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殺

“什麽是兩個人?”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地站在門口, 清冷疏離的眉眼被昏暗的燭火一照越發顯出幾分冷意:“殺這三個的人和殺蓮昭的不是同一人。”

“為什麽這麽說?”張一驚訝,“難道相國寺裏還有第二個凶手。”

唐不言抬眸,看著蓮昭慘白的臉, 隨後踏入屋內,慢慢悠悠走到沐鈺兒身邊。

“凶手殺這三人皆有目的,死前都格外痛苦,說明凶手對他們是抱有恨意的。”他伸手指了指內間並排放著的屍體, 如今一圈又一圈的冰塊正圍著那三具屍體, “這點你們都是認同的吧?”

陳菲菲點頭:“這樣說的話,蓮昭是直接被掐斷脖子的,凶手力氣很大, 幾乎是一擊斃命,蓮昭死前並沒有太大的痛苦。”

唐不言繼續說道:“而且他們的死和自己修習的佛法有關, 說明凶手殺人是有一定指向性的,蓮昭一個戒臘都沒開始的人, 凶手為何要殺他。”

“那會不會是蓮昭誤入凶手殺人的地方,被凶手發現了, 所以凶手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殺了?”張一反駁道。

“食堂內有佛像嗎, 有對應的佛法嗎?”唐不言反問。

張一語塞,摸了摸肚子:“那倒沒有。”

“所以少卿覺得凶手根本不會在這裏殺人。”沐鈺兒順著他的思慮想了下去。

“因為凶手.殺.人一直帶有目的性, 那就是讓一個和尚死在他修習的功法下麵, 死在他該死的佛像前, 所以凶手出沒的地方隻能是和佛有關的地方,可食堂隻是一個吃飯的地方,裏麵甚至沒有供奉任何佛像。”

唐不言點頭:“更為重要的是, 蓮昭和這三個人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

眾人看向角落裏擺放的三具被白布蓋著的屍體。

雖然他們並沒有在這三具屍體中找到真正關聯的地方, 但這三人和蓮昭確實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是不是凶手去廚房拿刀時, 被蓮昭發現了,所以這才把人殺了。”張一又問道,“說不定凶手還打算再殺其他人,這才來廚房拿凶器,但沒想到蓮昭肚子餓了,來食堂找吃的,凶手大晚上出現在食堂很奇怪,所以擔心蓮昭萬一大嘴巴說出去,這才痛下殺手。”

這個理由倒是頗有邏輯,王新也緊跟著點頭。

“那凶手為何來廚房拿刀,廚房的刀沒了很容易就會被發現。”沐鈺兒反問。

“準備下一次殺人啊。”張一說,“殺人不是要凶器的嘛?”

“凶手殺性空用的不就是刀。”沐鈺兒說。

張一堅持說道:“萬一壞了呢,要找把新的。”

唐不言抬眸看他,淡淡說道:“第一,食堂的刀沒了一定會加大警覺,陳策一定會徹底搜查內院,第二,若隻是殺人滅口,何必掐斷脖子後又放血。”

張一語塞,最後訕訕說道:“也許是喪心病狂習慣了呢。”

“那他就會像對待那三人一樣對待蓮昭。”唐不言說,“許多犯下連環案的凶手都有一種詭異的執念,那就是一條路一定要直著走,不能走偏,蓮昭的死顯然是一條偏路。”

“這倒是。”陳菲菲抬起頭,“其他人都是受盡折磨死的,蓮昭卻是直接被人擰斷脖子後,再四肢放血,可以說兩個過程反了。”

“為什麽會反了。”王新不解,“難道是有人故意模仿?”

沐鈺兒心中微動:“為什麽要模仿?”

王新一怔,隨後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麽會有人滅絕人性模仿這些?”

