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

一個做和尚的, 有這麽多問題,屬實是出乎了沐鈺兒的意外。

“整日花天酒地,葷素不忌, 給師兄惹了多少麻煩。”

——和尚吃肉喝酒就算了,還去花柳巷找樂子確實是有些過分了。

“仗著給寺裏修建了藏書閣,欺壓師兄,霸淩師弟, 拉幫結派, 就連方丈都要排擠。”

——本該清心寡欲的和尚做出惡霸的事,工作能力有點廣。

“這次當著所有人的麵獻上那個琥珀,叫我們以後怎麽在諸多兄弟寺廟中抬起頭來。”

——這倒是, 這不僅是當眾打相國寺的臉,更是背後捅了一刀法明方丈, 算是把草堂寺的名聲弄壞了。

沐鈺兒在本子上奮筆疾書,隨後問道:“這琥珀哪裏來的?”

小和尚憤憤不平的話一頓, 下意識去看性能師兄。

一直垂首念佛的性能抬眸,平靜說道:“許是性空自己的, 他出身富貴人家, 當年到我們寺廟出家時便家財萬貫,山下家中有諸多財物, 這些年一直為寺廟紓難解困, 也絲毫不見困頓。”

沐鈺兒揚眉, 不解問道:“那他為何出家?”

“說是當年一直做噩夢,無法排解,這才遁入空門, 尋求庇護。”

沐鈺兒打量著麵前幾人, 驚訝問道:“出家不是要六根清淨, 塵緣盡了,他這個情況明顯是有事情,想要你們庇護,這種你們也收?”

性能抬眸注視著沐鈺兒,那雙眼睛不染塵埃卻又風雨如晦,被跳動的燭火朦朧遺照,借著夜色倒影在瞳仁中。

他這般注視著麵前不解的女郎,卻又好似看著當年的往事,可時過境遷,早已沒有回頭的機會。

沐鈺兒敏銳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阿彌陀佛。”性能閉眼合掌,隻是近乎謙卑懺悔地念了一句經文,“眾緣所生法,即是無自性,若無自性者,雲何有是法。”

“雲何有是法?”沐鈺兒把最後幾個字含在嘴裏喃喃念著,“法?”

“諸法寂滅無生,本來清淨,但就世諦假名門,有迷有悟,有佛有眾生。”就在屋內情況僵持間,門口傳來唐不言回敬的聲音。

諸位僧人一愣,隨後齊齊合掌念佛。

“施主心胸,世人難及。”性能垂頸,恭敬讚道。

沐鈺兒茫然地看著他們,最後扭頭去看唐不言。

——這是在打什麽啞迷。

唐不言入內,站在沐鈺兒身邊,對著她微微搖頭:“你們午時到酉時之間可是一直在一起?”

“午時我們用完午膳後就在院中閑談,未時開始修習佛法,申時結束,之後我們就各自散開。”性能說。

沐鈺兒回神:“也就是說,你們申時到酉時你們都是分開的。”

“幾個小師弟都是第一次來,沒有逛過相國寺,由性法師兄帶著他們在邊緣地方逛了逛。”

角落裏,一直沉默的年紀稍大,身形矮小的人上前行禮,聲音剛一開口,就讓沐鈺兒蹙了蹙眉。

就像從沙子裏滾過一樣。

“我們隻在後山逛了逛,遇到幾個佃戶準備去勞作,我們便順勢交談了一下,小師弟便去山上玩了一會。”

“你們上山了?”沐鈺兒驚訝問道,目光落在眼眶紅撲撲的小和尚身上。

“沒有。”小和尚合掌,有禮說道,“貧僧清緣,佃戶與我們說山上的鬆樹最近開始掉葉子,有些地方很厚,裏麵生了沼澤,很是危險,貧僧要保護師弟,不能帶他們去冒險。”

他一板一眼地說道。

沐鈺兒看了他,又看了看唐不言身側的另外三個小和尚,心中冒出一絲疑竇。

——佛法大會怎麽找小孩子過來。

“那你呢?”沐鈺兒去問性能。

“貧僧一人在屋中繼續修佛。”性能說道。

“師兄過幾日要上去代表我們三論宗的,這些日子一直很是勤勉。”一個年紀最小,看樣子還未戒臘的小沙彌,脆生生說道,“我師兄佛法高深,你們要聽一下嗎?若是喜歡,還可以買……嗚嗚……”

清緣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板著臉說道:“師弟是不是困了,快去睡覺。”

