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殺

沐鈺兒捧著妝匣盒翻看了一會兒, 隨後把東西遞給走過來的唐不言,虛心問道:“是不是因為我不認識那個東西?”

陛下的妝匣一眼掃過翡翠橫釵,瑪瑙金花, 珠玉步搖應有盡有,種類繁多,稱得上是珠釵漸入迷人眼。

唐不言並未上手,隻是仔細掃了一眼, 眉間蹙起:“沒有任何金鳳寶鈿。”

容成嫣兒上前, 接過妝匣盒子解釋道:“陛下剛才扔的不是紅藍寶石金鳳寶鈿,是一個紅寶石頭麵上的紅寶石縷空大金鳳……”

她掃向盒子的目光一凝,話音也跟著停了下來。

“是不是甩哪裏去了?”

沐鈺兒問道, 目光掃過已經被打掃格外幹淨的前堂,這裏鋪著昂貴的木紅地如意雲團花紋栽絨馬鞍毯, 所有的一切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所以一眼看去, 一覽無遺。

容成嫣兒神色變幻幾許,手中的蓋子被叮得一聲合上, 麵容已近冰冷, 帶著蕭瑟殺氣。

唐不言了然,直接問道:“當時可有人進來過?”

“之前陛下被邪祟驚嚇時, 殿內亂過一陣, 殿下怕事情鬧大, 就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趕過去了,我本打算讓他們把屋子整理一下,但大統領怕把證據弄壞了, 便提議維持原樣, 等兩人前來檢查。”容成嫣兒把妝匣放在案幾上, 淡淡說道。

“那當時在這個屋內的人可否召來詢問。”唐不言答。

“把今日所有當值的宮娥黃門全都召來。”容成嫣兒頷首,淡淡說道。

一直站在角落裏的春兒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沐鈺兒盯著那妝匣盒陷入深思,隨後被大門的聲響驚醒,突然問道:“既然是頭麵,那就該包括挑心、分心、滿冠、頂簪、掩鬢、花鈿/頭箍、圍髻、簪子耳環等,少則十一件,多則二十一件,一旦拿出一定是一套的,可卑職看這個妝匣中怎麽好像就兩個紅寶石有關的首飾。”

容成嫣兒顯然對這些瑣碎事情也了如指掌,伸手挑出一對紅寶石墜子和一根玉雕鑲紅寶石銀絲步搖。

“這兩樣並非那一套紅寶石頭麵上的東西,紅寶石縷空大金鳳寶鈿乃是冠服才配套的首飾,而這兩隻首飾小巧而精致,單獨成隻,是常服時的搭配。”

沐鈺兒眨眼:“那為何要把那個金鳳寶鈿單獨拿出來?”

容成嫣兒手指撚著步搖銀墜,沉吟片刻,眉間微蹙:“清明時陛下曾帶過一次,許是整理首飾的宮娥忘記收回去了。”

沐鈺兒靜靜地看著她,隨後哦了一聲:“陛下今日之前可有什麽異樣,譬如可有做過噩夢,身子不舒服,或者食欲不振等等與平常不太一樣的事情。”

容成嫣兒搖頭:“陛下身體康健。”

“那伺候這些妝匣首飾的人都是誰?”沐鈺兒又問。

“名叫秋兒,今日輪休,等會大概也會過來。”容成嫣兒淡淡說道。

沐鈺兒頷首,扭頭去看唐不言,隨意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等會問好口供,是在先回北闕看一下,還是趁夜色即將來臨,去天樞看看。”

“陛下受驚之事顯然和天樞之事息息相關,既然鬧鬼傳聞都在夜間,現在都近黑夜,不妨去天樞內看看。”

幾人說話間,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該是人來了,少卿、司直隨我一同出去吧。”容成嫣兒把手中的發簪放回妝匣內,這才捋了捋袖子,淡淡說道。

沐鈺兒看著她的動作,好一會兒才回聲,跟在唐不言身後走了出去。

宮門台階下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宮娥黃門,足有四十幾人。

“這是今日迎仙殿靠近過陛下的人。”容成嫣兒目光冷淡地掃過台階下戰戰兢兢的眾人,隨後目光落在悄然而至的春兒身上,“可都是到齊了。”

春兒神色不安,輕聲說道:“秋兒不見了。”

沐鈺兒倏地抬眸。

容成嫣兒目光轉厲:“立刻去找。”

“已經讓人去找了。”春兒嘴角微動,卻又沒有說話。

“這些人少卿和司直可有要問的?”容成嫣兒去看唐不言,恢複鎮定之色。

唐不言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目光掃過台階下惶惶不安的人,聲音溫和問道:“今日在殿內,你們可有覺得你們身邊的人可有什麽異樣?”