沐鈺兒沉默片刻,背著手,來回踱步幾圈,最後抬眸去看唐不言:“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想法。”

唐不言垂眸:“司直請說。”

“凶手打算殺幾個人?”沐鈺兒站在他背後,冷不丁問道。

“什麽!”張一跳了起來,“凶手還打算殺人,為什麽這麽說。”

沐鈺兒繞道唐不言身側,盯著他背後的三具屍體,目光森然:“因為現在的相國寺還是隻給進不給出。”

張一迷茫:“那不是很正常,我們不是沒抓到凶手嗎?要是人跑了咋辦,肯定還要一直把相國寺圍起來啊,直到凶手被抓啊。”

“所以凶手不急。”沐鈺兒緊盯著張一,“因為我們現在還毫無頭緒,所以凶手不急,若是隻殺這三人,何必兩天殺三人,可他這麽趕,說明在他心中這件事情很急,他必須盡快完成。”

“那什麽原因會讓他覺得很急?”她反問。

陳菲菲抬眸:“要不就是要死的人很多,要不就是怕死者反應過來,自己動手不能出其不意。”

王新點頭:“對,一般來說許多連環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後麵越會漏出破綻,因為到後麵,他要殺的人都會心懷警惕,兩相一較量,自然就給我們留下破綻。”

沐鈺兒猛地轉身,一手握拳抵在手心:“對,就是這個道理,第一個是巧合,第二個是僥幸,那第三個呢?”沐鈺兒說。

“第三個人怎麽也該緊張起來,可第三個人卻沒有,第三位死者道善很是奇怪,他避開所有人,悄然和凶手見麵,他明知道有鬼,為何要赴約,而且他死前受盡折磨卻沒有掙紮過。”

眾人看向道善的屍體。

陳菲菲開口說道:“說到這具屍體,我在他的腳底發現了一片黏在腳底的竹葉。”

她從一側的高幾上端下一個托盤,

托盤正中,是一片染著團塊黑泥土的竹葉。

“你們瞧這片竹葉的的背麵有一個膠質的東西。”陳菲菲用鑷子夾起那片竹葉,放在亮堂的燭火下,“你們覺得這個像不像柏樹上滴落的那個油。”

沐鈺兒定睛一看,最後看向小沙彌衣擺上的一塊凝結的痕跡:“很像。”

“我推測道善死前走的路一定經過竹林和柏樹。”陳菲菲把竹葉放下去,“柏樹隻有食堂前麵有,而食堂是內院去往前殿的必經之路,隻是外側有大路,大路完全不會被柏油沾到,道善不走大路走小路的舉動很奇怪。”

沐鈺兒眼睛一亮。

“因為這樣走可以避開人,相國寺的後院是回廊模樣,也就是一個‘回’字套著一個‘回’字,連接處大都有紅柱子做遮擋,所以若是有人躲在竹林中一點點靠近前殿並不是問題。”沐鈺兒腦海中浮現出整個相國寺的地圖,仔細分析著。

“這些竹林直到觀音殿之後才會消失,因為前麵就是正殿,正中的建築占地很大,所以兩側要保持開闊,才能顯出氣派。”沐鈺兒伸手比劃了一下,“但因為現在千牛衛的守衛已經不似當初這般嚴格,所以道善隻要貼著牆,就能完全避開前殿的守衛,這也解釋了,陳策說他的人完全沒有看到道善。”

“那為什麽要過去啊。”張一不解問道,“他都知道有問題,還過去送死啊。”

唐不言接過話,解釋道:“過去的原因有兩種,第一他不怕,要不就是他覺得打得過凶手,要不就是覺得凶手不會對他如此,但據僧眾交代道善武功稀疏平常,而且再次之前凶手已經手段殘忍殺了兩個人,所以第一種可能性很小,那就是第二種,他不得不過去。”

沐鈺兒點頭:“我也是如此覺得的,凶手和這幾人真的有仇,譬如性空,殺了直接埋在山上,沒個十年八年沒人會發現,甚至有可能被埋在西山一輩子都沒人知道,但他殺.人殺的如此興師動眾,甚至毫不遮掩,很有可能就是做給別人看的的。”

“那,那然後呢。”張一聽得一愣一愣的,“為何要這樣啊?”

