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邵靖和周琦說到做到,還真比了一晚上,直到小麥眼皮都沉得拉不起來了,他們兩個還興致勃勃。倒是東方良一直不溫不火地坐在一邊,看見小麥困得不行的表情,笑了笑:“要不先散了吧,看麥先生熬不住了。”
邵靖回手摸摸小麥的臉:“他是早睡早起慣了。你先去睡吧,我們小聲一點。”
小麥確實是熬不住了,再說根本看不懂他們在幹什麽,也就點點頭,昏昏沉沉回了自己房裏。本來他以為頭一沾枕頭就會睡過去,可是躺了一會兒,反而有點清醒了。東方良的那個眼神一直在他腦子裏盤旋不去,讓他睡不踏實。半夢半醒之間,他忽然聽見門外的聲音,是東方良的:“靖存,他睡了嗎?”
“怎麽?“邵靖有些疑惑,“你想說什麽事?估計是睡了。”
“去看看。”
片刻,門開了一條縫,小麥麵朝裏躺著,邵靖看不出什麽來,又輕輕關上了門:“睡了。”
東方良的聲音很低,換了從前小麥是絕對聽不見的,就算把耳朵貼到門上去特意地聽也未必能聽清,但是自從飲了靈芝露,他耳朵異樣地靈,好像靈芝露的大部分效用都起在了耳朵上。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盲過一段時間的緣故,總之他現在耳朵極端靈敏,東方良的聲音雖然放得很低,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靖存,你怎麽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聽潮閣極速首發無彈窗
“是你扶的乩啊。獨占鼇頭。開始我不知道,後來周琦告訴我你是給我扶了兩乩,第一乩是尋人,第二乩是占人。小麥的姓,不就是獨占鼇頭麽?”
東方良沉默了片刻:“你錯了。”
小麥的心咯噔一跳,整個人都僵了。邵靖的聲音也略微提高了些:“錯了?怎麽可能!”
“你低聲些。“東方良的聲音還是那麽低柔,可是帶著無可置疑的壓力,“麥字怎麽會是獨占鼇頭?靖存,你從前都是怎麽學的?”
“麥字怎麽不是獨占鼇頭?“周琦也插嘴了,“麥字的頭,不就是鼇字的頭麽?”
東方良的聲音有些嚴厲了:“周琦,你是靈媒,扶乩的事不是沒做過,怎麽也這麽糊塗!麥字到底怎麽寫?你寫一個給我看看!”
有幾秒鍾的安靜,大概是周琦寫了個字,東方良冷笑了一聲:“是這麽寫麽?你們寫簡體字寫多了,連應該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了麽?”
小麥不知道自己的姓還有什麽寫法,但是邵靖和周琦同時沉默了,良久,周琦才喃喃地說:“繁體……”
邵靖大概是突然站了起來,以致於椅子都在地板上拖出一聲來:“繁體!良子你扶乩的時候,用的是繁體?”
東方良的語氣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靖存,你當真糊塗了?我扶乩,什麽時候用過簡體?我們東方家的人扶乩怎麽會用簡體?”
“可是小麥在老爺子給的符紙上寫的就是簡體,老爺子不是一樣解了?”
東方良笑了一聲:“自然。解字因人而異,他寫的是簡體,自然就要照著簡體來解。之後他扶乩扶出的那個鍾字,不一樣是簡體麽?可是靖存,雖然我給你扶那兩乩的時候你不在眼前,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東方家扶乩從不會用簡體麽?”
小麥覺得一陣陣的頭暈,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隻有無數個簡體的麥字在亂飛。原來,還是錯了?到底還是錯了。他恍惚地想起小嶽說的話:“你隻有露水姻緣……“原來,真的是隻有露水姻緣啊,算算他和邵靖,果然也隻是半年的時間。
外間也是一片死寂,半天,周琦才結巴著說:“良子,你,你確定嗎?這可不能搞錯。大少和麥子……我,我看挺合適的啊。”
東方良淡淡地說:“合不合適,靖存自己知道。我隻是說,我扶乩出來的,應該不是這個人。”
又沒人說話了。良久,邵靖徐徐地說:“如果不是他,那他就不是隻有三十歲的壽命了。“這句話聲音很低,連東方良都沒怎麽聽清:“什麽?”
