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哎, 聽說了嗎,凶手竟然是明朗中。”

“對啊,沒想到啊, 明郎中平日裏多和氣的一個人啊。”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人好生歹毒啊,竟然把那些長老用這麽殘忍的手段殺了。”

“對啊,看來也是偽裝的太好了, 怪不得他對我們這麽好, 說不好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凶惡行徑呢。”

“誰說不是呢,我現在想想他跟我說過話,我都害怕。”

夜色已深, 可僧人們卻難得沒有立刻去休息,反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嘴裏竊竊私語,臉上都露出心有戚戚之色。

白日裏, 明庭千是凶手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沒一會兒就借著東風吹遍整個相國寺。

“對啊, 我看他平日和澄明師兄來往頗多, 你說會不會兩人有什麽關係啊。”

“誰知道呢,我瞧著澄明師兄見了他很高興的樣子, 對我們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

“閉嘴, 出家人不出惡語。”回廊一處, 澄心高大的身形被燭光一照,顯出幾分威嚴來,虎目圓瞪, “還不回去休息。”

澄心如今輪值到僧值, 管理清規和僧眾, 是唯一可以動用戒尺的地方,加之他脾性剛正,眼裏容不得沙子,是以大小僧人都格外畏懼他。

“是。”僧人們對視一眼,各自慌亂離去。

澄心站在空無一人的回廊處沉默,那種黝黑的臉露出幾絲哀歎之色,最後朝著澄明的位置大步走了過來。

“六師弟,你怎麽站在這裏。”

隻見澄明端著茶水站在陰暗處,他穿著灰色的僧衣,身形消瘦,如今躲在竹影下更是令人看不清身形,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

澄心上前,要替他接過盤子:“你別聽他們胡說,明庭千犯事,和你有什麽關係,這些人就是這幾天心被養野了,等這事結束了,我非要好好操練他們不可。”

澄明避開他的手,抬眸,露出一張雪白的麵容,他膚色極白,眉宇間是出塵的冷淡,無欲無求。

“我自己來。”他輕聲說道,上了台階,整個人便被燭火籠罩住,整個人就像冰雪一樣,冷沁沁的。

澄心撲了一個空,也不惱,隻是放慢腳步,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又要去師父那裏。”

澄明嗯了一聲。

他平日裏本就不愛說話,眼尾下垂,就像含著淡淡的慈悲,就像廟宇上高高在上的佛像,足夠溫柔,也足夠冷淡。

“師父……”澄心的目光在他肩上掃過,“這幾日有沒有為難你啊。”

澄明搖頭,他如今輪值到衣缽,成了方丈室的負責人,那照顧方丈也成了他的事情。

澄心欲言又止,最後隻是小聲說道:“你說明朗中為何這麽做啊?好奇怪啊,他和那幾個長老都有仇嗎?”

“求佛是求心,以心生心,常在地獄。”澄明垂眸,淡淡說道,“你是局外人,如何能得知。”

澄心不解,他對佛法是幾個師兄弟內最差的,卻又依稀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不由盯著澄明的背影看了好幾眼,最後猶豫問道:“明朗中的事,師弟是不是很傷心啊?”

澄明沉默著,眉眼微動,腳步不亂,最後輕聲說道:“師兄多慮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並不傷心。”

兩人一路沉默地做到方丈所在院子前。

“師兄不要跟進來了,免得師父看見了要多想。”澄明站在院門口,輕聲說道。

澄心站在原處,嗯了一聲,看著他轉身離開,忍不住開口喊道:“師弟……”

澄明回頭,不解問道:“怎麽了?”

