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

明月照白階, 流光卻徘徊。

北闕已然燈火通明。

春兒女官悄然而來,匆匆而去,最後留下一眾的惶恐之色。

呂嬸把害怕的小孩都帶去睡覺, 張一也把人都趕回去睡了,沒一會兒,院內隻留下幾個大人麵麵相覷。

陳菲菲隻隨意披了件外衣就走了出來,一臉懵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沐鈺兒呼吸一頓。

“我是不是該回答沒有?”她扭頭去問唐不言。

唐不言長睫微動, 好一會兒才抬眸看她。

“你實話實話, 至少自己可以獨善其身。”蒼白的唇角微微扯動,一雙眼清光如水。

沐鈺兒還是有些懊悔,卻又無可奈何。

“那現在如何是好?”張一小聲問道, “這個案子還查不查了?”

所有人都看向唐不言,

這個案子已經涉及到東宮, 甚至關乎立儲,別說北闕了, 便是刑部、大理寺聽了都得連夜跑。

唐不言垂眸。

“算了,你們都去去休息吧。”沐鈺兒把人打發走。

王新站在廊簷下猶豫:“要不我們再努力一下。”

“去哪裏努力, 總不能衝進皇宮吧……”張一嘟囔著。

“那個賭徒的屍體能拿過來嗎?”唐不言出聲問道。

張一一怔:“可以, 他們沒報官,這個賭徒家裏沒有人, 裏正給收的屍, 打算明天, 哦,是今天天亮就拿去送葬的。”

“你是想從那個屍體上入手。”沐鈺兒察覺到他的意圖,“殺人滅口一定是因為這人知道了什麽, 張一, 你帶著北闕的令牌現在就去慈惠坊把屍體帶過來。”

“多帶幾個人。”唐不言被風吹得喉嚨發癢, 咳嗽一聲。

沐鈺兒蹙眉:“你覺得會有人……”

“以防萬一。”唐不言被夜風一吹,喉嚨發癢,卻又強忍著沒有咳出來,隻是沙啞開口。

“我想要這個賭徒從初一開始到昨日的行蹤,尤其是他為何突然有錢。”

“你之前說的所有參與過草藥販賣的洛陽藥店的人,麻煩都請過來。”

“瑾微,你現在就去宮門口等人。”

唐不言有條不紊地把所有事情安排下去,原本還站了不少人的院子瞬間空了下來。

沐鈺兒手中是瑾微遞給她的披風,見人都走光了,這才上前披在他身上。

唐不言回神,扭頭看了過來。

“你是不是覺得一開始我們就入局了?”她自一係列猝不及防的動作中敏銳問道。

唐不言握拳抵在唇邊,咳嗽聲撕心裂肺響起。

沐鈺兒大驚,連忙把人扶住。

“要不你還是回去休息吧。”她的手心能清晰地感覺到唐不言拱起的肩胛在痛苦中劇烈顫抖,尖銳而發顫。

唐不言好不容易止了咳,冰白的眼尾泛出大片的紅暈,唇色浮現出青白之色,整個人被極致的雪白和刺眼的血色籠罩,可唯有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在一種孱弱中銳利而堅韌。

沐鈺兒接下來的話就在那鎮定的眸光消弭。

“我讓呂嬸給你煮碗糖水來。”她替人抽緊披風,無奈說道。

唐不言垂眸。

那隻手大概真的不會做繁雜的繩結,自一個披風的簡單花結都被她弄得一團亂麻。

“不用了。”唐不言撥開她的手。

冰冷的手指剛一搭上滾燙的手背。

沐鈺兒正在胡亂塞繩子的手一頓。

“不必了。”唐不言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司直去休息吧。”

沐鈺兒搖頭:“我和少卿一起等著吧。”

