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

這是一把鳳頭斧。

那木偶人腳下繞著一層層厚厚的棉布而且是貼著牆角走, 二樓麵積並不小,剛才他正走在窗戶的那一邊,所以沐鈺兒並未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存在。

月光被牆壁遮擋, 他就像一個借著重重夜色行走的安靜血腥的幽靈。

沐鈺兒透過那個戳破的紙張,看到再一次緩緩走進的木偶人,悄無聲息地躲在一邊去。

——那木偶人裏應該有人。

那木偶人悄無聲息地繞著牆壁走,血跡斑斑的斧頭在夜色中隻露出一個笨拙的輪廓, 隻有經過那個破洞窗戶時, 借著傾斜進來的月光才能看清斧頭上麵斑駁的鐵鏽和層層疊加的血跡。

那木偶人隻是沿著固定的路走著,步伐僵硬卻又帶著詭異的似人的恍惚。

沐鈺兒盯著那把斧頭冷不丁想到第一次入小院時在漆黑夜色中遇到的那人。

——也許,那個也不是人。

這個陸星難道每次誰家都要有人這樣保護自己?

她麵無表情想著, 目光看向那個高大的背影還有那把斧頭上還未和陳舊血跡完全融合的血痕。

——平潭海戲班滅門案的凶器也許就是這把。

沐鈺兒不想起衝突,所以並未久留, 借著夜色悄無聲息離開,很快就朝著奴兒白日裏的說的那個花園走去。

夜色中, 沉寂的小紅樓二樓,那一直走動的木偶人突然停在原處, 扭頭朝著一處看來, 血紅的眼珠在此刻好似一塊閃著微光的寶石。

——正是沐鈺兒捅破窗戶的位置。

此刻,這個僵硬而龐大的木偶站在夜色中, 宛若人一般發出一聲歎息, 手中血跡斑駁的鳳頭斧在微弱的月光下閃出鏽跡斑斑的痕跡, 猙獰咆哮。

“如你所想。”

聲音沉悶而冷靜,甚至還帶著略微回音和遺憾,好似隔著層層遮擋, 聽的人不真切。

一直安靜的屏風後, 有一個纖細的身影閃動, 安靜的安靜的臥室內閃過一絲女子的輕笑。

——譏諷冷淡。

—— ——

沐鈺兒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眼看那個花園近在咫尺,她卻突然停在原處,一手靜靜按著腰間長刀。

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花園入口兩側的樹木搖曳,灌木重影,似有眾多人躲在樹後,可定睛一看又不過是月光落下的斑駁影子。

沐鈺兒卻不為所動,盯緊盯著一處,神色冷靜,耳邊驀地傳來一聲輕笑。

“小郎君。”

一道身影自樹後繞出,柔媚溫順的聲音便順著夏風送了過來,與此同時還有那張熟悉的麵容。

來人雙眼睛水霧朦朧,聲音又軟又甜,就像江南的米酒,引人沉醉。

沐鈺兒看著來人,驀地一怔。

“梁菲?”她猶豫說道。

麵前之人穿著紅色的圓領袍,腰間跨著黑色的皮質蹀躞帶,清瘦的麵容少了熟悉的唯唯諾諾,此刻正含笑站在沐鈺兒麵前,姿態隨意閑適,落落大方,相比較最後一次見麵的那個怯懦消瘦的身形,此刻臉頰微微圓潤,大大方方地看著來人,甚至頗為自信張揚。

“是我。”梁菲捋了捋鬢間的秀發,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司直不認識我了?”

沐鈺兒仔細打量著麵前之人,好一會兒才說道:“這就是你說的貴人?”

梁菲笑了笑,眼尾揚起,冷不丁問道:“我今天的舞好看嗎?”

“那個領舞的木偶人是你?”沐鈺兒這會兒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好看嗎?”梁菲起了一個手勢,回腰態妍,羅衣風引,可見並非是臨時學的。

——而梁菲失蹤不過三四月。

“你和他們早就認識了。”沐鈺兒煥然大悟,“所以梁堅能認識他嘴裏的權貴也是由你引薦的,他一個落魄的讀書人,如何能操縱科舉舞弊,便是找到東西,也不過是引來殺機罷了,可他不僅沒死,還借著此事成功入洛陽,你……”

