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死

“自己要求來的?”沐鈺兒不解, “為何這麽說。”

廣仁摸了摸腦袋:“就是自己要求來的,玄氣不愛出門,他入華宗寺之後從不出寺廟, 便是家人來見也都是避而不見,廟中自己也會開展一些法會,有時和長安諸多寺廟也進行交流,但玄氣一向不參加這些活動。”

沐鈺兒皺眉:“這種情況正常嗎?”

廣仁猶豫, 好一會兒才說道:“這些也不是強製規定一定要去的活動, 但僧人們都會選擇其中一二,相互交流學習,也算了了廟中長年如一次的時光, 但不去的話,也不能說不正常吧。”

“所以, 至少你們寺廟從未有過一個和尚什麽情況也不參加的事。”沐鈺兒繼續問道,似乎非要找出一個答案來。

廣仁點頭:“這樣說的話, 確實是這樣。”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那這次玄氣突然說要來長安佛法大會,他可有說什麽?”

“說自己這些年佛法已經略有所成, 隱隱有其他感悟, 想要遠遊把這層禪徹底參悟,便和方丈說, 想要此次帶隊來長安。”

沐鈺兒眨了眨眼:“就這樣?”

“對啊。”廣仁大大咧咧點頭。

“你們信?”沐鈺兒吃驚。

廣仁不解:“為何不信, 玄氣這些年苦心修佛, 若是真的能勘破天氣玄然,不失為一件天大的好事。”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籠著袖子站在樹下,眉眼低垂, 察覺到視線便抬起頭來, 淡淡說道:“心若無物, 自言其事。”

言下之意。

——和尚,還挺好騙。

沐鈺兒大開眼界,但麵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來的路上可有發生什麽事情?”

廣仁搖頭:“一路安全得很,各地方都有差役護送,我們來洛陽的前一天還和東林寺的僧人們遇上了,所以我們是結伴上山的,東林寺的道善長老和玄氣還頗為一見如故,路上還有一日深夜密談。”

“之前你們和東林寺的人認識嗎?”沐鈺兒問。

廣仁搖頭:“東林寺來自廬山,我們來自長安,一南一北,若非三年一次的佛法大會,基本上很難遇上。”

“那和相國寺呢?”

“有過幾次交流,但玄氣從未參加過。“廣仁說。

“少卿有什麽想問的嘛?”沐鈺兒隨口問著唐不言。

唐不言抬頭,目光在一眾僧人見掃過,最後伸手指了指最後一個僧人:“某想和他單獨聊一下。”

沐鈺兒順勢看過去,隻看到半個光溜溜的腦袋。

——這躲躲藏藏的模樣,你說沒鬼都沒人信。

沐鈺兒齜了齜牙:“別躲了,就你了,過來,我們去小屋子裏聊聊。”

廣仁蹙眉:“長行整天胡說八道,腦子不行,兩位若是問他,他一定又是給你胡說八道。”

沐鈺兒吃驚:“腦子不行你帶他出遠門?”

廣仁粗黑的長眉緊緊皺起:“是他一定要出來的,方丈也同意了,那我們隻好帶出來了。”

“他想要來,你就讓他出門。”沐鈺兒估摸了一下這個意思,“你們華宗寺還挺……寬容。”

廣仁無辜地看著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被罵了,但又沒察覺出是哪裏被罵了。

“行了,腦子不好我也要看看有多不好。”沐鈺兒眼尾一瞟,就見那和尚還不出來,立馬粗聲粗氣說道,“還不給我出來。”

長行磨磨唧唧走出來,露出一張略顯老氣的臉。

唐不言已經轉身離開,沐鈺兒虎視眈眈盯著長行看,長行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跟了上去,等人跟了過來,沐鈺兒這才氣勢洶洶堵在他後麵,就像攆貓一樣把他往前趕。

隻要長行一回頭就能看到沐鈺兒那雙大眼睛,幾次三番下來便連頭也不敢回了,垂頭喪氣地跟著走了。

明庭千看得頗為好笑,慢吞吞跟在她後麵。

北闕的廂房在最裏麵,沿途經過其餘寺廟僧人居住的幾個院子,甚至還有人探頭探腦看出來。

幾人很快就回到北闕的院子,張一正帶著千牛衛不停往裏搬東西,其中一間屋子裏傳出陳菲菲的怪叫聲,聽著頗為滲人。

至少長行嚇得頭也不敢抬起來。

“這是做什麽?”明庭千好奇問道。

沐鈺兒這才發現他也跟了過來,不由奇怪問道:“明郎中過來做什麽?”

