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千嬌百媚的牡丹在山間清風的照拂下紅衣淺複深, 綠腰色如故。

沐鈺兒到底不是一個遲鈍的人,一見程捷的模樣就察覺出不對勁,目光在那枝珍珠花身上一掃而過, 趕在他開口前,故作不解地岔開話題:“小將軍找花找得還挺快,我也要抓緊摘花了,不聊了啊。”

她轉身就準備開溜。

“等會!”程捷見她要走, 立馬快走幾步, 隨後目光在隱晦的人群中掃過,最後低聲說道,“我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程捷身上有著淡淡的酒味, 想來剛才走來,是喝了不少酒壯膽。

沐鈺兒臉上笑意頓失, 隻是沉默著,半晌沒說話。

唐不言蒼白的唇微微抿起, 目光微垂,落在沐鈺兒纖長的睫毛上。

花園安靜地隻剩下枝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就說幾句,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程捷聲音微微放柔, 把手中的珍珠花捏緊,小小的花本就嬌氣地掛在枝葉上, 被人這麽用力的摧殘著, 很不給麵子地掉了好幾朵燈籠小花。

程捷嚇了一跳, 連忙手忙腳亂地把掉落的小花捧在手心,又是緊張又是慌亂。

沐鈺兒看著他坐立不安的樣子,冷不丁抬眸看向唐不言。

漆黑的眸子好似一灘寒流靜靜流淌, 波瀾不驚, 偏這樣的目光在猝不及防和沐鈺兒的視線撞在一起後, 眸光閃動,刹那間漣漪漸生,心潮湧動,到最後隻是破天荒的狼狽移開視線。

沐鈺兒安靜地看著他,很快便收回視線,那一瞬間的動作太快,還未令人反應過來便扭回頭去,刹那間讓人覺得這一眼不過是掃視著那些視線落在她身上的人。

“行,我們去那個假山後麵說吧。”沐鈺兒低聲說道。

暗潮湧動,風嫋牡丹,許是隻要剛剛四目相對的人才能察覺出一二心緒起伏。

程捷臉上露出不可抑製的喜色,連連點頭。

唐不言手心的指甲掐著冰白的掌心,泛出血紅的顏色,卻又神色不變,目不轉盯地看著沐鈺兒帶著程捷去了那座小小的後山。

兩道長長的影子倒影在鵝卵石地麵上,他們似乎靠得很近,又似乎隻是頭頂的日光落在兩人的背上,拉出這麽長這麽近的影子。

他沉默地盯著那串長長的珍珠步搖的影子上。

小小的珍珠被金絲固成小貓兒模樣,如今在空中隻是微微晃動著。

畫欄繡幄繞清風,花枝搖晃亂人心。

唐不言眨了眨眼,最後緩緩低下頭來,卻又沒有動彈,隻是任由頭頂的日光落在身上,灼熱著微涼的皮膚。

人人都道他是唐程兩家挑尖的後輩,是以人人都對他寄予厚望,卻不知,自來就是他羨慕程捷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程捷。

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表哥。

他垂眸看著腰間安靜垂落,壓著衣擺的禁步,每一顆珍珠上都雕著小貓兒的模樣,或坐或站,或吃或睡,小小一隻,蜷縮在珠子上,讓人恍惚以為能把它握在手心。

人群中發出窸窣的聲音。

隻見有道長長的影子在低頭間靠近那道一直安穩不動的影子。

—— ——

“是你有喜歡的人了?”程捷臉上的興奮之色完全斂下,失落地看著麵前之人。

沐鈺兒眨了眨眼:“珍珠花嬌貴,我不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麽,我給你摘。”程捷堅持不懈地問道。

沐鈺兒微微側首,似乎是在回首去看,有似乎不過是歪頭細想,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身後是一片熱烈的日光,把整個地麵照得亮堂刺眼。

“都不喜歡。”沐鈺兒失神片刻,笑說著,“為什麽我要喜歡花,不能去做一棵樹,小將軍。”

程捷不解,猶豫問道:“那你喜歡什麽樹,我可以給你種的。”

沐鈺兒看著少年堅持不懈的熱烈目光,帶著一絲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年郎才有的執拗和堅持。

滿腔真心,一點飛鴻,忽墮人間。

“我都可以的。”他嘴角微微抿起,認真說道。

沐鈺兒歪了歪頭,卻不再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另起話題,直接問道:“小將軍喜歡我什麽?”