“你,我在這裏等你。”他嘴邊滾過許多話,到最後便隻是這樣說道,“我在這裏等你,你別怕。”

澄明瞳仁微怔,隨後看著他認真的神色,便知道他並不是隨口一說。

“師兄……”澄明捧著托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最後緩緩開口,“師兄,以後脾氣不要這麽大了,寺廟也非清淨之地,長久以往,哪怕出發點是好的,眾人也會對你有意見。”

“我知道的,不過師弟現在看著我點,我好多了。”澄心雖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這事,但還是不好意思說道,“我就是看不慣這些事情。”

“念佛即見佛,師兄該采用更好的辦法。”澄明輕聲說道,目光平靜溫和地落在他身上,淺色的眸光被燭火一罩似有千言萬語,可到最後隻是豎掌,垂頸,輕聲說道,“師兄,阿彌陀佛。”

澄心一怔,連忙回禮。

方丈室並不大,卻也比和尚的大通鋪舒服得多。

相國寺的方丈如今是天下寺廟的表率,按理更該布置的清心寡欲一些,可法明休息的地方卻另辟蹊徑,布置的格外文雅,更像一個讀書人的地方。

方丈室地處內院深處,兩側的空屋子卻是沒有任何僧人居住,一個院子隻住了方丈一人。

夜色迷蒙,夏夜燥熱,嬋娟懸空,竹樹清陰,白日裏穿的沸沸揚揚的事情到了此地卻像是完全被隔開一樣。

澄明敲門時,亥時剛到,裏麵傳來一聲叮咚聲。

“進來。”法明的聲音被夜色一照,顯出幾分冷淡。

澄明低眉順眼,端著茶水入內,便看到法明正在蒲團上念經,神色冷淡,再也沒有白日裏慈祥的模樣。

他身側放著一個模樣古怪,用鮮血寫成的符文的牌位。

澄明把茶水放在一側的案幾上,之後熟練地找了一個地方跪下,對麵正是那個古怪陰森的牌位。

“開始吧。”法明雙眼微闔,眉眼不抬,淡淡說道。

澄明眉眼低垂,撥動著手中的佛珠,陳舊的檀木佛珠被秀白的指尖一襯,顯出出塵之氣。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隱約能聽到屋內細碎的聲音。

——“不得翻身……”

——“鬼神退散……”

——“百畜輪回……”

法明睜開眼,盯著麵前神色冷淡的年輕僧人,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子時的更漏聲響起,澄明這才抬眸,恭敬說道:“念完經了。”

“好孩子。”法明看著他,驀得露出笑來,“這些年我叫你做什麽,你都不問嗎?”

“師父做的自然都是對的。”澄明垂頸,平靜答道。

“是啊,師父怎麽會害你呢。”法明笑著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瓷白藥瓶,“這是給你的獎勵。”

澄明伸手拿起那瓶子,倒出一粒藥丸,隨後麵不改色吞了進去了。

“當時給各大寺廟的請帖可是你弄的?”法明的聲音在背後輕聲響起。

“是。”澄明把藥瓶塞好,重新放回櫃子裏。

“你為什麽要給草堂寺、華嚴寺、東林寺和淨業寺不一樣的帖子?”法明盯著他的背影,聲音微微壓低,狀似隨意的問道。

“什麽不一樣?”澄明轉身,不解問道,“帖子都是同一天發出的,師兄弟們陪我一起整理的,並無任何區別對待。”

他神色太過冷靜,法明如鷹的眸光緊盯著他,也並未引起他的絲毫失態。

法明臉上緩緩露出笑來,看著他麵容的目光微微一動,臉上露出慈悲之色:“是我想差了,去休息吧。”

“是,這碗參茶師父記得飲用。”澄明垂眸,畢恭畢敬說道,隨後行禮退下。

他站在漆黑的庭院裏,看著被夜色籠罩的竹林,頭燈的月光依稀照出朦朧的輪廓,偌大的院子就像在黑夜中沉睡的巨獸。

澄明扭頭看了一眼唯一發亮的廂房,摸了摸自己的臉,突然輕笑一聲。

“師弟。”門口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

澄明長睫微動,放下手,最後扭頭去看拱門處。

隻看到澄心正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口。

漆黑的庭院在這一瞬間被驟然帶來光明,就像渾然安靜,絕對漆黑的深夜,有一道光自縫隙中漏了進來。

澄明忍不住微微眯起眼來,卻又站著不肯動彈。

“怎麽了,是不是走不動了。”澄心見他站著不動,立馬擔憂上前,小聲說說道,“我背你回去。”

