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因

廂房內燈火通明, 寺廟的燭火帶著淡淡的禪香,空氣中很快就彌漫著淡淡的香味。

那具泛出淡淡青色的屍體赤.裸裸地躺在白布上,雙目怒睜, 神色驚恐。

“能看出具體是什麽時候死的嗎?”唐不言問。

陳菲菲看了眼更漏:“初步判斷是在昨夜酉時之前,屍斑能全部壓退,屍僵開始軟化,羊皮斑形成, 眼睛混濁, 口唇和陰囊部分呈現幹硬、暗褐色,因為沒有胃,判斷不了胃內東西, 不能進一步縮短時間,這些說明至少死了十二個時辰以上。”

“說起來, 陛下提早三日上山,舍利大會辦兩天嗎?”沐鈺兒不解問道。

唐不言搖頭:“陛下十二日午時上山, 十二日下午是沐浴戒齋,十三日焚香禱告, 十四日, 也就是今日才是舍利大會。”

“可少卿之前說昨日性空長老還曾在陛下念佛之後出來獻禮,那是什麽時候?”沐鈺兒問。

“午時剛過, 陛下早上從辰時開始參佛到午時, 下午則聽法明大師宣揚佛法。”

“也就是說人很有可能是昨日午時到酉時中遇害的。”沐鈺兒沉吟片刻, “這個時間段你們都在做什麽?”

“在廂房內休息,或者在寺廟裏走動。”唐不言說,“除非是陛下宣召的幾個大臣, 其餘人都不能靠近大雄寶殿附近, 我們索性都在後院走動。”

他沉吟片刻, 複又說道:“其餘僧人也不行。”

沐鈺兒眼睛一亮:“所以性空長老可以說是闖進去的。”

唐不言頷首:“可以這麽說,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進去的,畢竟整個寺廟都被千牛衛團團圍住。”

“有點意思。”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性空長老和法明方丈認識嗎?”

唐不言搖頭:“不曾聽說,但從高.宗開始佛家便迅速發展,想來也是有過交流的。”

這邊陳菲菲已經開始指揮王新寫驗屍單。

“死者身高六尺多三寸,體重二百二十斤,看牙齒咬合麵已經有三四個黑色點,有擴大成片趨勢,應該是在四十五歲上下。”

“一件僧袍,一件袈裟,表麵幹淨,無異物。”她張開兩件衣服對著光仔細看了看,“很幹淨,無味,是新衣服,應該是屍體整個處理幹淨後換上去的。”

“是不是有人把他衣服脫了,然後把人殺了再穿上去。”王新問。

陳菲菲手指在衣服前胸後背仔細掃過,最後搖了搖頭:“不是,這兩件都是新衣服。”

“這幾日天氣開始轉熱,哪怕在山上,這些僧袍都是麻做的,會捂出大量的汗,此人身形肥碩,按理比常人更會流汗才是,但你看這衣服一點流過汗的樣子都沒有,不過這個衣服是陰幹,不夠蓬鬆。”陳菲菲把僧袍放在一側,又拿出袈裟。

“這個袈裟表麵紋路多,四方格紋,尋常跪拜會摩挲花紋,但這件衣服的膝蓋處,手腕下垂處,袖口都隻有淡淡的磨痕,可見穿得次數本來就少,而且現在這些磨痕又被仔細修整過,袈裟穿戴簡單,我也看不出這件袈裟是沒穿過,還是被人脫下來後再穿上去。”

“奇怪,都把人這麽殺了,為什麽還要給人換上幹淨的僧衣,換上僧衣就算了還要給人披上袈裟。”陳菲菲搖了搖頭,把袈裟也放回椅子上。

“這個袈裟是這些長老每天都穿的嗎?”沐鈺兒指了指嶄新的衣服,不解問道。

陳菲菲手中的袈裟格外鮮豔華麗,甚至連紅色都透出不曾被反複穿過的鮮豔。

唐不言搖頭:“袈裟隻有重大事情後才會穿戴。”

“他們剛來那幾天,少卿說他們都是在後院做早課,那個時候會穿嗎?”沐鈺兒又問。

“不穿。”唐不言點頭:“我之前意外碰到過廬山東林寺道善長老帶著幾個弟子在後麵的蓮花池圍著蓮花念佛號,但是從長老到僧侶都是穿著灰色僧衣。”

陳菲菲不解:“為何要圍著蓮花念經。”

