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廚役選擇製作的是酥黃獨。

大致是先把香榧和杏仁碎調了鹽醬和在麵裏, 再把煮熟的芋頭切片拖麵放在油鍋裏煎熟後,形成薄薄脆脆的一片,用油煎的東西本來就香, 麵裏又有香榧和杏仁的脆香加上內裏熟芋的軟糯清香, 還有淡淡的醬香。①

據二位廚役介紹,還可以將中間的芋頭換成薄薄的豬肉片,煎炸出來的酥黃味道更加上乘。

酥黃獨的口感薄又脆,外表一層煎成焦黃色的粉糊皮,咬下去時中間糯糯香香的芋頭, 表皮堅脆中心軟嫩,軟爛的芋頭在唇齒間碎裂化開, 融在舌尖化在心頭。

放的隻有鹽, 香榧和杏仁碎夾雜在堅脆的表皮裏,又香又美味。

盛昭池之前查曆史菜係的時候就有小小研究過一段時間,但並沒有真的上手去實操過, 來到這裏的這些日子因為沒什麽空閑更是沒什麽機會去酒樓嚐嚐, 沒成想現在是有機會了。

這古時候的菜沒有現世的時候添加劑多, 做出來的膳食竟能做的這般好吃, 不過奇怪的是, 這種味道食肆生意還能差成這樣真是怪匪夷所思的。

兩位廚役期待又緊張地看著盛昭池和柴文, 視線緊緊地盯著盛昭池的表情變化。

“姑娘, 覺得……如何?”

盛昭池的表情微妙地很, 兩位廚役又看看邊上的柴文, 隻見他眉毛都跳起來了。

“二位廚役這道菜做的, ”盛昭池將筷子放下, 認真地看著他們, “於我個人而言, 非常不錯。”

盛昭池說話大喘氣,兩位廚役全身心地投入到盛昭池張張閉閉的嘴唇上,整個人就好像進入了水中,什麽其他的聲音他們都聽不到,隻能聽見盛昭池後半句的“非常不錯”。

舌尖喃喃滾動著這四個字,回味了一遍又一遍,兩位廚役齊齊瞪大了眼睛,嘴角驚喜地抽搐著:“那那那……非常不錯的意思是?”

柴文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將上麵的浮屑抹去,笑道:“那自然是你們二人的工錢漲兩番了。”

兩位廚役對視一眼,好像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盛昭池說得是真心的,眼角眉梢的喜悅仿佛要衝破出來,他們激動地看著盛昭池,舔了舔因為緊張而幹澀的嘴角,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我們會好好幹的,謝謝姑娘。”

兩位廚役自幼時便相識,更是同一位師傅手底下的廚役,因為少年時總想幹出一番事業,這一來一回的,便一直拖到這般年紀還未成婚。

索性師傅死後師兄弟二人便一直相依為命,娶不娶妻已然是不再多想了,如今依靠著少時的一些積蓄和食肆的工錢,生活也還算過得去,要是盛昭池真的辭退他們,那就真的斷了來源,以他們這年紀和閱曆隻能坐吃等死。

盛昭池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拿下了這兩位廚役,真誠地衝他們笑了笑,便走出了灶房。

柴文將最後一塊酥黃獨塞進嘴裏,一邊含糊著開口說:“你們好好幹,姑娘人可好了,不會虧待你們的。”

兩位廚役的激動之情還未褪去,工錢上漲兩成,是他們在徐記食肆裏的十幾年頭一遭。

經過這麽一番大起大落,心下像是豁然開朗了,怎麽會還不明白現下的情勢。聽著柴文的話,想到他們之前的惡語相向和所做所為,兩位廚役歎息一聲,誠摯地點了點頭:“是是,之前是我二人著想了,害怕這年紀小小的姑娘將食肆給……不過昨日我們二人已看清了,柴小哥放心,我們二人定然會好好幹的。”

兩位廚役的年紀都快同柴文的父親相當了,現如今喊他柴小哥,柴文沒由來的一陣別扭,“我信我信,二位喊我柴文就行,不用喊得那般……”

