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聽到晏久歌的話語,目光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從外表看,晏久歌沒有什麽異常,或許是使用靈器消耗了不少靈力,才會疲倦。

思忖後,楚祁抬手給晏久歌施展了一道恢複靈力的靈術。

白色的靈術光華掠過晏久歌的眉梢,令他下意識地垂下眼簾。護體靈力幾乎要在下一刻自發防禦,但經脈內多了一絲柔和的靈力,溫和地滋養著靈台。

晏久歌回神,褪去了所有防禦禁製,任由楚祁的靈術落在他的身上。

像是一場初春細雨,滋潤著寒冬過後的大地,卸去了冰寒,餘留生機與歡喜。

靈術散去,晏久歌抬起眼簾。

身前,穿著墨綠色醫修服飾的楚祁正抬頭看他,目光滿是殷切,“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晏久歌點頭,哪怕他並非身體疲倦,依舊能在楚祁的靈術中感受到力量。

聽到靈術有效果,楚祁眉眼流露出幾分高興,“我現在修為太低,隻能用低階靈術,等日後我提升了境界,效果會更好的。”

“好,我等阿祁變厲害。”晏久歌心情亦是很好。

*

有晏久歌的靈器與楚祁的治療靈術加持,二十畝藥田很快就開墾完畢。

事後,劍修弟子們各自得到了一瓶鍾靈峰藥閣出品的回靈丹,令他們有些受寵若驚。

入天玄宗多年,還是第一次得到本宗醫修煉製出來的靈藥。

“多謝長老賜藥,如今藥田都已開墾完畢,弟子先帶諸位師弟回造化峰。”柳未明向清越長老作揖,打算告辭,他等會還要和掌門稟告今日的任務。

“嗯,去吧。”清越長老點頭。

柳未明等人離開,晏久歌自然也是要跟著一道回造化峰。

楚祁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離開,直到看不見為止,才收回自己的視線。等楚祁轉身,便對上了自家師父嚴肅的目光。

“師父。”楚祁喊了一聲。

“心收回來了沒有?師父也不是不讓你和別的弟子一起玩,但該修煉的時候,亦是要認真修煉。”

清越長老語重心長地告誡楚祁,“你的修煉天賦很好,可不要荒廢。”

“弟子知曉,謹遵師父教誨。”楚祁乖乖應聲。他今日的確是該修煉了,藥田都開墾完畢,隻差種植靈藥。

更何況,晏久歌已經築基,他還在煉氣前期蹉跎時光,著實不應該。

想起今日給晏久歌施展的回複靈術,楚祁便覺得自己修行尚淺。眼下隻是祛除疲憊,若是今後遇到了危險,或者要治療傷勢,他這點靈力完全不夠用。

要抓緊時間修煉才行!

楚祁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

楚祁的修為從煉氣前期過度到了煉氣後期,每日都過得十分充實又平靜。

清越長老建議讓楚祁最好挑個時間閉關,一口氣突破築基再出來。

楚祁有些意動,便在問劍峰早課結束後,與晏久歌說了這件事。

“閉關一段時間?大概是要多久?”晏久歌仔細詢問。

“我也不太清楚,但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吧?”楚祁回答。

“那正好。”晏久歌側過臉,目光看向此起彼伏的山巒,那個方向是天玄宗的山門。

“正好什麽?”楚祁沒有聽明白。

“我築基已有一段時日,可以接一些門派任務去曆練。正好你要閉關,我便做些任務。”晏久歌解釋。

天玄宗的門派任務很多,抓靈獸、找靈藥,亦或是巡視宗門勢力範疇的安穩。除天玄宗的宗門,還有很多依附於天玄宗生存的城鎮或小門派,有時候他們出了什麽事,也會向天玄宗求救。