“他們修習《往生論》,經義來自淨土宗,此宗亦稱‘蓮宗’。”唐不言解釋道。

“他們的長老是不是一個高瘦,下顎處有一個黑痣的人,對了他們的佛珠上掛著一個蓮花木雕。”沐鈺兒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看到的一群手帶蓮花木雕佛珠的人,隨口問道。

唐不言點頭:“就是他們。”

“所以這件衣服不是尋常要穿的,至少在佛法大會前,他們沒時間穿?”沐鈺兒問,“那性空長老給陛下獻上瑪瑙時,可有穿戴。”

唐不言搖頭:“不知,當時我不在現場,是事後聽唐閣老說起來的。”

沐鈺兒眨了眨眼,長長哦了一聲:“那少卿等會問問。”

唐不言淡淡斜了她一眼。

沐鈺兒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那每個長老有很多件嗎?”王新也跟著問道。

唐不言蹙眉:“不了解這種長老袈裟有幾件,但若是陛下禦賜的紫紅色袈裟和紫色僧衣卻是隻有一件的,但袈裟太過華麗,且做工複雜,想來也不會很多。”

沐鈺兒沉吟片刻,隨後意味深長說道:“若是這件衣服隻有一件,那就有趣了,說明凶手是故意給他穿上的。”

殺了一個人還要再給他穿上象征他身份的人,這一點就值得回味。

是藐視佛法,還是覺得他不配?

唐不言神色凝重,最後看向陳菲菲:“繼續。”

“那我繼續了。”陳菲菲說,“死者手腕腳腕上有一道深紫色痕跡,傷痕中有破皮,卻不算深,說明身前被人捆綁過,且用力掙紮過,胸腔出大口自□□正中位置落下,一直到**處,傷口緊縮外翻,有明顯血塊,傷口橫麵鮮紅腫脹,說明是生前照成,若是肺部還在可能會有血液倒灌。”

沐鈺兒一怔。

門口的張一倒吸一口冷氣,哆嗦了一下。

“人活著的時候,把人開膛破肚的?”

陳菲菲點頭:“人死後才把所有器官都摘除的,凶手下手快狠準,傷口表麵沒有斷斷續續的痕跡,且沒有緊縮狀態。”

“所以死者是活活疼死,血流幹死的?”王新皺眉,“此人好心狠手辣。”

陳菲菲沉吟片刻,自箱子中掏出一個鑷子,小心掰開他的嘴:“把燭火靠近一點。”

沐鈺兒舉著小燭台靠近,陳菲菲盯著死者通紅充血的眼睛,毫不介意地靠了過去。

張一哆哆嗦嗦地靠在門口,嘴裏喃喃自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嘴角有傷口,牙縫中有白布細絲。”陳菲菲仔細看了許久,從死者嘴裏用尖尖地鑷子夾出一根細絲,“牙齒充血,被人堵著嘴,掙紮過,所以嘴邊都是傷,死前血液倒灌,所以喉嚨處也都是血。”

陳菲菲把白絲放在白布上:“堵住嘴,綁住手腳,一氣嗬成地開膛破腹,死者死狀慘烈,凶手折磨意味高過殺人企圖。”

王新蹙眉:“他一個和尚,怎麽也得罪人了?”

陳菲菲繼續檢查,驚疑說道:“體內處理得很幹淨,沒有任何東西,是不是處理得太幹淨了?”

她伸手探入腹腔中,甚至還來回摸索了一下。

剛剛起身的張一猝不及防目睹到這裏,立馬發出幹嘔之聲。

“我買來做縫合的死豬都沒這麽幹淨的,一點血絲都沒有。”陳菲菲看著幹淨的手套,喃喃自語。

“被人洗過?”沐鈺兒問。

“準確的是衝洗過,畢竟我們平日裏洗豬肉羊肉,隨便衝一衝還是會有油脂和血跡,但這裏麵太幹淨了,我感覺是被人認認真真洗過一次。”

門外的幹嘔聲越來越大。

陳菲菲沉吟片刻:“所以殺他的地方靠水,不然還要挪動身體,但他身體沒有被拖動的痕跡。”

沐鈺兒若有所指。

“麵容沒有任何損傷,顱骨,嗯,顱骨後腦勺有血塊紅腫,生前傷,看痕跡很像是木棍敲得,但這一塊凹陷是什麽,有傷口流血,都是生前傷,難道這人被人敲暈後腦袋朝地摔了一跤?”