說罷,柴文別扭地摸了摸後腦勺。

兩位廚役連忙點頭,“那不知我二人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柴文想了想,說:“姑娘同我說今日就先做外麵的藥膳,你們二位就先去院子裏幫著洗洗吧,我便先去前廳招呼食客去了。”

兩位廚役點點頭,各自忙活去了。

將三大鍋以及後院不斷供應的藥膳全賣完,已經是一天的末尾了。

盛昭池扭了扭酸脹的胳膊,她端起桌上的茶盞給自己潤了潤喉,從早問候到晚還真是個累人的活。

柴文將汗巾甩在自己的肩膀上,倚靠在櫃台上看著正擦著不遠處的桌子的店小二,“這店小二莫不是也怕了唐大人?”

兩位廚役之前給盛昭池甩臉色是心有憂慮,但店小二背後可是林掌櫃,總不能他這年紀輕輕也擔憂自己老無所依沒錢吃飯吧。

盛昭池倒了杯水遞給他,擰眉分析道:“我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這兩日林掌櫃都沒來,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柴文端起櫃台上的茶杯,“八成是看到店門口的場景,怯場不敢再來了唄。”

盛昭池噎了噎,心道不至於吧。

隔天清早,盛昭池正將堆在角落裏的菜單鄭重掛上了牆柱,柴文站在她的身後,笑著說:“姑娘,總算是正式開業了。”

盛昭池將菜單調整好位置,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她彎了彎唇角:“是啊,這菜單總算是掛上去了。”

“你在前院守著,我先去後院看看。”

盛昭池從前廳來到後院就看見擺滿了一地的食材,場麵猶及唐家宴會的後廚。

擺放在店中的那三口大鍋已經被撤了下來,這回已經全被收納道後院的角落幾放著。

盛昭池小心翼翼不碰到邊上的東西,走到灶房門口,“諸位手腳都麻利些,今兒個算是正式開業了,大家都辛苦了哈。”

大娘們齊齊應了一聲,其中一位笑著說:“阿池放心忙去吧,這有你的幾個嬸呢。”

盛昭池“哎”了一聲,轉身走進灶房裏。

那拿走廚具的人並沒有將調味料拿回來,但盛昭池昨天便已經將東西都重新訂了來,現在這會灶房裏可是擺了好幾麻袋的調味料。

“今日要做的膳食與昨日的略有不同,倉庫中的藥材多數已經分好計量,二位可以依照這張菜譜上的製作方式來製作藥膳。”

盛昭池將昨天趕製出來的藥膳菜譜放在桌上,“一定要按照倉庫裏單袋的計量製作藥膳,若是有偏差後果不堪設想。”

藥膳的菜單其實就同普通膳食一般無二,特殊就特殊在加入定量的藥材。

盛昭池不怕這兩位廚役偷師,畢竟藥材的量是她自己分的。

其中一位廚役將手上的水漬擦幹淨,輕手輕腳地接過桌上的菜單,“是,姑娘。”

“若有不解之處可以喊我……”

盛昭池話還未說完,柴文便急急地小跑進來,盛昭池頓了頓,先讓兩位廚役各自去忙後便走了過去,“怎麽了?”

柴文看了眼已經在著手忙碌著自己手上事情的兩位廚役,湊到盛昭池耳邊輕聲說:“林掌櫃來了。”

盛昭池挑眉,邁步走向前廳。

林掌櫃子昨日跟著莫老板見到了徐記食肆門庭若市的樣子,回去就氣得心肺病犯了,臥床躺了一天實在躺不住,生怕手底下的幾個人扛不住她的利益**,這便急急地趕到食肆裏來。

“你這是在做什麽?”林掌櫃臉色由白轉為青紫,他心中正擔憂著,沒成想一進門就看見店小二笑嗬嗬地同柴文說話,這也就罷了,店小二一見到他竟然好像見到了鬼一般,眼神閃躲腳步踉蹌就要跑上樓去。

“林、林掌櫃你別問我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店小二縮著肩膀,擰巴著臉輕聲說。

林掌櫃氣得氣血翻湧,“你!竟然!”

