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久歌被喊去自在峰時, 他正在造化峰教楚祁練劍。

這一段時日,兩人形影不離, 一起修習雙人心法。

鍾靈峰不能練劍, 三個月期限過去,楚祁幹脆搬到了晏久歌的院落裏小住,隔三差五回一趟鍾靈峰侍奉靈藥。他如今修為到了元嬰, 侍奉靈藥不過拂袖間施展幾道靈術的功夫,不必日日守在跟前。

“掌門喊我去自在峰議事, 等我回來再教你。”

庭院前, 晏久歌將龍寅劍歸鞘,三兩步朝著楚祁的方向走來。

他額間碎發上染了些許汗珠, 劍氣未褪,周身依舊帶著幾分銳氣。

看起來很有朝氣。

楚祁點點頭,抬手給晏久歌施展了一道清潔術, 拂去了他眉梢的汗珠, “去忙吧。”

即便是一道簡單的清潔術, 但融合了楚祁的靈力,晏久歌便覺得心曠神怡。

楚祁目送著晏久歌禦劍遠去,直到看不見蹤跡,才收回視線, 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他手中的歸寅劍上。

一隔三月,再次握上劍柄,歸寅劍帶著低低的哀戚, 似乎是上回飲過楚祁的血, 情緒低落至今。

“真是抱歉, 當時情況緊急。”

楚祁輕聲說著, 提起靈劍, 準備修習方才晏久歌演練過的招式,“也怪我那日實力式微,今後修習劍法,必定不會再陷入那般境地。”

等楚祁徹底掌握晏久歌的劍氣,他會準備引劍氣入體,試一試雙心法。

“嗡!”

在楚祁手中,與他心意相連的歸寅劍,發出了顫鳴。

日照西牆,牆麵上勾勒著楚祁的影子,劍法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

*

雲隱界,白幽閣。

白幽閣一共有十二座閣樓,如星列陣般占據在四位八方,最中心的那一座,懸空於雲端,如眾星拱月,高不可攀。

這座閣樓別名叫雲中閣。

清風攜長雲,掠過雲中閣時,閣中人可以從窗口處,看到雲海肆意翻湧。

這一看,便是從日光曦曦,看到了星月滿天。

令叢蕪收回視線,恍然發覺,屋內的光線早已晦暗,寂靜的漆黑地吞沒了一切。

她的手指微動,一簇火光便在琉璃燈中躍動,燈光照亮了半間屋子。還有幾十盞琉璃燈沒有點,全都點上,這些燈光便會輝煌如白晝。

那太刺眼了。

令叢蕪將手放在桌案上點了點,一座戲台自那桌案憑空而起,城池郊野相連,城中閣樓庭院交錯。

這座戲台看起來無一不精致纖細,萬分逼真。

“好戲快要開場了。”

她抬手拿起桌案上的筆墨,繼續描繪著先前還未畫完臉的人偶。

一具,兩具,三具……

等人偶臉上的墨色幹透,她便將它們一具具地推入戲台之中。人偶入了戲台,便仿佛活了過來似的,眉目生動極了。

隻不過,戲台上隻有這麽幾具人偶,不見旁人。

“怎麽不唱了?”

令叢蕪眼中略帶茫然,她隨後閉眼感知,發現那能夠通往戲台的方向,被兩界的空間屏障阻攔了。

雲華界與雲隱界有一道天塹般的空間屏障,是萬年前上古之戰後留下的。

先前開的那一道口子,如今被晏家補上了。

“既是如此,那便隻能讓你等台了。”她的話語聲空靈,聽不出無奈,一如既往地平靜。

嗓音落下時,那具與她有九分相似的人偶,臉色哭泣著搖頭,一副並不願登台的模樣。

“你要聽話。”

“我們的時日不多了。”

“家中父老可都是盼著叢蕪出息,你怎能對不起他們。”

“你天賦最差,又生在令家,這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不能錯過。”

怪異的語調從那具人偶口中說了出來,帶著粗糙沙啞的無情感,仿佛是模仿著人言的東西,一字一句地重複著。

但人偶本身卻痛苦地朝戲台走去。

它的四肢被無形的傀儡絲纏繞,深入骨髓之中,然後被擰緊了絲線,丟入了那座戲台之中。

“——!”

人偶登台,整個戲台徹底活了起來。

成千上萬的生靈在戲台中活動,修士、靈獸、凡人甚至草木,仿佛是一座真的城池那般運轉著。

這下,戲要開場了。

坐在桌案前的少女攥緊了手指,鴉黑的眼中倒映著琉璃燈的火光,凝縮的瞳仁似有痛苦,又像是在出神。

窗外,自由的星雲來來去去,不曾在她眸光中停滯幾分。

*

雲華界,天玄宗。

晏久歌從掌門那裏領命,帶三十位天玄宗弟子奔赴中域秋城,去查探靈鴿傳信的地方是否真的有修士趁機作亂。

若真的有,便將其誅殺,此後秋城歸屬天玄宗管轄。

若是沒有,就快去快回。

三十名天玄宗弟子雖是精銳,但金丹期隻有十名,沒有出行雲息秘境那般陣容強盛。

一來,考慮到其他附屬勢力或許要支援,宗門中自然要留足人手,二來,首座弟子晏久歌已經結嬰,一抵十足矣。

“所以,掌門師伯沒說讓我一起去嗎?”