明庭千笑眯眯說道:“沒辦法,午時被人留了下來,現在哪也去不得,隻好跟著你們走了。”

沐鈺兒想起白日裏少卿生氣的事情立馬板著臉問道:“是不是有誰給少卿氣受了!”

明庭千揚眉,隨後露出古怪之色的:“誰給誰氣受啊,唐閣老還站在他邊上呢,誰敢惹他一下啊,而且三郎可不是好相處的,他不給人氣受就好了,司直是沒看到我們尚書的表情,臉都氣歪了,被人懟得啞口無言。”

沐鈺兒吃驚地眨了眨眼:“這樣啊。”

——那少卿為什麽臉色不好!

“對啊。”明庭千笑,“我們禮部都被留了下來,一個個都怨聲載道的。”

沐鈺兒沒好意思說這是自己的餿主意,隻好含含糊糊說道:“反正你們還要辦佛法大會,不是都要在的嘛?”

“那也就我們幾個郎中。”明庭千哂笑,“現在北闕一口氣留下十三個人,倒是氣魄。”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

那邊唐不言開了一間無人的廂房大門,一行人走了進去,一人堵頭,一人堵尾,齊齊看向長行。

長行嚇得身子微微發抖,正打算往右邊靠去,結果冷不丁看到一張笑眯眯的臉。

明庭千優哉遊哉地走到他右邊,選了個位子坐下:“三郎升官到現在,我們還一直沒空見一麵呢,今天倒要看看三郎是怎麽辦案的。”

唐不言斜了他一眼,明庭千笑眯眯地看著他。

“要是不行,我就走。”他說。

旁觀審案倒也不是不行,畢竟此案並非涉密,且明郎中也是案情中人。

隻是沒想到唐不言眉也不抬,施施然坐了下來,無情開始趕客:“那就出去吧。”

沐鈺兒被這個直接,直接嚇得瞪大眼睛。

明庭千倒吸一口氣:“你趕我走,我就是想要看一下三郎你的威風而已。”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冷淡說道:“一視同仁。”

明庭千歎氣起身:“行吧,不讓我們家的三郎為難了,算了,我也去辦事了,法明方丈還不打算取消法會,實在頭疼。”

唐不言不為所動,目送他離開。

——可以說非常秉公處理了。

沐鈺兒眨眼,一邊關門,一邊看著明庭千朝著後院走去的背影。

“你對玄氣不滿?”唐不言抬眸去看瑟瑟發抖的長行,眉目冰冷地問道。

長行頭也不敢抬,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對玄氣師兄並未有不滿。”

沐鈺兒抱臂,依靠在門上,懶洋洋威脅道:“你不說實話,我就把你抓起來嚴刑拷打,讓你見識見識我們北闕的厲害。”

長行嚇得更加厲害了,本就瘦弱的身形就像風中落葉一樣,抖得不成樣子。

“你若是好好交代,出了這道門,你今日說的話,天知地知,我們三人知,其他人都是不知的。”唐不言聲音微放軟,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長行心中微動,悄悄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溫和地看著他。

“真,真的?”他猶豫問道。

“自然是真的!”沐鈺兒不耐地用刀柄敲了敲門框,“我們少卿可不說假話,我們北闕是最說話算話的。”

長行沉默。

“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們自會放你走,我也保證其他人不會為難你。”唐不言就像釣魚的漁夫,一點點把鉤子扔下去,最後站在岸邊慢條斯理地看著魚兒上鉤。

