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

金風玉露養出來的人, 便是連手都顯出幾分與常人不同的精致。

瓊花一樹,溫潤有方。

唐不言站在龍首邊上,手指輕輕按在龍首上方, 春日餘光落在手指上,指骨微微拱起,似乎在下一瞬間就要按了下去。

莫白的視線緊緊盯著那截手指,垂落在一側的手指開始緩緩收緊。

高聳堂皇的天樞內, 安靜得似乎隻剩下昆侖奴的粗重呼吸聲, 日光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暈開一層聖潔的光輝。

“既然已經出來了,為何還要陷進去。”

一個冷不丁的聲音驟然在寂靜的天樞內響起。

那聲音似風驚竹,雪滿山, 隻是聽著便覺得心間生寒。

莫白滿腹心事被那聲音一激,在半寸心台尚未回神時便下意識扭頭看向出聲的地方。

日光落在淺綠色的衣袍上, 金絲繡成的四瓣小花錯落有致,熠熠生光, 寬大的袖子垂落在一側,彩繪朱雀鴛鴦的花紋似震翅而飛, 若隱若現, 華貴異常,偏生露出的幾寸皮膚冰白瑩潤, 煥然間似高高在上的雪山仙鶴, 在日光下降落在眼前。

莫白不由眯了眯眼。

唐不言的手指並沒有如願按下, 反而鬆了力氣,成了輕拂獸首的姿勢。

莫白也不知為何,盯著那袖袍下半遮掩的手指出神, 見狀下意識抬眸, 便看到一雙冷沁沁的眼睛, 雲疏天淡,看的人心頭一個激靈。

“你,少卿在說什麽?”莫白靜靜地看著他,隨後嘴角抽搐一下 強裝鎮定問道。

唐不言轉身,華麗的花紋自獸首上溫柔劃過。

他平靜地看著麵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副統領。

十大副統領中,莫白為首,他是金鳳大統領精心挑選的人,若是不出意外,也會是未來大統領的有力候選人。

年輕,聰明,看得清局勢,分的清對錯,算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永徽六年,王皇後與其母柳氏暗中施行‘厭勝之術’詛咒當時尚在後宮的陛下,後被宮人舉報,東窗事發,也致使當時還朝中為宰相的舅舅被革職,後王皇後再一次聯合蕭淑妃謀行鴆毒,再一次被人舉報,高.宗言其心術不正,難擔皇後重責,下旨廢除皇後之位,軟禁冷宮,隨後太原王家聯合關西世家,在前朝發難,要求高.宗複位皇後,清肅後宮,後宮矛盾牽扯前朝,是王家做的第一個敗筆。”

唐不言聲音冷淡而平靜,漆黑的眸光被頭頂的日光一照,顯出幾分大雪蒼蒼的沉寂。

“雖對此事略有耳聞,但那年我還未出生,具體如何尚不可知。”莫白背著身後的手緩緩握緊,神色冷淡說道。

“太原王家盤踞河東道多年,南北朝便存在的世家大族,最風光時一門三相,朝堂行事舉重若輕,家中旁枝庶女也是眾人千金求娶的顯赫家族,當真在朝堂上是一呼百應,風光無限。”唐不言看著莫白俊秀的眉眼,喟歎,微喘著氣,蒼白唇色微動,繼續說道。

“看不清形勢,乃是第二個敗筆。”

“我一介布衣出身,家境貧寒,能走到現在全靠自己,那些前朝舊事,貴族大家,想來隻有少卿才有感悟唏噓。”莫白臉上浮現出譏諷笑意。

唐不言籠著袖子,抬眸去看麵前之人:“王皇後是家中長女,同母膝下有一十歲未到的幼帝,當年出事時因是男子也要一並被流放,二十年後在嶺南於一漁女成婚,次年誕下一子。”

