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前路過的行人大半都拐去了隔壁的攤位,他有些卸了勁。

盛家那姑娘既然有這麽一手好廚藝,那接下來在長街上的生意隻會好不會差,於是他便和娘子提了意見,想著換個地方支攤,生意應當不至於還會比這更差。

可他娘子偏生不信邪,說那盛姑娘惹了管家老二,這生意長久不了,不願挪待了幾年的好攤位,舍了這麽些年經營起來的老主顧。

他這個沒什麽地位的自然得依她,但今日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麽風,擰著他耳朵非要他招呼攬客。

“磨磨唧唧幹什麽呢!”聽著身後傳來自家娘子咬牙切齒的催促聲,他無法,隻得張口招呼:“窩窩頭三文錢買一個送一個!”

劉嬸一聽他終於開始喊,眉頭倒是鬆緩了些。她將蓋嚴實的蒸屜揭開,熱氣騰騰的窩窩頭暴露在空氣中。

虧就虧了,能把那小蹄子擠兌走就行,她想。

三文錢能買到兩個原價三文的窩窩頭,這**力在囊中羞澀的人眼裏是頂級的。

盛昭池不加配菜的雜糧煎餅要三十五文,一張一個人吃,三兩下就沒了。換成買一送一的窩窩頭,家裏人若是不多,起碼能管得上一天飽。

在盛昭池攤前排隊的有不少人頂不住這種**,思慮片刻就拐了腳步,轉而去隔壁買窩窩頭。

而在隔壁大聲招呼攬客時,盛昭池正在給人裝涼菜。

她抬眼好奇地看了眼隔壁,見他們排隊買窩窩頭的人已經開始逐漸變多後,就收回了視線。

看來隔壁的大娘沒按她說的改變窩窩頭的配方。糠麵雖然廉價,但這種買一送一的營銷方式真的不會虧本嗎?

無奈搖了搖頭,盛昭池將荷葉卷裹好,遞給麵前食客。

“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餅!”

突然,隔壁攤位隊伍的末尾處傳來幼童的哭喊聲,在清晨隻有細碎交談聲的長街上撕開了一道口子,紮耳的很。

有幾個食客被這一聲嚇得酣意驟退,穩住身形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鳩結淡灰色薄衫,臉上布滿了淚痕的孩子此刻正拽著他母親的手使勁往盛昭池的攤位上帶。

小小的個子,聲音卻格外的洪亮。

“寶兒,聽話,咱們不買餅,買窩窩頭好嗎?”母親皺著眉拖住他的肩膀,蹲下身子哄道。

“我不要!我就要買!奶奶說了我喜歡吃什麽買什麽!”

他見拖不動自家母親,眼睛骨碌碌的轉兩圈,幹脆將家中的長輩搬出來,試圖用長輩的威懾壓製母親,好去給他買雜糧煎餅。

話音一落,母親原先還耐著性子安撫的表情瞬間轉變,直接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提起來。也不管是不是用過了力氣兒子會不會疼,就箍在懷裏低聲恐嚇道:“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人!”

像隻蟲一樣扭著身體的寶兒一聽母親要把他送人,身子一僵不敢再動。

母親見他這種反應,滿意地抬起頭,又見到一眾食客都盯著她們二人,尷尬地笑了笑:“孩子不懂事……孩子不懂事……”

一場鬧劇就這麽結束了,長街上又恢複成最初的模樣。

這頭盛昭池的夏季涼菜反響格外不錯,頗有種供不應求的架勢。

也好在昨晚盛昭池有了預見,讓盛夫人在家醃製涼菜以備補貨,又租了推車讓鄰裏幫著運送,不愁沒東西賣。

但推著車來的人卻不是鄰裏,而是盛夫人。

盛夫人將推車上的最後一盆涼菜端下來放在攤車上擺好,喘著氣望著攤前長長的隊伍發怔。

阿池的手藝是不錯,但她一想到阿池之前又是那種性子,就有些害怕她是為了安撫她,實際上走了歪路子,拿了不該拿的錢。畢竟僅僅一個小攤,一天就能賺夠幾十兩,多少還是讓人有些匪夷所思。

可現在眼前的一幕幕不得不讓她承認,阿池真的長大了。

盛昭池將食客遞來的銅板放進錢罐裏,眼疾手快地倒上一杯涼茶,放在盛夫人手裏:“娘,不是讓您在家裏醃菜嗎,怎麽一個人推著這麽多東西上街了?”

盛夫人飲下一口涼茶,拿起放在攤車下擺的蒲扇,一邊給盛昭池扇風一邊說:“娘已經沒事了,就不花那冤枉錢讓人運,也能讓娘出來多活動活動。”

盛昭池在這方麵壓根拗不過盛夫人,見她臉色紅潤精神尚佳,便隻好點點頭。

“喲,盛家嫂子今天怎麽上市集來了?”

盛夫人回頭一看,淡笑道:“前兩天不小心閃著腰了,就讓阿池來出攤,劉嫂子生意可真好。”

劉嬸動了動身子,笑肉不笑地說:“這要是沒有你家丫頭,我攤子前麵哪來的這麽些人啊。”

盛夫人蹙眉,這劉嫂子說的話為什麽這麽不對味道?