澄明看著他,最後無聲搖了搖頭。

他走得很穩,絲毫看不出剛才曾一動不動跪了一個時辰。

澄心連忙提著燈籠跟在身後:“肚子疼不疼啊。”

“晚膳你都沒吃多少,我給你拿了一個餅,你吃一口墊墊肚子。”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胡餅遞了過去。

澄明腳步一頓,盯著落在自己身側的影子:“師兄。”

“哎,怎麽了,是不是走不動了。”澄心湊上來擔憂問道。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澄明並未轉身,隻是盯著那道影子,嘴角微動,平靜問道。

澄心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說道:“說起來師弟不要笑我,是我六根不清淨。”

澄明垂眸,心中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出家前家裏還有一個弟弟,但我阿耶吃喝嫖賭,在他八歲那年把他賣了,我找了很久卻沒找到,最後憤而出家。”

他看著澄明的背影,聲音微微放柔:“我當時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像我的弟弟,瘦瘦小小的,不愛說話,很乖的樣子,這些年看著你長大,我就覺得當年的那個遺憾總算被填補了上來,希望師弟一輩子都被菩薩保佑。”

澄明握著佛珠的手一緊,指尖泛出蒼白的冷意。

那一瞬間,烈火灼身不過如此。

“怎麽了?”澄心察覺出不對勁,立馬探過腦袋,擔憂問道,“是不是不舒服啊。”

“師兄。”澄明微微側首,虔誠說道,“諸天神佛會保佑師兄一輩子的。”

澄心聞言笑了笑,合掌,認真回道:“保佑師弟就好了。”

澄明喉結微動,看著她,握緊手中的佛珠,最後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吧。”

“好嘞。”澄心把燈籠往他邊上送了送,照亮兩人麵前的去路,“明日北闕的人和禮部的人就要走了,師弟要去送送……明庭千嗎?”

澄明手指一顆顆撥弄著佛珠,搖頭:“明日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這樣就算了。”澄心話鋒一轉,憂心說道,“師弟明日想來也會不舒服,每次你輪值方丈室,師父為何就要你為他誦經啊,還要給你吃藥啊。”

他眉心緊皺,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師父給你吃的是什麽東西啊。”

“讓他安心的東西。”澄明說完便沉默,隨後又冷不丁說道:“師兄覺得我和明郎中長得像嗎?”

澄心不解地看著他,隨後當真仔細打量了一下,嘴裏嗯了一聲:“倒也不是很像,隻是師弟和明郎中皮膚都白白的,臉也小小的,加上身形清瘦,眼睛這裏都是彎彎的,不過明郎中愛笑,師弟不愛笑,可能乍一看有些相似吧,可仔細看確實完全不一樣的。”

澄明輕笑一聲,眸光微動,斜眼去看澄明:“這樣呢?”

“奇怪,笑起來反而更不像了,師弟其實和那個唐少卿長得有點像,感覺都冷冷的,隻是唐少卿一看就知道是世家郎君,有些不容靠近,可師弟身上卻是常年禮佛的冷淡,很安靜的那種。”澄心驚訝說道。

澄明摸索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喃喃說道:“連師兄都看得出是明明完全不一樣的人。”

澄心並未聽清楚,湊過去,不解問道:“師弟在說什麽。”

“莫知的為,恐鍾有聲。”澄明意味深長說道,“俗語佛源當真有趣。”