“玄氣的事你也覺得不簡單,如今已經死了兩個人,你總不該希望還有第三人吧。”

唐不言眉眼低垂,亮堂的日光落在眉宇間,好似蒙上一層光,驀地好似佛經中循循善誘,引人入道的神佛。

“出家人,慈悲為懷。”

“長行師傅。”

長行猝不及防被人點了點名字,心中那道猶豫不安的屏障就徹底被人捅破,壓製不住的傾訴欲便湧了出來。

“我,我說。”長行舔了舔嘴唇,陷入沉思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玄氣,玄氣是一個偽君子。”

沐鈺兒站直身子,盯著他的後腦勺看。

話一旦開了口,後麵的話便好說多了。

長行歎氣:“玄氣出生富貴人家,出家前家中也有妻兒,妻兒一直會上來看他,隻是他一直避而不見,這事是廟中秘而不宣的秘密,我之前也以為他是想要斬斷塵緣,這才如此,可又一次我偷懶不想在殿中念經就悄悄跑了出去……”

—— ——

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後,長行熟練地故作肚子疼地捂住肚子,神色痛苦,但腳步不停地快速朝著後院走去。

等他快走到後院時,便聽到一處拐角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腳比腦子快地躲了起來。

——“那些人還不出錢,就把他老婆孩子都賣了。”

——“我管他什麽死活,上了賭桌還有什麽人性。”

——“你且給我看著點我家的動靜,這幾日她一直來找我,威脅我,若非正兒還小……”

那聲音格外陰冷,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長行嚇得一個哆嗦,卻不料踢翻地上的扁擔,發出動靜。

他頭也腦子快地撞了一下腦袋。

就在他捂住暈乎乎的腦袋時,便看到玄氣陰沉著臉站在角落裏看著他。

那目光,當真好似攻擊狀態下的豎瞳,隻這一眼就把他看得後背發涼。

長行故作踉蹌地搖晃了幾下,神色痛苦,麵容蒼白,瞳孔渙散:“救,救命……”

他來來回回地搖擺著,顫顫巍巍,眼看要絆在台階上,誰知玄氣隻是冷眼看著,那神色冰冷無情。

長行隻好咬牙,任由自己摔了一跤,臉頰直接摔破了皮,疼得他當場哭了出來。

隻是那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汗毛。

“啊,長行,你沒事吧。”幸好在此時,背後傳來師弟驚訝的聲音。

他快步走來,連忙把人扶起來:“廣仁師兄說你臉色太差了,怕你出事,這才讓我來看著你。”

長行靠在他懷裏,好一會兒才發現那道陰冷的視線消失不見,隨後傳來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

“剛才就聽到這裏有動靜了,這是怎麽了。”玄氣上前,不解問道。

—— ——

“你是說玄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還在山下開設賭場。”沐鈺兒驚訝說道。

長行點頭:“對,我當時記住那個和玄氣說話的人,有一次借著采買東西下山恰好遇到那人,就看到她正拖著一個小娘子說要送去花樓賣了。”

沐鈺兒皺眉:“你知道他說的有誰威脅他是,是威脅什麽嗎?”

長行搖頭:“我隻知道好像是他的妻兒,但具體的我不敢打聽太多,因為之後玄氣一直試探我那日到底有沒有聽到東西,我雖然裝傻糊弄了過去,但他……”

他嘴角微微抿起,恨恨說道:“還是不肯放過我。”

沐鈺兒歪頭:“為何怎麽說。”

“他在寺中人緣好,一向是老好人的形象,然後他故意陷害我,害我在寺中逐漸被人孤立,就連廣仁師兄也覺得我是一個不靠譜的人。”長行鬱悶說道,“我現在說什麽他們都不信我。”

沐鈺兒揚眉,怪不得剛才廣仁直接說他不靠譜。

“那你沒反擊過?”唐不言問。

長行低頭:“我哪裏敢,我就是一個孤兒,哪裏鬥得過他。”

“那你為何這次也跟著出門?”唐不言反問道。

長行神色微僵。

沐鈺兒立馬恫嚇道:“還不老實交代。”