莫白握刀地手倏地一緊,眉眼低壓,昆侖奴立刻擋在唐不言麵前,虎視眈眈地盯著麵前之人。

“嶺南艱難,天氣潮熱,當年枝葉繁茂的王家舊人經過二十幾年的磋磨,如今也隻剩下寥寥幾人。”唐不言的聲音隔著昆侖奴高大的身形依舊地清晰傳了過來。

天樞內的氣氛驟然安靜下來,溫和的日光也似乎被烏雲遮蔽,顯出幾分冷意。

莫白連山的笑意完全斂下,總是帶笑的和善眉眼在此刻隻剩下駭人的陰鶩。

“他們是罪人,隻要陛下的一日便永無翻身之日,那位幼弟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從今往後都要背著這樣的身份過著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呼吸緩緩變輕,聲音跟著沙啞起來:“是以他們借著厲太子被貶時便開始籌謀一件事情,最後再文明元年,也就是太子自盡那年,一個五歲的孩子冒著霜雪,孤身一人悄悄來到洛陽,最後好運地暈倒在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門前,最後被老夫妻收養在膝下,自從過上清貧但普通的日子。”

唐不言的身影自昆侖奴身後走了出來,袖口蹙金繡的花紋在微微閃動。

若是南市的說書先生講故事為了引人注意,會帶著高亢低沉的聲音變化,可唐不言的聲音卻像是冬日冰層下靜靜流淌的寒水,因為太過冰冷,令人望而生畏,卻又因為故事足夠起伏,即便讓人凍得咬牙發抖,也不得不戰栗聽著。

“同年,剛入冬沒多久,嶺南桂州就發生一場大火,因為冬夜生火取暖,一對夫妻在屋內點柴,卻不想最後引發一場熊熊大火,不僅燒死了一家三口,五歲幼子也不幸罹難,還有被波及到的其餘王家族人。”

“夠了!”莫白聲音驟然拔高,眼底閃過一絲血腥,卻在最後隻是狠厲地盯著麵前的唐不言,咬牙說道,“少卿今日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陳年舊事嗎!”

唐不言沉默地看著他。

“隻是想勸你回頭。”他輕聲說道,“已經死了一個貓女,何必再搭上自己。”

莫白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回頭,有退路的人才能回頭,我沒有退路了。”

“你還有你的養父母。”唐不言冷靜說道。

莫白臉上笑意逐漸消失,最後隻露出悲涼之色,可很快那點神色便消失得一幹二淨,整個人顯出幾分陰鷙的薄情。

“明明陳策更為明顯,少卿是怎麽猜到我的?”他冷著臉,淡淡問道。

“因為我去查了嶺南王蕭兩家的現狀,意外發現了嶺南當地對兩家管理出現了嚴重的紕漏,此事涉及陳年舊事,但陳策是洛陽本地人,家中親族有跡可循,沒有任何問題。”

唐不言話音剛落,莫白臉上就露出一絲難堪的譏諷,他木著臉,渾身透出冷漠的死寂。

“而且陳策雖有幾次看似可疑的地方。”唐不言淡淡說道,“但仔細想來所有事情都似乎和你有這千絲萬縷的關係。”

“什麽關係?”莫白冷著臉問道。

“與女官們關係好不說,單是之前因為貓女之事,金鳳大統領要求加強巡邏迎仙殿,任何空殿都要檢查,他是單獨碰過那個鏡子,但在此之前,春兒說過,如今內宮許多行程都是在你手中安排的,你知道他性格嚴謹,必然都會進去檢查。”唐不言神色一頓,“你很聰明,點到為止,完全把自己摘出來。”

“那又如何?”莫白譏笑著反問,“這就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了。”

“你確實做得很天衣無縫,每次都有不在場的證據。”唐不言沉吟片刻後說道,“但沒有人可以真的把自己隱藏起來,尤其是你有軟肋。”

莫白神色僵硬。

“秋兒是你最大的問題。”唐不言抬眸去看莫白,聲音中帶著細微的感慨,“你對秋兒下手時,猶豫了。”

莫白千牛衛副統領,武功高強,秋兒隻是一介女官,手無縛雞之力,若是他當時真的想要製住已經中毒的秋兒,怎麽可能會被她咬到皮肉。

若是陳策更加不可能,他對秋兒更加不會心慈手軟,怎麽會任由她咬到自己。

“因為她咬了我一口?”莫白很快反應過來,怔怔說道,“可我當時已經給她清理過了。”

他說完,神色一怔,隨後笑著搖了搖頭,露出慘淡笑意:“是我沒清理幹淨是嗎?我當時……當時手抖得厲害,想來是沒瞞過北闕那位鬼見愁仵作的眼睛。”

“你為何要殺她?”唐不言不解,“在陛下第一次幻術時,她不是還幫了你的嗎?”