“早就想殺了他。”沐鈺兒聲音沙啞緊繃。

“是啊。”梁菲笑著點頭,“司直覺得他不該死嘛,他啊,早就該死了,把我們家活活拖死了,踩著全家的骨血來讀書,卻不思進取,玩笑取樂,一個好高騖遠的讀書人可比一個蠢笨死讀書的讀書人還要害人。”

沐鈺兒沉默。

“說起來,我也是在為名除害啊。”梁菲嬌笑著,“這樣的人別說當官,便是隻有一點小小的權力都是為禍百姓的人,我也是為了大家著想,這樣的人死了才是萬幸。”

沐鈺兒隻是抬眸看她。

“隻恨這世間還有太多這樣的人,心安理得吸血,卻自私自利,不肯吐出一口肉來。”她上前一步,衣擺微動,整個人是說不出的痛快,口氣卻帶著血腥的煞氣,“我恨不得把他們都殺了。

沐鈺兒看著她微微扭曲的麵容,仇恨讓這張姣好的麵容再也不複美麗。

“看我做什麽。”梁菲被那雙清亮的琥珀色看得心中惱怒,聲音微微尖銳,“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他確實該死。”沐鈺兒點頭,隨後話鋒一轉,“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梁菲一怔。

沐鈺兒似笑非笑,打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動:“你知道你的貴人,也許他化名叫陸星的男人,到底是做什麽的?”

梁菲隻是沉默地看著她,冷不丁說道:“我當日說羨慕司直的這句話不是假的。”

沐鈺兒揚眉。

那是梁菲被日本浪人帶走時說過的一句話,沒頭沒尾,不知意欲何為。

“司直當真是擁有肆意暢快的人生啊。”梁菲麵露懷念之色,“那日在南市你替我抓著那個盜賊,隻是眉間一動,就能嚇得那人再也不敢動彈,不是借勢壓人,這般坦坦****,自信驕傲,我當時就在想,我什麽時候才能這樣。”

沐鈺兒想起兩人初見時,梁菲當時一直緊盯著自己,原本以為是當時心中害怕,不曾想竟然是這個理由。

“我隻是想活在陽光下,這也不行嗎?”梁菲慘笑一聲,“若是我出生在一個愛護我,保護我的家庭中,我的耶兄是頂天立地的郎君,我的阿娘是剛強自立的娘子,我的爺爺奶奶是慈祥和氣的老人,我是不是就不會走上這一步,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司直一樣。”

沐鈺兒神色平靜,看著她咬牙說話的模樣。

“我恨啊,我走上這一步,所有人都在逼我,恨不得要把我骨髓吸幹,把我脊梁敲斷。”她握拳,憤恨說道,“我怎麽甘心認命。”

“所以你就助紂為虐。”沐鈺兒盯著她泛紅的眼眶,冷淡說道,“你們帶走一個個女子和孩子,可有想過他們的下場,可有想過他們背後家庭的痛苦,這就是你的不認命,你說梁堅踩著你的骨頭血肉晚往上走,所以現在你就踩著其他無辜之人的痛苦走到更深淵的地方。”

梁菲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司直真是幸福啊。”

沐鈺兒蹙眉。

“我後來聽說你有一個很愛你的老仆,一個待你如子的師父,是他們一步步帶你走上這條路,讓你可以腰杆挺直地站在我麵前,義憤填膺,義正言辭地指責我。”

梁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一手隨意抹掉嚴烈,口氣倏地冷淡下來:“可我沒有。”

“救我的人就是這樣的人,我便隻能走這條路。”她撫摸著指尖的丹寇,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之前讀過一句話是三國時曹孟德說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也深以為然。”

她盯著沐鈺兒,通紅的眼眶帶著涼薄的冷漠和狠厲,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寧教我負天下人,不交天下人負我。”

沐鈺兒眉心緊皺。

“隻要我活著……”梁菲嫵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帶著天真的冷酷。“其他人,與、我、何、幹。”

“所以你今日攔著我是為什麽?”沐鈺兒環顧四周,“我倒是忘記了,這人極有可能是機關大師。”

“想要把你留下。”梁菲後退一步,豔麗的丹寇在日光下鮮紅亮眼,大喝一聲,“殺了她。”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

遠處的屋子好似活了一般,明目張膽,招搖過市地穿過花園,落在沐鈺兒麵前。

與此同時,所有緊閉的大門瞬間打開,露出裏麵站著的白臉紅腮的木偶人,和水槐村所見一模一樣。

“臨死前還能問幾個問題嗎?”沐鈺兒問著緩緩走進的梁菲。

梁菲笑了笑,搖了搖頭:“這不行,我們隻負責送你去見閻王,有再多的問題下輩子投胎的時候再問吧。”

沐鈺兒也跟著笑了起來,目光打量著梁菲:“你會武功?”