程捷一張臉瞬間漲紅,眸光閃爍,手中的珍珠花更是被摧殘地不成樣子,可到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去看沐鈺兒,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小聲說道。

“都喜歡,司直笑起來好看,吃起東西可愛,走起路來生風,便是揮舞著刀,槍也覺得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之前和司直相處,就越發覺得哪哪都喜歡。”

他一張臉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卻還是一字一字,格外堅定地說著:“我會對你好的。”

沐鈺兒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是因為之前在鄭州打不過我,你才喜歡我的?”

程捷一怔,隨後用力搖頭,執拗說道:“就是喜歡,哪有這麽多道理,我喜歡舞刀弄槍的小娘子,卻不是因為司直舞刀弄槍才喜歡的,隻是剛好碰上司直會舞刀弄槍,而且很厲害而已。”

程捷與她之前見過的人都格外不同,出身優越,天賦驚人的少年郎卻真誠熱烈,宛若杲杲冬日,明暖可愛。

“可我不喜歡啊。”沐鈺兒小聲喟歎道,“小將軍。”

程捷臉上笑意緩緩斂下,最後盯著手中隻剩下幾朵小花花的珍珠花,半晌沒說話。

“花很好看。”沐鈺兒自他懷中把他小心嗬護的掉落小花捏在手心,最後輕輕插在假山縫中。

小小一朵珍珠花在風中柔弱搖晃著。

“但不是我要的。”她輕聲說道。

程捷喉結滾動,好一會兒才抬眸看她,一雙眼睛通紅,沙啞說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小郎君滿懷情思地來,卻不得不飽含失落地走,但多年教養讓他停在那一步,沒有繼續靠近,倒也稱得上坦坦****。

沐鈺兒笑了笑,目光在那花上一閃而過,有意活躍氣氛:“但小將軍今日這麽找我,明日我這流言就要滿天飛了。”

程捷聞言立馬緊張說道:“那怎麽辦啊?”

沐鈺兒伸手,摘了一朵搖搖欲墜的燈籠花,狡黠笑了笑,伸手朝著程捷鬢角伸去。

—— ——

假山那邊的動靜不過連半炷香都沒到,於看熱鬧的人而言不過是睜眼的事情,但對唐不言而言,卻覺得頭頂的日光曬得他有些頭暈。

就在此刻,那兩道影子終於動了動。

唐不言微微渙散的神思立刻抬眸去看。

是沐鈺兒先一步走了出來,裙擺在穿堂而過的風中微微揚起,額間的珍珠熠熠生光,鬢間的那根步搖微微晃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唐不言冰白的臉在日光下越發沒有血色,他的目光落在鬢角處那朵小小的珍珠花上。

小小的花,潔白如珍珠,在滿頭珍珠頭麵中相得益彰。

那一刻,清風拂麵,與他而言卻是重擊,本就微暈的神思在此刻驟然清醒,卻又下一瞬間陷入針紮的痛苦中。

——她答應了!

唐不言不錯眼地看著沐鈺兒笑眯眯朝著自己走了過來,腦海中不可抑製地浮現出這句話,背在身後的手指掐破手心,都令他無知無覺,偏隨著那人逐漸靠近,卻好似連著呼吸都帶著淡淡的抽疼。

一直運籌帷幄的人在此刻丟城棄地,狼狽逃竄。

“這花好看嗎?”沐鈺兒指了指頭頂的花,笑眯眯問道。

唐不言手指微動,卻又緩緩握緊,把心中那點猙獰隱晦的欲.望壓了下去,卻又沉默地看著她,不肯說話,這一刻,多年來修習的君子之重,全都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與此同時,人群中接連發出驚呼聲。

就在此事,假山後的另一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高大的小將軍鬢間同樣插著一朵小小的珍珠花,他緊緊捏著手中的花,低著頭,腳步僵硬走了出來。

要說這種送花表白,就像一場拉鋸戰,得勝的才有花,可沒有兩個人都帶的風俗。

眾人也看得迷糊,眼珠子來回打轉著。

——今天兩個八卦瞧著都沒頭沒尾的。

“沒事,你也有。”沐鈺兒見唐不言不說話,隻好自顧自說地咧了咧嘴,“要我說小將軍倒是還挺有想法的。”

程捷垂頭喪氣站在唐不言麵前。

唐不言的目光依舊落在沐鈺兒身上。

“喏。”沐鈺兒歪頭,對著程捷挪了挪嘴。

程捷一臉苦相:“會死吧?”