陳菲菲抬頭死者的腦袋,示意沐鈺兒把燭火抬近一點。

燭火落在後腦勺位置,隻見那裏血肉模糊,隱隱可見幾個尖銳的小坑,而且有一道長長的血淤貫穿而來,長而寬,上麵鑲嵌著幾片褐色的細小的東西。

陳菲菲用鑷子小心夾住,放在燭火下一照。

“很像樹皮上的細刺?”陳菲菲猶豫說道,“像是鬆針,你們覺得呢?”

那個細長的被血染紅的鬆針在燭火下發出昏暗的血澤。

“哪裏有鬆樹?”沐鈺兒不解,“我以為相國寺都是櫻花樹。”

“僧侶休息的後院不遠處就是後山。”唐不言冷不丁說道,“後山上就有一片鬆樹林。”

沐鈺兒一喜:“所以他是被人騙到山上,然後凶手用鬆樹木頭把人敲暈,然後在後山殺的人,山上也會有大量的水。”

“可陛下賞賜給相國寺的耕地有一半就在後山。”唐不言說。

陛下根據道家受戒《老子經》的說法,‘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官二十畝’,因此僧尼受具戒準此。又由於僧侶沒有後代,這些土地實際上便是給整個寺廟的,僧人清修也需要耕作勞動,相國寺據悉後山便有五百畝,這些是用來供寺廟僧人日常嚼用,而山下三百畝則是用以救濟悲田院中的老弱病殘,這些除了寺廟自己耕種,還雇傭了山下的佃農。

耕田在後山就說明後山人流並不會少。

沐鈺兒皺眉:“若是人流大,確實也太過危險。”

“眼眸充血,鼻腔有血,口內有血,喉嚨充血,頸部有索痕,表皮脫落,掙紮過,也是生前傷。”陳菲菲繼續檢查著屍體,“這個索痕程度不能殺人。”

她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喉骨:“喉骨完好。”

沐鈺兒看著他脖頸處的傷口,卡在下顎處,痕跡向上,在耳後出現,卻並未在背後交叉。

“這個傷口,很像是……”沐鈺兒用手搭在自己脖頸處,自己做了一個上吊的姿勢,“就這樣搭著,把人吊起來固定住的作用。”

陳菲菲點頭:“這個傷口和手腳處的四個傷口合在一起看,人應該是被四仰八叉打開的。”

沐鈺兒看向他說手腕處的傷口。

一般雙手若是合在一起被綁,往往單隻手的傷口隻在一側,左右相同位置,但眼前這個傷口卻是一整圈都是深紫色的血痕。

“有些人綁人不是會各自手腕上繞一圈,然後在外麵繞一圈嗎?”王新問。

“這樣會有兩條傷痕。”一側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陳菲菲點頭:“對,而且你看這個位置應該是繩結的位置,若是按照你的說法,繩結應該隻有一處,甚至沒有,但你看這兩個手腕側邊都有這麽一大塊血痕。”

王新仔細看去,隨後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人是被四肢大開地吊在某一個地方,甚至還固定住頭部,怕他用力掙紮嗎?”

“可這樣就不會掙紮了嗎?”王新自己想象了一下,最後忍不住說道,“人在瀕死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氣。”

“他沒有反抗,要不就是當時處在昏迷間,凶手開膛一氣嗬成,死者尚未來得及掙紮就完全失去力氣,要不就是他被固定在一個平麵上,他的手骨……”陳菲菲手指按在手腕上,微微一頓,嗯了一聲,“碎了。”

她驚詫抬頭:“這麽劇烈的掙紮,很有可能是他在完全清醒狀態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的。”

“為何這麽說?”唐不言眉心微微蹙起。

陳菲菲並沒有立刻解釋,反而開始去摸他的其餘四肢,最後驚訝發現:“怪不得我說這個繩結實在奇怪。”

“若是手骨腳骨都碎了,那繩結怎麽會沒有嵌入皮肉呢,但你看他的手腕腳腕上的傷痕隻是深,卻沒有割開皮肉,露出白骨。”

“為什麽啊?”王新不解。

“因為傷口上有人給他墊著東西。”沐鈺兒盯著那個手骨,緩緩說道。

陳菲菲點頭:“我一開始以為人是被吊著殺死,所以屍斑聚集在下麵,背部的那個則是靠在佛台上形成的,可現在看來是有人按著他的腿,給了他很大的力氣,所以集中在臀腿兩側。”

“可他腿麵沒有痕跡。”王新不解。

“也用東西墊著了。”沐鈺兒說,“所以這個刀口沒有掙紮的痕跡,一刀劃下,因為人確實是完全不能動彈了。”