台下人群聳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安靜。”春兒厲聲說道,“今日領班出列,老實回話便是。”

“回稟貴人,沒有異樣。”四個領班兩男兩女,弓背彎腰,叉手說道。

沐鈺兒居高臨下地看著所有人的動靜,神色不變,繼續問道:“這一月時間,可有見到過貓?”

“陛下不喜貓兒,宮內一直沒有貓,大統領四日前也問過這樣的問題,奴婢已經把整個迎仙殿完完全全翻了一遍,確定沒有貓兒,也沒有人私養貓兒。”領班最前麵的一人,叉手說道。

沐鈺兒看著為首說話那人,歪頭:“你是誰?”

“奴婢盛秋。”她低眉順眼,恭敬說道。

“你和秋兒是什麽關係?”沐鈺兒問。

“奴婢是秋兒女官麾下的令史。”那人謙卑說道。

沐鈺兒在台階上來回踱步了幾下,隨後又問道:“你今日也在殿內伺候?”

“是。”盛秋低垂著頭頸,完完全全看不清神色,“奴婢是今日的大領班。”

“陛下……時,你也在?”

盛秋猶豫一會兒:“不在。”

沐鈺兒垂眸看著她,好一會兒都不在說話,神色高深莫測,人群中再一次傳來交頭接耳的聲音。

“今日午時到申時在殿內伺候的人都出往前走一步。”沐鈺兒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這才淡淡開口,打斷眾人的議論聲。

人群中以此走出十六人,沐鈺兒歪著頭看著盛秋:“你是領隊,你為何今日不在?”

盛秋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奴婢午時腹痛難忍,便找人替了奴婢的班。”

容成嫣兒眉心一動。

春兒則是臉色微變。

“是誰?”沐鈺兒眼尾看到兩人的異樣,捏著指骨的手一頓。

“是秋兒女官。”盛秋聲音一頓,隨後沙啞開口。

沐鈺兒扭頭去看容成嫣兒,並不忌諱,直接問道:“當日屋內的人可有秋兒女官。”

容成嫣兒眉眼低垂,雙手安靜交叉在腹前,神色冷淡:“在。”

“在何處?”沐鈺兒緊追著問道。

容成嫣兒沉默,隨後抬眸去看沐鈺兒,深褐色的瞳仁靜靜地看著麵前之人,語調平穩說道:“就在梳妝台附近。”

春兒臉色大變。

金鳳下意識握緊劍柄,抬眸去看容成嫣兒,眸光凝重卻又帶著絲絲擔憂。

“可有要單獨詢問的人。”唐不言及時打破殿前詭異的安靜,轉移話題。

沐鈺兒頷首:“我想單獨詢問這十六人,外加這人,還有盛秋。”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第四排第八個的婢女冷不丁被這麽多人凝視著,直接嚇得跌坐在地上,神色灰敗:“奴婢,奴婢忘記出來了。”

容成嫣兒臉色瞬間陰沉,那雙宛如蒙了水霧的眼睛在此刻好似寒冰利劍,狠厲掃過眾人。

“偏殿宣陽殿尚在閑置。”

沐鈺兒看著她身上那瞬間奔湧而出的殺氣中在眨眼間被壓了回去,隻是眉宇間的寒色越發冷冽,不由心中暗歎。

容成嫣兒不再說話,隻率先領路,鬱金香的帔子在空中微微晃動一下,顯示著主人不甚冷靜的心。

沐鈺兒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察覺到她的視線,垂眸微微搖了搖頭。

沐鈺兒這才背著手溜溜達達跟在他背後,裝死不經意問道:“有春兒女官,秋兒女官,那是不是也該有冬兒和夏兒。”