“不會。”沐鈺兒笑眯眯地用手搗了搗他的手臂,不高興說道,“快啊,你怎麽說話不算數啊。”

程捷抬眸悄悄掃了一眼唐不言,卻隻看到一雙冷冰冰的臉,頓時嚇得宛若一隻鵪鶉。

——小表弟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啊!

沐鈺兒嘖了一聲,不高興自己薅了一朵,朝著唐不言伸手過去。

這一伸才發現,唐不言雖然清瘦,但是極為高挑,竟然還差一點才能勾到他腦袋。

沐鈺兒靠近一步,踮起腳尖,嘟囔著說道:“低頭啊。”

唐不言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手指若隱若現地貼著自己的臉頰,袖口處傳來淡淡的清苦味道,那味道在微熱的夏日中就像一陣清風劈頭蓋臉吹了他一臉,吹得他渾渾噩噩的心思多了一絲清醒。

他就像被牽引著的木偶,目光落在她興致勃勃的眼眸上,卻還是乖乖垂頸,挺直的腰身微微折起,寬大的袖子不經意地滑落下來,和沐鈺兒腰間的禁步撞在一起,微風拂過,刹那間纏綿交纏在一起。

沐鈺兒的手指灼熱滾燙,指尖是常年練武的薄繭,不經意擦過唐不言的耳廓,最後一朵小花靠在他耳邊,點到為止的動作,卻在炎炎夏日讓他後背發出陣陣汗毛。

沐鈺兒戴好花便站了回去,滿意點頭:“好看,少卿果然戴什麽都好看。”

唐不言隻覺得腦袋脹疼,那個自讀書時便一直被人誇讚的腦袋卻在此刻絲毫理不出任何事情,隻能怔怔地看著她。

“哎,你們在幹嗎!”背後傳來秦知宴大聲嚷嚷的聲音,“玩什麽好玩的啊,怎麽不帶我玩啊!”

沐鈺兒見了人,扒拉著唐不言的袖子,往後看去,連忙招手:“小狗狗快過來。”

秦知宴早就不等人招呼,腳步朝著他們走了過去:“你們在玩木頭人嗎,一個個怎麽都打算去寺廟找位置啊,一動也不動啊。”

狗嘴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沐鈺兒無語翻了個白眼,隨後把程捷推到他麵前:“我都給你示範了,這次你給他帶。”

唐不言被秦知宴的大嗓門一驚,這才自一團亂麻中醒過神來,也終於察覺出不對勁。

“你們……”他聲音沙啞,目光從程捷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沐鈺兒身上,猶豫問道,“在做什麽?”

“對啊,你們在玩什麽啊。”秦知宴看著麵前又喪氣又可憐的程捷大聲嘲笑著,“你這小表情跟小媳婦一樣。”

程捷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知宴平白被瞪了,隻好無辜地撓了撓腦袋:“你怎麽跟被人騙財騙色的一樣啊。”

程捷麵無表情的摘下一朵花,朝著他腦袋伸出。

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秦知宴立馬伸手攔下,警覺說道:“我可不好漁色。”

可以說得上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程捷臉色微微扭曲,忿忿撥開他的手,在他腦袋正中插上一朵,隨後又眼疾手快,欺負讀書人手腳慢,給他頭上零零散散插了七.八朵。

秦知宴驚呆了:“程捷!你瘋啦。”

沐鈺兒看得直笑,鬢角的花都落了下來:“是,是有一點。”

程捷哀怨看著她,可到底沒有說什麽。

“你們在玩什麽?”唐不言低聲問道。

“小將軍想要戴花,但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叫他給你們一人一朵戴起來,大家走在一起就不會不好意思了。”沐鈺兒笑眯眯說道。

圍觀眾人:……有病!

秦知宴聞言大怒:“戴朵花而已,你找我啊,你扭扭捏捏做什麽,我還以為你被那個小娘子拒絕……嗚嗚嗚。”

程捷麵無表情給他塞了一嘴巴的花。

“你們……”唐不言下意思追問著,卻又堪堪停了下來,不再繼續問下去。

人多嘴雜,這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假山上一閃而過,他心知肚明,卻卑鄙地不肯多問一句,隻覺得隻要敷衍過去,此事便不複存在。

“走吧,把牡丹花摘了,我們就回去吧。”沐鈺兒倒是守信,說一起戴花就一起戴花,隻是她鬢角帶著花鈿,插不進這種小花,她便另辟蹊徑,直接定在頭頂上,好似腦袋上長出一朵珍珠花。