莫白仰頭看著頭頂天樞上閃爍的日斑:“她不是幫我,因為我騙了她,我偷偷拿了她的鑰匙取出那支金鳳,放在她日常為陛下整理的妝匣盒中,但她很聰明,很快就發現不對勁,隻是已經來不及放回去了。”

——當日,秋兒正在整理妝匣,但很快就發現不對勁,她心中驚駭,卻又不得不快速思考要如何把此事攔下,若是把東西放在袖中,可金鳳華麗,實在太過咯手,唯恐在袖中被壓出形狀,鬧出其他風波,便打算放在妝匣中,誰知……

他笑,最後慘笑著閉上眼:“我不想殺她的,但她來質問我,她甚至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貓女,甚至跟蹤我,偷偷看過她,也被貓女誤傷中了毒,是了,我當年過來時,無人掩護,自然滿是漏洞,隻要是有心之人,如你,如秋兒,於你們而言,我不過是一張透明的白紙罷了,刀俎魚肉,自來不是我說了算。”

唐不言眉間微微蹙起:“所以你就殺了她,甚至把她弄成那般模樣。”

莫白呼吸一頓,最後睜眼,挑釁說道:“對,既然注定要死了,自然是要物盡其用。”

他就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注視著麵前之人,露出鮮紅血色。

“物、盡、其、用。”唐不言一字一字重複,“她是人,是喜歡你的人,不是物。”

莫白冷笑:“那又如何,我不會因為她放棄我的計劃,我已經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報仇,就是為了報、仇!”

“那貓女呢?你為何要這麽對她?”唐不言沉身問道,“你若是覺得的她誤事,放了她,把她送回去,何必殺了她,還如此對她。”

莫白麵容在散落的日光下近乎冷酷:“物盡其用,貓女被你們發現了,我就知道你們遲早會查到我這裏,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殺了,做成骨醉的樣子,讓你們畏懼,讓你們惶恐,就像她在隱約猜到此事後,就把你們請來,說明她不是在害怕嗎?”

唐不言淡淡說道:“害怕的是你。”

莫白上前一步,麵容猙獰,肩胛緊繃,聲音就像從牙縫中擠出來:“害怕?少卿知道我是怎麽走過這些日子的嘛?”

“我一閉上眼就是那場漫天大火,我一睜開眼便是薑荇那女人的臉,可我再一扭頭,便是我阿耶阿娘慈愛的目光,我想要不顧一切,拋下往事時,那些王、蕭舊人卻偏偏再一次找到我,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我能怎麽辦?”

唐不言沉默。

皇權之下皆是血淚,無人可掙脫。

“貓女是誰?”他沙啞問道。

“蕭家最後一個女孩兒。”莫白冷冷說道,“我本不想這般對她,但蕭家早有複仇打算,在她一出生就扔給貓狗,又在她三四歲時逼著她柔骨,這般培養下她早已不是正常人,隻是蕭家苦於沒有機會,當時天樞動圖在即,他們便想出這樣的辦法。”

昆侖奴眉間緊皺,冷眼看著麵前之人,大聲罵道:“變態,不要臉,惡心。”

唐不言眉間閃過一絲冷冽。

“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莫白被罵了也不生氣,神色冷淡,不近人情,“既然沒有辦法回頭,隻能一條黑走下去,便是殺了,其他人又如何。”

幾人說話間,整個天樞的地麵突然震了震。

昆侖奴立馬回頭把唐不言圈在懷裏,警惕地打量著周圍。

幸好,整個震動過程格外短促。

莫白見狀,頓時大笑:“張柏刀救過我一次,我本不想傷害他的徒弟,但她實在太聰明了,也太想要探究到底,如此便隻能對不起了。”

唐不言沉默:“你把王蕭舊人安置到千牛衛中了?”