梁菲搖頭。

“那你過來做什麽?”沐鈺兒不解問道。

梁菲眉心緊皺,下意識想要後退,隻聽到錚得一聲尖銳鶴鳴,與此同時,精光四射,雷騰暴衝。

沐鈺兒腰間的長劍驟然出鞘,在所有木偶人出門的瞬間直撲浪費而去。

白虹切玉,紫氣毀星,霜雪明刀劃破深夜,借著雨奔雲騰,在天地搖晃間,星辰驟失間,在眨眼間便出現在梁菲眼前。

梁菲臉色大變。

“那咱們回北闕說。”沐鈺兒一手抓著梁菲的胳膊,一手朝著快步奔來的木偶人麵前憑空一揮,長刀孤鳴,北海飲寒,寒光騰起。

——一刀而揮白骨山,直駭南山烈火起。

梁菲還未回神,便隻聽到齊齊的一聲沙啞的吱呀聲,與此同時,所有木偶人的腳步聲緊跟著停了下來。

沐鈺兒站在屋簷上,目光冷冷注視著突然起火的眾人,所有木偶人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嘶啞尖銳的聲音從木偶人身體中傳了出來。

“你,你怎麽知道……”梁菲大驚。

早就在水槐村,沐鈺兒等人就拆過那兩具大有差別的木偶人,木偶刀槍不入,唯有置放那個奇怪木盒的地方可以打開,張一說也許這就是維修的開口。

當時她就把這話記在心裏,有些東西是生門,便也可能是死門。

至於那個木盒少卿也打不開,甚至斷言隻要暴力毀壞就會自毀,同樣一件無堅不摧的東西,自然也可以是殺人無形的東西。

如今看來自毀便是自燃的意思。

剛才她的那一刀使了十分力氣,就是朝著所有人的心口的位置掃去。

沐鈺兒的眸光落在不遠處漆黑的花園裏,聲音微微提高:“人我收下了,隻是龜縮在木偶人裏麵終究不是良策,還請主人家好自為之。”

梁菲掙紮著,沐鈺兒直接把人打暈,幾個利落,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 ——

“全都死了?”紅樓二樓,那個舉著鳳頭斧的木偶人錯愕問道,“一刀斃命?”

“是。”一人隱藏在黑暗中,低聲說道,“那一刀直接把業火搗碎,那火遇見木頭,瞬間燒了起來,無人生還,梁副使被抓,是否要繼續派人截殺。”

“殺,還能如何殺?”木偶人冷笑一聲,忍不住咬牙切齒說道,“這身鎧甲的弱點已經被她找到了了,早知道白日裏我就該在她的酒裏下毒,直接把她殺了。”

說話之人,竟然是白日裏的陸星。

“我早就說過不要讓梁菲去轉移她的視線,是有些硬骨頭,卻不會武功,平白暴露一個人不說。”陸星忍不住抱怨著,“現在還要找機會把她殺了,但我聽說北闕有個地牢固若金湯……”

整個屋子瞬間陷入沉默,屏風後的纖細身影安靜坐著,倒想一個真正的木偶。

“她會是主人的大敵。”好一會兒,陸星才繼續低聲說道,“這般武功若是不能為我們所用,必須斬草除根。”

“如此,我們便走第二步吧。”陸星扭頭去看屏風後的人,血紅的雙眼注視著那個纖細的影子,“生死由命,隻求我們當年能殺了張柏刀,便也能殺了他的好徒弟,如此我們就能平安。”