“好看嗎?”她晃了晃腦袋,沒心沒肺地問道。

唐不言看著那朵在滿頭珍珠首飾簇擁下顫顫巍巍搖晃的小花,隨後看向她笑彎的眉眼,輕聲嗯了一聲。

—— ——

宴會上,沐鈺兒帶著三條小尾巴先一步回了宴會,席麵上隻零星坐了幾個人,公主殿下正在和唐大娘子說著話,太子殿下正和唐老夫人交談著。

幾人聽到動靜便抬眸看來,千秋公主一看到四人的模樣便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唐惟清也看呆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隻見四個模樣俊俏的年輕人頭上都帶著一朵小白花,倒也不是不好看,隻是各有各的奇怪,尤其是秦知宴,竟然滿頭都是。

沐鈺兒笑眯眯上前,把花遞給公主殿下,笑說道:“覺得這花好看,所以給每個人都戴一下。”

她一邊說還一邊晃了晃腦袋,頭頂的小花便也跟著晃了晃,可愛極了。

“真是可愛。”公主殿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惹人疼。”

沐鈺兒立刻咧嘴笑了笑。

“三娘走累了吧,快來我這邊坐。”唐惟清看的心軟,把人落在身邊坐著,親密地翻看著她的手心,“牡丹園好看嗎?”

“好看!”沐鈺兒用力點頭,隨後目光落在新上的糕點上,饞嘴問道,“我可以吃嗎?”

千秋公主目光落在後麵三個兒郎身上,隨後對著唐不言招了招手:“別的倒是沒什麽,隻是本宮素來愛美,實在見不得三郎頭上戴這朵小花,把三郎的風采都遜了不少。”

眾人看了過來。

公主殿下起身,順手拂去唐不言鬢間的小百花。

唐不言眼疾手快接在手心,垂眸看著安靜躺在手心的花,並沒有直接丟掉。

“三郎這樣的小郎君,雖說隻有牡丹才是最配的。”千秋公主拿起沐鈺兒摘得牡丹花,放在手心打量著,隨後意味深長看向他身後,淡淡說道,“卻也講究一個心甘情願。”

宴會上的眾人看向公主殿下手中的嬌豔綻放的牡丹花。

剛才牡丹園發生的事情,早已被人告知主人和兩位殿下。

唐夫人臉色瞬間不好看,太子殿下先一步致歉,幸好有千秋公主打了圓場這才把此事暫時壓了下去。

安樂郡主是東宮幼女,自幼驕縱,偏容貌傾城,這輩子隻栽得唯一一個跟頭。

偏,是最難得到手的唐家三郎的跟頭。

安樂郡主不知何時回來,此刻冷著臉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台上的兩人,身後丫鬟的懷中抱滿鮮花,當真是把花園裏的花都摘了一遍。

“依本宮看……”千秋公主伸手插在他的發髻上,“花還是這朵的好。”

鮮紅嬌嫩的牡丹花瓣在風中隨風擺動,雪白的羽毛和花瓣齊舞,少年郎俊秀絕色的冰白麵容在這一刻紅豔凝香,明華傾城。

沐鈺兒抬眸看著,冷不丁和唐不言漆黑的視線對上。

兩人沉默著,隨後各自移開視線。

花園門口散了一地斑斕鮮花,卻無人撿起,所有人見到了也隻當沒看見,嬉笑玩耍,不再多問。

安樂郡主缺席後半段的宴會,在此刻被層層歡聲笑語中徹底掩蓋下來。

沐鈺兒心不在焉地吃著麵前的吃食。

一頓宴會,各有心思。

—— ——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沐鈺兒就打著哈欠起來,準備去後山看一下。

天色霧蒙蒙的,昨夜宴會開到天黑,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後來盡興,甚至還跳了一段胡旋舞,氣氛瞬間熱烈起來,就連專心吃飯的沐鈺兒也後知後覺被人拉下位置,不明所以地跟著人轉了幾圈,最後暈暈乎乎來到唐不言麵前。

唐不言帶著那朵牡丹花坐在她麵前,眸光沉靜,到最後隻是伸手扶著她的手臂。

——“花掉了。”

那一瞬間,沐鈺兒落荒而逃。

沐鈺兒用力晃晃了腦袋,還揉了一下自己的臉,這才慢慢吞吞爬起來,準備幹正事。

**的琉璃掀開簾子,黏黏糊糊問道:“天還沒亮呢,你去哪呢?”

“你繼續睡,我去外麵練功。”沐鈺兒敷衍道。

琉璃嗯了一聲,嘴裏嘟囔著:“山上有蟲蛇,我備了雄黃香囊,你帶一個走。”

