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卻說:“汝是國師大力推薦給朕的, 望汝不要令國師失望,亦不要令朕失望。”

這是在告訴他,真正把他這顆明珠從底層挖掘出來, 拭去泥濘的, 是國師,他最該感激的也是國師。

蕭何什麽感激的話也沒說,僅是再一次拱手彎腰,道:“必然不令陛下與國師失望。”

始皇帝笑了。

他知曉, 對於蕭何這樣的文人來說, 一個知遇之恩便已足以。他們會在小恩小惠方麵言謝, 但是默然於大恩,僅會將其記在心中,若是有需要,必舍身以報。

陛下從沒想過吞了神女的功勞,整個天下都是他的, 無論蕭何心中向誰, 也不阻礙他必須為皇權效力, 如此,何必斤斤計較那些蠅頭小利呢。

況且……

始皇帝看著端坐在一旁, 沒有任何邀功想法的神女,眼底仿佛燃燒著微暗的火焰。

她給大秦帶來的益處, 哪裏是區區一個人才的感激比得上的。

*

蕭何走了, 韓信就來了。當一個帶著虎皮小帽,穿著皮革所製冬衣的小男孩半點不怯場地走進來, 黑溜溜的大眼睛四處打量時, 不論是青霓還是始皇帝, 都有些懵逼。

這小孩多大了?八歲?九歲?十歲?

始皇帝眼皮子一跳, 看向青霓。

青霓也眼皮跳了跳,先向始皇帝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隨後衝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小跑過去,腰間掛著的小巧玉墜搖晃。

青霓拚命戳:“統統,一般隻有貴族會佩戴玉製配飾,韓信他不是平民嗎?該不會真的搞錯了吧?”

係統探查了一下,“是他。”又補充:“放心,有韓信是六國貴族之後的猜測,而且,他識字,會兵法,還佩劍,普通人家很難教出這樣一個孩子。”

青霓趁機擼了一把兵仙的腦袋,假裝是借此來探查對方身份。金雕玉琢似的小男孩抬頭看著她,眼瞳如太陽初生般幹淨,“你就是國師嗎?”

神女態度和善:“吾是。”又對著始皇帝微微點頭。

——這人就是他們要找的韓信。

小孩回想起來之前被教導的禮儀,有些遲鈍地行禮,“新黔首韓信,拜見國師。”

陛下眼眸微亮。

小孩好啊!小孩可以從小就培養對大秦的忠心,而且,他們大秦非常缺年輕一輩的將才。就連屠睢其實也已經三四十歲了,蒙恬亦是快四十了。滿打滿算,目前僅有個王離能夠拿得出手。

周朝天官那麽多,神女卻為他挑了韓信,必然是考慮到大秦現況,特意為之。

她說了當大秦的國師,就確實在為大秦盡力,沒有半分摻假。

始皇帝微垂下眼眸,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直到韓信行禮的聲音把他驚醒,“新黔首韓信,拜見陛下。”

小男孩的聲音黏黏糊糊的,行禮的姿態也有些僵硬別扭,唯有渾然天成一股子靈氣,區分了他與尋常小孩的不同。

始皇帝便問他:“你如今幾歲了。”

韓信道:“十一歲!”

同樣被賜了坐,韓信看也不看,睜著大眼睛抿著唇直麵始皇帝。

陛下也不惱怒,問他:“為何不入座?”

小男孩眸光灼灼,初生牛犢不怕虎,“陛下讓我來鹹陽,又不理我,這是為什麽!”

始皇帝挑了挑眉,“所以你在不滿?”

韓信道:“是陛下先說請我來做官,我來了,又整整三十三天把我放在旁邊自己玩,陛下這是言而無信!”

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一套觀點,可不管什麽皇帝不皇帝的,你把我放置了一個月,那我就能夠跟你生氣。

始皇帝臉上反而浮現出一抹笑意。

“不錯。”他坦誠:“是朕失禮在先,不曾交代臣子為你安排去處,還望小郎莫怪。”

隨後,竟是拱手做了一揖。

韓信直接被鎮住了,那雙墨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始皇帝,“你、你跟我道歉呀?”

青霓倒是想起《史記》裏記載的一個人,繚。

按照書中描寫,他非常有才華,而秦王政對他萬分謙卑,每次接見時,都以平等禮節相待,衣食住行皆和秦王的規格等同。然後,繚私下裏說秦王政刻薄寡恩,心如虎狼,別看現在謙卑,一旦得到天下,必然和現在是天差地別。

然後,繚就跑了。秦王政得知他私底下說的話,不僅不生氣,還把人迎回來做秦國尉。因而稱為尉繚。

不論這樣的恩寵是否做戲,至少,始皇帝是一個能放得下身段禮賢下士的人。

而始皇帝聽完韓信愣愣的問話,鄭重其事道:“是朕耽誤了小郎,先失了信用,本就該道歉,不是嗎?”