屏風後的人久久沒有動靜,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 ——

沐鈺兒帶著梁菲一刻也不敢停,提著一口氣,踩著屋頂,無視底下巡邏的金吾衛,頭也不回地跑回北闕。

北闕地牢就是整個洛陽被夷為平地,他都還能安然無恙地活著,把人扔那裏麵去最安全。

沐鈺兒扛著梁菲,好似一隻飛簷走壁的小貓兒,借著頭頂的圓月,快速閃過。

北闕內,唐不言正端坐在院中,奴兒膝蓋便各自躺著睡得小呼嚕直起的小昭和陳安生,張一蹲在角落裏揪著雜草,王新和陳菲菲隨意靠著欄杆。

程捷已經趴在石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肩上披著唐不言的披風。

已過子時,每過半個時辰能聽到坊正帶人巡邏的聲音,還有剛剛打響更鑼的更夫腳步聲。

北闕內正院的空地的左右廊簷下點了一盞顫顫巍巍的燈籠,照亮著黑漆漆的深夜。

“司長怎麽也不帶我去。”王新不知第幾次去看更漏,皺眉說道。

“連奴兒都沒帶,更不要說帶你了。”陳菲菲揉了揉腦袋,“兩個時辰都過去了,怎麽還沒回來。”

王新歎氣,摸著腰間的寬刀:“這天下的武功能比得上司長的屈指可數。”

奴兒摸了摸腦袋:“要不要我去看看啊。”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搖了搖頭:“在等一刻鍾,若是還沒回來,我們之前去京兆府請兵,包圍小樓。”

“這會不會動靜太大了。”張一抬眸,猶豫說道,“也沒證據,到時候要是被彈劾了怎麽辦,要扣錢不說,動靜鬧大了,大家都要吃掛落。”

唐不言搖頭:“若是真的回不來,肯定是發現了什麽,現在帶兵反而能留下更多的證據。”

張一似懂非懂,雖然現在唐不言已經不是北闕的司長了,但大家還是習慣地聽他的話。

——少卿聰明,少卿說得對。

“我也在想……”頭頂傳來哀怨的聲音。“我怎麽沒直接帶兵去把人圍起來。”

唐不言倏地起身,扭頭去看。

沐鈺兒把肩上的梁菲交給匆匆趕來的張一手中:“交給雙胞胎,問清楚前應後果,尤其是和陸星有關的消息,還有那個小樓的秘密。”

張一呆呆接過那人,猶豫說道:“這不是那個梁菲嗎?”

沐鈺兒點頭。

王新和陳菲菲也順勢看了過來,驚訝說道:“她還在洛陽?”

“她不是被那個日本浪人帶走了嗎?”

沐鈺兒揉了揉腦袋,頭疼說道:“現在看來都是一夥的,我瞧著要命。”

北闕眾人錯愕,麵麵相覷:“這可如何是好。”

沐鈺兒抬眸去看唐不言,卻冷不丁觸到他注視著自己的視線,那點懷疑頓時成了憤憤之色:“少卿是不是早有感覺。”

唐不言看上去對發現梁菲這件事並不驚訝。

誰知唐不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梁菲也在這裏。”

沐鈺兒揚眉,顯然一臉不信:“那你怎麽不驚訝。”

唐不言見她如此生龍活虎,一顆心便也徹底放了下來:“雖不知道梁菲會在這裏出現,但自梁堅案時,如今五個案件,卻是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確實心中有些猜測。”

沐鈺兒眼珠子一轉,隨後揮了揮手:“你們都去休息吧,我和少卿有話說。”

這話便是明顯打算支開眾人,大家也不多問。

王新和張一連忙把人送去東邊的地牢。

奴兒和陳菲菲一人抱著一個小孩離開。

“我們去書房說說。”沐鈺兒熱情說道,“仔細說說。”

唐不言似笑非笑:“司長剛才對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沐鈺兒能屈能伸,真誠懺悔道:“剛才是我說話大聲了,少卿快裏麵請。”

唐不言笑著搖了搖頭:“瑾微在廚房熬粥,你若是餓了便去端一碗來。”

沐鈺兒眼睛一亮,腳步也跟著一拐,嘴裏虛偽說道:“那我也給少卿端一碗來。”

唐不言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她開開心心地被哄著去吃夜宵了,嘴角露出笑來,隨後熟門熟路地打開門,隻是一打開門便很快便順手關了上來。

——太亂了,狗窩都不是這樣的。

他麵無表情想著。

沐鈺兒左右各自斷了滿滿當當的小碗小碟回來,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站在書房門口的廊簷下,不由驚訝問道:“少卿怎麽沒進去,這裏怪多蚊子的。”

唐不言側首看過來,腳步紋絲不動。

沐鈺兒歪頭,看著他背著手站在台階下,一臉壓抑不住的嫌棄,猶豫問道:“要我親自給你開門?”