春兒跟在她身後,聞言看了她一眼,眉宇間的鬱色揮之不去。

“還有一個冬兒女官。”她說,“今日在崇文館修史。”

“那夏兒哪裏去了?”沐鈺兒追問道。

春兒嘴角微微抿起,隨後含糊說道:“犯事了。”

“夏兒於外廷勾結,窺探聖意,已被杖斃。”不曾想是容成嫣兒開口解釋著,聲音依舊溫柔,卻又好似含著一層冰。

沐鈺兒不再多問。

一路上沐鈺兒時不時看著巡邏而來的士兵,沒一會兒就算清了兩個隊伍間的間隔,大概隻有半盞茶的時間,一條貫通南北的遊廊,她便見了三次十二人小隊的千牛衛。

整個迎仙殿呈南北展翅的格局,骨脊伸張處便是遊廊和花園,可即便這樣的地方,守衛並沒有任何放鬆。

沐鈺兒心中很快就繪製出一個簡單的地圖,驚駭發現整座宮殿光是千牛衛就至少有兩千人。

宣陽殿距離主殿不遠,千秋衛人數並不多,但來回巡視也頗為嚴密。

“這些無人的宮殿也是有人看守的。”沐鈺兒看著巡邏的士兵,深思問道。

“自然。”容成嫣兒推開大門,“整座大殿都是不陛下的寢殿,自然事無巨細,隻是像這些無人居住的宮殿人數會少一些。”

沐鈺兒打量著樹枝繁茂,假山起伏的外殿,在遠處是烏雲壓頂,暴雨即將而來。

“那為何可以溜進一隻黑貓。”她冷不丁問道,“直到它爬上屋頂,這才被大統領看見。”

這裏的守衛別說一隻貓了,便是一隻蒼蠅飛過,都能被士兵盯上幾眼,便是她自詡輕功出眾,無人能及,也不敢保證在這裏能悄無聲息出沒。

容成嫣兒推門的手一頓,側首,卻又並未看向沐鈺兒,想是隻要聽清她的聲音這才如此。

遠處一道閃電驟然響起,照得容成嫣兒雪□□致的側臉帶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直的意思是?”她聲音在緊隨著而來的雷電中驀地模糊起來。

“宮內也該仔細篩選一遍了。”

唐不言袖子微動,低咳一聲,趕在沐鈺兒開口前,淡淡說道。

容成嫣兒這才看向唐不言,眼波波動,眸光深邃,聲音溫和說道:“自然是要的。”

唐不言頷首,垂眸,警告地看了沐鈺兒一眼。

沐鈺兒這才閉上嘴,不再試探。

“一起詢問還是一個個來?”一直沉默的春兒問道。

沐鈺兒掏出筆和字:“一個個來吧。”

很快,一個模樣瘦弱的人便小心翼翼走了進來。

“你叫什麽名字。”沐鈺兒溫和說道。

“奴婢名叫寶衣。”她戰戰兢兢說著,隻覺得麵前諸位貴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嚇得兩股戰戰。

“今日午時到申時,你在殿內什麽位置,做什麽事情的。”

“奴婢是午時在外殿伺候茶水的,因為公主殿下來了,廚房人手不夠,就把奴婢叫回來了。”

“都煮了什麽?”

“天氣轉熱,公主殿下不耐熱,容成女官便讓奴婢們煮了酸梅湯,還做了奶酪淋乳的瓜果。”

沐鈺兒在紙上劃拉了兩下。

“你有一起隨人送進去嘛?”

“有,因為備下的東西不少,所以奴婢也被點過去送茶水了。”

“當時殿內情況如何?”沐鈺兒問。

“公主殿下正在外殿和陛下說話。”

沐鈺兒揚眉:“在外殿?”

“陛下若是當日折子沒批好,是不會入內殿的。”一側的容成嫣兒解釋著。

“你在殿中都看到了什麽?”

寶衣麵露踟躕,隨後搖頭說道:“沒有看到什麽,奴婢放好東西就走了,不曾久留,什麽也沒看見。”

沐鈺兒的手一頓,看著底下宛若小鵪鶉的宮娥,扭頭去看容成嫣兒和春兒,大眼睛撲閃著,無辜說道:“兩位女官怎麽還在這裏?”

