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
沐鈺兒和唐不言雖是不速之客, 但主人還算體麵,沒把人亂棍打出去,而是給人擺了兩張桌子, 上了美酒佳肴。
“兩位為何不請而入?”主人說話還算彬彬有禮,雖然說出的話不算太有禮貌。
沐鈺兒熟門熟路地捏著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大眼睛撲閃一下,最後神色認真地說道:“剛才聽到那琴聲格外悅耳動聽, 想來是窈窕涉女, 琴瑟友之。”
琉璃噗呲一聲笑了起來,頓時眉眼如波,俏若春桃。
沐鈺兒促狹地眨了眨眼。
“兩位認識?”主人眉心微蹙, 不解問道。
琉璃撫琴的手微微一勾琴弦,眸光在沐鈺兒臉上一掃而過, 隨後笑顏如花,溫柔說道:“如今的北闕司長沐鈺兒, 南市眾人誰不認識。”
“你是北闕的人!”主人家驚訝問道。
沐鈺兒笑眯眯點頭,顯出幾分人畜無害來。
“那這位是?”主人家眸光微動, 看向另外一人客人, 這位郎君自一開始入座,便一言不發, 垂眸靜坐, 但其姿態氣度, 也不該是個普通人。
沐鈺兒含糊說道:“朋友。”
主人家把手中的酒盞一飲而盡,隨後把那趴在自己腿上的舞女推開,淡淡說道:“不知兩位今日為何而來。”
沐鈺兒笑眯眯說道:“不是說了來聽曲的嗎?”
主人家冷笑一聲, 把手中的酒杯隨意扔在地上, 琉璃質地的酒杯在華貴豔麗的毛毯上打了一個滾, 鮮紅的葡萄酒汙穢了金貴的地毯,也濺濕了女子的紗裙。
女子小聲驚呼一聲。
“既然司長如此捧場。”主人家淡淡說道,“自然不好掃興,請木蘭他們來獻舞吧。”
琉璃眉心微微蹙起。
“還請琉璃奏樂廣陵散。”主人家看向琉璃,神色越發冷淡。
琉璃勾琴弦的手微微一動。
沐鈺兒揚眉。
《世說新語·雅量》載:“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曲終曰:“昔袁孝尼嚐從吾學《廣陵散》,吾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
——總的來說,聽著不太吉利 。
沐鈺兒在心底估摸了一下情況,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主人家拍了拍手,右側的層層帷幔下便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頗為奇怪,整齊死板,隱隱卻又一點細微的,深遠的,略有略無的鈴聲。
沐鈺兒順勢看去,便看到一群穿著波斯服的女……木偶走了出來。
那群木偶臉上的麵容被畫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雙鑲嵌著琉璃的眼珠,日光下眼波流轉,神采奕奕,大紅色的短上衣包裹著上身,露出一截纖細的木質腰身,腰身被打磨得極為光滑,甚至還上了一層透明的漆,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滑細膩。
沐鈺兒的目光緩緩落下,落在她們握劍的手指上。
那手指根根纖細,宛若人骨,連著關節都清晰地複刻出來,她們握劍的姿勢和常人一模一樣。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去看臨頭的那個舞女,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此人略有不同。
那舞女穿著最是豔麗,手腕和膝蓋上繞了一圈小小的鈴鐺,行走間的細微聲響便是由此而來,那人的琉璃瞳仁帶著一點微微的褐色,此刻垂眸靜立時,在木偶的僵硬中隱隱帶著一絲古怪的人氣。
唐不言手指摩挲著茶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與此同時,琴聲驟起,平淡深遠,緩緩而去,似有溪水流過,又似筆墨漸起,聲調穩而靜。