長行苦著臉,忙不迭說道:“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麽!”沐鈺兒粗聲粗氣問道。

“其實之前玄氣是不打算出來的,他在寺中已經是後堂首座,平日裏管理修行事務也很忙碌,有時候連廟裏的會議也不愛參加,所以當日收到相國寺的帖子,方丈也隻是和其他幾位長老說了說便把人定下。”

長行歎氣:“因為玄氣一直盯著我,我便不能坐以待斃,便也時時有空也盯著他,後來寺廟開始選拔僧人赴法會時,這個事情就落在玄氣頭上,玄氣當時看到那個貼子神色就不對了,然後過了一夜,就和方丈說了那話。”

“貼子?”沐鈺兒驚訝問道,“那個帖子你見過嗎,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長行摸了摸鼻子:“見過,我太好奇了,所以又一次曾玄奇不在,悄悄摸進他屋子裏看過一次。”

他仰頭,不解說道:“不過倒也沒多少特別,就是寫帖子的紙上有一個交.腿而坐的菩薩,我沒見過,而且那個紙張香香的。”

沐鈺兒臉色微變,上前一步,從袖中掏出那張紙,懟到長行眼皮子底下:“是這個樣子的。”

長行眨了眨眼,仔細看了一會才說道:“就,就是這個,司直怎麽知道。”

沐鈺兒吃驚,扭頭去看唐不言。

“又是這個彌勒佛。”她喃喃自語,“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唐不言臉色冰白,神色冷肅。

“我們去其他院子問問,他們的寺廟帖子裏是不是也有這個?”沐鈺兒嚴肅說道,“若是都有,隻怕……”

今年一共有八家寺廟來相國寺參加大會,若是真的有人用這個圖案引過來,那死的人絕對不會隻有兩個。

長行一臉茫然:“還有要問的嘛?”

唐不言沉默:“你知道玄氣出家前的家在哪裏嗎?”

長行點頭。

沐鈺兒默契地把筆紙遞過去:“寫下來。”

長行很快就寫下地址。

“玄氣死前可有異樣?可有見過什麽人?”唐不言又問。

長行搖頭,但很快便又點頭:“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異樣,他本來都是一個人單獨一間房間的,這次來相國寺突然說要和廣仁一起。”

沐鈺兒揚眉。

“他應該是發覺我在偷偷觀察他了,心裏害怕。”長行歎氣,“因為有了廣仁師兄守著,我也不敢太過靠近玄氣,唯恐他再給我穿小鞋,所以他這幾天發生什麽事情我也不知道。”

廣仁一看便是練家子,甚至武功應該還不錯。

“對了,還有一事,當日性空長老出事時,我察覺到玄氣格外慌張,好幾次眼睛都在人群中打轉,後來當夜他去找了道善長老,很久之後才回來。”長行說。

“若是還有想起來的,可以再來找我們。”唐不言把人打發走,“今日之事你不對外說,我們也不會多嘴。”

長行臉色微喜,利索地合掌退下。

屋內很快就隻剩下沐鈺兒和唐不言兩人,日光落在兩人臉上顯出微微的朦朧光澤。

“我怎麽有種不好的預感。”沐鈺兒歎氣,手中拎著那張唐不言畫的佛像,“這東西少見,可現在卻出現在相國寺的帖子裏,實在奇怪。”

唐不言垂眸,慢條斯理捏著手指:“我們先去問問彌勒佛的事情。”

沐鈺兒點頭,抬頭看了眼沙漏:“馬上就酉時了,我們去食堂等,所有僧人都會在這裏用膳。”

唐不言點頭。

兩人很快就趕往食堂,遠遠就看到不少僧人正排隊準備入內,所有人穿著灰色的僧袍,乍一看還有些壯觀。

澄明並澄心等七.八個相國寺僧人正在門口迎人,相國寺一下多了兩條人命,行進的隊伍格外沉默,小沙彌抱著飯盒哼哧哼哧走著,上台階時差點絆倒,被澄明直接眼疾手快,整個人提溜起來,澄心神色嚴肅地訓誡著小沙彌,隻把幾個小沙彌聽得麵紅耳赤。

