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淡淡淺淺的弦月慢慢從雲端裏鑽出來, 羞怯地用剩下的雲衣輕輕掩蓋住自己的半張麵容,緩緩漣漪出它的月白光。

它的光芒淡淡撒落在人間,仿佛一隻手在淺淺撫摸翠竹花叢, 動作輕柔, 霧漾白透,一池幽靜,倒映出斑駁的月影,池麵波光粼粼。

帷帽上懸掛下來的透白薄紗輕輕晃動,唐硯則接過盛昭池遞過去的玉佩, 慢慢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落回身側。

在長長的衣袖掩蓋下, 沒人看見他緩緩收攏起半鬆的五指, 將玉佩握在手心,食指的指尖輕輕摩挲了下瑩白玉上的一角。

在橋下觀望著等不及盛昭池自覺轉身下來的兩位管事匆匆上橋,唐叔一邊走一邊給魏掌廚使了個眼色。

相識這麽多年, 唐叔的眼神魏掌廚明了, 衝盛昭池道:“盛姑娘, 隨我來吧, 我帶你出去。”

盛昭池收回落在唐硯則那帷帽白紗上的視線, 看了眼唐禹, 衝唐叔點了點頭後, 對魏掌廚道:“好。”

唐叔和唐禹同時間鬆了口氣, 前者是擔憂盛昭池不僅見過帶著麵紗的唐硯則, 還見過唐硯則男裝時候的真容。

雖然兩次帶著麵紗, 好歹是遮住了, 但這整個人氣質身量都是改不掉的, 要是盛昭池去對比聯想, 那後果不堪設想。

但唐叔不知道,盛昭池並不是現在這個時代的人,對於一個姑娘為什麽會有這麽高的身量,見過個子更高的她完全不會感覺到奇怪。

而唐禹則是擔心害怕被盛昭池看出了什麽不得了的馬腳,畢竟這次送衣服是他送晚了,否則也不可能撞上盛昭池。

要是真被她發現了,那到時候他一定會被唐叔和魏掌廚活剝了,光是想想唐禹就感覺自己的後脖子嗖嗖發涼。

唐禹偷偷瞄了眼盛昭池,心下祈禱著可千萬不要發現什麽。

好在盛昭池並沒有說什麽,唐叔和唐禹看著盛昭池轉身欲走,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鬆了口氣。

“對了。”

剛剛鬆緩下去的一口氣又被吊起,唐禹哭喪著臉看向盛昭池,期待她千萬別說出什麽驚人的話。

唐叔壓了壓眼皮,看了眼帶著帷帽的唐硯則,往前走了一步,話音裏帶著些壓抑的急迫,但還是故作疑惑道:“盛姑娘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盛昭池看了眼直直麵對她站著的唐小姐,笑了笑擺手提醒道:“不敢不敢,不是吩咐,就是剛剛想起來這位小哥說唐小姐身子不爽利,就有點小建議想提醒一下。”

唐禹飛快地抿了抿唇,束高的馬尾一晃,帶過的一陣風輕輕揚起唐硯則帷帽的一側白紗,他飛快道:“姑娘請說。”

白紗緩緩揚起,那白皙的下巴往上一抹淡紅的唇泛著點點水光,半張臉精致的格外不像話。

被唐禹高馬尾揚起的那陣風漸漸消散,白紗又輕輕落下,盛昭池收回視線,腦中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

這兄妹倆長得還挺像。

定了定神,盛昭池笑著指了指唐叔手裏的食盒,“這裏頭有道菜放了小米椒,顧忌唐小姐身體不好就沒用油濺過。好在這會兒碰上了,既然知道唐小姐身子不爽利,那就勞煩小哥等會幫著把小米椒挑出來了。”

小米椒中和健胃,針對一些腸胃消化不好的人而言,適度的吃小米辣可以抑製食欲不振。

盛昭池一開始的出發點就是基於這個,但既然唐小姐身子不爽利,那還是挑出來的好,未免吃出個好賴她先前做的菜的全白費了。

話音未落,唐禹飛快點點頭,“好的姑娘,我記下了。”

盛昭池點點頭,走前又看了眼從未發過一言的唐小姐,眼中不著痕跡地劃過一絲疑惑。

這小姐莫不是個啞巴?好像從上次見到她就沒見過她開口說話。

盛昭池疑惑地轉身下橋,如果是啞巴,那就難怪了,這幾位都這麽緊張,好像生怕她活吞了他們家小姐似的。

盛昭池撇了撇嘴輕輕晃了下腦袋,抬腿邁步跟緊上魏掌廚。

見魏掌廚和盛昭池愈漸遠去的身影,站在橋上的唐禹長呼一口氣,轉過身同唐硯則貼了貼,驚訝又好奇道:“少爺,您今日怎麽了?我發現您對這位姑娘好像還挺特別,又是能吃她做的飯菜,現在又是親自從她手裏拿東西,您莫不是看上那姑娘了吧?”