“可我手裏都是吃的。”她為難說道。

唐不言的目光自吃食上掃過,又扭回頭不說話。

沐鈺兒無奈,隻好把吃的放在廊簷紅凳下,不高興去推門,隻是推開門的一瞬間,就看到原本那個還能碩果僅存的幹淨地方,已經堆滿了東西,甚至還隱約能看到一點灰。

——打擾了,忘記這茬了。

沐鈺兒順手關上門,更熱情說到:“雖然夏天就快過去了,但裏麵也熱,我們去外麵吃吧。”

唐不言掃了她一眼,嗯了一聲,自己回到石桌上。

程捷已經被奴兒扛回去了。

沐鈺兒把吃食各自分成兩堆:“瑾微說少卿晚上也沒吃,這個給你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就是樣式有些少,這個是我的。”

隻見石桌上放著兩個托盤。

唐不言麵前的隻有三個小碟,兩個小碗,瞧著格外清淡,但沐鈺兒麵前的卻是精巧爹堆成一個小山,吃食瞬間豐富起來,甜的,鹹的,辣的,湯的,幹的,一應俱全。

唐不言也不多言,隻是拿起勺子輕輕攪動著白粥。

“少卿是從什麽時候發現不對勁的。”沐鈺兒把一個包子囫圇吞棗吃了,燙的齜牙咧嘴。

唐不言歎氣:“慢點,沒人和你搶。”

沐鈺兒拿起另外一種口味的包子,嘟囔著:“我剛才打了一架,肚子餓了。”

唐不言眉心蹙起:“被發現了?”

“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發現的。”沐鈺兒三言兩語就把晚上發生的事情都複述了一遍,“真奇怪,我感覺我很隱秘啊,難道那個紅眼睛木偶人看到我了。”

沐鈺兒說話間已經把那五個包子吃的一幹二淨,意猶未盡地盯著唐不言托盤中唯一的一個包子。

——聽瑾微說這個是白菜豬肉餡,剛才吃起來清甜帶有肉味,很香,還想吃。

那目光太過直接,唐不言順手把那碟包子遞了過去:“吃吧,梁菲又是怎麽回事?”

沐鈺兒嘴裏假客氣著:“這多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現攔著我的,說是要殺我的,但是我感覺並不簡單,我懷疑她是不想我靠近那個花園。”

“那個花園也許真的有問題。”沐鈺兒吃東西也不耽誤說話,吐字還是格外清晰,把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去時,篤定說道。

唐不言揚眉:“為何你覺得是你不想要你去花園?”

沐鈺兒笑眯眯說道:“詐的,她顯然知道陸星在做人口販子的買賣,她也是其中一環,所以我懷疑我們的計劃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內,所以今日我去了也是白去,但我又想著來都來了,不能白來一趟,就把梁菲打包回來了。”

任何驚心動魄的事情落在她嘴邊都成了市井中嬉笑怒罵的俏皮話,半點嚴肅都沒有,好似所有危險都在這張嘴裏趨於笑談。

“你之前說的聯係是什麽?”沐鈺兒話鋒一轉,切入正題問道。

唐不言攪著湯勺的手慢慢慢了下來,最後停在原處。

“梁堅案中讓梁堅成功避開揚州舞弊案,進入洛陽的貴人,魯寂案中帶魯寂是如何在千裏迢迢的揚州草藥市場,並且很快就能控製這條航線的,天樞中策反莫白的那人,莫白如今暴斃,一句證詞也沒留下來,佛法中更是奇怪,救了澄明和康成的人,可以分別送兩人去相國寺和國子監,豈是一個尋常人。”

唐不言說的每一字都似乎經過思考才緩緩吐出來,顯然這些案件在她腦海中已經走過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細節都被她反複拿出來打磨過。

“這些事情一個兩個可以是巧合,但現在樁樁件件都連在一起,是巧合的可能太低了。”

沐鈺兒臉色嚴肅點頭:“梁堅案中的日本人在魯寂案中出現,如今梁菲又在此案中出現,至少這三個案子篤定背後還有人在興風作浪。”

唐不言點頭:“這些事情還要等這個案子結束後,再把所有證據複盤才能做更好的判斷。”

沐鈺兒點頭,把最後一口羹湯塞進嘴裏。

“那司長接下來打算如何?”唐不言終於在沐鈺兒已經橫掃一半夜宵時,把第一口白粥塞進嘴裏,態度有些索然無味的敷衍模樣。

沐鈺兒思考片刻後才說道:“明日叫京兆府一起把小院圍了。”

