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紋金盞杯,盛家視其為根基命脈的傳家珍寶。

這樽銀台水仙,婉轉遊紋的金盞是百年前一位工匠心血之作,機緣巧合流落至當時還未發家的盛家老太/祖手裏,此後盛家酒樓的生意也逐步攀升,興旺至今。

盛家代代傳承,現任老爺和夫人恪守祖宗遺訓,即便火燎眉毛也從不曾打過金盞的主意。而盛夫人更是在落魄之際寧願自己吃糠咽菜食不果腹,也不願把將盛家傳家的長紋金盞杯拿出來一解燃眉之急。

如今盛昭池三言兩語輕而易舉的就要把金盞抵押出去,盛夫人看著盛昭池明豔的臉,咬著牙慢慢揚起垂在身側還發著抖的手。

“娘,你信我一次,我有辦法拿回來的。”盛昭池輕輕按住盛夫人的手,側過頭輕聲對她說。

盛昭池見盛夫人的表情稍有鬆緩,扭過頭對著管葉逐字逐句地說:“在場的各位鄉親們做個見證,十日內,若是我盛昭池還不起欠小葉哥的所有賬,那麽長紋金盞杯就抵扣給小葉哥,絕不反悔。”

管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盛昭池,盛家的這樽有名的金盞,他早就有所耳聞。

先前沒從盛昭池這個蠢貨嘴裏挖到什麽有用的消息,本以為還要費些功夫從盛家夫人身上下手,沒想到盛昭池這個敗家玩意給他這麽大的驚喜,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到手。

他的眼裏劃過一絲暗芒,下意識上前兩步,質疑道:“絕不反悔?”

盛夫人回過神,連忙開口補救,但她嘶啞的聲音被盛昭池一句“絕不”蓋得嚴嚴實實。

開弓沒有回頭箭,盛夫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徹底灰敗下去。

管葉嘴角的上揚就要按耐不住,他抬起手掩飾地摸了摸鼻子,狀似思索道:“十日?我隻給你三日。”

話音未落,盛夫人驚愕地抬起頭,死死地看著管葉,胸口上下起伏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唇被氣得發抖,“你”了個半天沒有下文。

院子外看戲的鄉親們見盛夫人下一秒就要暈厥的模樣,紛紛小聲咕噥:“可真是敗家,這盛家老爺八成得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

“誰說不是呢,瞧盛夫人氣的臉都白了。”男女老少一聲接一聲,院外頓時喧鬧不已。

管葉不耐地掏了掏耳朵,身邊的幾個壯漢互相一視,轉過身拿著木棍就敲上柵欄,發出“梆梆”的聲音。

七嘴八舌的鄉親們在木棍的警示聲和壯漢的瞪視下頓時闃然無聲。

管葉見狀滿意地收回視線,被擺了一道又怎樣,盛昭池這個蠢貨不還是把他的此行的目的雙手奉送到他手上了?

盛昭池的手輕拍著盛夫人的後背,淡然應道:“三日就三日。”

木已成舟,盛夫人嘴唇蠕動著,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她佝僂著轉過身子,顫巍地在門檻上坐下,盯著泥地愣愣地不發一言。

盛昭池轉過身蹲在盛夫人麵前,認真地看著她,堅定地說:“娘,你信我,我既然敢說,我就能拿得回來。”

盛夫人聞言,慘然地抬頭看了眼盛昭池和院子裏站著的管葉一行人,頓了許久撐住牆壁走進屋裏。

很快,盛夫人傴僂著背,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從屋裏出來。

她深深地看著盛昭池,手指緊緊掐住檀木盒子的棱邊。她花白的發絲被風吹動,生硬又決絕地將東西放在盛昭池手裏:“一定要拿回來,這是盛家的命啊。”

說完,她背過身去不再看眾人。

“我會的,您放心。”盛昭池看著盛夫人微微顫抖的身影抿了抿唇,轉過身朝管葉走去。

她手裏的不僅盛家的命,也是她改變命運的第一步。

從盛昭池手裏接過檀木盒子,管葉輕輕掀起木蓋。透過縫隙看清東西後,不懷好意地笑道:“那我等著三日後來收賬了。”

說完,他一把扣上木蓋,大搖大擺地帶著一群人離開盛家院子。

院外圍觀的鄉親見鬧劇結束,本就看好戲的他們可沒想摻和進盛家這一爛攤子裏,擺了擺手紛紛離去。

烏泱泱圍著盛家院子的一群人離去以後,盛昭池隻感覺空氣流通了很多。她回頭看了眼盛夫人,又看了看滿院的狼藉,心下歎了口氣。

走到一邊扶起倒地的木架,又將倒扣在地的木條簸箕一一擺放上去。

盛夫人聞聲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見盛昭池的動作愣了愣,想到盛昭池那般肯定能在三天內還得清所有債,焦急地問道:“阿池,你打算怎麽把長紋金盞杯拿回來?”