小和尚無辜地眨了眨眼。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打量著小動作不斷的幾個小和尚。

——這論調有些耳熟。

——她去南市買附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她的目光自幾個僧人身上淡淡掃過,白日裏所有僧人聚集在一起,草堂寺的位置格外靠後,且衣服最是簡單,現在看來不是苦修佛道,而是另有原因。

“那今日醜時到辰時,你們三人又在何處?”唐不言替沐鈺兒問道。

“我們幾個都在屋內睡覺。”清緣指了指幾個小和尚說道。

性法垂眸,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甚至有種嘶聲力竭的嘶啞:“貧僧在院外靜坐。”

沐鈺兒不解:“大晚上不睡覺坐在外麵做什麽?”

“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他微微闔眼,聲音沙啞說道。

沐鈺兒:?

——現在說人話犯法了嗎!

她熟練伸手去拽唐不言的袖子。

“在性法師父看來,睡不睡沒有任何區別。”唐不言垂眸看著她的手指,“他自覺草堂寺受人牽連,無心睡眠而已。”

沐鈺兒長長哦了一聲:“可有人作證?”

“無人作證,可我確實並未離開院子,華嚴經需念七七四十九遍,才能洗滌執迷不悟,除去顛倒妄,重塑法身佛性、萬德莊嚴。”

沐鈺兒聽著他沙啞嘶啞的聲音,感覺不似作偽。

——喉嚨都這樣了,屬實是把嘴巴念幹了。

“那你呢?”她扭頭去看性能。

性能沉默,好一會兒才說到:“我去後山了。”

沐鈺兒寫字的筆一頓:“你大晚上去後山做什麽?”

“性空自未時離開後,再也沒有回來。”性能抬眸,看向不遠處那張在夜風中晃**的燈籠,微微歎氣,“相國寺如今正忙,他離開時又神色匆匆,我怕他……又鬧出事情。”

“你沒問他去做什麽了?”沐鈺兒狐疑問道。

性能隻是合掌沉默,嘴裏無聲地念了一句。

“性空脾氣很大,平日裏就對師兄非打即罵,我們從不主動和他說話。”清緣皺皺鼻子,不悅說道,“誰願意和他說話。”

“就是,壞人。”

“總是欺負性能師兄。”

幾個小和尚立馬大聲附和著,義憤填膺,顯然都是積怨已久,憤憤不平。

“人不見了,你應該去寺廟裏找,為何第一個想到的是去後山。”唐不言在一眾混亂中,注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問道。

性能神色恍惚,眉間微微蹙起,露出頹敗之色。

“之前聽到性空在問相國寺的澄心師父如何去往後山?”性能揉了揉額頭,“貧僧當時覺得不對勁,便悄悄記了下來。”

沐鈺兒不解,神色驚詫:“性空為何要去後山?”

性能搖頭:“不知,他在廟中做事就不按常理來,且因為時常做惡夢,神色凶惡,久而久之一直都是一人一間,也從不和我們說事情。”

“我,我知道。”年級最小的那個小沙彌躲在清緣身邊,細聲細氣說道。

眾人低頭去看小沙彌。

小沙彌膽子小,瞧著十來歲的樣子,被眾人這樣看著,嚇得連忙低下頭。

“是不是他又使喚你了!”清緣立刻憤怒說道,“是叫你給他送飯,還是洗衣服,還是叫你給他捶腿。”

沐鈺兒看著那小沙彌的高度,忍不住皺了皺眉。

——小沙彌才四尺高一點,隻比桌子高一個頭,竟然這般欺負小孩。

“性空師兄午時回來後就開始睡覺,我把性空師兄點的午膳端來,後來不小心打翻了糕點……”他紅著臉,不好意思說道,“然後就發現其中一個碗底下好像有東西,就忍不住悄悄拿起來看了一下。”

沐鈺兒神色一震:“裏麵有什麽東西?”

小沙彌眨眼:“隻寫了四個字,瑪瑙,後山。”

“有其他奇怪的東西嗎?比如紙是怎麽樣疊的,上麵有圖案嗎?”沐鈺兒問。

小沙彌歪頭,仔細想了想:“紙就我手指頭這麽大,然後就這樣對折了兩下,對了,紙張上麵有圖案,是一個佛的樣子,嗯,好像是彌勒佛,兩行偈語‘口意不行惡,身亦無所犯’,對了,邊邊角角上麵的花紋是蓮花花紋,嗯,還香香的。”

沐鈺兒把筆和紙遞過去:“會畫嗎?”