“想來明日已經人去樓空。”唐不言提醒道。

沐鈺兒點頭,把碗裏的粥當水一樣倒進嘴裏,最後一摸嘴巴:“沒事,這個地方若是真是那幾個小孩死亡的第一現場,甚至是村長兒子他們轉移被拐賣的婦孺兒童的地方,一定會留下線索,鳥過天無痕,可人過是一定會留痕的。”

唐不言點頭:“這倒是有些道理,隻是這樣陸星想來又接著自己的假身份金蟬脫殼了。”

沐鈺兒吃著最後的一疊糕點,動作才慢了下來,鎮定說道:“沒事,已經抓到尾巴了,肯定能把人拖出來。”

“咦,少卿這粥喝了沒?”沐鈺兒把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裏,把所有東西消滅的幹幹淨淨,這才驀地看到唐不言的托盤內的東西好像還沒動過一般,那粥碗才手掌大小,如今還滿滿當當的。

“你快吃。”沐鈺兒立刻緊張起來,“瑾微要我一定要看著你吃下去的,他說你身體沒好,這個是藥膳粥,對身子好。”

唐不言手中的湯勺攪了攪,蒼白的唇抿了抿,冷靜轉移話題:“不知道那個水槐村還能不能進去,那些村民……”

“不要轉移話題。”沐鈺兒陰森森說道,“快吃,快吃,快吃。”

唐不言語塞。

“我覺得要不要先下發各州縣,先把他陸星的假身份毀了,再順便把當日涉及你師父的事情查一下。 ”他鎮定自若繼續說道。

“快吃,快吃,快吃。”沐鈺兒伸出一根手指,把那碗藥粥往他那邊推了推,“不要墨跡了,少敷衍我,少騙我。”

唐不言看著就要懟到他胸口的碗。

“不要逼我,替少卿灌、下、去。”沐鈺兒吃人嘴軟,她拿了瑾微的好處,結果自己吃的肚子飽飽的,結果發現唐不言一口也沒吃,頓時急了。

唐不言無奈:“瑾微給了你什麽好處,我也能給你。”

沐鈺兒得意說道:“他說給我做金絲餅吃,各個口味都可以呢。”

“那我可以去富貴樓買給你吃。”唐不言冷靜討價還價。

“那還是瑾微做的好吃。”沐鈺兒識貨說道,把那碗端起來,就差真的倒人嘴裏,嘴裏再一次催促著碎碎念,“快吃,快吃,快吃。”

—— ——

天色剛亮,南市還在喧囂殘韻中還未完全消退,就聽到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金吾衛得了京兆府的公函,快步走來。

玄甲森森,再有酒氣的人也都閃到一邊去了,隻能驚疑地看著他們走過。

“我還看到北闕的那個小娘子了。”

“還有那個唐三郎。”

“算了算了,肯定是大事,不要看了。”

沒多久這個消息就傳滿洛陽,與此同時,整個南市被團團圍住,所有人都不得進出。

小紅樓內,秦知宴皺眉說道:“人去樓空。”

沐鈺兒並不驚訝:“可有看到任何木偶的痕跡。”

秦知宴搖頭:“什麽都沒有,這裏好像一個鬼屋一樣,空無一人,連床鋪都幹幹淨淨的。”

“西邊的有個小院,應該有燒毀的痕跡有嗎?”沐鈺兒又問。

秦知宴點頭:“沒有找到被燒毀的木偶人,但地麵上被翻新過,我找人刨開看了看,確實有黑漆漆的痕跡,但沒有找到燒毀的東西。”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搬得還挺幹淨。”

“那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吧。”秦知宴喪氣說道,“我都以為要結案了。”

“走,我們去奴兒昨日看到的那個花園看看。”沐鈺兒說。

奴兒連連點頭:“我還認路。”

“那就帶路吧。”沐鈺兒說。

奴兒很快就帶著眾人來到那個護院,繞了一圈,這才找到那個假山,指著黑漆漆的洞穴不解的摸了摸下巴:“這裏本來站著一個綠眼睛的木偶人的,哪裏去了。”

“也跟著走了吧。”沐鈺兒率先掏出火折子,一馬當先走了進去,“奴兒斷後,其餘人走在中間。”