那八人舞女很快用劍起舞,動作姿態和尋常舞者毫無差別,隻是那臉上始終畫著那個古怪的嫵媚笑容,在驟然升高的聲調中,宛若在逐漸陡峭彎曲的陡坡夜色中快步急性,卻驟然在拐彎後猝不及防見到一個個嫵媚纖細,笑容不變的美人,不覺得有絲毫欣喜快樂,隻覺得毛骨悚然。
翻飛的大紅色裙擺在富麗堂皇的屋內快速翻滾,木頭做的秀足被層層長毛地毯掩蓋著,隱約露出似人的腳背。
輕聲驟然安靜下來,語調自然安靜,好似山中美景在此刻完全呈現在眾人麵前。
舞女們的劍舞緩緩安靜下來,森寒的長劍在血紅的裙擺中若隱若現,好似蟄伏其中的一雙雙銀蝶眼睛。
主人家一手打著膝蓋拍著琴聲,眼睛微眯,神色自然,好似完全被那琴聲舞曲吸引著。
沐鈺兒心不在焉地聽著看著,眸光在舞女身上漫不經心掃過。
琉璃手指猛地撥了幾下,當真是幾帶起,幾撥刺,臞仙作秋鴻,竊而用之,而這曲廣陵止息終於漸入高.潮,精光黯黯,魑魅驚逃。
領頭的舞女自人群中走了出來,所有舞女依次推到一側,獨留那一人在正中起舞,舞曲自自然隨意,秋水纖毫,到急促奔騰,雷騰雲奔,再緩緩安靜,北海烈火,潛深不熄,隨後便是抽刀天搖,星辰驟韜。
雪鋒劍鳴,嘯聲夜鳴,舞女手中的那把開刃的長劍切玉斷虹,群水波濤。
舞女在空中靈活轉動,長長的水袖宛若一道道水波把人包圍起來。
琴聲已近頂峰,抑揚頓挫,淩亂短促,琉璃的手指幾乎要在琴弦上翻出重影。
水袖驟然打出,自主人家的膝蓋上,到沐鈺兒的桌麵上,最後到唐不言的麵前,與此同時,還有水袖下悄然而至的長劍。
那劍鋒在空中翻出尖銳鶴鳴,卻在連連升高的琴聲中被冷不丁稀釋。
木偶臉上笑容依舊嫵媚,哪怕手中的長刃精光四射,雷騰照日。
唐不言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長劍,任由那劍,那人逐漸逼近瞳仁,神色巍然不動,隻是緊盯著麵前之人的琉璃眼珠,似乎想要看清裏麵到底有沒有人。
——其餘舞女皆沒有這般靈活。
長劍森然,銳勢不可擋,已經微微揚起唐不言衣領上被金絲縫住的孔雀翎。
主人家捏著酒杯的手驟然一緊。
就在此時,隻聽到叮的一聲,白虹驟閃,隨之而來的是雪白的瓷片四處飛濺,那筆直的刀鋒便驟然一歪,直接捅到一側的紅木上。
琴聲也驟然一停。
琉璃滿頭大汗地停了下來,錯愕不安地看著那還在嗡嗡震動的刀鞘。
那木偶被震得後退一步,整個人站在唐不言麵前,好似徹底不會動一般,那雙眼睛徹底安靜下來。
主人家瞳仁微微縮起。
沐鈺兒手指重新隨意落下,好似剛才那淩厲殺招與她毫無關係,她盤腿坐著,腰肢挺直,眸光微動,看向上首之人,嘴角含笑,眸光卻冷沁沁的。
“三郎體弱,經不得嚇。”
主人家笑:“不過是正常的互動罷了,我這木蘭似通了人性,往日都是尋我打鬧的,今日竟找了全場最俊秀的小郎君。”
沐鈺兒也跟著笑,隻是口氣卻不客氣:“好教主人家知曉,有些人自甘隨意,可以調笑,有些人確實不行的。”
“不過是玩玩,來聽曲不就是為了開心嗎。”主人家給人駁斥了,冷冷說道。
“我的人……”
沐鈺兒手指微動,案幾上的另外一個酒盞輕盈而出,湛染雪白,隨後隻聽到叮的一聲,釘在木頭上的那段長劍在眾人視線中國驟然斷裂,斷痕完好無順地貼著木柱,好似本就鑲嵌其中一半。
“可不是用來玩玩的。”她似笑非笑說道。
至於那倒滿酒的酒盞輕輕落在唐不言的案桌上,杯中的酒晃了晃,**開層層漣漪,卻一滴不撒落在他手邊。
斷了銳利劍頭的長劍落在木偶人腳邊。
木偶人纖細的脖頸忍不住微微動了動,卻又在對麵唐不言的注視下,僵硬地回到原處,好似剛才不過是堂中僵硬氣氛的一點不經意異動。
主人家臉色微變,盯著那斷劍。
“司長好厲害。”琉璃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打破死寂的沉默,“今日也算是陸郎吃癟了。”
陸星臉色幾近變化,最後還是咬牙笑說道:“是我失算了,木蘭,下去吧。”
木蘭彎腰撿起長劍,帶著其他木偶舞女悄然離開。
唐不言盯著她的膝蓋微微失神,直到那木偶入了簾後,才緩緩收回視線。