“事情馬上就要成了,自然多些人多個幫手。”莫白淡淡說道,一隻手按在劍柄上,“少卿不該來的,我格外敬佩唐閣老能為百姓做實事,本不欲傷他的兒子。”

唐不言嘴角微微勾起,譏笑道:“你的‘不想’、‘不欲’,不過是自己的自我告慰,為自己的虛偽帶上仁慈的麵具,秋兒你也不想,貓女你也不想,救過你姓名之人的徒弟你也不想,你敬重之人的兒子也不想,可到最後還不是一一痛下殺手。”

“縱然情深暫相許,不過是悠悠行路心,狂狂汲汲,炸巧虛偽。”他看著莫白,一字一字,毫不留情地撕下他的麵具。

莫白神色僵硬,握著劍柄的手因為用力而嘎吱作響。

“你唐不言,天之驕子,你懂什麽。”他冷笑“我殺人,不過是為了自保,為了不然自己死。”

唐不言抬眸,眸子漆黑,灩灩如夜露,撥開昆侖奴警覺的手,站在龍首邊上,認真說道:“至少,我不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莫白臉色微變,一時間不知道被他的話,還是他的動作棒喝在原地。

唐不言的手按在那雙空洞的瞳仁上,隨後當著他的麵輕輕按下。

“司直說過,越是優秀的機關,設計便越複雜。”

那雙原本無神的眼睛被他的掌心按住眼眶時,竟發出手指緊壓人類眼珠時才會有的吱呀聲,雖聲音難聽,卻又似乎被人注入神力一般,當著眾人的麵複活過來。

莫白臉色微變,立刻拔刀過來。

昆侖奴大喝一聲,握拳沙包大的拳頭直接朝著她麵部重擊,動作敏銳,完全不受身形拖累。

“但整個天樞是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設下的機關,隻為了嚇人和隱秘,所以一定不會太過複雜。”

在那聲音結束之後,唐不言手掌鬆開眼窩,那眼窩竟能完全轉動。

“司直當夜在舌根處啟動機關,不過是打開一上窗。”唐不言的手停在左右眼眶的正中,垂眸看著。

這個機關死簡單卻不是真的簡單,誰也不知能設下這樣機關的人,會不會如古時墓穴一般留下自毀的絕招。

王.蕭兩家早已不是常人可以推斷的。

他,不敢賭。

“按啊。”莫白見狀,癲狂大喊著,“你唐三郎也有不敢的時候嗎,你嘲笑我為了自己犧牲了秋兒,那你呢,你還不是為了自己,要拿下麵的人做賭注。”

“閉嘴!”昆侖奴大怒,很快就把人趕離郎君身邊。

——吵死了!

兩人打得刀光劍影,拳拳到肉,昆侖奴的武器是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一根格外大的動物骨頭,在刀劍相交時,意外有金屬摩擦之聲。

唐不言站在龍首前垂眸不語。

那張宏偉細致的地圖這一次完完整整地鋪成在他的腦海中。

貓女能借助天樞內的天階行走自如,說明她所在的密道一定不會距離天樞太遠,甚至極有可能就在腳下。

他目光一凝,落在正中正在打架的莫白和奴兒腳下。

腳踩在地上發出巨大的咚咚聲。

——地下已經是空的。

——可昨夜明明還是實心的。

若當日沐鈺兒打開的機關內的窗戶,那當日眾人眾目睽睽之下的血字是什麽?

據傳有一種機關因為形似水壺,譬如尋常壺頂注水由上而下,但這個機關卻是衝底心管口倒入,放正後到處,啟動時宛若茶壺倒水,又被稱為倒流壺。

這個壺因為這個倒轉的功能,時常能起到迷惑作用。

打開壺蓋為空,啟動機關後,便又是注滿水。

整個天樞若是當真在地下做機關,不管實用還是形狀都於整個機關格外相似。

倒流壺的開口在茶壺注水口,隻需倒水時扶著注水口,微微下壓便能乾坤顛倒。

唐不言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開始打量著整個龍首,終於找到一個相似的角度,最後伸手按住右邊的那隻眼睛,手指不受控製地抖動了一下,最後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輕按下……

—— ——

“宋四,你做什麽!”

“他好像不是宋四!”

“咦,他哪裏去了!”

