開那些劍氣。但不幸的是,在躲閃之中,他的尾指上的絲線被劍氣斬斷,有一具無麵偶脫離了他的掌控。

“咚。”很輕的一聲。

沒了絲線牽引的無麵偶僵直地摔在地上,它的後腦勺著地,沒有麵容的臉部朝上。

有一道劍氣不偏不倚,正斬中了它的腦袋。

“噗嗤!”

劍氣入骨,沒入了它的頭顱。

痛。

很痛。

它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上麵那一個被紮破的地方,竟溢出處了一絲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整座秋城發出了宛如山崩地裂的聲音。

隻見那護城結界被外力擊了個粉碎,一簇簇的碎片化成了點點靈光,朝著秋城落下。

至此,模糊的天空有了具體的輪廓,甚至還能看清天上的圓月與繁星,不再似之前那般渾濁難辨。

這樣巨大的變化,也令整座秋城震動起來,令人覺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金玉所鑄就的大地會裂開,將他們吞沒。

“——!”

令知二因此吐出一口鮮血。

秋城雖然是他借言苦無之手煉製,但認主之人,是他令知二,並非言苦無。

故而言苦無身死煉器鼎,秋城依舊能維持運轉。

如今秋城的防禦結界被摧毀,他亦是受到了反噬。

站在高處的楚祁察覺到這樣的變化,率先感知到了晏久歌的劍氣。他心底的石頭落定,繼而轉頭去看向了令知二的方向。

又遇到了一名和令知懷一樣的人。

毫無疑問,楚祁清楚他的目的。

他必須死。

眼下秋城一片混亂,此人又受了內傷,正是楚祁出手的好時機。

歸寅劍被楚祁橫握在手,劍刃淬滿靈力,朝著那人近身斬去。

“哐當——!”

金屬碰撞聲顫抖。

令知二抬起手,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劍。

利劍破開他的皮膚,深入骨髓,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掌蜿蜒而下。

楚祁隱匿的身形隨即勾勒在劍柄的那一端。

令知二看著神情冰冷的翠色眼眸青年,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你並不是晏家繼承人,你怎麽會有龍寅劍?”

又能斬出如此劍氣。

死人不需要多費口舌。

楚祁不曾回答他的話語,隻是飛快地抽出靈劍,再給他補上一劍。

隻不過,這一次,令知二的狀態調整了過來。他另外一隻手翻轉著,空間波動感從楚祁的劍鋒下傳來。

歸寅劍斬落,隨即是沉悶的鈍響。

——他刺入了一隻木偶的胸膛,真正的令知二已經撤遠到二十尺開外的地方。

楚祁皺眉,抽出靈劍。

他來不及仔細端詳那具奇怪的木偶,身後便傳來了破空的動靜。

楚祁轉身閃避,詭異的無形之線擦著他的衣擺而過。

“殺了他。”

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機會,令知二朝著所有的金屬傀儡下達命令。

同時,他那隻被楚祁斬成兩半的手掌,正在緩緩愈合。

令知二痛得麵目扭曲,他被“龍寅劍”斬傷的地方其實並不能愈合,那把靈劍好似是他們的克星。

之所以有愈合的跡象,是因為他將傷口暫時轉移到了別處。傀儡師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心髒和手,隻要心髒還在,他們就能不斷的愈合重組,隻要手還在,他們就能將繼續操控手中的傀儡。

故而,這兩處也是他們的弱點。

令知二攥緊手指,目光沉沉地看向楚祁的方向。

楚祁不是晏家繼承人。

不然,令知二就能使用一次禁術,強行將他抹殺。

可眼下的情況,因為輕敵負傷,令知二的思緒很混亂。盡管楚祁不是晏家繼承人,但他同樣能造成晏家繼承人那樣的傷害。

再一次躲開那把“龍寅劍”的攻擊。

令知二咬牙,不再猶豫。

晦澀的符文從他的口中念出,他整個人開始浮現出猩紅色的符文。尤其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好似靈器一般,在鑄造時被鐫刻上禁製符文。這些本該刻在靈器上的禁製出現在人的上,便顯得有些可怖了。

一道又一道,爬滿了令知二的臉頰,甚至瞳孔。

他死死地盯著楚祁,身上的氣勢不斷地拔高。

超出元嬰,甚至通往了更高的境界。

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籠罩著楚祁,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靈力正在瘋狂湧動,竭力去抵抗這股氣勢的壓迫。

不能退。

將喉嚨間湧起的血腥氣壓下,楚祁運轉起雙人心法。

他之前用了一半晏久歌的劍氣,如今靈台之中還有餘下的一半。他若全都將之凝聚成一股劍氣,尚且還能有機會。

這個很強的禁術,必然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楚祁的心神全被眼前的敵人占據,他的情緒緊繃,捏著劍柄的手筋絡暴起,隱隱有血絲浮現在他皮膚外層,是過大威壓對他的影響。

令知二在這時變成了一具渾身通紅的人偶,他眼眶之中的瞳仁被兩簇鬼火取代,詭異地躍動著。

他朝楚祁的方向撲去。

耳朵有輕微的耳鳴,視覺也模糊了起來。

楚祁將歸寅劍朝前,一劍斬落在身前的大地。

“轟!”大地為之一顫。

抱元守一,劍修護體防禦最強的一招。

晏久歌的劍氣從歸寅劍上瘋狂湧動而出,形成了密不通風的防禦罩,將楚祁整個人保護在其中。

同一時刻,一道驚天劍意自天際遙遙而來,裹挾著厚重的殺伐之氣,仿佛是撕開了天地之間無形的時間與空間約束——

一劍斬落在楚祁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