沐鈺兒隨口嗯了一聲,從桌子上摸了一個香囊塞進懷裏。

“那我走啦。”她說。

琉璃翻個身繼續睡了下去。

沐鈺兒悄悄關了門,尋了個仆人問清寶青後山的位置,這才悄無聲息走了過去,等晃了一圈才發現,這是前夜碰到唐不言的地方。

她摸了摸下巴。

——那條送她來的陡峭小路不見了。

兩座山其實並沒有太多相連之處,反而山峰陡峭,下麵便是懸崖。

她繞了一圈,站在一塊高處看著不遠處的琉璃山,地下是鬱鬱蔥蔥的密林,一時間分不清兩座山的底座到底有沒有連在一起。

琉璃山的瀑布正對著這一麵,之前在山下看並未察覺出這個瀑布的大,現在正麵一看才察覺出它的體積,不遠處水汽迷漫,宛若仙境,隱隱有瀑布聲如雷鳴般順著山風飄了過來,連帶著這一帶的空氣都格外濕潤。

沐鈺兒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的潮濕,不由仔細打量著瀑布,隻看到瀑布下有一個巨大的湖泊,綿長而去,不知通向哪裏。

瀑布下有水潭不稀奇,但這個明顯是湖泊。

沐鈺兒意味深長地打量著。

這幾日並未有雨水,為什麽這個瀑布水流這麽大。

尋常山間瀑布都是依照流水而來,若是今年雨水少,基本上都是幹涸斷流,可這個瀑布就好似有源源不斷的水,並沒有一絲艱澀。

上一個不受天氣變化的瀑布還是曲園的那個瀑布。

沐鈺兒若有所思地想著,就在此事,她突然聽到背後有馬蹄聲,不由驚訝轉身,就正好看到安樂郡主穿著大紅色的騎裝坐在馬上倨傲地看著他。

“郡主一大早來打獵?”沐鈺兒看著她身後之人,個個穿著騎射裝,有些人的馬上甚至還掛著還在滴血的兔子,隨口笑問道。

安樂郡主嗯了一聲,撫摸著手中的弓箭,隨意問道:“你一大早來這裏做什麽?”

“散散步,鍛煉身體。”沐鈺兒笑說著,“空氣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安樂郡主揚眉:“你不是會武功嗎,怎麽還散步,走,一去打獵去。”

沐鈺兒不願和這樣的驕縱宗族子弟交纏便搖了搖頭:“卑職騎射一般,就不打擾郡主打獵雅興了。”

安樂郡主不悅皺眉:“你是不是也在心裏笑我,不打算和我一起玩。”

沐鈺兒連忙搖頭,

“哼。”安樂郡主明顯不信,“你和三郎關係很好?”

“之前共事過一段時間。”沐鈺兒委婉說道。

“你知道他身邊有什麽嬌滴滴女郎嗎?”安樂郡主騎著馬走過來問質問道。

倒是有一個女郎,但是和嬌滴滴好像也沒太關係。

所以,沐鈺兒果斷搖頭。

安樂郡主蹙眉,百思不得其解:“那三郎為何一直拒絕我。”

雖東宮式微,但太子殿下對這位小女兒卻是充滿憐惜,極近寵愛,對是以養成風得風,要雨得雨,對她來說,唐不言是她踢到的一個鐵板,她便是昨日便千秋公主這般警告了,依舊不死心。

沐鈺兒隻是裝死站在一側。

“算了,不想了。”安樂郡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陪我一起打獵。”

沐鈺兒眨了眨眼。

“我聽說你們北闕是窮光蛋,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今天早上陪我打獵。”安樂郡主下巴微抬,豪氣衝天地扔出一個錢袋子。

沐鈺兒摸著袋子,可恥地心動了。

寶青山以木材為重,所種的木材都格外高大粗壯,鬱鬱蔥蔥,木料極好,加上大娘子並不會一味砍伐,也不胡亂驅趕山中的動物,整個後山環境極好,蟲鳴鳥叫,兔跑鹿奔,生機勃勃。

沐鈺兒沒想到安樂郡主箭法竟然真的不錯,打打兔子麅子簡直是手到擒來。

“你怎麽隻抓了一隻兔子。”安樂郡主嫌棄說道。

沐鈺兒拍了拍腰間被她四肢捆起的兔子,笑說著:“一直夠了,這兔子肥,可以做一個手套了。”

兔子許是聽懂了,原本還時不時抽搐的腿腳頓時僵直裝死。

“哼,那你多做幾個,我一個人玩多沒意識。”安樂郡主小臉嘟起,不悅說道。

身後的侍衛都恨不得把人供起來,也不敢太靠近她,隻有這個沐鈺兒有些本事,看上去懶洋洋的,倒是跟得緊,也不搶她東西。

沐鈺兒笑眯眯走近:“好啊,等找個大的。”

安樂郡主眼睛一亮:“你知道這裏有蟒蛇嗎?”