如今晏久歌才剛築基,應該不會觸及到巡視安穩的任務,大概率會去宗門範圍內的山巒抓一些靈獸,這種任務還是比較簡單的。

楚祁想了想,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近期煉製好的一些靈藥,給晏久歌遞過去,“這些靈藥你曆練的時候拿著用。”

楚祁煉製的靈藥有回複靈力的,也有治療外傷的。功效雖然簡單但實用。

“好。”晏久歌沒有拒絕,將靈藥都收好。

從天玄宗回去雲隱界的路還挺長,中途確實需要補充一些靈力。

於是,在楚祁閉關的那日,晏久歌從天玄宗內隨手接了個曆練任務,自山門出去了。

*

如果說雲華界是一方小世界,那雲隱界就是大世界。

雲隱界大能的修為最高能達到大乘期,並有許多前輩飛升成仙的先例。傳承與靈氣較之雲華界,都要高出許多。

不過,由於空間禁製,雲華界與雲隱界的修士並不經常來往。能夠自由通行兩界的,隻有極少部分人,雲隱界晏家便是其中之一。

身穿灰色衣袍的晏家執法者守在邊界之地,沒有多餘情緒的眼眸注視著周遭的一切。

在執法者們的身前,有一道空間傳送陣,正是這道陣法連接了雲華界與雲隱界,成為了兩界唯一的出入口。

一道靈力波動從傳送陣上傳出來,令駐守在此處的執法者們有所感知般地靠攏。

隨後,身穿黑金色華服的少年自傳送陣中走出來,他眉目生得俊美,神情十分冷厲,額間那抹暗紅的靈紋像是一簇火焰,襯著那雙暗金的眼眸,不帶絲毫情緒。

“屬下見過少主,恭迎少主回歸。”

執法者們褪去戒備,皆是恭敬地朝那名少年行禮。

來人正是從雲華界回來的晏久歌,亦是雲隱界晏家的繼承人。

晏家執掌戒律,職責所在,是維護修真界安穩。因此空間禁製,空間傳送陣,甚至是升仙台,都歸晏家所管。

晏家人深居簡出,行事神秘莫測,隱居在雲隱界,非重要之事不會現身。不然這雲隱界仿佛是晏家的一言堂。

越過守在空間陣法前的執法者,晏久歌朝晏家主宅的方向禦劍而去。

晏家主宅離邊界之地不遠,晏久歌禦劍飛行一刻鍾便到了。

臨近期限之日,晏家上下戒備森嚴。上古大陣盡數打開,一層層禁製如繭層一般,將主宅護在其中。

晏家正門口,除去穿著灰色衣袍的護衛,還有一道墨色身影,亦是佇立在門口處,一派等待著什麽的模樣。

晏久歌自半空禦劍飛行而下。上古大陣對他毫無阻攔,感知到他的氣息,守在正門處的護衛皆是垂首行禮。

唯獨那名穿著墨色華服的男子,眉眼冷峻下來,望著才回來的少年開口訓斥,“每次都是快遲到才回來,晏久歌,你真該好好反省。”

晏久歌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言,這話晏久歌早就聽厭了,如今再聽一遍,也全當他在放屁。

隻是四目相對時,晏久歌那雙暗金色的眼眸,教男子沉默了片刻,才緩和了語氣,繼續開口說道,“你脾性愈發桀驁,若是封印失控,會惹出許多禍端,還是要盡快回來才好。”

“少說些廢話。”晏久歌厭惡地皺起眉頭,“我脾性不好,封印可能失控,皆是拜誰所賜?”