唐不言不再說話,剛才那陣劇烈的咳嗽似乎把他唯有的一點力氣都消耗完了,眉宇間的冷淡疏離,唯有漆黑的那簇黑瞳似初陽欲燃。

兩人在書房內沉默對坐,各自無言,直到寅時的沙漏發出叮地一聲,東邊黑色的山線終於冒出一絲微光。

北闕大門再一次被敲響。

靠在紅柱上小憩的任叔連忙睜開眼,一拐一拐去敲門。

是張一抬著屍體回來了,衣服上還沾著黏噠噠的泥。

“還好我們來得早,那個裏正大晚上就把屍體埋了,說是死人晦氣,給我氣得,還好當時關門城門了,就草草埋了一下,我就都帶人連夜給挖出來了,還碰上幾個流氓,還好我們帶的人多,把人都打跑了。”他灰頭土腦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流氓我都抓過來問了,隻說是收了錢。”

他一頓,眼尾看向唐不言,小聲說道:“竟然真的有人想破壞屍體。”

沐鈺兒也跟著去看唐不言。

“送過去讓陳仵作驗屍吧。”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

沐鈺兒頷首:“讓菲姐去驗屍吧。”

張一也不耽誤,連帶人把屍體抬去後院。

陳菲菲早已準備妥當,一見到屍體便站了起來,也不多話,指了指一側的台子。

“把屋子裏所有的燭火都點起來。”

“打兩盆清水來,幹淨抹布在外麵晾著。”

“蒼術白酒都燒了,你們跨幾下免得染上味道,張一,來記東西。”

陳菲菲早已穿好衣服,帶好手套,井井有條地吩咐著。

二進院落的西跨院從安靜到混亂,從昏暗到亮堂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書房內,唐不言手中是一疊已經畫好的畫像,他畫畫極好,寥寥基本就能勾勒出一個人的形象,為首一人分明就是太子殿下,如今正在畫那個魯寂的模樣。

他畫了許多人甚至連驚鴻一撇的春香和秋香都在他筆下栩栩如生。

沐鈺兒則是趴在案桌右側,把這個案子完完全全梳理了一遍。

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寫滿字,畫滿線條,幾個地方被畫上一個圈,可很快又塗塗改改,筆鋒走的飛快。

兩人齊齊停筆時,北闕的大門被第二次敲響。

是王新帶著一群惶恐不安的人入了北闕。

他一隻眼蒙著黑布,不笑時顯出幾分凶神惡煞來。

“按著司直的名單,人都找齊了。”他奔波三四個時辰,從子時到寅時,麻布衣擺被露水打濕,粘上奔波的灰塵。

為首那人就是大風車邊上回春堂的少東家。

衣服被胡亂套上,一雙眼不安分地轉著,見了沐鈺兒麵無表情的目前,頓時瑟縮了一下。

“按著這些問題一個個問過去。”沐鈺兒遞過去一疊紙,隱隱像是一張張畫像,淡淡說道,“送去地牢問。”

“冤枉啊,我沒做壞事啊。”

“我就是賣賣草藥,沒幹傷天害理的事情。”

“草藥貴一些不犯法吧。”

“就是,那些窮人買不起完全可以去山上采藥啊,我又不攔著。”

那些人連忙大喊起來,哭天喊地,一個個都在大喊中鼓足勇氣,抱團質問著。

王新粗黑瞬間壓下,聲音瞬間蓋過所有窸窸窣窣,心思詭異的爭辯聲。

“帶下去。”他直接粗暴說道。

“你,你這樣我就要京兆府告你。”回春堂的少東家壯著大膽反抗道。

“北闕這般無理抓人,我可是要去告禦狀。”

“對,我認識繼魏王……”

沐鈺兒眉心一皺。

那人頓時得意起來:“我所做之事皆是……”

“堵嘴。”沐鈺兒抬手,淡淡一指,“帶去一邊,你親自審問。”

那人一驚,還未說話,就直接被人高馬大的王新捏小雞一般捏住,直接堵住嘴巴,交給手下偷走。

“你,你們……欺人太甚。”