“師弟一向精通各類佛法,功力高深,你說的我聽不懂。”澄心老實說道。

兩人很快就趕回廂房內,幾個澄字輩的師兄弟都是住在一起的,聽到動靜立馬迎了上來。

“小師弟回來了。”澄靜披衣站了起來,見他神色正常,這才笑說道,“水都打好了,洗把臉趕緊休息吧。”

澄明看著屋內齊刷刷站著的師兄們,臉上皆是掩蓋不住的擔憂,心中那團火燒得越發熊烈,幾乎在刹那間吞噬了他的神智。

八歲那日,他獨自一人爬上相國寺,敲響山門,自此成了他們的小師弟,八年時間,他們一起長大,相互扶持,成了相國寺內最緊密的關係,可……

他撥弄著佛珠,眸光自他們身上一個個掃過去,最後緩緩垂眸,掩下心中波濤而起的動靜。

——一切眾生,皆是幻覺。

——是他不配。

————

“著火了!”澄靜扭頭,隨後大驚,“這好像是方丈室的位置,快,快去提水。”

幾人說話間,原本稀疏的黑煙頓時濃密起來,直衝雲霄。

原本談笑風生的僧人們頓時緊張起來,人群也緊跟著亂起來。

澄心莫名覺得心慌:“我去看看小師弟。”

“對對,去看看師弟,把人帶出來。”澄靜連忙說道。

薑則行驚詫說道:“好大的火啊,法明方丈是不是還在裏麵啊,快,木桶內,快去滅火,方丈可不能有事。”

“陳策哪裏去了!人呢,我要去告訴陛下!玩忽職守!”

“禮部的人會隨我去山門口等著。”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隨後沐鈺兒直接攬著唐不言的腰,幾個起伏間就消失在眾人麵前。

“哎,你們怎麽走這麽快。”薑則行大驚,“怎麽還往火堆裏跑啊。”

明庭千見狀,立刻臉色大變,直接掙脫開千牛衛,朝著著火的後院跑去。

“哎,怎麽也往火堆裏跑啊。”薑則行吃驚地看著消失的背影,終於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正準備也跟上,北闕的人嘩啦啦的圍了過來。

“著火了啊,快,保護薑尚書離開!”張一扯著嗓子,故作驚恐地大喊著,一屁股把薑則行往人群裏推去。

薑則行猝不及防,差點摔了一個屁股蹲。

“禮部的人都先去山門口等著。”王新也跟著一本正經說道,甚至點了兩個千牛衛,“你們去保護薑尚書,尚書金貴,可萬萬不能出錯啊,陛下還看著呢。”

眾人一聽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禮部的人立刻把薑則行團團圍住,連哄帶騙,連拉帶扯,把憋了一肚子話的薑則行拉走了。

“笨蛋,他們走了啊,不要拉我。”薑則行掙紮得不願走。

“法明方丈固然重要,尚書更是陛下肱骨重臣啊,不能以身犯險。”兩個禮部的人對視一眼,直接一左一右把尚書強行架走。

“不是,有鬼啊,你們沒察覺出來嗎!”薑則行氣得鼻子都歪了。

“是是是,北闕的人還在呢,已經有唐三郎進去了,可萬萬不能再進一個啊。”身後的人隨口安慰著。

“就是他們搞的鬼。”薑則行七竅生煙,大罵道,“蠢貨,放我下來,一定有事情,我要去看看。”

禮部眾人對視一眼,皆不敢聽從。

那火一看就燒的很大,薑尚書可是陛下的侄子,一點錯也不能出,挨尚書的一頓打,還是挨陛下一輩子的打,他們還是分的很清楚的。

庭院中,北闕幾人對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隨後隨著混亂的僧人走動中,很快就散入人群中。

沐鈺兒帶著唐不言很快就走到起火的地方。

起火的地方果然是法明的方丈院,如今整個院子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正中的庭院內,有一人正站在大火中,烈火在他背後猙獰騰飛,灰色的僧袍在風中微微飄動,他就想一根挺直的竹子,站在台階上,巍然不動,清秀的麵容上是出人意料的冷靜,正是澄明。

此刻,他腳下躺著一個不知死活的人,正是遲遲沒有見到的法明。

沐鈺兒看著那熊熊大火,鼻子間是明顯的桐油味,喃喃自語:“他是打算燒死法明嗎?”