“……”

“晏明朝,你有空在這說些廢話,不如早些開啟祭壇。”晏久歌語氣冷漠,“我趕時間。”

“你隨我來。”

晏明朝從他身上收回目光,語氣有些輕,不知是不是悵然。

其餘圍觀了這一場爭吵的護衛們各自巋然不動,他們早已習慣了家主與少主之間的爭吵。

晏家要守的東西太多了,可晏久歌隻有一個。

這層壓在他們晏家的鎖,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古老的建築往內,在整個晏家主宅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祭壇。

與其他祭祀上神的祭壇不同,這一座祭壇禁製重重,是用來鎮壓祭壇之下的東西。

聚靈大陣遍布整個晏家主宅,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采,在他們腳下,都有一個陣法符文。

屆時若是靈力不足,聚靈大陣將會從他們身上抽取最多九層的靈力,補給給陣法中央之人。

“開始罷。”晏明朝沉聲開口。

“嗡!”地一聲輕響,原先被封鎖的祭壇逐漸解開了最外層的禁製,墨玉鋪就的地麵朝下凹陷,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黑淵。

絲絲縷縷的魔煞之氣從祭壇上的缺口溢出來,像是一張露出了獠牙的嘴,毫不客氣地流出惡意的垂涎。

“晏……”

未等晏明朝開口,佇立在他身側的少年已經朝祭壇中央走去。他孤身一人,載著身後千百人,甚至是整個雲隱界的重擔。

光影徹底在晏久歌身上消失時,他的身影亦是被黑淵吞沒。

晏明朝的眼眸凝重,抬手調動靈力結印,“結陣,抱元守一,起——!”

聚靈大陣的光華在晏家主宅之中浮現,一個又一個符文被點亮。守在符文邊上的人臉上浮現出隱忍與痛楚之色。被陣法強行抽走靈力,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可不這樣做,位於陣法中央的晏久歌,便會被魔煞之氣反噬。

那裏積累了千萬年的魔煞之氣,足以顛覆整個雲隱界,令生靈塗炭。

晏家一脈,之所以負擔這樣的責任,是因為他們生來體內就有一團仙氣,或大或小,皆能封印魔煞之氣。

隻不過擁有仙氣的人,承受了一些魔煞之氣後,就會消失這樣的天賦。晏明朝的仙氣便是這樣消逝的。

但晏久歌出生後,卻是逆轉了晏家的危機。

——因晏久歌天生仙骨。

有仙骨在,便能一直封印魔煞之氣。

*

祭壇之下,黑淵之底。

沒有任何光線,就連時間都仿佛停滯,寂靜幽黑。

魔煞之氣無聲地朝晏久歌湧來,逐漸侵蝕晏久歌的身體,仙骨於它們而言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對於這些沒有任何靈智而言的魔煞之氣來說,被封印的危險遠不及本能反應。

聚靈陣的靈力也從陣眼處匯聚到晏久歌身上,讓他的身體變成了兩股力量爭鬥的戰場。

痛楚是必然,失控和清醒反複在那雙暗金的眼眸中交織。

這樣的煎熬晏久歌並不陌生,他垂著眼,手指合攏,無意識地捏緊。

令晏久歌稍感意外的是,他手中多了一個白玉質地的瓶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從乾坤袋中取出來的。

還未等晏久歌細想,蝕骨之痛再次傳入腦海。

“哐當——!”

玉瓶墜地,碎成了幾片。裏麵裝著的回靈丹滾落了出來,絲絲縷縷的藥香在這不見天日的黑淵中浮現。

“……”

那雙暗金眼眸流露出幾分清明來。

晏久歌將乾坤袋中所有的玉瓶都取了出來,打開了瓶塞,讓靈藥的香氣浮動在他的周圍。

低階靈藥於如今的晏久歌而言,並沒有多大的用途。但他舍不得丟棄,一直保管在乾坤袋中,帶到了雲隱界來。

最後能陪在他身邊的,也僅僅是這些充滿熟悉的藥香。

“阿祁……”

低語聲染上了沙啞,晏久歌聽見自己的呢喃聲。意識漸生恍惚,他闔上眼眸,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