“律法言謂人有所買賣,在傍高下比價,以相惑亂而規自入者,杖八十。”一個淡淡的聲音在沐鈺兒背後響起。

沐鈺兒回頭,隻聽到唐不言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眉眼清冷,眸光並無任何激烈之色,隻是落在那些人身上,就好似冰冷的霜雪凍得人一個哆嗦。

原本還鬧事的人頓時噤若寒蟬,戰戰兢兢抱團。

“諸市司評物價不平者,計所貴賤,坐贓論;入己者,以盜論。”唐不言攏了攏披風,聲音冷靜,帶著點森然宣判的威嚴。

“諸位高價售賣草藥,不僅要仗八十,坐地分贓,銀錢悉數歸於自己,便是盜竊罪,盜竊十兩最低也要流放一千裏。”

漆黑的眸子淡淡掃過那些人,所過之處,人人戰栗。

“而你們……罪該論死。”

眾人臉色大變。

“少卿饒命,少卿饒命啊。”他們哆哆嗦嗦下跪,大呼救命。

唐不言垂眸:“帶下去。”

王新一手拎起一個,直接朝著地牢拖去。

“你怎麽出來了?”沐鈺兒無奈說道,“這些人都是滑頭,與他們說這些做什麽。”

唐不言垂眸看她。

“司直也熟讀律法,剛才為何沉默不語。”

沐鈺兒背著手,溜溜達達回了屋內:“可我們的北闕又不是講理的地方。”

“可人自來就是無理不服。”唐不言跟在她身上慢吞吞說道。

“那少卿覺得剛才與他們說了道理,他們真的服了嗎?”沐鈺兒揚眉,“真的會誠心俯首認罪。”

“自然不會。”唐不言走過她的身側,坐回原來的位置。

“那我為何要多此一舉。”沐鈺兒坐會他的對麵,開始摸糕點吃。

唐不言鎮定說道:“可這樣他們無話可說,之後司直做什麽都是有憑有據,無人可指摘,律法森森,天道昭昭,總不會讓北闕再受人指摘。”

沐鈺兒嘴裏塞著一塊糕點,眨了眨眼,含含糊糊說道:“少卿……少卿怪……陰險的。”

寅時過半,北闕的大門第三次被人敲醒。

來人卻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

——蘇懷。

沐鈺兒眼皮子一跳,還未說話就看到那人直接跪倒在門口,再抬首前早已淚流滿麵。

“請少卿,救救太子。”

唐不言看著他如此皇子模樣,緩緩閉上眼。

心中的那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東宮,確實出事了。

“怎麽了,快別哭了!”沐鈺兒急了,把人拽起來,“進來,快說。”

她也不等人說話,直接暴力把人提溜進來,順手把門關上。

蘇懷是走路過來的,大概一路上摔了好幾跤,衣服上到處都是泥濘,甚至連著臉上都被劃出血痕,狼狽可憐。

沐鈺兒粗暴塞了一杯熱茶給他,站在一側,直接說道:“別墨跡,快說。”

蘇懷捧著茶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昨夜子時剛過,東宮大門就被大統領金鳳敲響,統領直接帶刀穿入東宮……”

——“殿下,陛下有請。”

金鳳幽深的麵容在燭火下冰冷若煞神,此後不論是誰人詢問皆沉默不語,直到太子被人請上轎子,東宮眾人皆一無所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昨夜在右春坊休息,一看這架勢便知道,一定是魯寂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蘇懷聲音都在顫抖,“陛下本就想要廢……”

“閉嘴!”沐鈺兒立刻把人嗬斥著。

唐不言也抬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蘇懷唇角動了動,最後抹了一把滿頭大汗的臉:“是我失言了,後來東宮被千牛衛團團圍著,不準進出,還是太子妃借著請太醫的名義才把我送出來。”

“是不是魯寂的事情被發現了。”他就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一般,身子前傾,緊緊盯著唐不言,目光竟帶著一絲急切的猙獰

“隻有你們能救太子了,隻有你們唐家能救太子了。”

“太子是高.宗親子,你祖父與高.宗皇帝白首之交,你們唐家不會不管的是不是。”

“當年厲太子死,你們唐家就束手旁觀。”

“太子,太子不能再出事了!”