“林掌櫃?”他還未說完,盛昭池便從後院走了出來,林掌櫃驀然收斂起自己不善的表情,背過身去悶聲咳嗽了兩聲。

盛昭池臉上的笑意一頓,“林掌櫃這兩日是病了?”

林掌櫃用手握拳抵住嘴,轉過身看著盛昭池不冷不淡地點點頭,“姑娘不會怪罪我這兩日未曾上工吧?”

盛昭池擰起眉替他倒了杯水,一臉真誠道:“這怎麽會呢,林掌櫃操持食肆這麽多年,苦勞多多,更何況還是病了,休息個一兩天又何妨?”

林掌櫃眯了眯眼睛,飛快地扯了扯嘴角拉出一條挖苦的弧度,接著放下抵住嘴的手,語氣平淡地說:“那我便多謝姑娘記掛著了。”

盛昭池將倒上了水的茶杯放在他麵前的那張桌子上,她柔聲道:“那林掌櫃休息片刻,一會便要開張了,到時候還有的忙。”

林掌櫃頷首,看也不看盛昭池便揪著店小二的衣領上樓去了。

柴文看著情況,忍不住上前一步:“姑娘,他就怎麽揪著店小二上樓去了,店小二可是好不容易卸下點心房同我說話,這要是……”

盛昭池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笑著看他:“真該卸下的早在昨日就卸下了,讓林掌櫃同他說說也好,願意真心幫忙的,自然會真心來幫,不願意的,我也強求不來。”

柴文思索了一番,跟著點頭。

樓上的窗邊,林掌櫃臉色不善地左顧右盼,確保沒有人在樓上後邊將手一鬆。

店小二縮著肩膀,被林掌櫃揪起來的衣服淩亂不堪,踉蹌幾步站穩後慘白著一張臉。

“你做什麽這副姿態?”林掌櫃氣昏了頭,隻覺得腦子裏去氣血翻湧不止,看到店小二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由生出了些疑竇,“莫不是她威逼利誘你了?”

店小二苦笑著搖了搖頭,“林掌櫃,你別問我了,我不敢說。”

林掌櫃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咬牙沉聲道:“你要是不說,我今日便把你趕回破廟裏去,讓你打哪來回哪去省的礙我的眼睛。”

店小二是逃難來的崇洛,林掌櫃祭祖時偶然路過一座城外的破廟,見店小二病得快要死了一時善心大發救了他,還帶他在食肆裏謀個職位。

正經來說,林掌櫃對店小二有再造之恩。

店小二聽言,猛然慌亂地抬起頭拽著林掌櫃的胳膊哀求道:“不不不……掌櫃的,我不是不願意說,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同你說啊。”

林掌櫃本就氣得腦袋昏昏沉沉,被店小二突然地一撥弄,差點沒站穩。

他拂開店小二的手,實在扛不住了便坐在一邊的食凳上,“什麽東西你不知道該怎麽說,同我還拐彎抹角,直說便是。”

店小二慌亂的神色漸漸褪去,驚恐之色慢慢爬上臉龐,他扣著指尖鼓了鼓勇氣,怯懦著開口:“那姑娘,背後有人。”

林掌櫃輕撫著胸口的手一頓,猛地抬起頭看向店小二,“是誰?”

店小二縮了縮肩膀,慌亂地看了眼四周,再三肯定周遭沒有人後湊近林掌櫃耳語一陣。

林掌櫃原先不耐煩的神色逐漸被震驚所代替,他瞪大了眼睛,臉上全是震悚之色。

店小二說完,便渾身散發著死氣,他哭喪著臉說:“這要是讓她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啊?”

作者有話說:

酥黃獨以熟芋為主料的食品

古麵點。在《山家清供》就記載過一種名為“酥黃獨”的芋頭食品:“雪夜芋正熟,有仇子曰從簡載酒來,扣門,就供之。乃曰:煮芋有數法,獨酥黃獨世罕得之。熟芋截片,研榧子、杏仁和醬拖麵,煎之且白侈為甚妙。詩雲:雪翻夜缽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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