沐鈺兒揚眉,搖了搖頭:“郡主怎麽知道的?”

安樂郡主得意抬了抬下巴:“偷聽我阿耶說的,他們都說很危險,聽說很大很大,甚至還有人看到過那條尾巴,那個蛇遊得很快。”

“那太子殿下還能準許您上山。”沐鈺兒不解問道。

安樂郡主臉色微微僵硬,隨後大聲說道:“這有什麽關係,煩死了,繼續走啊。”

“這山上很多蛇嗎?”沐鈺兒冷不丁又問道。

“這就不知道。”安樂郡主扭頭去看身後的侍衛。

侍衛立馬上前,殷勤說道:“沒有的,有人住的地方怎麽會有很多蛇,那蟒蛇也該是看錯了,這地方太擠了,而且也沒有大型動物,若是真的有蟒蛇,活不了。”

安樂郡主不高興的皺了皺眉:“就有就有,我等會就給你去找。”

侍衛苦著臉,不知如何回答。

“抓蛇做什麽?”沐鈺兒好奇問道。

“帶回去給三郎看看。”安樂郡主得意說道,“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沐鈺兒聽得歎為觀止,按照唐不言這等愛幹淨的性子,十有八九扭頭就走。

兩人不知不覺朝著密林深處走去,鬆樹林格外高大,遮蔽著天色,一側是峭壁懸崖,周圍完全安靜,連著蟲鳴都消失不見,馬兒也越走越慢。

沐鈺兒勒馬停了下來,眸光在樹林間打轉,眉心微微蹙起。

“怎麽了?”安樂郡主不解扭頭。

“這裏有點古怪,我們不妨先出去。”沐鈺兒安撫著躁動的馬兒,謹慎說道。

“哪裏古怪。”安樂不耐煩說道,“這裏我來過好幾次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裏太安靜了。”沐鈺兒堅持說道。

安樂郡主嘲笑著,拍了拍身邊掛滿了獵物,獵物滴了一路的血,蜿蜒跟在他們身後:“那是你沒見識,這裏一直都這麽安靜的,大概是這裏樹多,而且又大,我每次來都挺安靜的,好像是清明前後那個時間,那天熱鬧一點。”

沐鈺兒揚眉:“郡主常來?”

安樂郡主點頭:“對啊,阿耶在這裏有別院,走吧,再打一隻雄鹿給阿耶,我就回去,隻可惜沒找到……”

沐鈺兒耳朵一動。

空氣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好多蛇……”

“有蛇!”

沐鈺兒和安樂郡主的聲音齊齊響起。

不知何時,所有樹木上都纏繞上一條手臂長短的長蛇,如今蛇頭揚起,蛇信吞吐,獸瞳豎起,正冰冷看著闖入之人。

身邊的護衛見狀立刻拔刀,警惕地圍著郡主。

安樂郡主臉色蒼白:“哪,哪來的蛇……”

就在此事,身下的馬突然受了驚,埋頭狂奔起來。

“啊……”安樂郡主嚇得大叫。

身後的護衛急了,立馬想要追上去,卻不料剛一動,所有蛇都呈攻擊狀態,地麵上甚至爬滿了蛇,一點點朝著他們靠近。

他們停在一個位置,焦躁不安地遊走著,卻沒有進一步靠近。

“哪,哪來這麽多蛇啊。”有宮娥握緊手中弓箭,慌張問道。

“這些蛇怎麽不過來了。”侍衛們不安問道。

“點火!”沐鈺兒當機立斷說道,上前一步,奇怪的是,她上前一步,所有蛇便都緊跟著後退一步。

眾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沐鈺兒從懷中掏出香囊晃了晃,群蛇立刻不安地遊走著。

“我去救郡主,你們用這個出去,然後下山找人。”沐鈺兒隨手把香囊扔給侍衛長,看著已經軟了腿的馬,隻好歎氣,腳尖輕點,直接淩空飛了出去。

所到之處,蛇嘶聲此起彼伏,聲音刺耳。

安樂郡主早已整個人伏在馬背上,感受著風猛烈拉扯著她的衣服,發出烈烈聲響,整個人嚇得閉上眼,可沒一會兒就感覺馬後坐了一人,還未來得及尖叫,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別怕。”沐鈺兒伸手攬著她的腰,“鬆手,我帶你離開。”