盛昭池擺東西的動作一頓,她狡黠地衝盛夫人眨了眨眼睛:“明天的攤我來出,不賣糕點,賣我做的餅。”

她一個靠研究營養美食餐的著名營養師,能被區區幾百兩銀子難得倒嗎?

盛夫人一愣,突然有絲後悔爬上心頭:“阿池,你這不是胡鬧嗎!?”

她說著,後悔之意愈加濃鬱,阿池從小就對庖廚之藝格外厭惡不願進廚房,突然說要做餅怎麽可能做得出來?她怎麽就一時糊塗,讓管葉拿走長紋金盞杯,這下肯定拿不回來了。

盛昭池莞爾一笑,道:“您先看看做得怎麽樣?”

說著,她將手上的最後一個簸箕放在架子上,衝進屋裏抱著一堆東西來到鍋灶台前。

盛夫人站在她身邊,抬手翻了翻袋子,裏麵是一些她做的醃菜,還有黃豆、綠豆、麵粉以及幾個雞蛋。

現在的炮灰女還沒作得太死,所以盛家還不至於窮到啃樹皮。但情況也沒好太多,鍋灶台上的東西已經算得上是盛家僅有的存糧了。

盛昭池將黃豆和綠豆淘洗幹淨,又從角落裏翻出石臼,將它們搗成細末狀,接著將其和一小撮鹽一起混入麵粉裏攪和均勻,又倒入清水和一個雞蛋拌成無顆粒的麵糊。

當盛昭池做到這一步,旁邊的盛夫人看不懂卻又不忍打斷盛昭池,指著淡黃色的麵糊,含糊地問道:“阿池,你是想做麵疙瘩湯嗎?”

盛昭池正蹲在火口處生火,她翻動著開始冒火花的木柴,解釋道:“是做雜糧煎餅。”

鐵鍋很快燒熱,盛昭池在灶台上的角落裏翻出一些豬油,在盛夫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下給鐵鍋薄薄的刷上一層。盡管隻有薄薄一層附著在鐵鍋上,那伴隨著油滋啦滋啦聲一起散發出來的豬肉香瞬間飄滿整個院子。

盛昭池用大木勺舀起一勺調好的麵糊,繞著鍋圈緩緩倒入,那特製的麵糊在和熱油熱火的碰撞下,一陣麥香和蛋味慢慢迸發開來。盛昭池用木勺輕輕刮動著麵糊的空隙,將它均勻抹平。

很快,原本還是半**狀的麵糊底部已經開始成型,鼓起一個個小泡,那股麥香和蛋味也變得十分濃鬱,盛夫人驚奇地湊近些,這種麵漿的做法聞所未聞。

盛昭池見狀抽出一雙筷子,將煎餅成功翻了個身,底部已經成型的餅麵泛著焦黃,油亮又饞人,緊接著盛昭池又磕入一個雞蛋,用木勺戳散,等著它慢慢成型。

蛋液慢慢形成黃白相間的一層,牢牢的粘連在焦黃的餅麵上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盛昭池從瓷壇裏撈出小半勺醃菜,慢慢鋪在餅麵上加熱。淡綠色的醃菜給焦黃白相間的餅麵添上了幾分色彩,盛昭池估算著時間,用筷子慢慢卷起餅皮放進瓷盤裏,遞給盛夫人。

盛夫人看著眼前冒著香氣的雜糧煎餅,她試探著咬下一口。

和普通幹澀生硬的燒餅口感截然不同,鬆軟薄脆的餅裹挾著中間經過加熱的醃菜,鹹淡適中恰到好處。

嘴裏的雜糧煎餅酥脆香軟,盛夫人的眼眶瞬間泛紅。她哽咽著想,怪不得阿池這般有把握,原來是早已有了應對之策,真是長大了,她不該錯怪阿池。

盛昭池輕輕環抱住她,撫了撫她單薄的背脊,緩聲道:“放心吧娘,不止長紋金盞杯,我還要拿回盛家酒樓和老宅呢。”

盛夫人連連說了幾聲“好”,欣慰地摸了摸盛昭池的後發。

一股淡淡的糊味飄來,盛昭池鬆開盛夫人,將火口裏還在燃的木塊用沙子撲滅。

盛夫人腳步踉蹌兩下走近鍋灶處,放下手裏的瓷盤,往鍋裏倒進一瓢水。

盛昭池抬起頭,見盛夫人腳步虛浮,慘白的臉上還隱隱透著些青灰色,想起管葉對盛夫人那惡劣的態度,忙站起身攙扶著盛夫人問道:“娘,您怎麽了?”