“你說啊,你說啊!”

“夠了!”沐鈺兒抓著人的後衣領把人拉回位子,強迫他坐在原處,一口氣也終於吐了出來。

蘇懷那咄咄逼人,急切不安的語氣,那一頂頂帽子給人扣上,便是她在一旁聽著都覺得窒息,覺得奔潰,覺得恐懼,更別說是唐家人,麵前的唐不言。

立儲大事,自來便是艱難的,更別說是當今天子手下的太子。

如今東宮更是命懸一線。

所有東宮人的希望都在唐家,而唐家能出麵隻有唐不言。

孱弱的唐三郎。

“太子,太子便是有再多不好,可她是高.宗親子,太.宗後裔啊。”蘇懷掩麵痛哭,“已經死了一個太子了,已經死了一個了。”

唐不言看著麵前瀕臨崩潰的人,那雙眸子在燭火微弱跳動下好似在燃燒自己的餘暉一般。

“殿下當真不知魯寂倒賣草藥,哄抬洛陽草藥的事情。”

唐不言開口,蒼白的唇近乎青白。

“不知!殿下真的不知!”蘇懷悲憤,“殿下如今早已避世不出,他,他膽怯,畏懼聖威,這些年陛下叫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禍害百姓的事情,他,他怎敢如此。”

唐不言不為所動,他身上甚至有一種冬日冰山的堅硬霜冷。

“那,殿下為何收養這麽多厲太子舊人。”

那聲音極輕,卻又好似錘子,一字一字地給人釘到耳朵裏。

蘇懷聲音一僵。

沐鈺兒錯愕。

屋內在一瞬間陷入死寂。

“原來如此。”蘇懷喃喃自語,“是我們害了太子是嗎?”

“若是我們都死了,是不是,是不是陛下就能相信太子當真無辜。”他就像在絕望中看到一條生路,呼吸加重,急促發問,眼睛緊盯著唐不言,就好似要他說出一個‘是’一般。

唐不言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已經兩夜不曾休息,一張臉冰白到毫無血色,可這般看人時便又鋒利到不能直視。

“已經死了一個袁沉敏了。”他淡淡說道。

“我不怕死!我們都不怕死了,這些年得殿下庇護,我們苟且偷生,僥幸多活數年,如今太子蒙難,我等都願意……”

沐鈺兒這才明白兩人到底在打什麽機鋒。

“不,不可以!”沐鈺兒先一步打斷他的話,盯著他,一字一字說道,“你們為了救太子自然可以壯烈殉主,可你們就置唐家於何地。”

他們自然可以死,死了之後陛下確實不得不放過太子殿下。

可那又如此。

陛下心中的怒火,世人心中的憤慨,甚至是東宮眾人的悲憤隻會隨著這幾個人的死越發激烈。

他們不敢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所有火力就會都落在唐家身上,甚至是這次唯一能行動的唐不言身上。

恨他逼死厲太子舊人,恨他見死不救,冷漠無情,恨他不是三頭六臂,無法救人於水火。

輿論是如此苛刻,他們不看起因,不看過程,隻看若是若非的結果,情緒牽動下的憤怒。

可,太子之事,本就不是一個唐不言可以左右的。

“一邊求人救人,一邊就要以死相逼,裝模作樣給誰看。”沐鈺兒生氣地把人揪起來,“滾。”

蘇懷被人拽得踉蹌了一步,最後倉皇抬頭,在微亮的天色中悲憤不甘:“我也不想如此,誰不想活著,可我實在沒辦法了。”

沐鈺兒抿唇,直言不諱:“東宮為何突然多了銀子,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你們拿著銀子,花著錢時,如此心安理得,真當這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蘇懷臉色青白交加。

“你們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以為再壞還有人給你們兜底,有唐家,有公主殿下,甚至還有許許多多維護東宮的人,若非你發現魯寂做下的錯事實在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兜不住了,你們才急急忙忙開始找補,天塌了你們知道找東西撐了,拉褲兜了開始找茅房了,不覺得羞恥嗎?”