安樂郡主早已被嚇得沒了想法,見來了人便整個人蜷縮在她懷中。

沐鈺兒借機踩了一下馬屁股,帶著人在樹林裏狂奔,每當一口氣要斷了就踩一下樹根,繼續提氣,就像一隻輕盈的鷹在山中飛過。

隻是每次踩數都意味著要和那根纏繞在樹上的蛇來個四目相對。

安樂郡主被驚嚇幾次,小臉蒼白,緊緊勒著她的脖頸。

眼看出口在即,沐鈺兒一口氣提著,突然後脖頸一涼,一隻手抱著人在地上打了個滾,一隻手按著腰間的長刀,謹慎回頭。

一條巨大的蟒蛇,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燈籠大的獸瞳正冷冰冰地注視著麵前之人,黝黑的鱗片漆黑光澤。

這條蛇實在太大了,蛇頭揚起,稱得上遮天蔽日,蛇身幾乎要兩個成年男子環抱才能圈住,那條尾巴堆起來有小山這麽高。

門口的丫鬟們發出驚叫,聲音幾乎要喊破喉嚨。

“好大的蛇。”

“蛇!”

安樂郡主被摔暈了,懵懵懂懂想要扭頭去,去被沐鈺兒捂住眼睛。

“別看。”沐鈺兒低聲說道。

這條蛇一出現,其餘的小蛇全瞬間消失不見了,

沐鈺兒把人攔在身後,握在刀鞘上的長刀緩緩捏緊。

安樂郡主不安問道:“是那條巨蛇嗎?”

沐鈺兒並沒有回答,目光依舊落在那條蛇身上,自顧自說道:“等會不要回頭,一直跑。”

安樂郡主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手指微微發抖。

“聽到了嗎?”沐鈺兒厲聲問道。

安樂郡主被嚇了一跳,重重咬了咬唇:“聽到了。”

一人一蛇誰都沒有動,相互僵持著。

大概一炷香後,沐鈺兒驟然發難。

“跑。”

她大喝一聲,手中長刀出鞘,精光四射,雷霆千重,淩厲的長刀近乎瞬間照亮整個昏亮的樹林。

安樂郡主甚至不敢抬眸,卻依舊能感覺到一個腥臭古怪的身影倒影在自己頭頂,那種未知的恐懼令她心弦緊繃,心跳加快。

一陣刺耳的金屬刺耳聲,聽的人耳朵一疼,隨後是整個地麵都震了震。

安樂郡主直接被晃得重重摔了一跤。

身後的動靜似乎越來越近,那顆緊繃的心卡在喉嚨口,讓她耳鼓發蒙,腦袋發暈。

她,忍不住,不經思考,回頭看了一眼。

高高在上的冰冷獸瞳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啊……”安樂郡主嚇得臉色煞白,直接腿軟站不起來。

沐鈺兒立刻察覺出不妙。

剛一交手,她就察覺到那條蛇似乎不想傷她,隻等著郡主跑出森林,自己也跟著跑。

可知道安樂郡主的那一身驚叫,那條蛇身上的氣氛渾然一變,那種血淋淋,殺氣騰騰的煞氣瞬間噴湧而來。

隻一瞬間,原本還慢慢吞吞的巨蛇,瞬間宛若利劍一般朝著安樂郡飛竄而去。

安樂郡主嚇得呆坐不動,整個人不可抑製地抖了起來。

沐鈺兒神色大變,幾乎在蛇頭咬住安樂郡主的一瞬間,直接把人提溜起來扔了出去,卻不料那蛇似乎有誓不罷休的架勢,那蛇頭直接撞了一下她的腰……

巨大的衝擊力,難以言喻的劇痛。

沐鈺兒疼得眼前一黑,腦子一片空白,隻聽到身後傳來侍衛丫鬟們的驚叫,隨後便感受到風擦過衣擺的動靜。

—— ——

那條蛇站在原地,看著沐鈺兒掉入懸崖,歪了歪腦袋,卻出人意料地沒有繼續攻擊近在咫尺的樹林口的人,而且轉身離開了,長長的尾巴在地上拖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直到一炷香後,巨蛇才完全消失在眾人眼前。