唐禹笑眯眯地看著唐硯則,話音裏帶了點八卦。

唐禹眯著眼,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少爺對那盛姑娘做出的格外特殊會是因為見色起意。

唐禹跟著唐硯則在各種宴會上也是見過大世麵的。

不說京城多少淑麗,就說高門大院裏的貴女小姐們,唐禹以前跟著唐硯則出席各種宴會的時候,那宴會上全是貌美女子,一個個才藝冠絕,出類拔萃。

可都見過,還有些容顏姣好,帶著目的湊上來想同唐家交好和想攀附唐家的人,那一個個全都吃了閉門羹。

由此可見,盛昭池的特殊是真的特殊了。

所以唐禹認為,肯定有別的原因。

“少爺,其實我覺得別看那盛姑娘穿著不大好,說不準她是哪位大富商遺留在外的明珠喃?”

他低下頭看了眼唐硯則的袖子,發現上邊沾上了點草屑後伸手拍了拍,一邊走一邊說。

“而且,我看盛姑娘落落大方,您若是真喜歡,別擔心夫人,夫人肯定也會喜歡的。”

唐硯則將手上捏緊的玉佩緩緩鬆開,銀白色的流蘇底部從袖子邊露出了些影子,他的嘴角勾了勾,輕歎了一聲。

偶然又傳來一聲魚躍,伴隨著樹葉嘩嘩作響,衝破池麵的一片寂靜。

唐禹伸手掏了掏耳朵,少爺剛剛是不是說話了?

唐禹以為自己沒聽見,便又湊近了些,“我瞅著那姑娘長得可真真真好看,之前見過的那些小姐都沒她好看呢。”

盛昭池的長相很好看,唐禹可以保證,隻要給盛昭池一套那些小姐的衣服,保證驚豔全場,豔壓四方。

唐叔在後邊用折來的樹枝敲了唐禹的腦袋一下,背過身瞟了一眼身後,警告道:“你一天到晚再想些什麽?這位姑娘你給我看仔細了,要是你敢得罪她,看我怎麽罰你。”

唐禹訕訕地摸了摸頭,不再湊到唐硯則耳邊嘰嘰喳喳,衝唐叔討好地嘿嘿兩聲,“記住了記住了。”

整座橋搭在池上,池與池對岸之間的距離並不遠,沒走兩步他們就下了橋。

有壁燈做亮,三人擁簇著很快就穿過了竹林進了門。

而唐硯則那句淡淡的輕歎聲到底說了什麽,或許隻有橋下池中的魚和空中擺動的風聽見了。

盛昭池在唐家門外攔住魏掌廚,婉拒道:“魏掌廚留步,不必送了。”

魏掌廚抬眼看了眼天色,擔憂道:“盛姑娘,不如我讓人送你回去吧?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實在是不妥。”

盛昭池輕輕彎了彎唇,拒絕道:“真的不勞煩了,這路我熟,您不用擔心。”

魏掌廚皺著眉,想了想後下了幾節台階,看著盛昭池再次提議道:“盛姑娘,剛才同你說的那事,你考慮考慮,若是願意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們。”

“好。”

盛昭池同魏掌廚道了別,就照著原路往回走。

她來這這麽久,都還沒怎麽在晚上的長街上逛逛呢。

“走過路過別錯過,新鮮熱騰騰的牛肉麵嘞!”

“最新容粹閣的凝露糕嘞,低價低價!”

“姑娘,來一串手串嗎?都是上好的瑪瑙石做的呢!”

“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穿過一個又一個人群,盛昭池黑黝黝的眼都被戲團子雜耍的火光映紅了。

“哎?”

突然,盛昭池感覺自己的腳上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

偏過身子穩住身形,盛昭池低下頭去──

是一把折扇。

盛昭池將折扇撿起來,拍了拍上麵蹭上的灰,輕輕拉開一看。

江動月移石,溪虛雲傍花。

盛昭池不懂畫也不懂字,但是看得出來這把扇的扇麵挺好看的。

身側路人穿行,盛昭池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沒有人神色緊張慌亂,她想了想,見旁邊正好有個茶攤,便想抬腿想在茶攤上坐下等一等扇子的主人。

“姑娘?你手上的這把扇子是我的,能請──盛老板??”

盛昭池抬起頭,看見一張眼熟的臉後驚呼一聲,“是你……客官?”

向征詞無奈地搖頭笑了笑,“盛……盛老板,既然都已經沒在攤子前了,那還是用普通的稱謂吧?”

盛昭池失笑,這麽老板來客官去,確實不大合適。

“我叫盛昭池,不知客……公子怎麽稱呼?”

“盛姑娘,小生姓向,名征詞。”

“盛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長街的集市上閑逛?”向征詞從盛昭池手裏拿過那把折扇,用衣袖憐愛地擦了擦上邊的腳印,最後還用嘴吹了吹,一看就是個愛扇子的人。

正好一腳踩中扇子的盛昭池心虛地看著他擦扇子,解釋道:“隨便出來逛逛,向公子呢?”

向征詞抬起頭,彎唇道:“同你一樣,出來逛逛。”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寶子們來晚了一點~今天有點忙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