王新正在驗屍格中認真寫著,突然感覺自己的後腰被人抓著,右腳往後一點,正打算使勁,隨後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是我啊。”

張一整個人縮在他後麵,兩隻手緊緊抓著他腰間的衣服,膽小但又忍不住悄悄摸上來,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看著。

眾人顯然對張一的芝麻膽了然於心,便都不再管他。

“我沒有聽明白。”張一細聲細氣說道,“凶手殺個人怎麽這麽費勁啊。”

陳菲菲繞著屍體走了兩圈,突然說道:“把人反過來。”

王新剛一動就被人扯著腰,不由低頭去看。

張一心如死灰,偏又帶著可憐兮兮地說道:“想聽,但,真,真,害怕。”

王新不由歎氣。

張一腦子轉得快,學的東西雜,但膽子實在小,安生現在看屍體都麵不改色,他見了一次,大晚上還要抱著被子找王新一起睡覺。

沐鈺兒也不生氣,隻是自己上手把人翻了個麵。

陳菲菲看著背麵的屍斑。

屍斑已經大片成團,顏色逐漸成了灰青之色。

“你說人若是被定在一處,也掙紮過,可為什麽背後沒有痕跡,不想腿部有這麽大的力氣,但也該掙紮過,後背應該會有痕跡才是,而且手指縫隙中這麽幹淨。”

陳菲菲蹙眉,打量著這個背部和手指。

“他在清醒狀態被人固定在牆上,或者地上,四肢大開,有人按著他的臀腿,但他還是因為劇烈疼痛把手腳骨頭都弄斷了。”沐鈺兒嚴肅說道。

“對。”陳菲菲用手中的鑷子指了指他背部的屍斑,“人死前力氣壓在哪裏,哪裏就會出現屍斑,你看他這個背部,明顯是死前兩個時辰內形成的,說明人是躺在這裏死的。”

“為什麽不是把人吊起來殺了再放下去。”張一悶聲悶氣問道。

“因為他這個殺人可不是捅一刀,來一下去一下就能殺死了。”陳菲菲說,“就是凶手厭惡這人,絲毫不講究,一頓亂砍瞎扒,扒心抽肺,你一個個取下來也要話半個時辰的時間。”

別說張一了,就連王新聽著這描述,也突然覺得肚子劇痛,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還行,還在。

沐鈺兒咳嗽一聲:“不用描述的這麽詳細。”

陳菲菲話鋒一轉:“這樣一來一回,血液一定大量堆積在腿部,可他的下肢沒有這麽多屍斑,反而是臀腿,下後背很多。”

“而且……”她話鋒一頓,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這一刀是自上而下的貫穿傷,傷口平整對稱,沒有向上向下的斜刺傷,若是吊起來,能把人吊到完全不動彈,肯定不能踩地,一定要吊高一點,這人已經六尺高了,若是再掉高一點,便是隻高一尺,難道凶手有七尺,這也太高了點。”

“那就回到剛才的問題。”沐鈺兒沉吟,“把人按在地上,手腳抽緊,固定脖子,人確實很難掙紮,可這樣繩子的力氣就會加到身體上,是不是被按在地麵上,相國寺的地麵都是青石板。”

“那就是在室內殺的人?”陳菲菲笑了聲,“這麽多血,隔著八百裏地我都能聞到,千牛衛集體鼻塞了嗎?他身上的血可是被慢慢流光了,整張臉青白,屍斑顏色淺淡,這麽大的血,若是在屋內殺的人,現在也該發現了。”

“而且太硬了,皮肉甚至骨頭不能沒有任何損傷。”

“若是殺人的地上墊很軟的東西,力道被施加在那東西啊,比如……”沐鈺兒神色微動,“被子?”

陳菲菲眼睛一亮:“這個確實可以,很多案子中凶手用被子捂死人,確實看不到傷口和手痕,不過在外麵殺人,抱著被子是不是太明顯了。”

唐不言皺眉:“山上住著佃戶,現在天氣逐漸轉熱,丟了棉被,應該短時間內也發現不了。”

“那我們等會去山上看看。”沐鈺兒鬆了一口氣,“這樣看來至少丟了兩床棉被。”

總算是有點眉目了。

“不對啊,若是被子……”張一蒙著鼻子說道,“人在劇痛下,手指抓破被子不是很簡單嗎?”