春兒立刻蹙眉:“我們為何不能在這裏?”

沐鈺兒膽大包天,直接說道:“你們在這裏,大家都不敢說話的。”

“你什麽意思!”春兒大怒。

“如今秋兒女官失蹤,算起來她和兩位關係密切。”唐不言出聲,溫和解釋著,“沐司直的意思是在秋兒女官沒有排除嫌疑時,兩位也該避嫌,免得陛下生疑。”

這話有理有據,且最重要的是從唐不言嘴裏說出來。

容成嫣兒眉眼低垂,最後攏了攏肩上的帔子:“既然如此,這裏便交給兩位了。”

春兒神色不忿,可看著容成嫣兒抬腳離開,也不得不跟在身後離開。

大門再一次被關上,沐鈺兒這才繼續問道:“你不該沒有看到東西的。”

寶衣抖了抖身子:“奴婢,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她哆嗦著一口咬定。

“茶水一般自右側上,右側靠近內殿,且外殿布置簡單,隻有香爐一座,視線開闊,你是第一個進來的,怎麽會什麽都看不見。”唐不言的聲音在殿內冷靜響起。

寶衣直接嚇得跌坐在地上,唇角發白,神色驚恐。

“奴婢,奴婢是真的沒看到什麽,隻是當時走的是第一個,公主殿下正在和陛下說要給殿下梳一個洛陽如今很是流行的發髻,奴婢悄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秋兒女官正在收拾梳妝台。”

沐鈺兒神色凝重:“你說是秋兒女官收拾的台子,當時她身邊可有其他人。”

“還有幾個,但都是內殿的人,奴婢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誰?”

沐鈺兒在紙上劃拉了幾下,最後說道:“叫下一個人來吧,你先不準走。”

寶衣嚇得站也站不起來,掙紮了好幾下這才起身,哆哆嗦嗦地走了。

沐鈺兒驚訝:“這些宮娥的膽子是不是太小了點。”

唐不言看著她滿紙密密麻麻的字,淡淡說道:“陛下馭下頗嚴。”

沐鈺兒長長哦了一聲。

大門很快就被第二次打開,進來的就是被沐鈺兒指的那個宮娥。

外麵已經下起大雨,裙擺上已經被雨打濕,整個人有些狼狽。

“你叫什麽名字?”沐鈺兒板著臉問道,“為何剛才有所隱瞞,不肯出來。”

外麵一道驚雷驟然響起,整個屋子都似乎在天地中震**了一下。

“奴婢,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什麽都沒看到,真的不知道,饒了奴婢吧。”那人直接嚇得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偏又不敢發出聲來,隻是哽咽地說著,一張臉都被憋得通紅。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眉尖一跳,隨後對唐不言做了一個手刀的手勢。

“哭什麽!”沐鈺兒立刻厲聲嗬斥道,“莫非是你搗的鬼,如今事發這才如此做派。”

陰暗屋內,外麵是電閃雷鳴,沐鈺兒一旦不笑,眉宇間銳利橫生,頗能震懾住。

那小丫鬟被嚇得哭也不敢哭了,一雙眼睛通紅,可憐兮兮地看著沐鈺兒。

“你且仔細說說到底看到了什麽?”唐不言恰到好處地開口,溫和說道。

那小丫鬟淚眼朦朧地看著唐不言,似乎被他溫和的模樣安撫了,抽泣了好一會兒,這才磕磕巴巴說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看到秋兒女官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可到底是什麽,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當時隻是一起幫忙收拾東西。”

她說的語無倫次,一雙眼盡是慌亂。

“公主殿下說要為陛下梳頭,容成女官便叫奴婢們收拾台子,奴婢是今日午時在內殿伺候的人,便隨著秋兒女官入內。”她磕巴著,半晌才慌張說道,“我其實,奴婢其實離得遠……”

“你是不是秋兒的同謀,如此遮遮掩掩。”沐鈺兒立刻嗬斷她的恐懼,免得她又重回剛才猶豫的狀態,又要一問三不知。

小丫鬟又嚇哭了,隻敢連連搖頭。

“這裏隻有某和司直二人,今日之事除了我們三人,不會再有人知道的。”唐不言等人哭得差點抽不過氣來,這才繼續安撫道,“且若真的秋兒做了錯事,你這般遮掩,也是為了她好。”

唐不言的聲音平日裏冷冷淡淡,瞧著有些高冷,格格不入,可此刻溫和下來,便多了點循循善誘的蠱惑。

小丫鬟錯愕地看著他,喃喃說道:“為她好嗎?”