至於還滯留在這裏的禮部眾人則是從另一處入口進去,明庭千正在和一人說話。

“咦,那個小狗狗怎麽還沒走。”沐鈺兒眼尖不解問道。

“他叫秦知宴,乃是靈川秦家的六郎君,阿耶為兵部尚書,他如今在京兆府做少尹。”唐不言忍笑解釋道。

沐鈺兒長長哦了一聲,隨即驚訝說道:“啊,小狗狗走過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歡快的聲音。

“小貓兒,來吃飯啊。”

沐鈺兒板著臉:“少卿,小狗狗罵我。”

秦知宴也跟著委屈巴巴說道:“三郎,小貓兒罵我。”

唐不言揚眉,不偏不倚說道:“你們各自都有名字,若是不要,以後便送人了,也不必爭來爭去,不過秦知宴你一個郎君總生口舌是非,下山之後我就和你舅舅說。”

秦知宴立馬嚇得躲到明庭千伸手,碎碎念道:“他是不是再拉偏架,可惡。”

沐鈺兒滿意地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不和小狗狗說道。”

秦知宴記吃不記打,立馬黏了過來:“嘻嘻,就和小貓兒說話。”

澄心遠遠就看到一起走來的幾人:“諸位貴人在左邊的入口。”

“我們是來問事情的。”沐鈺兒說,目光落在一側的澄明身上。

澄明換了一聲衣服,臉色祭拜,神色疲倦。

“澄明法師怎麽不去休息。”

澄明行禮:“多謝司直關心,貧僧並無大礙。”

“澄明師兄最是認真了。”身後的小和尚歎氣,“我們還未來,他就在門口等著了,連這衣服都換好了。”

“好了,人都進去差不多了,你們也進去吧。”澄明打斷他的話的,溫和說道。

身後的幾個和尚便行禮退下。

“少卿司直打算在食堂裏問案情?”澄明垂眸問道。

沐鈺兒點頭:“時間有點趕,不耽誤大家時間。”

澄心頷首:“那就請吧。”

相國寺的食堂格外大,這麽多僧人也完全容納得下,如今眾人一排排坐著,沉默地吃著飯。

沐鈺兒掃視著眾人,突然問道:“相國寺的請帖是誰發的?”

“誰輪值方丈室就是誰發的,司直若是問這次佛法大會的帖子,那是貧僧發的。”澄明神色驚疑,“可有什麽問題?”

“帖子是什麽樣子的?”沐鈺兒問。

澄明不解:“就是尋常請帖的樣子,大紅色的封皮,白底黑字的那種。”

沐鈺兒揚眉:“沒有其他東西了?”

澄明搖頭:“還要什麽東西。”

“比如有沒有什麽畫?”沐鈺兒問。

“畫?”澄明吃驚,“什麽樣子的畫,司直可是說底圖。”

沐鈺兒點頭。

“就普通蓮花的樣子。”澄明說,“寺廟裏的齋紙都是特質的,沒有其他樣式。”

“你還有樣式嗎?”沐鈺兒問道。

澄明搖頭。

“貧僧這裏有一個。”一側的澄心說道,“方丈寫給金台寺住持的一個帖子,讓貧僧幫忙送到山下信驛。”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折子:“貧僧正打算等會吃好晚膳就下山送去。”

沐鈺兒接過折子:“我可以打開看一下嗎?”

澄心點頭:“就是之前兩座寺廟中打算交換僧人學習的事情,方丈同意了,並且決定自己親自帶隊。”

一側的明庭千說道:“此事不是說很久了,法明方丈終於定下來了。”

澄心點頭:“是,定下了,方丈之前一直猶豫不知派誰好。”

沐鈺兒打開折子,隻看到微微帶著黃色的紙張上印著蓮花的花紋,帶著微微的禪香,簡單大方。

“後天就走。”她隨後掃了一眼折子上的字,目光一凝,驚訝說道,“若是按照原定計劃,後天不是佛會剛結束。”

澄心點頭。

“這麽趕做什麽。”一側明庭千不解,“這事反正都拖這麽久了。”

“這,貧僧就不知道。”澄心搖了搖頭。

“你說這東西寄出去,可以換嗎?”沐鈺兒晃了晃手中的請帖,隨口問道。

眾人一驚,隨後澄明搖頭:“東西都是用泥印封上的,這要如何換?”