隨著那人猙獰的一喊,整個甬道都地動山搖起來,眾人快就沒空糾結他到底怎麽消失了,因為很快眾人腳下就傳來一聲難聽嘶啞的咯吱聲。

千牛衛先是被震得東倒西歪,隨後不得不捂著耳朵。

“怎麽回事!”陳策大驚,勉強扶著牆壁站穩,但很快他就絕望了,因為整個牆不知為何突然往下墜落,這一下來的太猛,就連他也差點被那速下落的真‘銅牆’給擠壓成紙片。

“你怎麽這麽冷靜啊!你在看什麽啊!”陳策勉強站穩,便看到沐鈺兒機智地蹲在地上,手裏拿著一張紙正快速地看著。

他跌跌撞撞走了過來,艱難蹲下後,還沒認真看,就看到沐鈺兒倏地合上紙,壓著他肩膀順道站了起來。

陳策:?

隻是他心中的八百句髒話還沒冒出來,就聽到千牛衛們傳來驚恐的聲音。

“中間是不是有個洞。”

“牆壁怎麽不見了!”

“地麵怎麽裂了!”

“地麵是不是傾斜了!”

“要,要掉下去了!”

陳策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一個呼嚕滾下去了,突然被人就這後脖頸帶了起來,還沒鬆下一口氣,便隻覺得腳下一空。

“謝謝……我曹,沐鈺兒,我日你仙人……”

一句四川話便被風割碎了,依稀傳入眾人耳朵。

沐鈺兒人小,身姿輕,哪怕是在已經逐漸傾斜到站不住人的地麵上,還能一步三搖,偏又屹立不倒地走著。

隻見她提著一口氣,在邊緣繞了一圈,順手把一個個慌裏慌張的千牛衛朝著一個地方扔去。

“你們副統領怎麽罵我。”她一邊不高興地抱怨著,一邊把最後一個千牛衛扔了下去。

那千牛衛心如死灰地閉上眼,任由無情的風把他的臉刮得生疼,可最後卻沒有被摔得生疼生疼,反而被人顛了顛腿,最後被人接住了。

他不得不悄悄睜開一隻眼,最後又嚇得閉上眼。

陳副統領的一張臭臉屬實能把人二次嚇死。

眾人驚魂未定間,眼看那道細縫眼看著就要關上,不知從哪裏浪了一圈的沐鈺兒在即將關閉的縫隙中,一躍而下,落地時卻輕盈地沒有發出一聲動靜。

“好精妙的設計。”沐鈺兒喃喃自語,“機關不在上麵。”

“你把我扔下來也不知會一聲。”陳策看著悄無聲息靠近他的人,奔潰說道。

沐鈺兒敷衍神說拍了拍他的肩膀:“統領這麽聰明,不是也猜到了嗎,真棒!”

差點腿折的陳策心如死灰,又見她走到角落裏蹲著,有掏出那張奇奇怪怪的紙,便不死心地湊上去。

“給我也看看!”

沐鈺兒背了一個身,哼哼唧唧:“你剛才罵我。”

陳策也摁著移動一會兒,臭不要臉說道:“是誇人,我是四川人,我們那裏都是這麽誇人的。”

沐鈺兒這次到也沒空阻止他,隻是盯著手中的紙看。

“天樞的……”圖紙!

陳策嚇得話也不敢說了,連忙移開視線,不可思議說道:“這是天樞的圖紙嗎?你怎麽還會有三個,不對啊!你這麽會有這個!”

“不對,這圖用金粉混著夜明珠畫的!會發光!我曹,看不出司直竟然這麽有錢!”陳策的目光忍不住被那個散著幽幽熒光的圖紙吸引。

沐鈺兒懶得理會他的碎碎念,動了動腿,轉了個方向繼續蹲著,眼睛仔細看著手中的圖紙。

這張圖紙已經不是當日容成嫣兒送來的圖紙,而是一張潦草的天樞內部的構造拆解圖,隻是這樣的構造分成三張。

唐不言在發現莫白很有可能時王家後人時,又聽聞沐鈺兒獨自一人跟著他們去了天樞,便覺得不妙。

這是他路上根據之前看過的天樞圖紙繪製出的幾個密道很有可能出現的位置。

貓女不可能一直窩在狹小的天階內,機關一定是上下貫通的,但她休息的不會太靠近人群的地方,也不太有光,一定是隱秘的。

整個機關都可能充滿危險,但貓女平日裏休息的地方不會,所以唐不言分析出三種位置,若是緊急時刻,要她避險。

沐鈺兒剛才對比了三個圖片,很快便確定了這個位置。

現在看來,這就是貓女休息的地方,隻是如今這道門關上了,他們該如何出去?