火光照得唐不言冰白的眉宇間,火舌的殘影落在他清冷的眉宇間,就像通紅的血色不經意倒影而來。

澄明察覺到兩人的視線,看了過來,那雙淺色的眸子被兩側燭火一照,他就像廟堂上那座高高在上的佛像突然多了一點人間煙火氣。

“人都是我殺的。”澄明看著沐鈺兒,神色冷淡說道,“明郎中不過是替我背鍋,還請兩位貴人明鑒。”

沐鈺兒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捏緊:“你們兩人都說自己自己幹的,我要如何信你?”

澄明眸光微動,臉上露出淺淺笑意:“我才是蕭家人,明郎中是無辜之人,唐少卿若是去查便會知道,些許能查到蕭家當年有一個六歲的幼子,垂拱二年正月生,早產一月,當年陛下還政睿宗,睿宗奉表固讓,陛下複臨朝稱製,也在那年南北兩闕建立,是以我的阿耶為我取名簫明昭,意味天地昭昭,正統不熄。”

唐不言神色微變,盯著在烈火前神色冷淡的澄明。

“你才是蕭家的舊人,那明庭千是……”沐鈺兒吃驚問道。

“他,他是救我的好人。”澄心握緊手中的佛珠,眉眼低垂,神色慈悲,“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此事因我而起,也該由我結束。”

“你根本不可能殺了那些人,你生來體弱,光是搬動性空屍體就不可能完成。”沐鈺兒冷著臉說道。

澄明笑了笑:“可信是我發的,人也是我約到西山的,棍子是我打的,屍體也是我搬出來的。”

沐鈺兒驀地想起西山那條小徑上那根莫名滾落在其他地方的棍子。

“玄氣頭頂的燈,我養了一隻鳥,讓它叼著魚線給我穿上去,之後我就把小鳥放走了。”澄明繼續說道,神色冷淡,就像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道善避開千牛衛的路是我畫給他的,我在這裏多年,知道一圈套著一圈的回廊結構會產生重疊,隻要我們直接從重疊處走,再躲在高牆下,就能避開所有人,走到大雄寶殿的位置。”

“敲鍾是我提議的,法明好大喜功,越是能引人轟動的事情,他越會同意,我不過是投其所好。”

沐鈺兒屏息看著他,火光已經緊逼他身後,撩人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台階上那個清瘦的僧人吞噬殆盡,可那人卻鎮定站在遠處,巍然不動。

“戒律也是我引過去的,他想要先下手為強,所以殺了蓮昭,我約他出來,他不僅不怕,反而欣然接受,我聲東擊西打暈了他,狠狠打了他鞭子,然後把鞭子掛在惡字門口,也是為了告誡下一個死者……”

他的目光落在法明身上,把最後一顆佛珠撥了過去,輕笑了一聲:“第五個人。”

“當年去你家的有五個人。”沐鈺兒沉聲問道。

澄明笑了笑:“是六個人,但第六個人不知道去哪了,那人最是心狠手辣,就是他提議虐殺我的親人,最後又把我家燒了,甚至最後發現了我,打算把我也趕盡殺絕,可惜他一直戴著麵具,裝可憐自己臉燒傷了騙得我阿娘心軟,我當時太混亂了,直看到他右手是六根手指,可惜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他。”

沐鈺兒眉心緊皺:“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我就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這麽多年來,我每次睡覺都會回到那個時候……”澄明唇色發白,整個人就像失去活氣,成了一個冰冷的雕塑。