盛夫人按住盛昭池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沒事,站久了腿腳有些不利索,不礙事。”

盛昭池將盛夫人扶進屋裏安置在**,在盛夫人百般推脫下翻起她的衣角,見她的腰部泛著一塊黑青紅的淤傷。

“我去找郎中。”盛昭池沉了沉臉,皺著眉將衣服放平後轉身就要出門。

盛夫人一把拉住她,“沒事,真沒事,揉揉就好了。”

盛昭池拗不過盛夫人,隻能先接了盆冷水沾濕幾塊汗巾,交替著敷上去。

盛夫人見盛昭池黑沉著臉,想到平常盛昭池的性格,隻能訕訕地任由她動作。時間一長,盛夫人眼皮沉重,竟睡著了。

盛昭池撤下汗巾,給盛夫人掖了掖被角,端著盆子來到了院子裏。她將剩下的麵糊依次烙好餅後放進櫥櫃,充當午晚飯。

由於盛夫人出攤的攤車被管葉一行人惡意砸壞了蓬具和部分木架,盛昭池隻得先臨時搭上一塊布用作替換,再將散落的幾根木架重新安回去。

當天下午盛昭池循著原主的記憶來到了典當行,典當了原主身上還算值錢的幾樣首飾,將明日出攤所需的東西購置妥當。

等盛昭池將攤車裝上小灶台和磨好材料後已經是傍晚了,她將櫥櫃裏的雜糧煎餅熱了熱墊肚,接著又給盛夫人揉了揉腰腹上的淤傷,就早早熄了燈歇息,養精蓄銳備戰明日。

翌日清早,在盛昭池的一再堅定下,一定要跟著出攤的盛夫人最終鬆了口,送盛昭池到院門口。

盛昭池推著攤車,遠遠地回過頭,見盛夫人還站在原地眺望著她,無奈地揚起手揮了揮,見她有進門的架勢才轉過身接著推攤車。

早市上的人還不是很多,靠近長街中央的地方應該是人流聚集較多的地方,已經有人零散的占好位置。盛昭池將攤車停在一側空曠之地,拿出磨好的幾種豆粉開始攪和。

“小姑娘有點麵生,第一次出攤啊,”一個穿著藍色麻衣裹著墨色頭巾的婦人抱著幾層蒸屜放在自家攤車上,又仔細打量了盛昭池的長相,怪道,“嘶,好像又有些麵熟啊?”

盛昭池是循著原主的記憶來的早市,而她所在的位置正是盛夫人平日裏賣糕點的地方。

原主知道盛夫人在早市賣了兩個月的糕點,卻從來不曾幫上一點忙,道上一句辛苦,幾次路過也當不認識盛夫人。

還沒等盛昭池開口,那婦人一拍案板,恍然道:“你是盛家嫂子的女兒罷?我說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

盛昭池將雞蛋和水分別倒入,笑著回道:“大娘也這麽早出攤啊?”

那婦人將蒸屜上好架後,探出頭看了看左右:“可不是,現在搶好位置可搶不到咯。”

她嘖嘖兩聲,飛快瞥了幾眼盛昭池,見她手不停地攪和著大盆。有些按奈不住好奇,探著頭隻看見若隱若現的黃糊狀**,腳步慢慢蹭過去,擠著一張臉道:“小盛姑娘,你娘怎麽讓你來出攤嘞,這樣的泥能做得出來糕點嗎?”

她嘴上說著,心裏暗暗竊喜兩聲,盛家嫂子做的糕點手藝不錯,生意總比她家要好些。這下來了個胡攪的,她翻身的機會來了。

盛昭池搖了搖頭,“不是糕點,是餅。”

話音一落,那婦人的神情更加疑惑,卻沒見盛昭池要細說,看著大盆裏的糊狀**不屑地撇了撇嘴,轉身回到自家攤位前。

一個黃毛丫頭,能做出什麽好東西,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