她咄咄逼人,直接把那張遮羞的麵紗扯了下來。

“你,你這人好生粗魯。”蘇懷臉色漲紅,氣得手指都抖了。

“我粗俗但我要臉,你明知高宗和唐家的關係,令陛下忌憚,明知唐閣佬如今在鳳台,左右為難,你明知前麵有人挖了個火坑逼著唐家往裏跳,你們不自己攔著,反而一個個都逼著別人跳下去,用高義,用道德,誰比誰不要臉。”

沐鈺兒聲音嘲諷,直把人說得麵紅耳赤,恨不得轉身就跑。

可蘇懷知道自己不能跑。

東宮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消息。

唐不言自垂首中抬頭,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人,那跟紅色的發帶就像她此刻的怒火一般鮮明。

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麵前。

他是唐家人,所以所有人都會躲在他身後,等待他庇護,自小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兄長,他的姐姐都是這般告訴他。

這輩子他注定是獨自一人的。

可今日,有一個人和他站在一起……

“我,我並非這個意思。”蘇懷先一步服軟,以退為進,“我隻是太急了,當夜雙章兄弟在宮中伴駕,誰都知道他們不喜東宮,殿下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他的目光越過沐鈺兒,落在背後沉默的唐不言身上,喉骨微動,卑微說道:“舊太子前景曆曆在目,我們,我們怎麽不怕。”

沐鈺兒抿唇。

若是蘇懷還是剛才氣勢洶洶的態度,她自然有數不清的話可以懟過去,可現在他態度如此可憐,那些話便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蘇令史不必做低伏小。”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終於開口,“厲太子涉嫌謀反,太子此事最多,最多也不過是持身不正。”

蘇懷被懟得臉色漲紅。

唐不言的口氣太過平靜,便顯出幾分嘲諷。

“隻要你確定殿下於此事真的毫無關係,便回去吧。”

蘇懷站著不肯動,非要等唐不言一個答案。

沐鈺兒沒好氣地說道:“你不走,別讓我把你拎出去,到時候就不體麵了。”

蘇懷見兩人如此強硬,不得不拱手彎腰,長身行禮:“還請唐家,莫負殿下。”

沐鈺兒立刻氣得握緊拳頭:“你再給我說話。”

“你,無知。”蘇懷氣急甩袖,“你一個莽夫,哪裏懂我們的心境,舊太子與你無關,你自然可以置於高樓,我們這些故人心驚陛下的狠心,也不想重蹈舊太子之事,你一個顧家私生子,自然……”

沐鈺兒木著一張臉,一聲不吭。

“出去。”唐不言聲音變冷,眸光冷凝。

蘇懷一怔,最後直接扭頭離開。

“他隻是心急並無惡意。”唐不言盯著她的背影,眉心蹙起,“你,別生氣。”

沐鈺兒轉身,哦了一聲。

“我沒生氣。”她抱臂,“我隻是不明白太子瞧著並無高.宗運籌帷幄,陛下的手段**,更別說太.宗的籌謀深算,我甚至覺得連公主殿下都比他聰明一些,我不明白你們為何……”

唐不言敲了敲案幾。

沐鈺兒不甘心地閉上嘴。

“殿下卻是又千萬般不好,但唯有一點。”唐不言抬眸,溫和地看著她,認真說奧,“心善。”

沐鈺兒眨眼。

“一個守成之君,心善便意味著能聽見人言,是百姓之福。”唐不言手指劃過賬本,“便意味著不會太過剝削百姓,百姓修生養息,便是天下之福。”

沐鈺兒的視線跟著那隻袖長冰白的手指劃過,最後抱臂,直接說道:“那你是覺得陛下不好?”