“這倒是。”陳菲菲驚疑,“死者身上為什麽沒有血跡,凶手虐殺了死者,難道最後還幫忙把血跡擦掉,這個動作和虐殺的行為不符啊。”

“能判斷出人是什麽時候移動到觀音殿的嘛?”唐不言問。

陳菲菲蹙眉:“這個人的屍體實在有些奇怪,屍斑太淡了,可能是放了血,也有其他可能,但他是平躺著死的,死後身體會逐漸僵硬,但在十二個時辰後屍僵會逐漸褪去,三到七天,屍體才能完全軟化,這麽算的話,最早也要在第二天的酉時。”

唐不言蹙眉:“法會申時結束,三刻後敲鍾,隨後陛下想要見一下諸位長老,這才發現性空長老不見了,後來草堂寺的人說長老昨夜受了風寒,還未起來,法明方丈執意要把人請來麵聖,這才發現人不見了,直到酉時才在觀音像後麵發現屍體的。”

沐鈺兒想起之前在山下聽到的巨大的鍾聲。

“陛下今日午時就在大雄寶殿,千牛衛守衛之森嚴。”唐不言淡淡說道,“別說帶一句屍體,便是蒼蠅都飛不進來。”

“可人不是死在觀音殿嗎?”張一說。

“我之前進來時就發現從天王殿起,三步就是一個千牛衛,觀音殿距離大雄寶殿不到半炷香,距離之近,千牛衛不可能放過這個漏洞。”沐鈺兒解釋道。

“有沒有可能讓這個屍僵提前軟化,或者慢一點僵硬。”唐不言問。

陳菲菲仔細想了想:“高溫的地方可以加速軟化,低溫或者水中則會慢一點僵硬,但屍體死後一個時辰就會僵硬。”

這個條件頗為苛刻,畢竟現在隻是春夏交加,不冷不熱的天氣。

“若是水中呢?”唐不言沉吟片刻,突然問道。

陳菲菲臉色嚴肅:“可以緩慢屍僵,對了,現在山上的水一定還挺冷。”

“對,櫻花還開著呢。”沐鈺兒抬眸說道,眼神微動,“我看相國寺山上的櫻花還沒開敗。”

“人死後立刻移動時,屍斑會發生變化,但人死後四到五個時辰,隻會發生部分位移,但在人死後十個時辰後屍斑便不會移動,死者的屍斑符合仰躺著的屍體,並沒有被拖拽過的痕跡,所以人很有可能,最早是在……”

“今夜醜時。”

唐不言抬眸,淡淡說道。

“那最晚在今日辰時。”沐鈺兒蹙眉,“好奇怪的時間點。”

“不奇怪。”唐不言淡淡說道,“這個時間段,是相國寺最忙的時候。”

陳菲菲驚訝:“和尚也大晚上修仙?”

“今日就是請舍利入塔,陛下親臨法會,相國寺和千牛衛自然不敢懈怠,像是香燭法器都是要提早準備的,法會午時正是開始,百官辰時用完早膳如常,千牛衛和禮部的人則更早,寺廟的人更是徹夜未眠。”唐不言解釋道。

沐鈺兒喃喃自語:“凶手真的很熟悉整個法會的流程。”

唐不言很快就把屍體的信息整合起來。

“所以凶手殺人的地方很有可能在山上,靠水,最好是寒潭,可能還有鬆樹林,四周有石頭或者巨樹用來固定,那裏經過的人會比較少,甚至可能是有洞穴這類的。”

“王新,你立馬去找澄明去看看後山有沒有這樣的地方,你帶人親自去搜。”沐鈺兒立刻吩咐道。

“張一,你找幾個人一個個口供問過去,昨日午時到酉時眾人都在幹什麽,有什麽人作證,另外你還要去問問今夜醜時到辰時,他們都在幹什麽,可有靠近過大雄寶殿和觀音廟,或者看到有什麽人靠近過這些地方。”

“現在就去?”張一問道,看了眼更漏,馬上就要子時了。

沐鈺兒板著臉說道:“當然,他們天一亮就鬧著要走,我看今夜他們也睡不著。”

兩人很快就相攜離去。

陳菲菲打量著這具屍體。

“凶手一定年輕有力量,而且對死者充滿仇恨,甚至可能是認識,不然也不能把人約上山。”她說,“可以查一下死者有沒有和誰結仇。”

沐鈺兒點頭:“我這就去問一下草堂寺的僧人。”