“沒什麽。“邵靖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疲憊地坐下去,“別告訴他。”
東方良淡淡保證:“我不會說,這是你自己的事。”
邵靖用力搓臉,手勁之大,仿佛要搓下一層皮來:“別讓他知道,他——“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裏,小麥隻聽周琦失聲叫了一聲,心裏一緊,立刻從床上爬起來躥出去,果然邵靖手按著心口,在椅子上彎下了腰。
周琦抬頭看見小麥出來,嘴巴張了張,把到了嘴邊的話硬扭過來:“麥子,我,我吵醒你了?大少又發病了。”
“我知道。“小麥冷靜地把他推到一邊去,“讓開。“他蹲□來,邵靖已經倒在地板上,又蜷縮起了身體。小麥在他旁邊坐下來,把他的頭搬到腿上,頭也不抬地指揮周琦,“去拿床被子來。”
周琦老老實實地去了,一會就抱了床被子來。小麥把被子一半蓋在邵靖身上,一半掖到他身子下麵,自己就坐在光地板上,抱著邵靖不動了。
周琦拿眼去看東方良,意思是詢問小麥有沒有可能已經聽見了他們說的話。東方良淡淡回看他一眼,意思很明顯——我怎麽知道。
小麥頭也不抬地說:“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
周琦啞了,半天才訥訥地說:“麥子,其實,其實,其實這事吧……那什麽前生後世,本來就是個,就是個,就是個虛的,說到底,還是兩個人得過得好,是吧?那個……”
小麥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你別說了,我知道。“他低頭看看邵靖慘白的臉和嘴角掛下的血痕,心裏苦笑。前生後世是虛的嗎?至少在邵靖這裏,不是。不定期發作的劇痛,揮之不去的回憶,怎麽可能是虛的?露水姻緣啊露水姻緣,露水,才是虛幻的,太陽一出,就幹掉了……
邵靖的痛苦漸漸減弱了些,勉強睜開眼睛,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小麥溫和地用袖子抹了抹他頭上的汗:“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真的,現在他心裏居然什麽感覺都沒有,也不知是麻木還是釋然。
邵靖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往小麥手掌上側了側頭。小麥又等了一會,等他的身體完全放鬆下來,就輕輕把自己的腿撤了出來:“你們扶他進屋去休息一會吧。”
邵靖倏地睜開眼睛,但是小麥已經站了起來:“你們也休息吧,都快兩點了。”
周琦硬把邵靖連人帶被子都拖進了臥室,東方良站了一會,問:“你打算怎麽辦?”
“那是我自己的事了,不勞東方先生關心。”
東方良略微有些尷尬:“我,我隻是……”
小麥也發覺自己的語氣硬了一點,不過他現在實在沒心思再敷衍東方良,就點了點頭:“東方先生到那邊臥室休息吧,我明天要早起,睡沙發。”
東方良走進臥室,小麥抱出一床被子扔在沙發上,關上了燈。黑暗像水一樣鋪天蓋地壓住了他,他躺下來,把被子蒙在頭上,這時候,才覺得有兩道溫熱的東西順著臉頰慢慢滑下來……
小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不過他很早就醒了,一睜開眼睛,他差點叫出聲來。外麵的天還沒完全亮,窗戶裏透進灰白的顏色,勉強能照亮了沙發前站著的人。小麥呼一下坐起來,才看清這是邵靖:“你幹嗎?“大清早的悄沒聲息站在眼前,是扮鬼嚇人麽?
邵靖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站著。小麥把手蓋在眼睛上,過了一會笑了:“你是不是想道歉,說你認錯人了?”
邵靖仍然不說話。小麥突然煩躁了起來,一把扯開被子甩到一邊,呼地站起來瞪著邵靖:“你有話就說!站在這幹什麽?怕我會死纏爛打,還是怕我不還你錢?那店麵等過了初七就去辦手續,本來我也不想要。借你那十五萬我肯定會還,按銀行的利息來。你要是等不及,我現在去銀行貸款還你!”
邵靖突然伸開胳膊緊緊抱住他,用勁之大,勒得小麥肋骨生疼。小麥筆直地站著,有些茫然。亂七八糟的回憶不停從腦子裏閃過,最後一個,是魏炎拉著旅行箱頭也不回地走掉。腰上還勒著邵靖的手臂,小麥恍惚地想:其實邵靖已經是最好的那個了,隻可惜,自己仍舊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終於掙紮一下,從邵靖懷裏掙了出來,退後一步。他有自己的原則,邵靖即使再好,不是他的,他也不要。
邵靖放開了手,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小麥覺得眼眶一熱,有什麽東西要衝出來,但是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我去做飯。你,你要搬走吧?”
邵靖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小麥轉身進了廚房。這時候他有什麽心思做飯,無非是把昨天剩下的菜熱一熱。等菜熱好他往外端,看見邵靖還是直挺挺地站在沙發前麵,連個窩都沒挪。小麥看著難受,把菜擺上就穿好外衣:“你們吃吧,我出去轉轉。”
大年初二有什麽好轉的呢?這麽早,街上連個人都沒有,還冷得要命。小麥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條街,突然前麵一個男孩拚命地跑過來,後麵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在追,一邊追一邊罵罵咧咧。小麥一眼看見那個男孩居然是葉丁,頭發淩亂衣衫不整,臉上還有兩塊青紫。小麥顧不上多想,閃到一條小路口叫了一聲:“葉丁!過來!”
葉丁跑得氣喘籲籲,猛聽見小麥的喊聲,愣了一下才掉轉方向跑過來。小麥拉著他就往前麵的小區裏跑,這附近他常走,熟悉得很,帶著葉丁三繞兩繞,從另一個路口繞了出來。這時候兩個男人已經被甩掉了,葉丁也跑得幾乎要斷氣。他一邊喘氣一邊還心驚膽戰地四處張望,小麥想了想,把他拉到最近的車站,隨便上了開過來的一輛公交車,然後問:“怎麽回事?你跑什麽?追你的人是誰?”
