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 廚房裏最多的就是油煙味,起初不覺得存在感有多強,好不容易在後廚裏鬆下心神, 靜心坐下看別人忙碌的時候, 盛昭池才感覺到這屋子裏一股濃重的油煙味是多有存在感。

各種食物的香氣混在一起,灶台的多個決定了幾種菜會一起製作,導致了原本一道菜的香味混雜變成幾道菜的香味,雖然都是菜香味,但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還是有點詭異。

盛昭池抬起手, 捋下袖子聞了聞,最為明顯的氣味還是她剛才做的紅油辣椒。

她坐在灶台後麵的石沿上, 將手掌輕輕覆蓋在膝蓋上, 緩緩揉捏著,試圖緩解一點久站帶來的疼痛。

這灶台的灶口裏遲遲沒添上新柴,熊熊燃燒的烈火火勢已經漸漸轉小, 但還是有燒的滾燙發紅的碳木在不斷將熱氣從灶口裏傳送出來, 小火慢燉似的, 讓人渾身不爽利。

唐禹從屋子外端著盤子進門, 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盛昭池居然消失了, 他不解地看著盛昭池先前站著的那處灶台, 抬高了腦袋才看見底下有一片衣角。

王廚役剛指點完一個廚役, 一抬頭就看見唐禹杵在大門口擋住別人的路, 他皺眉走過去, 垂眼看了看唐禹手中那連湯都不剩的盤子, “你站在這做什麽?”

唐禹轉過頭, 發現是王廚役後連忙走開, “沒事沒事。”

盛昭池垂著頭正揉小腿, 視野裏突然走過來一雙穿著男靴的腳。她的動作微頓,緩緩抬起頭:“?”

唐禹半信半疑地走過來,瞥見盛昭池正縮在灶台後邊石沿處,上身俯在膝蓋上,雙手正有規律地揉捏這小腿。

他疑惑了一瞬後便知道她這是怎麽了。

他將手裏的盤子放在灶台上,蹲下身子問:“盛姑娘可是腳疼了?”

“是有點,想來是早上站久了點,我休息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唐禹頓時搖頭,義正嚴詞地說:“那可不成,我去給你找郎中吧?”

盛昭池搖頭,“沒事,真沒什麽大礙,我休息會兒就好了,放心。”

“盛姑娘,你的腿是為了救那對兄妹受的傷,雖然你是個姑娘,但你救了人,再加上少爺又讓跟著你,那就是為了避免你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你不用跟我客氣。”唐禹真摯地看著盛昭池。

盛昭池沒看出來這小少年還挺說一不二,再三拒絕了他的好意以後,唐禹才鬆了口。

唐禹為了舒服些挪到牆角靠著,眨眨眼好奇道:“聽小盼說,盛姑娘當時被抓了不僅不慌,反而十分地沉著冷靜?”

盛昭池揉捏小腿的動作頓了頓,“換你被抓,你要是不冷靜,能想得出來辦法嗎?”

“這倒也是,不過我還是挺佩服盛姑娘你的,”唐禹歎了一口氣,悵然地看著盛昭池,感慨:“盛姑娘可知道那兩個老婦是什麽人麽?”

那兩個老婦是什麽人她大概知道,左右跑不掉是人牙子。

“……是何人?”其他的先不談,說起那天驚險的一刻,已經不怎麽害怕的盛昭池見唐禹有往下說的意思,突然有了點事後好奇心。

指不定她的猜想就是對的呢?

她眯了眯眼,好奇又期待地看著唐禹。

唐禹也沒讓她失望,一臉‘你不知道了吧’,他沉吟一聲,故布懸念:“你猜?”

“莫不是什麽宅子裏的……?”盛昭池輕輕拱了拱鼻子,**著暗示道。

“對啊,就是寨子裏的,你怎麽知道?”唐禹頗為驚訝看著她,抬起一隻手豎起一個大拇指,可這件事可是私密,除了少爺身邊的幾個下屬沒幾個人知道,“難不成是那兩個老婦跟你說的?”

唐禹難得聰明一回,盛昭池點頭:“正是,當時她們二人害怕官兵的搜查,裝模作樣是在打掃老宅,其中一個婆子膽小,忍不住說道了兩句。”

“原來如此,盛姑娘你可知道若是沒有你當時的那一喊,你可知道還會有多少人陷入這個萬劫不複的泥潭裏嗎?”

但這件事情說到底不是唐硯則帶人把她們給救了嗎?怎麽變成都是她的功勞了?

盛昭池在家養病的那幾天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可能並沒有那麽簡單。她當時固然是喊了的,但想著屋外的人是商隊,賭一把。正如壯婆子說過這條路的盡頭是山,那唐硯則帶這麽多人路過是為了上山伐木麽?還是下雨天?

所以這想法不現實。

也許他們並不知道這一條街她們的藏身之地在哪裏,但他們肯定他們一早就盯上了那兩個婆子了。

而她,不過是喊了聲,讓他們更快發現位置罷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猜想,未必就是真相。

“你是不知道,那寨子裏的老大可真是畜生,他們在這崇洛裏無惡不作,強擄民女、草菅人命,對了對了,之前好多起少女失蹤案就是他們惹下的,前兩天我在府衙核對卷宗都核對了半天。”

唐禹憤憤道:“聽說,他們把少女們擄走帶回去以後,不管是否及笄,按容貌三六九等分出來,低等的送與別的寨子做禮,高等的就直接是……做些不光彩的事情供他們玩樂,又或者是訓練成歌妓舞妓,送往各地的青樓裏,同老鴇商定好以後當做搖錢樹。”