“那些草比我還高,大雨一直在下,我又冷又怕,可我不敢停下來,因為後麵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我太害怕。”澄明眸光微動,眼底似有淚花閃動,卻再定睛一看似乎隻是被火光照耀下的錯覺,“可我更害怕我不能為我阿耶阿娘報仇。”

他看向門口站著的兩人:“萬般皆由我而起,本就是我該死,若是我當年死在那個雨夜,便也算了。”

沐鈺兒呼吸微微緊繃,看著完全陷入回憶中的人。

他是痛苦的,可再多的痛苦都在常年累月的噩夢中被一層又一層的疊加起來,變成了驚人的,無人可窺的冷靜。

這樣的痛苦,一旦爆發就是死局。

“隻要我現在當著你們的麵,殺了他……”澄明笑了笑,蹲下身來,手中握著一把刀,“是不是凶手就是我了。”

“他是那個和尚廟裏的人,是不是?”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澄明一怔。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呼吸微微頓住,一個可怕卻又清晰的想法驟然浮現在眼前。

“那個寺廟根本就不是人去樓空,而是……”唐不言唇色微微發白,火焰灼得他全身滾燙,可眉宇間的冷淡在火光照耀下卻似不化的冰雪,“都死了。”

澄明看著他,臉上露出苦笑來:“少卿好厲害。”

“是,也不是。”背後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我是蕭家收養的義子。”

“不許說!人是我殺的,和你沒有關係。”澄明大聲打斷他的話。

明庭千恍惚走上台階,似乎要走上火焰,卻被唐不言死死拉著袖子。

“說吧,昭弟。”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讓他幫我們找到最後一個殺人犯。”

“你和我沒有關係。”澄明咬牙說道,“你走,你走啊。”

“昭弟早產,命懸一線,有大師算卦,說要找一個永隆元年二月寅時出身的男孩送入寺廟中,為他擋災,所以我是蕭家為了給他續命買來的小孩。”明庭千聲音微微抬高,壓下他的聲音。

沐鈺兒吃驚地看著他。

澄明握著匕首的手用力收緊:“不要說了!”

“蕭家覺得對不起我,所以認了我當義子,我和昭弟自小便一起長大,當年出事時,他體弱在屋內休息,奶娘為了掩護他,送他從後門出來,讓他來找我,可不曾想這群強盜喪心病狂,殺紅了眼,便把寺廟的僧人都殺了。”

他笑了笑,看向唐不言的手,最後伸手一根根掰開:“那個寺廟叫雲織寺,廟□□有八個僧人,我三歲開始在那裏長大,白日裏跟著蕭家小輩讀書,晚上念經,他們,都是極好的人。”

唐不言感受著明庭千握著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清瘦的手指硌得他生疼。

火光越來越大,熱浪滾滾,燒得他瞳仁微縮起,也似乎正在把兩人多年的那根線緩緩燒斷。

“三郎,你可以為我找到那第六個人嗎?”他笑問道。

“好。”唐不言咬牙說道,再一次去抓他的手,卻撲一個空。

明庭千毅然轉身,踏入火海中。

“康成!”唐不言大驚,正準備上前,卻被沐鈺兒直接一把帶著腰拉了回來。

“要塌了!”沐鈺兒緊緊拉著他的手腕,目光銳利,“不要進去。”

“人是我殺的。”明庭千站在火光中,溫柔地注視著提著木桶跑過來的僧人,“昭弟哪有什麽力氣,他本就該幹幹淨淨的,你信我,他真的沒動手殺過一個人。”

“出去!”澄明看著他進了火中,頓時慌張起來,“出去啊!不要進來。”

“明庭千!”唐不言盯著那道影子,咬牙說道,“出來。”

“出去……”

“原來你真的是蕭家的人。”一個陰森的聲音在澄明背後響起,隨後澄明的脖子就被人牢牢掐住,“殺了你,蕭家這輩子都會在地獄裏呆著,不枉費你日日為他們念不得超生經了,真是孝順啊。”