“自然。”唐不言並沒有繼續緊逼,隻是點到為止說道,目光帶著一絲悲憫,“想來你和秋兒關係不錯。”

小丫鬟怔了一會兒,眼淚再一次湧了出來,這一次卻不似上一次那般驚恐,反而帶著解脫的害怕。

“奴婢當時站在秋兒的對麵,其實看的不真切,隻看到秋兒似乎拿出什麽,到底是什麽奴婢也不知道。”她斷斷續續地哽咽說著,“可,可奴婢知道,那頭麵,那個紅寶石縷空大金鳳寶鈿早該就被收起來了。”

她陷入沉思,喃喃自語:“秋兒人很好的,我們這些小丫鬟若是有事找她,她是所有女官中最好說話的,她人真的很好的。”

“你說是秋兒把那個紅寶石縷空大金鳳寶鈿放進去的。”沐鈺兒問道。

小丫鬟含淚點頭。

“奴婢是今年被調入內殿伺候陛下妝發的,陛下的首飾極多,每套衣服搭配的首飾都是不重複的,奴婢,奴婢為了能留在那裏,一直記得很用心,秋兒也一直幫著我,好幾次奴婢為陛下搭配的首飾還得了陛下的誇讚。”

她聲音逐漸低沉,被外麵突然而來的傾盆大雨一蓋,先出幾分陰森。

“今日梳妝台的東西都是奴婢親自收拾的,一定不會記錯的,而且紅寶石縷空大金鳳寶鈿是大頭麵,除了大日子,陛下也很少穿戴,清明時剛帶過,奴婢記得清楚,東西明明已經被秋兒女官收起來的。”

沐鈺兒捏著筆,眉心緊皺。

“陛下遇到邪祟時,你可在?”唐不言問。

小丫鬟點頭。

“那塊寶鈿被陛下掃下時,秋兒在哪裏?”唐不言問。

小丫鬟仔細想了想,猶豫說道:“秋兒女官好像,就在陛下身邊。”

“那她後來可有撿起那個寶鈿。”沐鈺兒緊跟著追問著。

“實在不記得了,當時實在太亂了,陛下突然把殿下推到了,容成女官連忙扶起殿下,後來陛下又掀翻了銅鏡,不少人也去扶陛下,結果都被掀翻了,後來就徹底亂了,還是春兒女官讓陛下安靜下來,大統領傳入這才徹底安靜下來。”小丫鬟眉心緊皺,說的很慢,顯然也仔細回想著。

“當時秋兒去扶人了嗎?”沐鈺兒問。

小丫鬟為難搖頭:“真的不記得,但秋兒好像一直在陛下身邊。”

沐鈺兒手指的筆轉了轉。

“那寶鈿摔去哪裏了?”唐不言問。

“陛下當時是衝著殿下扔東西的。”小丫鬟這個倒記得清楚,仔細說道,“奴婢還記得那東西是擦著公主手臂過的,公主剛被容成女官扶起,差點又被砸傷,那寶鈿大概是摔在公主身後了。”

沐鈺兒想著那個梳妝台的高度,心中想了想當日的場景。

是一片空地,確定沒有任何東西。

“你還記得當時每個地方各自占了什麽人嗎?”唐不言問。

“事前的可以,大家的站位都是有規定的,當時事發就亂了,奴婢自己後來也跟著人群走了好幾下,本來是東邊的,後來也跟著去了西邊,所有人當時都亂七八糟的,奴婢連當日自己到底站在哪裏都不太清楚了。”

“還有其他要說的嘛?”她問。

小丫鬟一張小臉哭得通紅,聞言連連搖頭。

“下去吧,讓下一個人來。”沐鈺兒把秋兒的名字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小丫鬟爬了好幾下這才起來,戰戰兢兢地走了。