小沙彌小臉憋得通紅,最後隻是小聲說道:“不會。”

沐鈺兒也不惱,反而自己在紙上畫了幾筆,一個和相國寺天王殿裏的側臥大肚彌勒佛非常神似的佛像躍然紙上:“是這樣的嘛?”

小沙彌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扁扁的,人是站在這裏的,頭上有一個帽子,然後□□起來坐在蓮台上。”

沐鈺兒驚訝:“彌勒佛還有這樣的神態。”

“有的,我之前在方丈的一本經書上看過。”小沙彌用力點頭,急忙說道,“我還問過方丈的,這個為什麽叫彌勒佛,方丈說這是最開始的彌勒佛。”

沐鈺兒一臉茫然。

——謝了,我一個半吊子道家的,怎麽就摻和到佛家的事情上去了。

“那本書叫什麽?”一側的唐不言出聲問道。

小沙彌摸了摸腦袋,老實說道:“不記得了。”

“是叫彌勒下生經是嗎?”唐不言沉吟片刻,接過沐鈺兒手中的筆和紙,問道。

“有點像,不記得了,當時睡過去了。”小沙彌扭著手指,不安地低下頭來。

“這是彌勒佛的三部經之一,隻是如今早已散佚,方丈怎麽會有這個。”性能在一側,聽得一頭霧水,“我們廟中也很少讀和他有關的經書。”

“不知道耶。”小沙彌搖頭。

“這書是方丈自己的?”性能又問。

“不知道耶。”小沙彌還是搖頭

“哎,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清緣抓了抓腦袋,不高興說道,“早早便與你說,平日裏少睡覺了,整日迷迷糊糊的。”

小沙彌被說的小臉通紅,哼哧哼哧道歉著。

唐不言自沉思中回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說道:“小小年紀能記這麽多已經很厲害了。”

小沙彌倏地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唐不言。

“是很厲害了。”沐鈺兒也安慰道,順手摸出幾顆糖,一人一顆發給小和尚。

清緣沒有立刻接過來,反而去看性能。

性能合掌念佛,這才說道:“謝謝這位施主。”

幾個小和尚齊齊低頭行禮。

那邊唐不言修長的手指捏著那根隨便裹著白布的炭筆,隨後很快落筆。

他下筆很快,幾乎沒有猶豫,紙張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沐鈺兒立馬探過去看。

隻見紙上浮現出一個凸目寬鼻的闊麵男子菩薩形象,菩薩頭戴飾有串珠的寶冠,冠中鑲嵌一顆橢圓形寶石,肩披袈裟,身纏瓔珞,交腳坐在蓮台上,右手抬起,左手放在膝上。

佛像麵容慈悲,神態安詳,栩栩如生。

“這是什麽?”沐鈺兒驚訝問道。

唐不言這才回神,看到小貓兒整個腦袋都探過來了,微苦的酒曲味不經意湧了過來,不由輕輕把她推開。

“這就是最早的彌勒佛。”唐不言解釋著,把紙張推到小沙彌麵前,“是這個嗎?”

小沙彌一見便開心笑了起來:“就是這個!一模一樣!”

“你怎麽知道這個?”沐鈺兒狐疑地看著他,冷不丁說道,“少卿不會又有事情瞞著我吧。”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確實有一件。”

沐鈺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唐不言把筆紙塞回沐鈺兒手中,似笑非笑說道,“司直的佛緣和道緣並不相通啊。”

沐鈺兒呆在原處。

——被人罵了,但不知道如何反駁,真的很生氣了。

“‘口意不行惡,身亦無所犯’是彌勒下生經的經文,這個彌勒就是根據此經文繪製的。”唐不言岔開話題,“如今民間並沒有完整經文,你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可這個佛像?”性能蹙眉,“為何貧僧也不曾見過。”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這是前朝的一位皇室子弟雕刻的藍田黃花彌勒石雕,後因陛下幾次更改二王三恪舊例,人員遷徙變動,東西幾近流轉,便不見了。”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這樣說知道這個彌勒佛形態的人不多,難道性空和前朝舊人有關。”

唐不言搖頭,隨後含糊說道:“兩朝多姻親,前朝之人不似其他朝代後人還要躲躲藏藏入廟當和尚避禍,且,前朝當年隻留下一個遺腹子,此人也在高.宗年間去世,其餘子侄人數不多,全都留置長安,並不曾外出。”