澄明猝不及然被人壓著喉嚨,下意識收了刀,一張臉泛出青意。

沐鈺兒立刻上前一步,單手按劍,目光淩厲地掃過火場。

明庭千臉色大變:“放開他。”

“我當年收你,就是看你長得有些像當年的人,本來還不敢相信是天意,不曾想真的是天意,你自己犯到我手中,本來打算養你十年再殺,現在看來,是留不得了。”法明獰笑著,惡毒說道,“那藥味道不錯吧。”

“什麽藥!”明庭千眉心緊皺。

“就是你昨夜喝的藥,加了十倍的藥量。”澄明冷笑著,“怎麽,你沒嚐出來。”

法明臉色大變,隨後臉色難看地看著眾人:“還不來救我,我可是陛下親封的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明庭千見狀譏笑著,“一個殺人越貨的強盜。”

法明露出得意之色:“什麽強盜,我可是陛下親賜紫衣的高僧。”

“你放開師弟!”澄心上前,咬牙說道。

“哼。”法明笑,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毒,“你若是想死,大可等會陪他一起。”

“你讓戒律殺了蓮昭就是為了引我們出來,把他當成你的替死鬼。”澄明沙啞說道,“你倒是心狠手辣。”

“那又如何。”法明得意,“你們上當了不是嗎,你瞧,不是抓到你們了嗎!”

他手指微微收緊,澄明纖細的脖頸被牢牢禁錮在手心中。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會為戒律供奉長生牌的,還有性空玄氣他們,至於你們……”法明冷笑,目光陰沉地掃過眾人,陰沉說道,“和你們的親人一起在地獄受苦吧。”

澄明發出嘶啞的笑聲:“可我一直在地獄中,你如何嚇我。”

“倒是你,每日帶著不屬於你的瑪瑙佛珠,不覺得害怕嗎?”

“害怕,我這輩子就不知道……”法明冷笑,突然動作一頓,不舒服地皺起眉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難受嗎,你的毒你先毒發了,感覺如何。”澄明察覺到他的異樣,立刻笑了起來,聲音沙啞說道,“至於我的經文是念給你聽的,你沒發現你牌位上的字和你一開始寫的不一樣嗎。”

法明一驚,下意識回頭,卻突然被澄明咬了一口手臂,整個人突然腹部劇痛,跌坐在地上。

澄明臉色陰沉,手中寒光閃爍,刀尖直直朝著他胸口落去。

法明毒發,隻能驚恐地看著麵前之人,卻隻能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住手。”明庭千大驚,上前,卻被兩側燒倒的竹子攔住腳步,熊熊大火立刻把他包圍住。

“康成!康成!”秦知宴眼睜睜地看著大火燃起,火苗瞬間吞噬正中的人,崩潰大喊著,卻被僧人牢牢抓著,不肯讓他進去。

沐鈺兒把唐不言順勢推到昆侖奴身側,腳尖輕點,直接入了火場。

“沐鈺兒!”唐不言心境激**起伏,瞳仁倒映著火光,下意識伸手,卻隻摸到發帶的尾巴,任由發帶在指尖劃過,心中頓時一沉。

台階上,法明摔了一跤,重重跌倒在地上,澄明雙手握刀,臉色冷冽,狠狠貫穿而下。

就在此時,火場上突然跳下一人。

“我救明郎中!”

正是,一開始就消失不見的陳策。

作者有話說:

恐鍾有聲,夢溪筆談中的一個故事,一個官員在破案的時候找不到賊人,就說寺廟中有個鍾很神奇,騙人的人去摸就會有聲音,然後就帶嫌疑人過去,結果他在鍾表麵塗上摸,問心無愧的人摸了就一手墨,做賊心虛的人的手就很幹淨。

感謝在2022-07-24 23:58:25~2022-07-25 23:5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雨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