唐不言沉默:“陛下並非不好,甚至處事上頗有太.宗遺風,但大周邊境還在連年戰爭,百姓已經耗不起了。”

沐鈺兒蹙眉,隨後認真說道:“我不懂你說的這些,但我相信你。”

唐不言錯愕地看著她。

“我覺得當今陛下沒什麽不好的。”沐鈺兒直接說道。

“她給女子一個機會,也給了天下讀書人一個機會,至少百姓比之前朝連年征兵服役要好過一些,她馭下嚴苛,但對百姓卻算寬容,我隻看得懂這些,但我也知沒有哪個當皇帝的手是幹淨,她殺厲太子時我也不過一兩歲,我確實不懂你們的悲憤。”

“但你說太子殿下好,那我就信你。”沐鈺兒淡淡說道,“我去審問那些藥材商,盡快拿到答案。”

唐不言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隻能怔怔地看著她在微亮日色中離開。

那些藥材商人根本禁不起北闕的嚇,王新帶鉤子的鞭子才剛剛在空中嚇唬地甩了幾下,他們就跟竹筒倒豆一般,把事情全都到了出來。

沐鈺兒還沒踏進地牢,就看到王新拎著幾張紙走了上來。

“這麽快?”沐鈺兒吃驚。

王新無語:“都是些慫貨,還沒上手呢,就嚇得全說了。”

“那個說和邵王有關係的?”沐鈺兒蹙眉問道。

繼魏王便是永泰郡主的駙馬薑延。

“說隻認識繼魏王府的二管家,剛才也不過是嚇唬人。”王新指了指供詞,”按照司直的問題都問了一遍。“

“有沒有見過東宮的人,或者聽人說起過東宮,都說有,我拿出太子殿下的畫像給他們看,他們都說不認識,但我拿出魯寂的畫像給他們看,他們都說見過,還不止一次。”

“那個日本浪人的畫像,都說沒見過,但春香的他們也都說見過了。”

“去過幾次,如何去的,都有什麽異樣。”王新一張張翻過去,“都瞧著不太聰明的樣子,甚至連自己到底在哪都估摸不清,所以都含含糊糊,有些甚至一問三不知。”

沐鈺兒哂笑:“若是聰明的還了得。”

“這是他們每次的購買的分量和銀錢,和魯寂的賬本是對上的。”王新拿著最後一張紙,最後不解問道,“為何要一直給他們看畫像。”

“若是他們看過魯寂以及她身邊的人可以佐證東宮牽扯過深。”沐鈺兒冷著臉說道。

王新倒吸一口氣:“這些人都見過魯氏夫妻和春香,那不是證明東宮確實……”

沐鈺兒冷笑:“這個陷阱早就埋下去了,隻是太子完全不知,傻傻跳進去而已,不過魯寂與虎謀皮,遲早反噬。”

“我們是想找此事和東宮沒關係,現在越查越有問題。”王新喪氣說道,“是不是太子真的都知道啊。”

沐鈺兒抿唇:“唐不言說沒關係,我信他的。”

“可惜沒有那些水鬼的供詞。”沐鈺兒把紙張一卷,“你讓他們仔細回想一下,到底有沒有什麽異樣,一點也不能遺忘。”

王新抱拳離開。

沐鈺兒很快就回到書房,正好碰到陳菲菲來送驗屍格目。

“先被人灌醉,再按頭淹死在水中的,就昨日下午申時左右死的,當時應該快暮鼓了,大家都趕著回家。”陳菲菲直接把單子遞過去。

“喉管裏有水草,肺部全是血沫,眼中有出血點,牙齒玫瑰色,而且已經出現屍斑,後脖頸處有兩個指紋,胸口有一塊淤青,完全附和背朝上,被人掐著脖子按在水中嗆死的特征。”