“性空有些市井之氣。”性能出聲委婉說道,“雖有些錢財,但為人處世多豪放,不似大家出生。”

言下之意,此人和皇家貴族是一點關係也搭不上邊的。

沐鈺兒看著那彌勒畫像:“這個東西如此少見,可見不是隨意能知道的,凶手傳字條時還故意印上這個花紋把人引出去,可見這個東西對性空來說有重要的意義。”

“之前說紙上有香味?是什麽香味?”沐鈺兒問著小和尚。

小和尚眨巴眼看著她,沉默許久,磕巴說道:“就香香的。”

沐鈺兒嗯了一聲,倒也不多問。

唐不言垂眸,轉而繼續問著性能:“你上山可有找到人?”

性能搖頭:“路上都是人,我也不敢隨意上去,走到一半時還碰過相國寺的僧人,說黑夜上山危險,叫我不要自行上山,之後就送我下來了。”

他歎氣,眉宇間的愁緒揮之不去:“我想著若是天亮後性空還未回來,我就請相國寺的人隨我一同上山去找。”

“你何時上的山?”沐鈺兒問。

“寅時過半。”

“路上可有異樣,比如驢車或者木桶什麽?”沐鈺兒又問。

屍體肯定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背下來的,一定是借著東西送下來的。

“不知施主所說的是何種異樣,但路上驢車倒是很多,個個車上都是東西。”性能解釋道,“聽和我一起下山的相國寺僧人說,法明方丈改了主意,想要讓山上的佃戶連夜下山,免得侵擾到陛下,所以僧人和千牛衛寅時還未就開始疏散佃戶,山上很是熱鬧。”

借著人流是最好渾水摸魚的,凶手一定是趁著這一波把屍體送下山。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

“那性空這幾日可有和誰結仇?或者他之前可有仇人,甚至是在俗家時。”沐鈺兒又問。

性能搖頭:“俗家時的情況不了解,但遁入空門後要說有這麽大的仇卻是沒有的。”

“那他和法明方丈認識嗎?”

“不曾聽說。”

“認識的吧?”清緣冷不丁說道,“我們都是第一次來相國寺,但是剛來的時候,方丈並未出來,我還聽到性空師兄罵了一句。”

“罵了什麽?”沐鈺兒問。

“好像是什麽‘……得誌了不起……’,我也不記得了。”清緣不解,“但性空師兄當時很不高興。”

這話有些意思。

得誌便意味著之前不得誌,了不起就意味著在性空心中法明方丈已經不似從前。

這般說來,兩人確實是認識的。

沐鈺兒意味深長地把法明二字圈上。

寅時的更漏聲悄然響起,天色出現一道微微的白,千牛衛巡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新的一輪換班開始了。

沐鈺兒和唐不言走在安靜的甬道上。

“性空如此胡作非為,草堂寺為何不把他趕出去。”沐鈺兒問。

“佛家如今宗派林立,法明方丈修習密宗,如今如日中天,但有些宗派式微,當年草堂寺方丈未必看不出性空性格,但有錢素來能成事,性空捧著這麽多錢想要入空門,許是一時鬼迷心竅,且性空這些年到底也沒有做下殺人放火的勾當,便睜一眼閉一眼了。”

唐不言的聲音散在微亮的夜色中冷沁沁的,聽的人心頭一顫。

沐鈺兒吃驚:“佛家也如此……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隻是現在看起來性空看起來雖然可惡,但還不到被人開膛破肚,活生生疼死的地步,到底是何人如此凶殘殺人。”

“你說會不會是法明。”她聲音微微壓低,腳步輕盈的走在青石板上,“熟悉環境,身份特殊,來去自如,也是他提議讓佃戶下山的,而且還有一個瑪瑙的仇。”

“可法明方丈如今聲望極好,他若是對性空不滿,自由其他辦法,何必如此行事。”唐不言說。

沐鈺兒蹙眉:“可似乎太巧了,說起來,如不是他執意要去找性空,性空的屍體未必會被發現。”

唐不言沉默:“眼下還有一個當務之急。”

沐鈺兒抬眸:“什麽?”