*

晏久歌早就知曉,他要走的路從生來便已注定。

除了遇到楚祁。

第一次遇到楚祁的時候,是在晏久歌九歲那年。

那時晏久歌剛剛封印完魔煞之氣,又因年紀尚小修為不夠,控製不住魔煞之氣的反噬,脾氣暴戾無常,時常會發瘋。

晏明朝別無他法,隻得動用了族中禁製,給晏久歌再下了一道封印。

此後,晏久歌的額間便有一道暗紅色靈紋,修為被壓製到了煉氣,並被送去了雲華界休養生息。

晏久歌本是無所謂的。他哪日生,不曾經過他的意願;他哪日死,亦不能被他所期。

活著便是教魔煞之氣所累,無趣至極。

直到那日傍晚間,晏久歌住的院落裏,闖進來了一個小孩。

小孩手裏拿著一根糖葫蘆,另外一隻手扒著牆頭,腳踩在牆外的樹幹上,正在努力地從牆外爬進來。

不過片刻,“砰!”地一聲落地,小孩從牆那頭進來了。

晏久歌察覺到了動靜,因為身體困乏,懶得動彈,坐在院落的石椅上,斜眼望去。

四目相對。

小孩臉上的笑容頓時愣住。

他模樣生得玉雪可愛,又喜於形色。先是呆呆地看了晏久歌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那八尺高的圍牆,來回看了兩遍,最終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晏久歌開口。

“我走錯院子了,打擾了你,真是對不起。”

小孩的聲音柔軟,道歉的時候態度誠懇又乖巧,讓人不忍去過分責罰他。

晏久歌靜靜地注視著小孩,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模樣和人本身一樣無害,一絲修為也沒有,卻是憑借著自己的本事從牆那頭爬了進來。

似乎是見晏久歌臉色沒有緩和,小孩猶豫了一下,把手裏的糖葫蘆朝他遞了過去,“要不然,我賠給你一串糖葫蘆好了。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力氣,偷偷背著林叔買到的,很難得噢。”

糖葫蘆在晏久歌眼中就更稀奇了。

一串紅彤彤又裹著淡金色糖殼的東西,連帶著空氣都泛著幾分糖的甜味來。

當時也不知是為什麽,晏久歌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從小孩手中接過了糖葫蘆。

可惜還未等晏久歌細看這是個什麽東西,他身上殘留的魔煞之氣便順著他的指尖湧了出來。

晏久歌的手指一顫。

“砰。”的一下,手裏的那串糖葫蘆應聲墜落到了地上。

小孩瞪大了眼睛,黑潤的眼珠飛快地蒙上一層霧氣,一邊委屈一邊指責,“你不喜歡可以告訴我,我不給你就是了,你為什麽要扔到地上!”

晏久歌看著他的眉眼,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沒拿穩。”

“你比我還大一個人,怎麽連糖葫蘆都拿不穩。”

“那你怎麽又走錯了屋子?”

“這是兩件事,我在和你說糖葫蘆的事。”

“是一件事,萬事先有因,後有果。你不走錯屋子,我也不會丟了糖葫蘆。”

“不對!我是我走錯了屋,我還丟了糖葫蘆,我最倒黴。”

“……”

爭執聲不負眾望地引動了雙方院落裏的人。

小孩被他家的林叔帶走了。

而晏久歌,在自家侍從極度震驚的目光中,屈尊降貴地彎下腰,將地上那串落了灰的糖葫蘆重新撿起。

“少……少主……”侍從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這個是什麽?很珍貴嗎?”晏久歌問他。

“這是雲華界小孩子喜歡吃的一種零嘴,名字叫糖葫蘆,對於小孩子而言,喜歡之物應該是彌足珍貴的。”

侍從艱難地為晏久歌解釋完,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但這串糖葫蘆落了灰,便隻能扔掉了。”

“方才那個孩子……”

“他是我們隔壁鄰居的孩子,名字叫楚祁。”

“楚祁。”晏久歌念了一遍。

話音落下後,晏久歌的目光從糖葫蘆上挪開,往一牆之隔的方向看一眼。

日光難得能照亮他的眼眸,綴上一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