明庭千倒是頗為詳細地解釋道:“東西若是交給驛站上麵是有火漆的,一旦有人動了火漆就會被破壞,按道理是很難調換的。”

沐鈺兒蹙眉。

“那你們見過這個畫像嗎?”她從袖中拿出畫像。

出人意料的是,麵前四個人皆露出古怪之色。

“你們都認識?”沐鈺兒吃驚。

“這不是前朝的東西嗎?”明庭千聲音微微壓低,“但是東西不見了。”

“這可是前朝皇室的東西。”秦知宴也跟著偷偷摸摸說道。

沐鈺兒更為吃驚:“你也知道”

若是明庭千好歹是禮部的人,管理禮部大小事務,略有耳聞並不奇怪,但秦知宴一個京兆府少尹怎麽也知道。

“若是我沒記錯,雕刻這個的人算起來還算是我家表親。”秦知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說道。

“很小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因為造型獨特,所以記得特別牢。”

沐鈺兒瞳仁微睜,隨後靠近唐不言,小聲說道:“小狗狗背景這麽大啊。”

——這不是得罪人了。

秦知宴立馬豎眉。

“正經些。”唐不言無奈說道,隨後又對明庭千和秦知宴說道,“你們去吃飯吧,我們這裏還有的忙。”

明庭千歎氣:“這次我主動走,不用你趕我。”

“那你們怎麽知道的。”沐鈺兒扭頭去問澄心澄明。

澄心和澄明對視一眼,神色凝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事和性空的死有關,還請兩位配合。”沐鈺兒板著臉說道。

澄心吃驚,神色露出一絲慌張。

澄明站在他麵前,合掌念了一聲佛號:“貧僧和師兄曾在……”

“方丈屋內見過這尊藍田黃花彌勒玉雕。”

沐鈺兒倒吸一口氣。

唐不言倏地抬眸。

“這座前朝佛像在法明方丈這裏。”沐鈺兒大驚失色。

師兄弟二人沉默不語。

“先去問問其他寺廟請帖的事情。”唐不言開口,打破沉默。

澄明抬頭,猶豫問道:“是帖子有問題。”

沐鈺兒看著他蒼白的臉,冷不丁說道:“你們送給華宗寺的帖子不是他手裏這樣的。”

澄心低頭去看手中的請帖。

澄明沉默。

“有誰動過帖子?”唐不言看著他,沉聲問道。

澄明眼波微動,那本消瘦的下顎微微僵住,最後垂頸沉默,沒有開口解釋。

沐鈺兒正打算繼續問,卻被唐不言拉了拉袖子。

“先去問其他寺廟吧。”他說。

沐鈺兒隻好咽下嘴邊的話。

僧人們都是按照寺廟坐在一起,每個寺廟各有各的位置,沐鈺兒便各自找了長老詢問。

但令人奇怪的是,這些寺廟都是正常的蓮花圖文,草堂寺和華宗寺因為接手請帖的是性空和玄氣,其餘人都不知長什麽樣子,需要回去確認,淨業寺的那位戒嗔長老還在和法明方丈論道,是以他們也不知請帖到底適合樣子,至於其他寺廟的人都說是蓮花花紋。

“還有一個東林寺的。”沐鈺兒目光環視一圈,落在最角落裏的那群僧人身上,他們是所有僧人中手腕的佛珠上掛著蓮牌的,是以格外醒目。

“帖子在我們道善長老那裏,”東林寺的僧人看著那圖案,搖了搖頭,“我們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佛像。”