“要根據張一帶回來的口供,先把官員中不涉及此事的無關人員先一步排出去。”唐不言說,“再過兩個時辰,也就是辰時之後,相國寺就要對外開放,百姓就會上山拜佛,也會去看佛法大會辯論,隻能放一波走一波,不然人實在太多了。”

沐鈺兒聽著直歎氣:“確實,我估摸官員也安耐不住太久。”

兩人很快就回到解剖屍體的廂房,陳菲菲獨自一人捧著油燈,彎腰仔細打量著那具猙獰的屍體,門口的千牛衛早已嚇得站在台階下。

——畢竟不經意一看,人比屍體恐怖。

沐鈺兒入內,看著陳菲菲緊皺的眉,隨口問道:“有其他發現嗎?”

陳菲菲直起腰來,指了指屍體,不解說道:“這和尚出家前是做什麽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膝蓋上有一次刀砍的傷痕,傷可見骨,當時應該是斷了,隻是不知被哪位高人又接骨接回來了。”

陳菲菲指了指他右邊的膝蓋,隨後又指了指他肩頸處的傷口。

“這裏也有一道,鎖骨都斷了,隻是他大概用很好的藥都抹去傷疤,隻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加上人被放血後整個人都是青白的,我差點沒發現。”

“還有胸口也有一個貫穿傷,陳年舊傷,至少十年的樣子。”

陳菲菲篤定說道:“每一刀都很凶險,瞧著未出家前不太像良家男子,或者現在佛門都需要如此血拚拉信徒了?”

沐鈺兒打量著了這幾個傷口:“這幾個傷口很像江湖人士才會傷到的位置。”

“觀眾人所言,性空似乎出家前有些來路。”唐不言說,“我這就去禮部找人調取他的檔案。”

陳菲菲揮了揮手:“你們去草堂寺那邊可有查出什麽?”

“查出不少,但也推動不了案情。”沐鈺兒歎氣,“一個在長安為非作歹的僧人莫名死在洛陽,本就很可疑,情殺和仇殺都不太可能,這種情況都不太可能用這麽凶險的手段,如今看來就是仇殺了。”

“仇殺確實有可能。”陳菲菲點頭,“若是當和尚的時候沒什麽大問題,我看是不是可以從這些傷口上入手。”

說話間,唐不言已經轉身離開,沐鈺兒見狀,也跟著溜溜達達過去。

“司直一夜未睡,該去眯一會兒了。”唐不言蹙眉說道。

沐鈺兒搖頭,一雙眼睛反而亮晶晶的,瞧著比白天還要晶亮:“不睡!少卿不是也沒睡嗎,我去給你取吧。”

唐不言搖頭拒絕了她的幫忙:“我自己去,也方便說話。”

“少卿在禮部有認識的人?”沐鈺兒問。

“我有一個同窗好友如今正在禮部任禮部郎中,正負責此次舍利會和佛法大會的事情。”唐不言解釋道。

沐鈺兒想起之前夜市時他無意提及的人:“就少卿之前說的,讀書時一起逛街的人?”

唐不言點頭。

兩人很快來到官員入住的右廂房,遠遠看到張一帶著千牛衛正一個個敲門詢問。

“少卿。”千牛衛副統領錢素名上前見禮,“可是要一起詢問?”

唐不言搖頭:“明郎中在哪裏?”

“嗯,以實,你怎麽在這裏?”兩人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

唐不言轉身。

隻見背後站著一個穿著緋紅色官袍的年輕男子,麵容清瘦,膚色白皙,眉目狹長,聲音溫柔,見了人便笑起來。

沐鈺兒想起白日佛堂上,有一個詢問陛下是否繼續開佛法大會的官員就是此人。

他身後還跟著一人,也穿著緋色官袍,那人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見到沐鈺兒就不錯眼地看著她。

沐鈺兒疑惑,眨了眨眼,也跟著不錯眼地盯著他看。

“康成,少名,你們從哪裏回來?”唐不言上前,不解問道。

“佛法大會馬上就開始了,但出了性空法師的事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帶人去仔細轉了一圈明日的場地,然後又去見了明日第一場論法的兩位師傅,澄明師父和華宗智慧大師麾下大徒弟玄氣師父,讓他們先走一遍場子。”

為首的那個人就是明庭千,無奈苦笑著:“可不能再出錯了,不然要被人掃地出門了,這位就是沐司直?”

唐不言側首準備介紹,就見沐鈺兒正瞪著眼睛,像一隻警覺的小貓兒正虎視眈眈地豎起尾巴。

“少名。”明庭千順著她的視線順勢看過去,露出無奈說道,“你在做什麽?如此失禮?”