楚祁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晏久歌追問。

晏久歌聽著他的聲音急切,勾得心頭有些發癢,望著楚祁那張期待的臉,搖頭,“沒有。”

“怎麽會沒有,莫不是你聽岔了?”楚祁不信。

掌門前不久讓他與晏久歌一並修習雙人心法,這個雙人心法,兩人不在同處,一點作用都沒有。

“騙你做什麽?”晏久歌煞有其事地說著,繼而趕在楚祁失落之前,將未說完的話語拋出來,“不過掌門內定了十名劍修弟子,其餘讓我來選。”

“原來如此。”楚祁恍然。

宗門中的首座弟子是這樣的,有些事掌門和長老不一定安排了細致,基本上都交給首座弟子全權處理。

想清楚後,楚祁忽地抬眼,總算是回神了過來,“那你選不選我同去?”

晏久歌望著他,那副眼睛明亮的樣子,令楚祁感到熟悉。

每當晏久歌想要從他這裏占點口頭便宜,喊喊師兄、兄長之類的話語,就會是這副模樣。

“阿祁想同去嗎?”晏久歌反問。

“想。”說完這個字,楚祁警覺,飛快地問道,“你難道不想讓我去?還是……”又要他喊些什麽好話才鬆口?

“怎會,你想與我同去,我自然高興。”晏久歌的話語幹脆。

“嗯?”沒有等到意料之中的話語,楚祁稍稍驚詫了一分,隨即回神,“我們本就該同去。”

楚祁這話說得理所當然。

若他不在晏久歌身邊,出門在外多有危險,萬一又碰到那些想要來害晏久歌的人要怎麽辦。

“好,那我去收拾一些東西,你的藥鼎要帶上嗎?”晏久歌轉身,一邊朝屋內走去,一邊詢問楚祁。

“要。”楚祁應了一聲,看著晏久歌的背影,有些遲疑,“除了這個,沒有別的了吧?”

“別的什麽?”

“……”看來是真的沒有。

楚祁暗暗鬆一口氣,警覺消失,隨口道“沒什麽,隻要不喊——”楚祁說道這裏堪堪止住了嘴。

但那頭的人聽了個真切,他折身回來,一雙眼眸興味盎然。

楚祁:“……”

他可真傻,自亂陣腳。

“好阿祁,你已經許久沒有喊過我師兄了。”舊事重提,晏久歌分外期待。

“首座師兄。”楚祁幹巴巴地開口。

“不是這個,我築基時你喊過的那聲,或者換成別的也行。”

楚祁:“……”

換成別的可就是兄長、哥哥之類的。晏久歌這個算盤打得可真好。

“有什麽區別,首座師兄也是師兄啊。”楚祁為自己辯解。

區別可大了。

晏久歌盯著他的耳尖,喊首座師兄楚祁根本不會耳尖發紅,要是喊其他的,楚祁會很不好意思。

他一不好意思就會臉紅。

小時候晏久歌總喜歡逗一逗他,然後看著楚祁麵紅耳赤的樣子,很是可愛。

但是眼下——

青年的眉眼局促的轉動,眸中帶著閃爍。耳尖還沒有紅,神情卻是愈發生動。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但令晏久歌心底莫名多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他的目光掃過楚祁的耳垂,那裏分外白淨柔軟。

若是替阿祁摘下耳邊的銀葉發飾,不小心碰到那裏,它也會泛起緋紅。

這樣,阿祁就算不喊他兄長,也同樣會不好意。

晏久歌一時間鬼迷心竅。

他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件精致的耳飾,這正是之前讓晏熾煉製的那件耳飾,也是銀飾的色澤,輪廓是隻精巧的蝴蝶。

晏熾將東西送過來的時候,晏久歌本來打算將萬年靈髓玉與這個耳飾相融,這樣耳飾的功能更多一些,但此刻——

“阿祁,我前不久尋到了一件適合醫修的寶物,你要戴戴看嗎?”

萬年靈髓玉晏熾還能重新設計寶物,當麵給楚祁戴耳飾的機會可不多。

晏久歌不想錯過。

“嗯?”兄長這事是揭過了嗎?

聽到晏久歌改了話題,楚祁便順著他的話語,朝他手中看去,看起來是一件模樣精致小巧的裝飾。

“看起來好漂亮,怎麽會有寶物這般精致……”

“醫修與術修用的寶物多為裝飾,好看又方便。”

好像是這樣,醫修的服飾較之劍修要繁瑣得多。

楚祁思索一番,覺得合理。

“我給你戴?”

身前,晏久歌的嗓音溫和,細聽時夾帶著莫名的期待,聽得楚祁下意識地點點頭。

楚祁以為,這隻銀蝶和他發間的銀葉一樣,都是綴在頭發絲間的。

但晏久歌卻伸手觸碰到了楚祁的耳尖。

不是尋常時不小心的擦碰,而是整隻手都覆蓋了上去,掌心的熱氣與指尖的粗糙繭子,幾乎令楚祁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

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從耳尖到耳垂,那隻手還輕輕碾了一下。

楚祁顫了一下耳尖,控製不住地歪頭,想要躲避這樣的陌生觸感,但他的動作倉促,歪頭時唇角觸碰到了晏久歌的手指。

——親在了尾指旁的那根手指上。

刹那間,晏久歌為楚祁戴耳飾的手僵住,注意力從楚祁的耳垂轉到他的唇上。

薄唇柔軟,唇色似三月才結花苞的桃花,是很淡的粉色,卻尤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