唐不言緊隨其後,秦知宴連忙伸手拉著唐不言的袖子,也跟著走了進去。

奴兒看著狹小的入口,深吸一口氣,這才把自己塞進去,嘴裏嘟囔著:“好擠啊,我不會走到一半進不去吧。”

出人意料,山洞內雖然漆黑潮濕,兩側地上長滿青苔,但沒有任何暗道,也沒有任何機關,沐鈺兒隨著那條路走了一炷香,反而從另外一個假山後出來。

“這不是花園的入口嗎?”秦知宴張望著,雖然隻看到被層層假山和樹木遮掩的假山脊背,沒有看到假山入口,但還是清晰認出這個位置。

奴兒震驚:“當時肯定沒人出來。”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有點意思。”

“這個假山好繞。”唐不言抬眸看去,“這麽繞的假山一般在園林是為了營造曲折幽深的格局,也為了讓花園的空間看上去大一些。”

“我怎麽覺得和曲園那個狗屁假山花壁差不多啊。”秦知宴嘟囔著。

沐鈺兒眼睛一亮:“怪不得我覺得熟悉,這不就是曲園的那種風格嗎!”

“是吧!”秦知宴宛若找到知音一般,“難走死了,我之前還迷路了,還是那個曲園的守衛把我救出來的。”

“曲園的那個假山到處都有出口,這個是一頭走到底的。”唐不言質疑道。

“這也是。”秦知宴就像牆頭草,聽著三郎說的也有些道理,也跟著點了點頭,“這裏也窄一些。”

沐鈺兒打量著整個院子,隨後一躍而起,爬到一棵樹上,打量著整個院子,隨後又悄無聲息地落了地,意味深長說道:“這假山自上而下看還挺大的。”

“夾層!”唐不言抬眸說道。

“走,再走一遍。”沐鈺兒直接從剛才的出口重新進去。

“等會,老大!”奴兒還未重新擠進去,就聽到張一的大聲嚷嚷聲。

奴兒不解扭頭,隨便吸了一口氣,看著沐鈺兒腦袋擠出出來。

“老大,琉璃那邊遞話過來說那個彩雲不見了。”張一滿頭大汗說道,“她說彩雲昨夜隻批準出行一天的,今早就得回來的,結果到現在也沒回來,想要老大若是看到她,請她早些回來,免得讓那個周扒皮生氣。”

沐鈺兒的腦袋從奴兒的肚子裏擠回去,大聲說道:“知道了。”

“那個彩雲出門有時間限製,但我看琉璃娘子似乎時間頗為自由。”唐不言低聲問道。

沐鈺兒點頭:“對,琉璃是我師傅好友的女兒,我師父對她一直頗為照顧,牡丹閣便是再大的本事也是在南市過日子,南市到處都是北闕的暗線,他們不會特別不給我們麵子,久而久之,他們對琉璃也寬容一些。”

“而且琉璃的客人都非富即貴。”秦知宴補充道,“那個周媽媽不會特別為難這樣的頭牌。”

唐不言盯著沐鈺兒垂落在背後的紅色發帶,沉默不語。

“琉璃進牡丹閣幾歲?”唐不言又問。

“不知道,我是十三歲出任務之後才知道琉璃存在的。”沐鈺兒搖頭。

“我知道,我知道!”秦知宴說道,“七,八歲的時候,那個時候小貓兒應該才一歲呢。”

“你師父為何不一開始就把人救出來。”

許多府中若是家主犯罪牽連女眷,若是女子還小便還能花錢找個人替出來,隻是價格有些貴,但若真的是好友女兒,想來是願意花這筆錢的。

沐鈺兒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師父一定是想過辦法的,隻是沒成功而已。”

“她是因何犯罪?”

四人已經走到假山甬道的最深處,空氣中是潮濕的腐朽的味道,沐鈺兒一手把折子放在最前麵,一手牽著唐不言的衣袖。

“不知道。”沐鈺兒嘟囔著,“我不知道,我師父不跟我說,我也不好查,但我自己偷偷查過,好像是當年那個廢太子案的事情。”

唐不言腳步一頓。

“又是這個事情!”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氣,聲音微微壓低,“我現在一聽這三個字就頭大,膽戰心驚。”