沐鈺兒環顧一圈,之前在大殿上她是見過東林寺的帶隊長老的,高瘦,下顎有黑痣,當日隻是不停地撥弄著佛珠,嘴裏無聲地念著佛經。

“他人呢?”她驚訝問道。

僧人們這才回過神來,驚訝說道:“咦,道善長老哪裏去了。”

幾個東林寺的人麵麵相覷,好一會兒才說道:“是不是忘記叫長老出來吃飯。”

“不是,我敲門時沒人。”有人確信道,“我真的敲門了,還敲了來兩次,無人都沒人應。”

一個年級稍小點和尚小聲說道:“對了,午時過去沒多久,我看到長老出去了,是不是還沒回來?說不好在和人論法忘記吃飯的時間了,長老不是經常這樣嗎。”

“要不去問一下其他寺廟裏的人?”僧人問道,“或者打包一點晚膳回去,等長老回來。”

“現在都三四個時辰了,長老還沒回來,要不還是找一下吧,他胃不好,吃冷的會不舒服的。”有人說。

沐鈺兒驀地想起長行說的話,玄氣死前和道善有過不少的交集,現在人不見了。

她眼皮子莫名一跳,心中浮現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東林寺的僧人很快就走了一圈,把所有人都問了一個遍,很快便神色略略有些慌張。

“他們今日都沒見過長老。”

“那長老哪裏去了。”

相國寺最近人心惶惶,現在落在自己頭上幾乎每個人都瞬間慌亂起來。

澄心澄明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便走了過來:“可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東林寺的一個僧人嘴角微動:“我們,我們長老不見了。”

澄心臉色微變。

“是道善長老?”澄心連忙問道。

“我們剛才問了好多人都說沒見到長老。”僧人苦著臉,“道善長老吃飯最是積極,怎麽會遲遲不來呢。”

“許是是相國寺迷路了,相國寺位置不小。”澄心安撫道,“不必著急,貧僧這就讓人去找。”

他的神色格外鎮定,很快就把人安撫下來。

可,很快事情就開始不對勁,越來越多的人出去,也越來越多的人無功而返。

直到酉時刻漏響起,道善長老依舊不見人影。

食堂內氣氛緊張,很久就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久而久之,那聲音竟然有些壓不住了。

澄明出聲安撫著,卻又遲遲沒有效果。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最後一縷日光也逐漸消失,整個相國寺開始被陰晦籠罩,所有人的情緒都在此處被緊繃到極點。

“怎麽又有人不見了。”禮部的人聽到動靜走了過來,立刻吃驚質問道。

薑則行不悅質問沐鈺兒:“北闕到底查出點什麽沒有,現在怎麽又有人不見了,不會又是出事了嗎?”

“現在到底什麽情況,凶手到底找到了沒。”

“若是還不行就找其他人來,快點讓那個我們下去。”

薑則行咄咄逼問質問道。

“那我們要不要去前院找啊。”明庭千猶豫著說道,“說不好去禮佛了呢,畢竟前後院隔得遠,沒聽到動靜也有可能。”

就在此時,法明方丈同淨業寺的戒嗔長老齊齊外麵走來,聞言頓時神色陰沉:“隻在後院找的嗎?”

澄明點頭。

“去前院找,把所有地方都去找一邊。”法明方丈臉色凝重說道。

沐鈺兒的視線在他臉上一掃而過,依稀察覺出平靜麵容下的緊繃。

——法明方丈為何這麽緊張。

安靜的相國寺立刻熱鬧起來,一半僧人開始掛燈,一半僧人開始出動尋人。

沐鈺兒站在廊簷下,看著來回走動的不安僧人,心跳微微加速。

“我怎麽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了。”

這樣的動靜不該沒有驚動一個活人,就連最角落裏的張一也探頭探腦摸了出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現在道善卻毫無消息。

唐不言的目光自廟宇的重重屋簷下略過,最後沉聲說道:“有人用交.腳彌勒佛的圖案把人騙過來,現在正一個個殺過去,張一,你去找草堂寺的僧人和華宗寺的僧人去看一下,他們手中的請帖到底是什麽樣子,還有東林寺。”