葉丁右邊臉頰上一大塊青紫,幸好這時候車上沒什麽人,否則非引起注意不可。小麥把他拉到最後麵坐下,葉丁低著頭,還在發抖,半天也不說話。小麥從他衣領裏看見脖子上幾塊痕跡,心裏咯噔一跳:“葉丁,你說你還有一份工,是幹什麽的?”
葉丁猛打了個哆嗦,眼圈一下紅了,帶著點哭腔說:“我沒幹壞事。”
小麥耐心地說:“我沒說你幹壞事啊。有什麽事你得說啊,不說別人怎麽能幫你呢?”
葉丁抽著鼻子,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終於小聲把事情都說了出來。原來他說的打工,是在一家夜總會做侍應生。那家夜總會裏也有不少“少爺小姐“,因為他長得秀氣,有些客人就想把他也當“少爺“。葉丁家裏很窮,爸爸身體不好,全靠媽媽種地,爺爺還有病,能讓他出來上學已經是把家裏掏空了,所以他又要賺學費生活費,又想攢點錢給爺爺治病,就到處打工。夜總會那裏雖然亂,但錢給得多,所以他一直就忍著,有時候被客人強吻或者摸摸捏捏的占點便宜,他也就算了。結果前天有個客人一定要點他出台,甚至當場就摔出錢來,幸虧領班還比較好心,陪著笑臉向客人解釋葉丁是來打工賺藥費的,舌燦蓮花居然把客人說得生了點惻隱之心,大方表示隻要葉丁陪他聊聊天,就給他豐厚的小費。領班看客人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就勸葉丁答應。因為客人並不要把葉丁帶出場,就在夜總會的房間裏聊天,所以葉丁也隻好答應了。到了房裏之後,這個客人居然還真履行諾言光是聊天,不過他喝了酒,聊沒一會就睡了,葉丁就悄悄退了出來。他以為這就沒事了,沒想到第二天他才去夜總會就聽說這個客人死在房間裏,而且據說死得很慘,開膛破肚,血流滿床。這個客人有點黑道背景,手下人就在夜總會裏等著葉丁呢。葉丁也是嚇懵了,一看他們掉頭就跑,這一跑,就說不清楚了。他在同學家躲了一夜,今天出門,還沒走多遠呢,就被發現了。
小麥聽完,半天沒說出話來。他也是良民,遇到黑道什麽的也是束手無策。要說葉丁不該跑吧,誰知道那些人講不講理呢?葉丁一個外地學生,沒錢沒勢沒人,萬一被哢嚓了誰也沒辦法啊。
葉丁眼淚直流:“麥哥,我怎麽辦?”
“你……你……要不然你先到我家藏兩天吧,等我去打聽打聽這人究竟怎麽死的。“小麥說話的時候心裏也很不踏實,貿然攪到這種事裏他也有點害怕,可是又不能眼看著葉丁不管。
回到家的時候邵靖三人已經出去了,桌上留了張紙條,說是送東方良到周琦那兒去住。小麥把紙條揉巴揉巴扔進了垃圾桶,想想又撿出來,然後再想想,又扔進去了。也許邵靖這一走就不回來了,扔了吧扔了吧,扔了沒心事。
葉丁連嚇帶凍有點發燒了。小麥給他熱了點稀飯和菜,打發他吃了就上床去睡一會,自己坐下來想這事到底怎麽辦。他首先就想要打聽一下這人到底怎麽死的,葉丁這瘦弱樣兒,要說能把客人殺了,那真是……除非客人真睡死了。但就是殺,也不可能殺到開膛破肚啊!所以小麥覺得那些人未必真認為就是葉丁殺的,多半是想抓住葉丁問問那天晚上的情形,但是葉丁這一跑,反而把事情搞糟了。
理清了思路,小麥心裏稍微定了一點,給小灰打了個電話——他是記者,交遊必然廣闊點,說不定能打聽到這事。果然小灰說已經聽說
40、真相
了這事,據說死狀很淒慘,他也正在想辦法采訪,等有了消息馬上告訴小麥。小麥正跟他說話呢,門開了,邵靖走了進來,正好聽見他最後幾句話,馬上皺起了眉:“出什麽事了?”
小麥掛斷了電話,不知說什麽好。邵靖一眼就看見桌上有兩副碗筷:“誰來了?”
“葉丁。“小麥實在已經習慣了有什麽事情都會跟邵靖說,下意識地把葉丁的事說了出來,說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不對,但是這時候要停下來更別扭,於是他還是說完了。邵靖眉頭擰成一團:“你把他帶回來了?這是黑道上的事,你卷進來幹什麽?”
“我總不能眼看著葉丁——”
邵靖長出了口氣,沉吟一下:“讓葉丁這幾天別出去,你也先別去店裏,那些人肯定也能打聽到葉丁在你那裏打工。這事我先去打聽一下,你說的有道理,葉丁當時如果不跑,說不定啥事也沒有——算了,已經是這樣了,這事交給我,你記著,這兩天絕對別去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