剛才宋四啟動機關時,千牛衛手中的火把脫落,眾人隻能摸黑,三人組隊,依次四處散開。

“這裏味道好重啊,好濃的貓腥味。”

“現在如何是好,我們是不是被困住了。”

“等等,我踩到什麽了!”

“我也好想踩到東西了。”

“這裏怎麽有血腥味……”

“別急,我有個快沒油的火折子還能應應急。”

有一個千牛衛從懷中掏出隨身帶著火折子,吹了一口氣,搖搖欲墜的燭火頓時照亮眾人的麵頰,隱晦不明。

“這,這是血!”眾人低頭,隨後驚恐說道。

“都是血!地下怎麽這麽多血。”

“血?是貓女被殺的地方嗎?”陳策起身,快步做來。

沐鈺兒眉間微動,突然起身說道:“全都讓開。”

陳策真打算擠進人群的腳一頓,隨後無奈搖頭:“姑奶奶,你要做什麽啊?”

沐鈺兒收了圖紙走了過來:“有個不得體的想法,都讓開,不要踩著血了。”

眾人麵麵相覷,又思及剛才被人粗暴地救了一命,隻好各自往後退步。

沐鈺兒看著被微光照亮的地方,這塊地麵有些凹陷,所以血跡鋪滿後並沒有四處溢開,反而堆積成一團,其中幾處甚至格外濃鬱,

她盯著那幾處地方,手指比劃了一下,突然問道:“貓女死的姿勢是四肢敞開的嘛?”

陳策點頭。

沐鈺兒看著那四個血跡堆積格外多的血堆。

看身形就像人躺在這裏的姿勢。

沐鈺兒若所有思。

貓女被分屍肯定不會在光天化日,時間久,動靜大,而且他們中午離開的時間並不長,兩炷香的時間,便是她也不敢保證能把人完全拆開。

剛才一路走來,全都不合適,狹□□仄,也沒有血跡,現在看來唯有這裏才最合適。

人是在這裏被分屍的,凶手不會把屍體一塊塊搬出去,再擺到天樞上,不然衣服上一定會被血跡染上,外麵就是端門,也太容易被發現,便是有外衣罩著,這樣帶著碎屍,分量也不輕,極有可能在擺放屍體時被人發現。

凶手能在短時間內悄無聲息,一定是因為有另外的通道。

沐鈺兒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她不由仔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地方。

明明看似是一塊平地,那幾個血堆卻又沒有完全和大的血泊融合在一起。

沐鈺兒蹲下.身,猶豫一會兒,把手指探如在血泊中摸了摸,甚至還來回摸著,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身邊傳來幾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陳策見狀,喃喃自語:“我陳策很少佩服一個人……”

這個沐司直的膽子,請問是有八個嗎!

“果然如此。”沐鈺兒笑,拎著血淋淋的手指站了起來。

眾人齊刷刷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時候笑,真的有點恐怖!

“有帕子嗎?” 沐鈺兒隨口問道。

眾人齊刷刷盯著她看,又齊刷刷搖頭。

“嘖,少卿都有的!”沐鈺兒隻好順手在牆壁上把拉一下,不耐說道。

“司直發現什麽了?”陳策硬著頭皮問。

“我們頭頂應該就是天樞地麵。”沐鈺兒隨口說道。

“當日的血字,應該就是在這裏倒滿血,然後被人啟動機關,這樣我們就能看到雪慢慢湧出來,最後寫了那個字,這塊地板下麵有一些不起眼,在日光下甚至會看不見的小顆粒,可以控製那些血跡。”

陳策若有所思:“好精巧的手法,司直的意思是貓女的身體就是這樣被送上來的!”

沐鈺兒點頭:“可能性最大,分屍可不簡單。”

“那我們瞧這裏,是不是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有千牛衛突發奇想。

沐鈺兒搖頭:“先不說聽不聽得到,若是聽到了,撬開銅板意味著那一片的銅都必須重鑄。”

她話鋒一頓,自嘲道:“我應該不值這麽多錢。”

眾人沉默:確實!