直到這條蛇離開,所有人心中那種逼人的壓迫這才散了過去,那種高高在上的壓力每個人都心有餘悸,不敢回想。

“司直,司直掉下去了,怎麽辦啊?”宮娥扶起安樂郡主,慌張說道,“殿下不準我們來這裏,現在還出事了,會……”

——會被打死的。

眾人惶恐不安。

殿下很少生氣,卻不代表太子妃會饒了他們。

安樂郡主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沐鈺兒掉下的懸崖位置。

原來今日打獵竟然是安樂郡主偷偷跑出來的。

“這個司直好像和唐家關係不錯。”另一個心腹丫鬟不安說道,“會不會連累我們和唐家的關係啊。”

若是真的如此,便是受寵如安樂郡主都討不了好果子吃。

安樂郡主猛地轉頭,狠厲地盯著她看。

“反正現在誰也沒看到。”一側的侍衛長強忍著恐懼說道,“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

—— ——

昨夜眾人鬧到子時,兩位殿下下場跳舞後,氣氛徹底熱鬧起來,到後來就連他都被公主殿下鬧得灌了幾杯酒,今日也沒有事情,唐不言睡到辰時才慢條斯理起身。

他伸手揉了揉脹痛的額頭,握拳咳嗽一聲,還未說話便聽到門口傳來張一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家老大在你這裏失蹤的,你怎麽能說不知道。”

“我管他是不是在睡覺,快把人叫起來!”

門口,張一和王新身後跟著楊言非、陳菲菲和琉璃,幾人逼著昆侖奴步步後退。

“鈺兒卯時還未到就走了,說是去後山了,現在辰時都要過了。”琉璃蹙眉,一臉著急說道,“她從來不會錯過早飯的,現在卻遲遲不歸,你們肯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郎君還沒醒,等會……”瑾微頭疼說道。

話還未說話,大門就咯吱一聲打開。

“司長怎麽會不見了?”唐不言低聲說道,“派人找了嗎?”

“我們不過五個人。”琉璃不卑不亢說道,“還請少卿出麵幫忙尋找。”

唐不言眉心緊皺:“瑾微,讓人去後山找人。”

瑾微得了命令,便也不再猶豫,拔腿朝著外麵跑去。

“她早上出門前可又說什麽?”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問著琉璃。

琉璃眉心蹙起:“就說出門練功了,我本來以為就是後山不遠處的位置,結果我去找,都沒有看到,後來聽仆人說看到她朝著後山深處去了,那地位我也不熟,便不敢再進去。”

“你們怎麽來了?”唐不言看向張一等人。

“老大說去追蹤平潭海戲班的班主,結果一天一夜都沒回來,我擔心有事就一路跟著老大給的標記巡過來,誰知道隔壁那個琉璃山古怪得很,我們竟然進不去,隻好下山打算從寶青山上去,看看有沒有迂回的辦法過去,結果走到一半,就看到琉璃了。”張一喪氣說道。

唐不言抬眸,去看琉璃:“你為何要下山。”

琉璃無奈苦笑:“我去找唐家的人,他們並不理我,我不想耽誤這事,就想著趕緊下山去找北闕的人。”

唐不言擰眉。

隻是直到午時,依舊沒有沐鈺兒的消息。

她就像憑空消失一般,完全沒有蹤跡。

張一徹底坐不住了:“不行,我親自去後山找。”

程捷也跟著皺眉:“後山也不是什麽龍塘虎穴怎麽就不見了,我跟你一起去。”

“後山很容易迷路,是不是迷路了。”秦知宴問。

“不會的。”陳菲菲低聲說道,“鈺兒的方向很好。”

“老大以前大晚上帶我們走出密林的。”張一說道,“很厲害的,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困住她。”

唐不言揉了揉額頭,好一會兒才說道:“我與你們一起去。”

眾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昨日我和她發現隔壁琉璃山是個機關山,當時我們就上不去山,她就提議從寶青山進,許是發現什麽了。”唐不言起身,昆侖奴立馬捏著衣服,給他披上外衣。

“走走,一起去。”程捷說,“既然這樣,是不是讓仆人都撤回一點,免的人多出事。”

唐不言臉色凝重點頭。

“寶青山可是住了不少人,和荒無人煙的琉璃山可不一樣。”秦知宴小聲說道,“這如何做機關。”

楊言非眉心緊皺,不解嘟囔著:“怎麽又是機關。”

唐不言眉尖一動。

“郎君,有人送了一個東西。”門口小廝突然跑了進來,手中舉著一個小小的鬆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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