整個相國寺燈火通明,千牛衛嚴正以待,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威嚴的佛像在燭火照耀下倒映出龐大的陰影。

一具恐怖的屍體讓所有人的情緒都被吊在頂點。

一一凶手,正潛伏在這裏。

“少卿了解這個性空法師嗎?”沐鈺兒走在路上問道。

唐不言搖頭:“隻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出生,十年前在草堂寺出家,我之前見他和弟子們說話,聲音洪亮,性格強勢,但似乎……不得人心。”

沐鈺兒揚了揚眉:“仔細說說。”

“幾個弟子在背後對他頗有微色。”唐不言委婉說道。

兩人很快就趕在子時的更漏聲響起時,來到草堂寺眾人休息的小院中。

草堂寺這次隻帶了七人,其中兩個年級頗大,大概有四五十歲的模樣,但剩下四人都頗為年輕,瞧著不到三十。

他們幾人都沒有在睡覺,沐鈺兒遠遠就看到屋內的燈亮著。

“果然睡不著。”她笑,“不過睡著了也太奇怪了。”

沐鈺兒敲門時,開門的是年級最大的一個僧人。

“沐施主。”那人見了人也不意外,隻是豎掌行禮,態度恭敬溫和。

“方便嗎,問幾個問題?”沐鈺兒彬彬有禮問道。

屋內剩下幾人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齊齊看了過來。

眾人臉上隻有惶恐不安,卻沒有悲傷難過,瞧著小臉蛋,瞧著哭都沒沒哭過的。

沐鈺兒想起少卿剛才說的話。

一一這個性空看來卻是不得人心。

“方便,少卿司直請進。”那人側開身子說道。

沐鈺兒目光自幾位身上一掃而過,這才入內,客氣問道:“敢問師傅法號?”

“貧僧性能。”

沐鈺兒驚詫,打量著麵前之人的模樣,看樣子他應該是這裏麵年級最大的。

——都是性字輩。

“你和性空大師是?”

“性空乃是貧僧師弟。”性能低眉順眼,平靜說道。

佛教自有尊卑一套,按著戒臘年份排資論輩,這位性能乃是師兄,可這次帶隊的卻是性空,這與常理不合。

“那為何這次是他帶隊,不是你?”沐鈺兒直截了當問道。

性能巍然不動,神色近乎無欲無求:“師弟佛法高深,能者居之。”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對著唐不言抬了抬下巴,又點了點剩下幾個和尚:“一人三個。”

唐不言點頭。

沐鈺兒摸出筆紙遞給他,使了眼色。

唐不言接過東西,順手把年紀最小的三人拉走。

沐鈺兒露出滿意的笑來。

——讓少卿欺負小孩去!

性能果不其然,眉心微微一皺。

“昨日午時到酉時,你們都在做什麽?”沐鈺兒公事公辦地問道。

“在廂房中念經。”性能說道,“我們都是在一起的。”

剩下兩人也跟著點頭。

“那性空呢?”沐鈺兒問,意味深長說道,“他獻上寶物時,你們為何不同行,反而專心致誌在廂房中念經。”

性能沉默,好一會兒才會說道:“這是性空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們是完全不知?”沐鈺兒挑眉反問。

性能又是沉默。

沐鈺兒打量著屋內三人古怪的神色,譏笑道:“你們知道他要這麽做,可又都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此事對你們百利而無一害,覺得若是陛下喜歡,賞賜性空,那就是草堂寺的榮耀,若是陛下盛怒,那也不過是性空自作主張,與你們毫不相幹。”

性能隻是念了個佛號,並不說話,定力十足。

“所以他死了,你覺得是為何死的?”沐鈺兒神色冰冷,並沒有任何慈悲之色,反而逼問道,“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瑪瑙,因為你們!”

“才不是!”年紀最小的僧人大聲說道,神色憤怒,“他都是為了自己!”

“閉嘴!”性能厲聲嗬斥道。

“是怕被我戳穿你們的虛偽。”沐鈺兒也跟著怒斥道。

那小僧人就像被一把火徹底點燃,一雙眼睛通紅:“他該死,就是死得好,活該,這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把我們草堂寺放在眼裏!他把我們都當成墊腳石!”

作者有話說:

1.寺廟耕地部分來自百度。

2.悲田院——武後長安年間(701~704年),將此慈善事業納入政府管理的事務之中,設置了負責檢查有關寺院悲田的一切活動的使職。《唐會要》卷四十九“病坊”中記載:“悲田養病,從長安以來,置使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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