大門剛被打開,外麵便電閃雷鳴,嚇得小丫鬟又是哆嗦了幾下,雨霧順著打開的大門湧了進來,瞬間讓屋內染上潮濕。

還未到酉時,外麵便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幾個小丫鬟捧著燭台入內,昏暗的屋內頓時亮了起來。

“這個燭台的油怎麽這麽少?”沐鈺兒點了點燭台,不解問道。

小丫鬟笑說道:“宮內的燭台,燈籠上的油都是固定的,若是沒了,奴婢再給貴人添,不能多加的,怕引起祝融。”

沐鈺兒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話本裏的小娘子身邊的丫頭要時不時點燈。”

小丫鬟緊張的心情也跟著緩解了,抿唇笑了笑,隨後悄無聲息地出了大殿。

沐鈺兒撐著下巴看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夜色深重,沒有點燈的宮廷就像一隻龐大的野獸,顯出幾分恐怖。

“若是來得及,我們晚上去住天樞吧。”

唐不言眉尖一挑。

“那鬼到底長什麽樣子啊,可不可以讓我也看看啊。”沐鈺兒興奮說道,“早知道把菲菲也叫來了,菲菲對這些最感興趣了。”

唐不言輕輕吐出一口氣:“你不怕。”

沐鈺兒笑:“我又沒被嚇過,我怎麽知道怕不怕。”

唐不言看著她人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貓兒的好奇心。”

外麵驚雷滾過,把那聲音完全蓋過。

沐鈺兒扭頭,撲閃著大眼睛,警覺問道:“你說什麽?”

唐不言靜靜地看著她,隨後垂眸,隨意說道:“人來了。”

沐鈺兒瞅了他兩眼,最後轉回腦袋,端正坐好。

隨後幾人的描述都差不離,沐鈺兒和唐不言在殿內消耗了將近一個時辰,這才把所有人問完。

酉時的沙漏聲響起,外麵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安靜地隻剩下大雨的聲音。

“秋兒女官的風評很好啊。”沐鈺兒看著密密麻麻的紙,驚訝說道,“十多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說她壞話,而且對她都諸多維護。”

“你覺得是秋兒嗎?”唐不言問。

沐鈺兒順手把每個人的口供都遞了過去:“隻是現在看來她的嫌疑最大了。”

唐不言一張張翻看著,格外仔細。

“說起來,女官是怎麽選上的。”沐鈺兒仰頭去看唐不言,“我瞧著這裏有幾位談吐都給外文雅,顯然都是讀過書的,怎麽他們就是丫鬟,不是女官。”

唐不言把東西遞回去:“女官評選和外麵進士科的科舉相比並無太大區別。”

沐鈺兒吃驚。

“隻是她們要更貼合陛下的需要,或者說是容成女官的需要。”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

“所以女官到底是陛下選的,還是容成女官選的?”沐鈺兒敏銳問道。

唐不言垂眸:“總是為了大周才選的。”

沐鈺兒長睫微動,好一會兒才明白這話的意思。

容成嫣兒在外素有巾幗宰相的稱呼,外朝閣老翹首是唐閣佬,內廷便是容成嫣兒。

大大小小的折子,詔令,政務都需要從她手中經過,所有這些風光無限的女官一定是為了分擔她的政務,可容成嫣兒和唐閣老最大的不同就是,容成嫣兒再大,說到底還是陛下的貼身宮娥,她需要負責陛下的政務,還需要照顧陛下的生活,所以這些女官一定也是過了陛下的眼。

“那秋兒說起來也該是容成嫣兒的人。”沐鈺兒齜了齜牙,“怪不得我看容成女官聽到秋兒名字後臉色一直不對。”

唐不言垂眸:“還不起來嗎?”

沐鈺兒屁/股動了兩下,結果半晌沒起來,最後憋著嘴,可憐兮兮說道:“腿,腿麻。”

為了審訊的威嚴,她是跪坐在蒲團上,沒想到要跪這麽久。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絲笑來。

“起來吧。”

沐鈺兒看著落在自己麵前的手掌,冰□□致,就像廟中筆畫上那些仙人的手指,骨節分明,皮肉勻稱,指尖微尖。

“這樣都起不來嗎?”