沐鈺兒依舊滿臉含笑,好像剛才那兩盞酒盞都與她無關,人畜無害的模樣。
“不知琉璃這曲如何?”主人家能屈能伸,很快便笑問道。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誇道:“好聽。”
“紛披燦爛,戈矛縱橫。”一直不說話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主人家笑:“兩位盡心即可,隻是某今日還有事情,諸位還請離開吧。”
沐鈺兒爽快點頭,唐不言捋了捋袖子也跟著站起來,琉璃很快也抱琴起身。
主人家目送三人離開,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不羈的臉上露出狠厲的煞氣。
“去看看。”他低聲說道。
一直低頭跪伏的舞女輕聲應下。
“這人叫什麽名字?”門口,沐鈺兒看著被人砰地關上的大門,隨口問道。
“陸星,聽說是洛陽來的綢緞商人。”琉璃輕聲說道,“他脾氣不好,你們好端端來這裏做什麽。”
沐鈺兒含糊說道:“有事情。”
“可是案子的事情?”琉璃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抬眸看她。
“這個陸星有些奇怪,我覺得他應該不止是商人,他做事總是神神秘秘的,他說很喜歡牡丹閣中的一個名叫彩雲的舞姬,可每次花了大價錢請人外出,卻隻是看她跳舞,並無任何僭越舉動。”
牡丹閣再是清雅,也做皮.肉.生意,這樣的事情實在奇怪。
琉璃低聲說道,“彩雲說過,他每次帶自己出城踏青時都要準備十幾輛馬車,說是順道去交貨。”
沐鈺兒揚眉:“這麽熱愛生意。”
“有一次彩雲好奇,想要掀開簾子,剛掀開還未仔細看,就被這位陸郎君狠狠摔在地上,說是不能看。”琉璃蹙眉說道,“不過是布匹有什麽不能看的。”
“這倒是有趣。”沐鈺兒摸了摸下巴。
“彩雲是誰?”她又問。
“就之前趴在她膝上的女子。”琉璃說。
沐鈺兒剛才沒細看那個披散著頭發,姿態柔媚溫順的女子,便哦了一聲:“你今天怎麽在這裏。”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來。
琉璃抱琴的手騰出一隻來,無奈說道:“賺錢啊,花了大價錢請我彈曲的,手指都酸了。”
“你的馬車在哪,我送你上馬車。”沐鈺兒揉了揉她的手指,隨口問道。
“也不遠,我沒有坐馬車。”琉璃問。
沐鈺兒皺眉:“這多危險啊,李媽媽也太不上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琉璃笑著點了點頭,隨後體貼問道:“會不會耽誤你的事情,你們等會還要去哪裏?”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怎麽還沒回來。”
唐不言蹙眉,也緊跟著搖頭。
“怎麽了?”琉璃瞳仁微微睜大,不解問道。
“等會啊。”沐鈺兒嘟囔著,眼珠子來回看著高高的牆頭。
三人說話間,高聳的圍牆內冒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正正和沐鈺兒的小貓兒眼對上了,立刻無辜地眨了眨眼。
——正是不知何時悄然不見的奴兒。
作者有話說:
不敢相信,我晚上十點還能一邊聽著領導在我麵前比比比,一遍嗯嗯嗯點頭,一遍手指噠噠噠在碼字,一心三用。
明天大概也許有可能沒加班,我加快把這個劇情走完!!貼貼
廣陵散那段來自百度,實在沒有音樂細胞,聽了好幾遍,老實說也有點聽不懂(輕輕跪下,參考了琴學初津的幾段分節形容。
感謝在2022-08-31 23:54:40~2022-09-01 23:56: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燦若繁星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