“要是沒有你家丫頭的餅和菜,我怕是到死都見不到我家那口子也有忙成這樣的一天呢。”劉嬸譏誚地看了眼盛昭池,不著痕跡地側過身露出她丈夫忙碌的身影。

盛夫人頓了頓,緩聲道:“生意好,便是好事。”

劉神嘴角**幾下,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還在這裝什麽聽不懂。

“不過你家丫頭昨日可是得罪了管家的老二,等他出來說不準要來報複,盛嫂子可要早點做好準備呢。”劉嬸看著盛昭池的背影撇嘴冷哼一聲,不懷好意地說。

盛夫人聽完臉色倏地一變,剛要開口細問,隻見劉嬸已經一扭一擺地回自家攤位了。

轉過身想去問盛昭池這事是個什麽緣由,又看見她正忙著一個接一個地烙餅,隻得先壓下那已經滾到舌尖的話,等著食客散盡。

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晌午。

許多沒買上雜糧煎餅和涼菜的食客被辣日燥的不行,上前詢問了盛昭池,得知她下午也會擺攤後才離開。

而盛夫人憋了一早上的話終於有機會說出口。

“阿池,你這兩天沒發生什麽事情吧?”

盛昭池不解,笑著說:“娘,這兩天生意都挺好的,您放心,明天一定能把長紋金盞杯拿回來。”

盛夫人張了張嘴,盯著盛昭池帶笑的臉,最後隻道:“不管多大事,你一定要跟娘說,別一個人藏在心裏……”

突然,攤車前扒上來一個小蘿卜頭,正探頭探腦地看著盛昭池。

正是那個早些時候又哭又鬧要買餅的寶兒。

他舔了舔唇角,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麵糊,眨都不帶眨眼。

盛昭池被他的小表情逗得嘴角一彎,探出身體,摸了摸他的腦袋,“想吃餅嗎?”

寶兒抬眼看著揉他腦袋的盛昭池,掙紮片刻還是點了點頭:“但是我沒錢。”

盛昭池抿了抿嘴,莞爾一笑:“姐姐請你吃。”

寶兒眼睛登時一亮,連連點頭。現在他肯定是小夥伴裏的第一個不花錢就能吃到這個餅的人,待會一定要拿到他們麵前好好炫耀才行。

盛昭池笑著給他烙餅,想到什麽眉頭一皺,這小朋友莫不是是背著人溜出來的?

她左右看看也沒發現那位早上的夫人,詢問道:“小弟弟,你家大人呢?”

寶兒眨了眨眼,盯著盛昭池手底下噴香的煎餅不錯眼,說道:“我娘先回家了。”

又像是害怕盛昭池不招待沒有長輩跟著的小孩,補充道:“姐姐,我知道回家的路。”

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盛昭池心軟了軟,速戰速決做完一張餅放在寶兒的手上。又擔心這小孩壓根不知道回家的路怎麽走,便打算跟著他將他送回去。

盛夫人卻攔住盛昭池,“阿池,娘去吧,可不能沒有人在攤子前看著。”

沒等盛昭池說話,寶兒就迫不及待地拉住盛夫人伸出去的手,二人悠悠走遠。

看著二人的背影,盛昭池將脫到一半的圍裙重新係上,餘光就瞥見攤前站著一個人,“客官,要買什麽?”

盛昭池回過頭,看見這人的模樣後一愣,這不是同昨天那位姑娘一起的人嗎?

“姑娘,我不是來買餅的。”

“那您是?”盛昭池想不到自己除了做餅還能幫上什麽忙,心思一轉,驚道,“莫非那位姑娘出了什麽事情?”

唐叔表情一滯,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們家……小姐沒有大礙,這次來找姑娘,實有所求。”

說完,唐叔憂愁地低下頭。

盛昭池雖然疑惑,但還是說:“您但說無妨,能幫得上我就幫。”

唐叔猛地抬頭,緊張地看著盛昭池:“實不相瞞,我家小姐年幼時曾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因此患上了厭食的毛病。家裏大夫也治過,偏方也使過,但就是不見好。”

“可昨日在姑娘這買的餅,我家小姐是讚不絕口,竟然全都用完了。”他說的很激動,看著盛昭池的目光裏充滿了希冀。

“厭食的毛病?”

難怪那姑娘光個子高,關鍵部位卻一馬平川……

“是啊,我家小姐平日裏全靠大夫開的補藥吊著,就連禦……名廚的手藝都沒甚胃口,日益消瘦,唉。”

盛昭池想了想:“她這症狀多少年了?”

盛昭池在現世時,曾經也給不少厭食症患者搭配過營養餐。這種病她知道,容易慢性化,若是患病期時間較短,這恢複速度自然就快,可若是時間長了,就棘手了。

唐叔重重歎了口氣:“懂事後便有了。”

盛昭池一驚,懂事後就有厭食症,這別說治療了,就是對調理來說也是大大不利的。

“您是想讓我給你家小姐做吃食嗎?”

唐叔點點頭,“正是,若是姑娘答應,這工錢可按一道菜百文來算。”

盛昭池睜了睜眼睛,忍不住咋舌,這什麽豪門世家,一道菜百文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