唐不言見她遲遲沒有動靜,不解問道。

沐鈺兒嘴裏不知嘟囔著什麽,直接握著他的手腕。

滾燙的手心猝不及然貼上微涼的皮肉。

兩人俱是一怔,潮濕的水汽在同一瞬間堵住兩個人的呼吸。

“我力氣很大的。”沐鈺兒咳嗽一聲,慢慢吞吞說道,“少卿要站穩了。”

唐不言垂眸看著那手指,指腹上還帶著常年練武的繭子,可指背卻又纖細雪白。

男子手腕骨架大,骨節突出,便是沐鈺兒的手指也不能完全嚴實握住。

——就像小貓兒爪子。

沐鈺兒沒察覺出唐不言心中的情緒,很快皆借力站了起來,很快便無情地推開唐不言的手,笑眯眯轉移話題:“皇宮森嚴,想來我們隻要找到秋兒,這事就能見到眉目了。”

唐不言沉默地摸著手腕。

沐鈺兒眼尖,已經看到外麵泛出一圈紅,頓時心虛。

——小雪人就是嬌貴點,明明力氣也沒用多少。

“現在雨下得這麽大,我們要怎麽回迎仙殿啊……”

說話間外麵成片的閃電連成一片,瞬間把整個屋內照亮,

而門口,突然倒映出一個影子。

—— ——

“秋兒死了。”沐鈺兒錯愕,不由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的紙。

莫白站在門口,渾身已經被大雨打濕,整個人格外狼狽。

“是,卑職奉命去尋找秋兒女官。”莫白抹了一把臉,“後來在九州池附近的水塘邊……”

他神色微微扭曲了片刻,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就埋葬那個離奇黑貓的假山附近,發現了她的屍體。”

沐鈺兒被這個巧合震了震。

“怎麽死的。”

莫白抬眸看她,唇色發白,身後是連綿不斷的閃電,襯德聲音還帶著些許飄忽:“自縊。”

沐鈺兒不明白一個副統領怎麽會被一個自縊的屍體嚇到如此,直到她自己親眼看到這具屍體。

大雨磅礴,燭火在昏暗夜色中隻能照亮麵前豆大的地方,幽深的假山洞穴門口,傳來常年不見天日的潮氣。

一具穿著後宮女子服裝的女人被高高懸掛在門口,大風大雨下,濕漉漉的裙擺微微擺動著,腳尖平直,精致的繡鞋上已經被泥土沾濕。

最可怕不是她的死,而是她臉上帶著的詭異笑容,小山眉被染上青黛色,如今古怪皺起,纖細秀美的唇妝嫣紅,嘴角被高高吊起,血紅的眼睛死死瞪大,她看著遊廊方向,在森森閃電時不時的照耀下,死白僵硬的麵容堪稱恐怖。

尤其是她腳下的那盞燈籠還在發著幽幽的微光,照得叫上的紅色繡花鞋在夜色隱晦中多了點驚駭的顏色。

怪不得身經百戰的莫白也會跟著害怕。

這模樣,這場景,這死的地方,這死前的妝容,任誰看了都覺得驚悚。

“這衣服是……”背後傳來容成嫣兒的聲音。

沐鈺兒扭頭,便看到她在廊下款款而來,鬢角已經被大雨打濕,裙擺上更是染滿泥濘,可她還是淡然而來,不懼風雨。

她目光淡然地看著秋兒,哪怕那秋兒的目光好似也在看著她一般,絲毫不懼。

“是高.宗時蕭淑妃最愛的衣裙。”

她並未踏入大雨中,隻是站在屋簷下,目光冷靜淡定,身後的小黃門不敢抬頭,隻是死死抵抗著大風,舉著雨傘。

“這個妝容也是高.宗朝內廷最流行的裝扮。”

沐鈺兒眉間一揚,索性扭頭去看台階上的人:“容成女官是說,秋兒現在穿的是蕭淑妃的衣服,畫的是蕭淑妃最愛的妝。”

容成嫣兒並無遲疑,直接點頭:“是。”

沐鈺兒歪頭,咄咄逼人追問道:“那這些衣服好找嗎?”