唐禹哼哼兩聲,捏起地上一根樹杈枝往地上猛戳,一臉深惡痛絕。

盛昭池聽著,頓時就回想起了當時自己和小盼的處境,自己差點也要經曆這些了。

“當然了,也不完全是你一個人的功勞,這裏邊還是我家少爺功勞最大。”

盛昭池聽著,挑了挑眉。

“我還記得當時少爺得知這件事情以後,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更黑了,差不多有鍋底那麽黑。大晚上的他還親自去了一趟牢獄……第二天早上才回來,身上還帶著薄薄的露水呢。別說,連我都是頭一回見到少爺生氣。”唐禹癟著嘴,現在想想還覺得驚奇非常,“我是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崇洛,裏麵的蛇鼠這麽多,少爺一個人初來乍到,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

唐禹瞟了眼盛昭池,見她臉上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表情,他警惕道:“當然,我家少爺是陛下親派,膽識和謀略自然無人能及,這些宵小就等著被少爺一鍋端了吧。”

“是是是,你家少爺是位難得的好官,崇洛有你家少爺真是山頭有福了。”盛昭池真摯地點頭,轉而又想到這樁事情的結果,趕忙問道:“那現在那兩個老婦如何處理了?”

唐禹回憶著想了想,“那天晚上少爺連夜去了牢獄,沒讓我去,等再見到少爺都是第二天大早上了,至於結果,我給忘了問。”說著,他慚愧地癟了癟嘴。

“……”盛昭池噎了噎,這種收尾是她怎麽沒想到的。

“盛姑娘你放心好了,想來他們做了這麽多惡事,少爺定是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的,更何況清正嚴明有律法在,定然會讓那些畜生付出代價的。”唐禹越說亢奮,捏著拳頭堅定地說。

盛昭池扯了扯嘴角,“唉,就是可憐那些已經被傷害的姑娘們了。”

“反正你肯定是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的,會有人保護你的。”唐禹擺了擺手,想也沒想就開口說。

“嗯?誰保護我?”

“……”

“會有天神保護你,放心吧盛姑娘。”

說完,未等盛昭池回複他就站起身,抖了抖長袍,嘟囔著自己要去茅房就溜了。

盛昭池無奈一笑,唐禹的臉色變化絲毫沒把她當外人,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可是滿臉的“你聽錯了、我沒說、你聽我狡辯”,盛昭池想不察覺都難。

至於他那句話的含義是什麽?

盛昭池默了默,坦然地抬起頭看火口裏那黑幽幽的正是不是映出火花的炭木,想到當時破門打開時猶如黑暗明燈一般出現在雨幕裏的那道清俊身影。

盛昭池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將人影清出腦袋裏。

至於那兩個老婦所做的一切,唐禹將唐硯則說的這麽嫉惡如仇,想來結局定然好不到哪裏去。不得不說,小孩子就是好忽悠,三言兩語就將話都叭叭叭地全說了個幹淨,雖然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麽軍機要務機密文件,但終究是還未公示出去,怎麽算她這也是‘一手料’。盛昭池想到唐禹那又呆又傻的模樣,有點好奇唐硯則那樣沉穩冷淡的人是怎麽帶出來一個涉世未深卻又天然純情的家夥的,總不能唐硯則背地裏也是這麽一副模樣吧?

畢竟,朝夕相處的人會慢慢潛移默化,變得越來越像對方的。

她不由自主地帶入了一下……嚇回神的盛昭池頓時抖了抖身體,被自己的惡趣味惡寒到了。

唐硯則那張臉,怎麽都不適合出現唐禹那種嘿嘿傻傻的笑容,還是原來那樣好些。

“盛姑娘,你怎麽坐在這裏了?”劉廚役走過來,疑惑道。

盛昭池扶著灶沿站起身,望了眼那案桌上擺的整整齊齊的十幾個呈放著豬腳杆片的白瓷盤,“沒事,是都擺好了麽?”

劉廚役的視線滑落到她的腳,遲疑道:“盛姑娘莫不是腳疼了?別站起來了,你要怎麽做,吩咐我就行,別累著。”

他說著,就邁步走了上來,不容拒絕地要攙扶盛昭池坐下。

“我們人手足夠的,盛姑娘坐下好好休息就成,盛姑娘若是再推拒,就是覺得我們做的不夠讓你滿意了。”

劉廚役嚴肅地看著盛昭池,將她老老實實按在座位上。

盛昭池知道劉廚役這麽說是安撫她,失笑地點了點頭。

擺好盤的豬腳杆片和翡翠白玉卷一樣,隻需要將紅油辣椒澆淋在上麵就可以了。

盛昭池熬了挺多,劉廚役看著滿滿一大盆的紅油辣椒,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盆子的最上麵出現了一層紅色的辣油,如同紅色琥珀一般鮮亮誘人,香氣十足。

他舀起一勺,小心地澆淋在豬腳杆片上,紅油流動緩慢,一層層往下滑滾著,鮮亮的油給豬肉包裹上了一層紅色的衣服。

沒人熬辣椒用得到這麽多油,劉廚役想到那一大盆的豬油,又見這顏色實在漂亮,沒忍住用勺子舀出來一勺放進碗裏自己嚐了嚐。

一聞香,入口鹹,再品醇香,三嚼麻辣。

重重豐富的口感,同普通的辣椒醬實在不同,但又很像,說不出來哪不對。

舌尖上的餘香和辣味久久消散不掉,勾引住人的味蕾,讓人陷入紅油辣椒的陷阱裏無法自拔。

他雙眼發光,“盛姑娘,這好東西,它蘸什麽都好吃吧?”

盛昭池眨了眨眼,紅油辣椒蘸啥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