沐鈺兒沉吟片刻:“回到剛才的第一個問題,凶手為什麽這麽急,他本就是故意讓人知道的,所以根本算不上第二個理由,會讓人害怕,可他就是要讓人害怕的,那就是第一個理由,還有人未殺。”

“那,那又怎麽樣?”張一直接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我不懂,萬一殺完了,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呢,反正現在誰也出不去,萬一想殺個人玩玩呢。”

沐鈺兒看著蓮昭,沉吟片刻後說道:“我本來也是這麽覺得的,直到蓮昭死了。”

“所以,蓮昭還是和前麵三個有關?”王新猶豫問道,“雖沒有證據,但我還是覺得完全沒有任何相似性,一個五歲的孩子,還是一個孤兒,算得上是幹幹淨淨的背景。”

“不,不是這個。”沐鈺兒扭頭看他,“你之前說過這個理由的。”

王新震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唐不言嗯了一聲:“就你剛才說的話,你說‘許多連環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後麵越會漏出破綻,因為到後麵,他要殺的人都會心懷警惕,兩相一較量,自然就給我們留下破綻’?”

“所以這是凶手的破綻?”王新驚疑問道。

“不,這是第四個死者的破綻。”沐鈺兒意味深長說道,“這是第四個被害人的反擊。”

王新一怔。

陳菲菲沉吟片刻,突然開口:“原來是這樣!”

“什麽什麽!”張一著急說道,“我怎麽沒聽明白。”

“我也沒聽明白。”王新嘟囔著。

陳菲菲解釋道:“雖然我們不知道凶手到底要殺幾個人,但因為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三個人,那剩下還未死的人一定會警覺,你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你會如何?”

張一摸了摸下巴,最後去看沐鈺兒:“去找老大啊,讓老大保護我。”

陳菲菲頓時露出無語之色:“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不能哦。”張一理直氣壯說道,“我有老大的肩膀可以靠,我幹嗎還要自己想辦法啊。”

陳菲菲被他的歪理氣得無話可說,隨後扭頭去看王新:“那你呢?”

“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反擊。”王新眼睛一亮,“原來是這個意思。”

張一迷茫:“你也知道了?”

“因為剩下的人一定會開始反擊,蓮昭根本不是上一個凶手的殺人目標,但他就是死了,那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可能,即將被害的第四人其實用蓮昭的屍體和凶手進行不可告人的謎語。”

“什麽密語。”張一估摸了一下嘴,扭頭去看沐鈺兒。

王新和陳菲菲也跟著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扭頭去看唐不言:“什麽密語啊。”

唐不言抬眸,便看到四雙亮晶晶的眼睛正齊刷刷地看著他,嘴角微動,最後淡淡說道:“我也不知。”

沐鈺兒皺眉:“那少卿一開始還信誓旦旦說是兩個人幹的,我還以為少卿又知道了什麽。”

唐不言搖頭:“我不知道什麽密語,但我隻是覺得今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奇怪什麽?”沐鈺兒漫不經心問道。

“奇怪我們今天見到法明和戒律到底是誰設計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倏地抬眸。

屋內的氣氛驀地安靜下來。

沐鈺兒和唐不言麵麵相覷,各自無言。

“你覺得是……”沐鈺兒喃喃說道,“蓮昭可是相國寺的人。”

“隻有相國寺的人才能把蓮昭騙過去。”唐不言淡淡說道。

張一沉默片刻,冷不丁說道:“對,蓮昭看著很好說話,其實很警惕,我之前看他可愛,說我要給糖吃,他都不肯離我太近。”

“走,我們去找法明。”沐鈺兒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唐不言並未跟上去。

沐鈺兒扭頭,不解看他。

“人不會跑的。”唐不言揉了揉額頭,“先去換身衣服吧,都是血。”

屋內眾人這才發現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蓮昭體內的血沒有流幹淨,剛才被沐鈺兒抱回來,手腕的血不知不覺潤濕了她的衣服。

“那凶手萬一再痛下殺手怎麽辦?”張一嘟囔著,“要不我去看看。”

“對,我和張一一人去一個。”王新連忙放下驗屍狀說道。

“現在去,法明和戒律也不會老實交代。”唐不言說,“倒不如給這兩人更多的時間,讓他們再露出多點的破綻。”