“自然不好找,如今已是陛下的大周。”容成嫣兒淡淡說道。

“那這衣服哪來的?”沐鈺兒手指往後一指,上前一步,任由大雨撲在臉上,聲音在風雨中依舊清晰,“就在剛才,那些人的口供,我們知道秋兒是最有可能和這個事情有關的。”

容成女官垂眸看她。

她不說話時,眉宇間的水霧便徹底帶著拒人千裏的冷漠,其實哪怕她溫柔與你說話,也帶著捉摸不透的格格不入。

“這事就要司直查清楚了。”她四兩撥千斤,不肯再多說一句。

“秋兒畢竟是陛下的女官,還請少卿和司直給陛下一個交代。”容成嫣兒目光看向唐不言,眉宇間是朦朧疏離再也遮擋不住。

沐鈺兒看著她如來時一般,再一次悄無聲息離開。

“屍體放下嗎?”莫白小心翼翼過來,聲音中還帶著恐懼。

沐鈺兒嗯了一聲,看著越下越大的雨,無奈說道:“這雨太大了,再多的痕跡都沒有了。”

“你們是何時發現的?”唐不言的袖子已經完全淋濕,春寒料峭,雨水落在身上還帶著微微寒氣。

沐鈺兒連忙伸手把人拉倒屋簷下。

莫白也跟著走了進來,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個屍體,隻是無奈說道:“酉時還差兩刻,我們的人把整個迎仙殿都翻了一遍都沒找到人,便擴大範圍去後院找,迎仙殿最靠近這一片花園,我們的人剛轉入那個洞門,就看到……”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在悶雷中打了一個寒顫:“太可怕了。”

沐鈺兒扭頭去看那具屍體:“你讓人把屍體連夜送去北闕交給陳菲菲,現在屍體還是軟的,可見死了沒多久,這個燈籠,還有其他的,不論是不是今天留下的,你全都帶去給她,所有東西千萬不要讓人觸碰或者破壞。”

莫白連連點頭,也不敢耽誤,很快就布置下去。

周邊的千牛衛都有點不太敢上去,莫白便身先士卒強忍著恐怖把人包下來,在雨中大吼道:“快,搭把手。”

這才有幾人大著膽子上前,大雨眯了眾人的眼睛,繩索撥弄了好幾下都沒有解開,莫白也跟著抽了幾下,卻越掉越緊,最後不得不問道:“可以直接砍斷繩子嗎?”

沐鈺兒點頭:“不要砍斷繩結。”

莫白抽刀,直接把繩索砍斷,屍體驟然沒了力道,差點又是一個人仰馬翻。

“這裏就一個燈籠。”莫白走了一圈,為難說道,“這裏靠近水,小東西很容易被衝進去的,司直要是需要,我們等明白雨停了,再下去撈。”

“此事不急。”唐不言低聲說道。

沐鈺兒站在遊廊屋簷下,看著他們把秋兒的屍體裹上屍袋,又把所有東西都仔細打包帶走。

“卑職這就去簽單子,準備出宮。”莫白渾身已經被大雨完全打濕了。

“辛苦了,受傷的傷口記得塗上藥,不要被雨水感染了。”沐鈺兒看著他手上的傷口,關切說道。

莫白抹了一把手心,點頭,很快便抱拳帶人離開了。

黑夜中的內廷很快又安靜下來。

這裏剛剛經過混亂,竟然空無一人,唯有森冷的風闖堂而過,吹在兩人濕漉漉的衣服上,凍得人一個激靈。

“容成女官已經備好衣服和熱水。”春兒的聲音自拱門處,夾著風雨聲傳來,“天冷,不要受寒了。”

唐不言垂眸去看沉默的沐鈺兒。

“知道了,隨後就來。”他開口回道。

春兒見狀也不久留,隻留下四個提著燈籠的小黃門,便走了。

沐鈺兒盯著那個小土坑:“這就是那個黑貓埋屍的地方?”

“莫白說就是這裏。”唐不言答。

沐鈺兒沉默,突然下了台階,站在大雨中。

唐不言驚詫,連忙為她打傘。

“秋兒比我矮。”沐鈺兒看著幽深的假山門口,仰頭看著那個假山頭頂吐出來的硬物,“讓我若是沒武功,我夠不到哪裏?”

唐不言把人籠在雨傘下,聲音在風雨匯總平穩不驚:“所以是她殺?”

沐鈺兒沉默。

“容成嫣兒是為何入宮的?”她冷不丁問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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