韓信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感受到疼痛後,又攤開手,看著自己掌中的月牙印,忽然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再次望向始皇帝:“我收下你的道歉啦!”他再次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禮,開心地入座。

始皇帝又向他解釋自己已經整整三個月多不在鹹陽,去了百越。原本是想等他來了,看一看他會不會兵法,再考慮他的位置,沒想到百越戰況告急,打亂了計劃,才放置了他那麽長時間。

“兵法?我有在看書,看了都懂,”韓信直直問:“陛下你要給我封什麽官?”

陛下便道:“你可認識王翦?”

韓信點點頭,“認識,他很厲害!”

陛下問:“你想當秦的將軍,領兵作戰嗎?”

韓信仰起腦袋:“想!”

陛下道:“你如今年齡尚小。朕決定將你送去徹侯府上,請老將軍親自教你,何時學成出府,朕就何時用你。”

秦朝上將軍、將軍,為臨時職務,戰時設,軍還即撤,如今王翦本不該被稱為將軍,始皇帝依舊如此稱呼他,也是敬重於他為大秦立下的汗馬功勞。

韓信有些驚訝,卻先問了一句:“什麽時候學成就什麽時候用我嗎?如果信明年就學成呢?”

始皇帝斬釘截鐵:“那朕就拜你為上將軍,領兵攻打匈奴!”

“十二歲的上將軍?”

“有何不可?朕敢用,韓小郎可能學成?”

這時候,韓信卻穩重起來了,“信不知,可有陛下這一句話,信就能安心求學了。”

“好!”始皇帝拍板:“明日,朕親自帶你去老將軍府上。”

漢初三傑,一下子穩了兩個,不得不讓青霓對係統感慨:“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很會因人而異,收服他們的心氣。”

對待蕭何,顯露出來自己作為君王靠譜的一麵,對待小孩子韓信,卻是表現得沒什麽架子,不過,歸根結底,都是在表達重視。隻要是人,就逃脫不了想要獲得他人重視的心理。

待韓信離開後,神女問:“陛下此後有何想法?”

始皇帝道:“有了百越作為糧倉,可暫時停下征戈的腳步,修生養息一段時間。”

曆史上大秦並沒有一開始就拿下百越,獲得那邊的土地穩住秦軍,始皇帝不得已隻能以自己威望鎮壓大秦,開啟各項大工程疲民,使他們沒有時間去心思浮動,隨後硬是征兵去打匈奴,哪怕民眾心中抱怨也得先牢固了軍功爵的效用——倘若不打仗,軍功爵就廢了,大秦,也會因此傷筋動骨。

於是,一項項勞民傷財的事情壓疊上去,成為了雪球,越滾越大,停不住,也沒辦法停。

“這段時間,政準備一心一意發展學宮,待百越新一年的糧食收成上來,便以稻穀換新舊黔首家兒女來鹹陽上學,權當雇傭。”

“隨後,重啟百家,遷墨家入鹹陽,把先生贈予的高爐研製出來,為來日征戰前的鐵製兵器做準備。除了高爐,還要琢磨紙的做法。”

“先生的神書,政亦打算傳播出去,擇修習最好的一批人,獎賞百越——唔,該改稱為縣,不過政尚未想好縣名。獎賞百越諸縣土地,將吾大秦子民遷移過去,正式占領百越。”

“百越山高路遠,作為糧倉難以運輸,聽聞漓水貫通百越,吾欲征力役,開河道,於湘水、漓水之間掘出一條新的水路,好方便船隻通行。”

聽得始皇帝說完這一大串,係統在腦海裏向青霓咋舌:“最後這個不就是靈渠嗎?兜兜轉轉還是開了。”

青霓倒是沒有意外:“靈渠本來就是為了運輸方便才挖的,從中原運到百越也是用,從百越運到中原也是用。”

係統一想也是,“不過我還以為那些方針會是你提出來,然後秦始皇驚為天人,對你更加難分難舍……”

對此,青霓僅是很平靜地說:“他是始皇帝。”

是雄才大略,一統天下的祖龍,而不是遊戲裏的NPC,要她戳一下,他才會動一下。

像所有政策都由主角提出來,而一應皇帝大臣隻會在旁邊高喊666,似乎離了主角,那些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謀臣明君,就不會思考了——諸如此類的情節,倒也不是不會出現,但至少是不會在秦始皇這出現了。

“大秦從來缺的就不是國策,也不缺謀劃國策的人才,而是一片能施展國策的土壤。”

而她,就是負責帶來這片土壤,使國策種子欣欣向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