陳菲菲一口氣說完,也不帶喘氣,最後說道:“張一已經去調查最後賭鬼昨日申時附近都出現了什麽人。”

“對了,他右小腿果然受過傷,骨有微微的裂,還有些許淤青。”陳菲菲又說,“應該就是初五那日,那個商賈見到的人。”

沐鈺兒揚眉:“果然,那人最後前往積善坊,據我說知,雙章的外府府邸是不是也是積善坊。”

唐不言點頭。

“大費周章啊,繞了這麽一大圈,讓我們跟著查案子,卻最後給我們一刀,直接把魯寂的屍體給我們,讓我們不自覺綁上東宮的大船。”沐鈺兒冷笑,“好手段啊。”

陳菲菲歎氣:“這麽一大圈就是為了設計太子嗎?我實在是不懂,太子不是這位,也輪不上他們啊。”

沐鈺兒沉吟片刻,隨後就把王新的供詞遞給唐不言。

“全都問好了。”她說,“全都指向太子,一樁樁一件件,可見謀劃很久了,隻是東宮一直懵懵懂懂,渾然無知而已。”

唐不言快速掃過,最後撚著紙張邊緣,眉心皺起。

如今的線索,對東宮完完全全得不利。

就在此事,北闕的大門被第四次敲響。

靠在門上小憩的任叔一聽到聲音立馬跳了起來,快速開了門。

外麵站著一個灰衣小仆,背後跟著一臉倦色的瑾微。

“快,快些進來。”任叔連忙說道。

瑾微快步走到門口,叉手行禮:“仆接到來生了,一路上不敢太過大膽,繞了一會兒,最後搭了進城采買的老漢驢車才來的,身後並未其他人。”

來生跟在他後麵,直接拜倒在地。

“陛下於昨日子時召見太子,無人知曉到底說了何事,隻知如今太子殿下還在宮門口跪著。”

沐鈺兒吃驚。

“千秋公主連夜入宮求情,卻吃了一個閉門羹,不得不尋了個借口,住在宮內,希望可以左右此事。”

“閣老如今被陛下以處置天樞之事為由,留在鳳台,仆借口來取換洗衣物,又得了公主殿下助力,這才能安然出宮。”

唐不言兩夜未睡,眉眼間倦色濃重,可睜開的那雙眼睛卻亮如明星。

“公主殿下說雙章不知從何處得到一本冊子,言東宮令史魯寂借東宮名義行商,一半銀子上交,一半銀子另有他用。”他聲音又快又急,卻又字字清晰。

沐鈺兒心中莫名心跳加快:“何用?”

來生聲音一頓,再開口時帶著幾絲沙啞:“為厲太子豎旗。”

沐鈺兒倒吸一口冷氣。

這位舊太子可是陛下的心中的一根刺。

“不,不對啊,太子如今就是太子,怎麽會為一個死人……”造.反。

沐鈺兒不解。

“陛下原是不信,直到雙章拿出一個名單,裏麵都是東宮收留的厲太子舊人。”灰衣仆人聲音一頓,“永泰郡主身邊有一年紀稍大的丫鬟名叫碧橙,也被指責是當年舊案中陳佳的孫女。”

沐鈺兒腦海中浮現出那位嬌俏郡主身邊確實有一個年紀稍大的丫鬟。

唐不言唇色發白。

“現在如何了?”

“陛下把永泰郡主一家全都軟禁起來,如今在排查所有人,東宮名單上的人昨夜悉數被內衛抓起,不少人都認了,那碧橙抵死不認,最後撞牆自盡了,但不少人在供詞中對陛下略有微詞。”

“陛下大怒。”

沐鈺兒錯愕:“永泰郡主不是還懷孕嗎?”