“如何露出破綻?”沐鈺兒不解。

唐不言沉吟片刻:“之前遇到澄明,說他們有拓印到兩個腳印。”

沐鈺兒點頭。

“既然兩邊都冒出這麽大的動靜,我們自然要添把柴,讓火燒的越來越旺。”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

—— ——

寅時的刻漏發出叮咚一聲聲響。

沐鈺兒洗好澡,精神抖擻地出了房門,準備去後院找人。

唐不言正坐在院中的涼亭內出神,身形被夜色一照,顯出幾分清雋的朦朧來。

“少卿怎麽不去休息。”沐鈺兒驚詫問道。

唐不言回神,舉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睡了,天快亮了。”

“少卿還是早些去休息吧。”沐鈺兒踱步過來,“這幾天你都沒睡幾個時辰,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唐不言看著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頭發用發帶隨意攏在一起,整個人像一隻懶洋洋的大貓。

“你怎麽不去休息。”他聲音沙啞問道,伸手揉了揉額頭。

沐鈺兒低頭一看:“喝這麽濃的茶啊,我遠遠就聞到味了,少卿還是趕緊去休息吧,張一王新他們沒這麽快。”

唐不言搖頭:“我不是等他們,司直怎麽不把頭發梳好。”

沐鈺兒做了下巴,下巴擱在手背上,半眯著眼,隨意糊弄著:“不小心弄濕了一點,等會幹了再弄。”

唐不言嗯了一聲。

沐鈺兒睜開一隻眼,半歪著頭,不解問道:“少卿在想什麽?”

唐不言沉默:“司直有想過凶手嗎?”

沐鈺兒重新閉上眼,懶散說道:“想過啊,根據現有的線索,可以表明凶手是一個力大無窮,對寺廟很熟悉,對佛法很精通的人,他有機會接觸到佛法大會的請帖,知道千牛衛的守衛安排,他對死者抱有強烈的情緒,但應該很了解很了解幾位死者,我感覺應該是一個和尚。”

“相國寺的和尚?”唐不言問。

沐鈺兒點頭:“對啊,肯定是相國寺的和尚。”

“司直有鎖定的目標嗎?”唐不言又問。

沐鈺兒半張臉壓在手背上,含糊說道:“有一點懷疑,但又解釋不通。”

唐不言沉默:“因為你覺得他每次出現都很奇怪是嗎?”

沐鈺兒倏地睜開眼,臉頰翻個麵,斜睨著身側的唐不言:“你也懷疑那個人?”

“可確實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因為他一直都在相國寺內,而且相國寺內如今要兩兩結對,他和師兄弟一直在一起,也沒有空餘的時間。”唐不言就像一麵鏡子,完完全全照出沐鈺兒的心裏話。

沐鈺兒沉默:“對,其實撇開力大無窮這一點,隻有他完全符合凶手的特性,但偏是這一點最為重要。”

她伸出三根手指:“性空死的那日,他正好輪值休息。”

她縮回一根:“玄氣死的那夜,他出現過大雄寶殿。”

“不過道善死的那日,他在食堂迎客,有些奇怪,因為按道理他午時受了驚嚇,應該去休息才是,但他當時是堅持要來的,當時他是單獨一人,有很好的作案時間。”沐鈺兒盯著最後一根手指,“但是你若是用認真來解釋也完全可以。”

“性空的屍體搬運需要力氣,要在蓮花燈上動手腳倒是簡單,但道善手腳被打斷也需要力氣。”沐鈺兒為難說道,“可他瞧著和少卿一樣是體弱之症,少卿可以做這些事情嗎?”

唐不言搖頭。

沐鈺兒歎氣:“所以我也猶豫是不是自己相差了,畢竟現在也都是猜測,凶手至今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司直有沒有想過……”唐不言注視她憂愁的眉眼,冷不丁開口,“凶手不止一人。”

作者有話說:

在理案子的思路,這個案子準備收尾了,希望能在下個星期給她完結!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