“你有查到過具體是誰家的女眷嗎?”秦知宴忍不住好奇問道。

沐鈺兒搖頭,苦著臉說道:“所有人對這個案子都忌諱莫深,我就是去問張叔,張叔臉都嚇白了,以為是我碰上這事了,逼問我許久,聽說我是打聽琉璃的事情才鬆了一口氣,還有顧叔,一聽這三個字就要生病,我師父就更不要說了,我就起了個頭就拎起一個棍子,追著我跑了一條街,說要打斷我的腿。”

秦知宴噗呲一聲笑起來:“他們倒是比你謹慎,你的膽子實在太大了。”

“不過這個確實很難查出來的,畢竟當年涉及太多人了。”

那個時候,秦知宴也才三四歲,卻隱約覺得那段日子,府中格外壓抑,他舅舅更是幾天幾夜不睡覺,有時深夜更是一個人哭得厲害,耶娘更是幾個月不曾出門,那種近乎壓抑森嚴的氣氛在他頭頂整整籠罩三個月,成了他童年不可磨滅的噩夢。

“當年有一個禦史冒犯諫言。”唐不言的聲音冷沁沁的,“據說陛下盛怒,當場打死不說,還讓人五馬分屍,曝屍荒野,不準他人立碑。”

秦知宴嚇得差點崴腳,整個人貼近唐不言,順手把腳底的青苔撇了撇。

“好滑。”他嘟囔著。

“遷怒三族,男丁皆死,女眷皆發賣了……”唐不言的聲音在空洞的甬道內,輕聲回**著。

沐鈺兒捏著火折子的手微微一緊,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最後有人收屍嗎?”

“公主殿下親自去求情的。”唐不言歎氣說道,“跪了一天一夜,才讓陛下鬆口。”

“雖說陛下總說陛下肖像她……”秦知宴也跟著忍不住說道,“我瞧著公主殿下脾性更溫柔些。”

唐不言輕聲說道:“慎言。”

秦知宴便訕訕閉上嘴。

“但是琉璃確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沐鈺兒低聲說道,“她很聰明,這些年很多案子都得了她的幫忙。”

秦知宴也跟著附和道:“我瞧著琉璃娘子膽子頗大,性格也極好,之前我們潛水出去的時候,我看她一點也害怕,還一個個安慰過去,那個老村長站不穩,還扶著他呢。”

沐鈺兒歎氣:“我是一定要把她帶出來的,是我的心願,也是我師父心中的那根刺。”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她,眸光微動。

眾人很快陷入古怪的沉默,陳年舊案大都牽扯眾人,非幾個小輩可以高談闊論。

沐鈺兒腳步一頓,手中的火折子朝著一處照了照:“這裏沒有青苔。”

假山潮濕,沿路很多青苔,牆壁上更是不少,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汽和泥土氣。

沐鈺兒的手在這裏來回摸索著,很快就停在原處。

“這裏有機關,站穩了。”沐鈺兒把唐不言的袖子完完全全捏著手中,有順手把自己的火折子遞給他。

唐不言盯著那牢牢抓著他手腕的說,另外一隻手舉起火折子,放在她的另一邊,好似給她照亮,又好似是輕輕圍繞著她。

沐鈺兒並未察覺出這一異樣,隻是用力按了下來。

隻聽到咯吱一聲。

秦知宴索性抱著奴兒,奴兒蒲扇大的手裝模作樣地拍了拍他的背。

原本擋在他們麵前的假山在他們麵前緩緩打開一個洞,露出裏麵黑漆漆的台階。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卻冷不丁發現兩人不知何時離得頗為近。

“下去。”唐不言鎮定說道。

沐鈺兒顧不得其他,第一個走了下去。

四人很快就下了台階,台階陡峭狹窄,下麵漆黑一片,火折子隻能照亮眼前的這一片地方,耳邊原本沒有一絲動靜,可逐漸,一聲接一聲的水滴聲,在耳邊斷斷續續響起,與此同時,一股濃重的奇怪的味道傳了過來。

“好臭。”秦知宴捂著鼻子悶悶說道。

奴兒也緊跟著說道:“真的好臭啊,什麽味道啊。”

唐不言臉色逐漸凝重。

“尿騷味,還有腐爛的味道,還有呼吸聲……”沐鈺兒鎮定說道,隨後篤定說道,“這裏麵有人。”

話音剛落,他們就繞過拐彎處,麵前的一切豁然開朗,但也讓他們臉色大變。

——一群蓬頭垢麵,目光呆滯的女子被一個個關在狹小的籠子裏,蜷縮著,像牲畜一般被人對待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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