來生沉默。

沐鈺兒了然,親兒子尚且都能如此對待,一個不受寵的孫女自然不會顧及。

來生繼續說道:“魯家後麵抓的水鬼和地下室中的人都指認其背後之人是太子殿下,甚至認出太子殿下的模樣,此事本事交給內衛審訊,是大統領親自審的,陛下對此份供詞深信不疑。”

沐鈺兒整個人不由緊繃。

“這個陷阱布置了這麽多年,竟然在此刻收網。”她心中生出一絲驚訝中,甚至還有一點荒唐。

“太子,太子竟然毫不知情。”

唐不言緩緩吐出一口氣。

“陛下已經不信北闕之言,殿下昨夜已經承認確實私下見過沐司直,但並未承認想要北闕幫忙收尾此事,隻說是想要找人,陛下不信。”

“雙章攛掇陛下廢止北闕,懲治北闕眾人,暫時被容成女官勸下。”

沐鈺兒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一石多鳥,好陰毒的手段。”

第一可以陷害太子,第二逼迫唐家戰隊,離間帝心,第三把自己身上的事情甩地一幹二淨,最後廢掉北闕。

“什麽狗東西!”陳菲菲暴脾氣,立馬憤憤說道,“老娘一人給他們一針,送他們下輩子去做條好狗。”

“阿耶打算如何?”唐不言鎮定問道。

“公主殿下打聽道,雙章準備去鄭州,說是還有更具體的證據就在汴水一帶,想要帶兵去剿匪,活捉賊首,大郎想要三郎秘密前往鄭州,先章氏一步找到賊首,務必把此事查清楚。”

灰衣仆人抬首,拿出一塊玉佩,“以及查清,東宮另外一半的銀子到底在哪裏!”

來生說完之後便借著呂嬸的馬車,悄悄離開北闕,重回了唐府。

人走後,書房內一片寂靜。

“一開始便是一個局。”沐鈺兒啞然說道,“雙章扣除殿下月俸,逼得東宮不得不另謀生路,魯寂就在此時恰恰出現,隻是如今他已死,所有的開始都已經不得而知,到底是巧合還是預謀,都已經無從求證。”

“他們作所為都把太子牽涉其中,就是為了現在,所有看似無關的證據全都指向太子,看著證據確鑿,而太子因為一問三不知,確實是百口莫辯。”

沐鈺兒蹙眉:“所以他們並沒有把魯寂殺在宮外,而是故意殺在東宮等我們去發現,讓陛下誤以為我們和東宮來往過密,甚至故意把屍體扔在風車外,就是等我們發現,陛下突然想把命案交給北闕,想來他們在背後的攛掇也功不可沒,乃至昨日那個魯平宅子外的那個奇怪的跳梁小醜,隻需在陛下麵前又哭又鬧,說我們是如何維護太子,可不是自己給自己演起來了。”

沐鈺兒自己說著都被氣笑了。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們的證據變得毫無可信度,讓陛下不再信任我們,至此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為所欲為,現在他們打算去鄭州把事情做絕做結,好手段啊。”

沐鈺兒冷笑:“全部心思都用在這些陰謀詭計上了,當真是不得了。”

“這可如何是好?”陳菲菲聽了越發擔憂,簡直覺得是一步死棋。

“去鄭州。”

“去鄭州。”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響起。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淡淡說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他們布局這麽多年,可以沒有留下一點破綻,既然事情一開端就是發生在汴水端的鄭州,我們就去鄭州好好攪個翻天覆地,叫他們看看,我們也不是泥捏的。”

“雙章打算親自去鄭州,一定說明鄭州有大魚。”唐不言說。

“那我們不是人生地不熟嗎?”陳菲菲擔憂,眸光看到唐不言,“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是唐家也不好使吧。”

唐不言握拳低聲咳嗽著,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們手中確有一個地頭蛇。”

“嗯?誰?”陳菲菲頓時迷茫。

“啊?誰?”沐鈺兒同樣不解。

作者有話說:

兩句律法來自唐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