張一嚴肅點頭。

時間逐漸過去,天色完全陷入漆黑之中,千牛衛連同僧人已經把整個相國寺都翻了一遍,陳策甚至想要去後山找一下。

“道善師傅午後不見的,後山東邊都是人,不該沒有看見,而西邊我們就在那個時間段走過,那裏隻有一條路。”沐鈺兒說。

陳策擰眉:“那人到底哪裏去了。”

幾人說話間,張一滿頭大汗跑了過來,臉頰發白,一見了人就先嘴皮子顫動了幾下,聲音在夜風中都帶著寒氣:“全,全都是,都是那個交.腳菩薩的樣子。”

沐鈺兒心中一沉。

“統領!”有千牛衛快步而來,“找到了!人找到了!”

陳策大喜:“在哪?”

“在平安店門口的蓮花水缸裏。”

陳策臉上笑意頓斂。

“死了!”張一一口氣差點沒轉過來。

千牛衛神色凝重:“死了,整個人都沉在水底,那水缸不大,卻有些深,我們一直沒想到人會在水缸裏,還是小錢走累了,靠了一下那個水缸,這才發現水缸邊緣竟然有血漬,低頭一看就……”

—— ——

那水缸裏雖然種了蓮花,但大部分是為了防火用的,裏麵裝滿了水,如今撥開重重蓮葉,便能看到一雙不甘心睜大的眼睛,正沉在水底,透過水麵幽幽看了過來。

張一嚇得連滾帶爬躲在一邊去了。

道善整個人被奇異地扭曲著,跪姿頓首,偏腦袋詭異地向上擺在,露出那雙幽深的眼睛。

——道善死了!

重重火把光照下,隻能斑駁地照出眾人陰晦不定的臉。

—— ——

陳菲菲看著麵前那具屍體,伸手觸摸了一下他的關節:“人剛死,甚至不超過兩個時辰,大概是在申時,浸泡在水中所以還未形成屍斑。”

“四肢全都被人打斷了。”她打量著道善明顯有問題的手腳,伸手按著幾個關節,沉聲說道,“生前打斷的。”

沐鈺兒揚眉:“凶手殺了三人都是虐殺。”

“被打斷手腳怎麽不叫啊。”王新驚訝問道。

陳菲菲點頭,目光在死者臉上一掃而歸,突然咦了一聲,驚訝伸手捏著他的嘴角,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他的舌頭……”

她沉默。

“被人割了。”

沐鈺兒吃驚地看過去,隻看到一個空****的口腔。

“動作很幹淨。”陳菲菲說道,“手起刀落,兩側唇角都沒弄傷。”

“凶手能搬得動性空,也製服住道善。”沐鈺兒沉吟,“是個高手嗎?”

道善體型中等,但若是掙紮起來,未必沒有力氣。

陳菲菲已經開始脫他的衣服,衣服剛脫下一半,臉上更加驚訝。

“他身上怎麽也有傷口!”

跳動燭火下,一道道鮮紅的傷疤正清晰的落在眾人眼前。

相比較性空身上已經不甚清晰的傷疤,他的傷口更加密集,更加多,甚至不加掩飾。

沐鈺兒打量著那些傷口,沉聲說道:“都是江湖打鬥才會在這裏的地方照成傷口。”

“江湖打鬥更加凶險,往往講究一刀斃命,經常朝著人的致命傷砍去。”她解釋道,“胸口,膝蓋和脖頸是最容易受傷的地方。”

唐不言沉默。

“他是怎麽死的?”

“被人掐著脖子,浸在水裏淹死的。”陳菲菲指了指他後脖頸處的一道淤青,“凶手套住手,所以不曾留下手指印,然後掐著他的這個位置把人按下去。”

“有過掙紮嗎?”唐不言的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掃過。

手背手臂上沒有任何淤青,腿腳上也沒有磕磕碰碰的痕跡。

“沒有……”陳菲菲突然站直身子,大驚失色,“他怎麽沒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