“哈哈。”那名叫少名的人大笑起來,指著沐鈺兒,對著唐不言說道,“三郎,她好像一隻小貓兒啊。”

沐鈺兒不甘示弱,扭頭去看唐不言,大聲說道:“少卿,他也好像一隻小狗狗啊。”

“你罵誰呢!”少名劍眉立刻豎起。

“誰對號入座就是誰!”沐鈺兒齜了齜牙。

明庭千先一步替人道歉:“少名性格直爽,無心之舉,還請司直見諒。”

唐不言也跟著無奈說道:“司直還不曾在嘴上吃過虧,你也少說幾句。”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

“這兩位是我讀書時的好友。”唐不言介紹道,“這是北闕的司直沐鈺兒。”

三人互相見禮,其中兩人是捏著鼻子。

“案子可有眉目了。”明庭千問。

“想問你要性空的資料,你這裏有他出家前的東西嗎?”唐不言問。

明庭千搖頭:“禮部也隻是統領之責,上報的資料無非是出生年月日,何時遁入空門,何時戒臘,做了什麽成就,有過什麽懲戒,更具體的資料都是在草堂寺,你不妨去問他們。”

唐不言蹙眉。

“怎麽了?”明庭千神色微動,“這個案子可是他出家前惹下的事情?”

“還在查。”唐不言並未多言,隻是說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擾你了,你早些去休息吧,等會有的忙了。”

明庭千苦笑:“隻希望平平安安把此事掀片翻過去,讓我安然回禮部坐著。”

“你這就有點死貧道不死道友了。”一側少名摸了摸下巴,嘴貧說道,“我家三郎的案子還沒頭緒呢,是吧,小貓兒。”

“是的呢,小狗狗。”沐鈺兒皮笑肉不笑說道。

兩個人簡直是莫名不對付。

唐不言和明庭千對視一眼,各自拉著兩人的手臂,把人帶走。

“走吧,我們先回去。”他們異口同聲說道。

“這貓兒還挺凶。”少名可憐兮兮開口。

“這小狗真討厭。”沐鈺兒委屈巴巴說道。

“少明說話確實有些不過腦子,我瞧著張一也快好了。”唐不言忍笑,安撫道,“還是辦案要緊,早些結案,你也可以早些回北闕看一下陛下的賞賜。”

沐鈺兒一聽,覺得非常有道理,重重踩步離開。

“若不是少卿好友,我肯定要揍他的。”走到一半,沐鈺兒還是忍不住幽幽說道。

唐不言忍笑:“隻要不打臉就行,他皮實,小時候就經常被阿姐打。”

“為何打?”沐鈺兒來了興致。

“不知,他好似有個本事,每句話都能踩到人不愛聽的點子上。”唐不言不解。

“打得好啊。”沐鈺兒板著臉,“下次大娘子要打他,我替她下手。”

兩人回到觀音殿時,看到不遠處的大雄寶殿內燈火通明,人影走動。

有僧侶正在擦拭佛像,掃地,擺放貢品,也有僧侶正站在梯子上,認真檢查著頭頂的蓮花燈。

澄明正站在台階下,和一人說著話。

“希望明日一切順利。”沐鈺兒看著繁忙的一切,喃喃自語。

她聽到小沙彌說到那個彌勒佛時便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隻是沐鈺兒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天色微亮,陛下的車架就在辰時前下了山,千牛衛也跟著走了一大半,原先隨駕而來的官員們派人催了好幾次,唐不言不得不給了午時前的時間。

沐鈺兒正帶人馬不停蹄把官員們一個個排查幹淨,把可以先一步走的人羅列出來,隻是半大厚的紙還剩下不少時,隻聽到門口傳來陳策凝重的聲音。

“大會出事了。”

此時,午時正刻的鍾聲剛剛響起。

作者有話說:

修文ing

1.彌勒佛那個造型為一件西安博物館的文物,手部形象略有改變(主要是玉雕的手斷了,所以是我瞎編的),其餘來源自百度。

大肚彌勒佛的形象來源於五代十國的一個那邊的和尚,叫布袋和尚(?好像是這個名字,還是化稱來著),唐朝都是清瘦形的。

2.幾個佛語,來自三論宗的百度,佛法高深,我自己參悟,要是不對,就……我也沒辦法了,我實在不是這塊料子。

3.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莊子的齊物論。大概意思就是天地萬物不分你我,小雪人笑女主沒有佛緣。

4.二王三恪——古代安置前朝皇子的一個,政策?!

感謝在2022-07-04 23:54:32~2022-07-05 23:57: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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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