“那怎麽辦。”陳策問。

沐鈺兒開始在周圍打轉:“凶手怎麽上去的,我們就這麽上去,不急。”

她舉著微弱的火折子光打量著屋子。

整個屋子空空****,甚至連著桌子蒲團都沒有,唯有角落裏有幾張發黃被褥,如今正淩亂地放著。

沐鈺兒心思一動,朝著那被褥走去,眾人下意識跟在她背後。

“剛才有風,所以這裏應該是通風的。”沐鈺兒低聲說道,她小心掀起被子,被子下是破爛的草席。

“風可以從縫隙中出來。”沐鈺兒喃喃自語,伸手去摸那道縫隙,手指突然一頓。

與此同時,隻聽到耳邊再一次傳來咯吱一聲。

眾人心中一驚。

陳策立馬把沐鈺兒拉了回來。

地麵開始熟悉地晃動起來,隨後很快原本被沐鈺兒摸到的牆壁竟開始向上推送。

——機關在一起啟動了。

那塊奇怪的,蓄滿血泊的地麵竟然緩緩上升。

“上去!”沐鈺兒大喝一聲,順手提溜著兩個人躍上。

陳策也帶著幾個輕功不好的人躍上,九個人站在那銅麵上,與此同時,一道微光落在眾人臉上……

————

天樞內,奴兒腳步一頓,隨後很快就跳開這塊地方。

莫白臉色大變,站在原地臉色隱晦難辨,最後也是跟著咬牙離開。

隻看到本該平整的地麵,好似被人切開一半後推開,隨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飄了上來,到最後露出幾個腦袋。

“少卿!”一聲歡快的聲音響起。

沐鈺兒一見麵前站著的人,立馬笑了起來。

唐不言籠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抖,最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沐鈺兒甚至不等那塊銅板站穩,直接飛到唐不言身邊,美滋滋奉承道:“少卿真厲害!”

唐不言正打算說話,突然看到她髒兮兮的小手,立馬往後退了一步。

沐鈺兒立刻露出委屈之色:“是血而已。”

唐不言歎氣,從懷中掏出帕子,遞了過去。

——小貓兒為什麽去外麵走了一圈,永遠都是髒兮兮的。

沐鈺兒奸計得逞,立刻興高采烈接了過去,笑眯了眼:“少卿真好!”

陳策也跟著上了岸,先是驚喜,隨後一臉不解地看著對峙的昆侖奴和莫白。

昆侖奴一臉警惕,莫白渾身冷漠。

“老白,你……”他沉默著,突然舔了舔嘴唇,說不出話來。

——那個叛變的宋四,那個突然啟動的機關。

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

“你,你!混賬。”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卻又紅了眼眶。

莫白站在陰影下,隻是冷眼看著,就像一座失敗的雕塑,看不出一絲感情。

“承認了?”沐鈺兒問。

唐不言點頭。

“壞人!”昆侖奴上前,憤憤說道。

這一次莫白並沒有反抗。

陳策身形僵硬。

“貓女今年幾歲。”唐不言看著莫白驟然彎曲的脊背,冷不丁問道。

莫白一怔,隨後笑說道:“大概十三四歲吧,不記得了。”

昆侖奴生氣地握緊他的手臂。

莫白悶哼一聲,卻又隻是笑說道:“好好葬了她吧。”

陳策手指都在發抖,聲音都在顫抖:“帶下去。”

沐鈺兒見狀,也跟著歎氣:“他都出來了,何必如此呢。”

唐不言看著遠去的眾人,握拳咳嗽,顴骨上泛出血紅之色,肩胛聳動,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沐鈺兒嚇得連忙上前扶人。

唐不言眉頭一跳,隨後避開她隻是胡亂擦了一下的手。

血跡,貓毛,甚至還有棉絮,實在是……

不忍直視。

沐鈺兒大驚,隨後委屈巴巴說道:“少卿,你嫌棄我!”

唐不言移開視線,最後掩飾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好一會兒才沙啞問道:“第一次進天樞時,司直還記得有誰靠近過這個龍首嗎?”

作者有話說:

修文ing

唐朝對於姓氏的追崇實在是有些誇張,隻要你有個好姓,哪怕是相隔十八裏的旁支,都有人求取,房玄齡,魏征都有被記載想崔魯鄭王等山東高門高價求婚的事情,就真的很貴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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