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太高興。”青霓冷不丁說。

她手邊是大明各地對於鏟除青樓的奏章。

神女親口說出不想看到青樓, 徐達他們搗毀青樓非常輕易,就算那些人再利欲熏心,也不敢觸神仙黴頭, 用自己天靈蓋嚐試一下雷霆利不利。

——也許以後他們會試著鑽空子,但至少一二十年內, 都不會有人想要去挑戰神祇威嚴。

五彩小蛇氣鼓鼓:“我也不太高興!”

青霓戳戳好像吹氣一樣漲起來的蛇身,忍俊不禁:“你不高興什麽呀?”

五彩小蛇在桌上打滾,從桌子這頭滾到桌子那頭:“你居然把那些寵物都帶回來!你是不是要移情別戀了!”

“不敢不敢!”青霓噗嗤一笑。

這一笑, 天上烏雲瞬間如積雪消融, 甚至連細細密密雨簾都好似被截斷,消失不見。

大梁城從陰雨天轉為晴天。

——如今是秋季, 朱元璋帶著文武百官從南京金陵來到北京大梁辦公。

朱元璋原本正在辦公,察覺到雨停天晴,頓時鬆一口氣:“神女心情可算好嘍!”

他也不是是個陰雨天就懷疑神女,但從他讓人把奏章轉交給神女後,沒一會兒就天陰,陰個兩三天, 其間斷斷續續下雨又停雨,下雨又停雨, 這……他不懷疑是神女情緒波動大都不行。

好在,如今可算雨過天晴了。

“來人!”朱元璋放下筆, 難得離開公務,大喊:“給俺上隻燒鵝!讓俺高興高興!”

*

另一邊, 青霓哄著自己搭檔:“我哪敢移情別戀啊, 這不是怕它們回到原主人家裏後, 會被他們虐待泄憤嗎?我就向他們要過來。”

如果真心把寵物當家人, 哪怕是神女索要, 也會有人不願意給。

像這些,青霓就會歸還寵物,然後時刻用腦電波關注寵物情況。

而礙於神女地位,把寵物交出去的,青霓就收下,放在宮裏好好養著。反正瑪麗蘇能聽懂這些動物說話,它們願意離開人類社會就放生,不願意就留下來,一切全憑自願。

“它們去留隨意,但是我和統統可是搭檔啊,我們要一直組隊,闖**江湖!”

五彩小蛇哼哼唧唧翻個身,露出蛇腹:“好吧,勉強原諒你啦。”

它昂起頭,蛇目望著青霓:“衣衣現在高興一些了嗎?”

青霓心下一暖,微微點頭,五彩小蛇這才翻身直起來,一邊彈跳一邊問:“衣衣是因為什麽事情不高興?是因為看到那些奏章嗎?”

“不算是。我幫得了別人一時,幫不了一世,我隻能保證她們脫離青樓後有一份工作足夠養活自己,再多的,我沒辦法給予她們。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就行。”

“那衣衣你是……”

“我想到那些官員居然能夠為了自己快活,就想要朱元璋別關青樓就好氣哦!”

少女氣憤地跺跺腳。

“我看他們如果自己被賣進青樓還能不能這麽理直氣壯!”

“那衣衣你要把他們賣進青樓嗎?”

“……那還是算了,這樣太下作,我就是和你嘟囔兩句,回頭我想些其他方法出出氣。”

*

宋濂從午睡中醒來,讓下人打來熱水,濕了帕子擦臉。

“轟隆——”

“轟隆——”

雷雲翻滾,電蛇躥行。

帕子“啪”一聲打進水裏,水珠飛濺。

宋濂焦急地推開窗,眉間深深陷出褶皺。

打雷……

究竟是正常天氣,還是……神女在發怒?

*

第二日,星月未散,大臣們匆匆趕到皇城,步行入朝房或坐或立,等待朝鍾朝鼓敲響,朝拜皇帝。

時候尚早,大臣們對昨日打雷之事議論紛紛。

“昨天打了兩個時辰雷,諸位有無注意?”

“肯定是神女……唉,不知神女這次怒氣衝著誰來,希望和我們沒關係。”

“神明降世,上位倒是拿到好處,壞處全是我們……”

“噓!禁言!你不要命啦!”

……

洪武年間早朝比較隨便,謹身殿中,右順門外,乃至西宮,都能變成早朝場所。

今天正好是右順門外,稱為禦門聽政。

很突然地,他們被通知——

“今天早朝,神女要來。”

百官:“……”

有站著的,腿一軟,腦袋就不小心磕到柱子上,起個大紅包。

昨日神女生怒,果然和他們有關!!!

救命!!!

神女上座,朱元璋亦安座後,百官一拜三叩頭進見。

“吾想到一件事,一時興起,欲來與爾等分享。”

神女看著下首群臣,突然頓住。

然後側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看見神女沉默之中,發色在慢慢變成幽靜的深藍,宛若竹林之月,清冷而憂鬱。

祂的情緒無法隱藏。

祂的情緒無需隱藏。

朱元璋對這個特別敏感,一下子警惕起來,猜測神女是不是有什麽新想法要和他們“玩樂”。

然而,神女什麽也沒說,突然消失在座上。

天空上也沒有了黑雲,沒有了雷鳴,沒有了銀白閃電在雲層中穿梭。

朱元璋:“!!!”

百官:“!!!”

難道是他們得罪神女,神女連發泄情緒都不屑於發泄,要離開大明了?!

“不用擔心。”神女座位上,一道清脆聲音傳來:“我主……隻是想貓了。”

朱元璋一低頭,就對上一雙涼涼蛇瞳。

他認得這條蛇,時常盤在神女手腕上,佯裝是鐲子。

或許是神女座下神獸之類。

他便道:“不知這想貓……是何意?”

神女以前養過貓?

五彩小蛇搖身一變,變成五彩大蛇。

它搖搖蛇首,沒有對此多說什麽,隻是一邊打開錄像裝置,一邊興致勃勃說:“衣……既然我主不在,便由我來給你們說一下!”

衣衣特意把它留下來,很明顯就是讓它來繼續。

幸好,它知道衣衣本來想說什麽。

“老朱啊。”

“老朱”臉皮一抽。

百官紛紛低頭,當自己沒聽見。

五彩大蛇晃晃尾巴,笑嘻嘻說:“你知道嗎,後世都說,你們朝代後期,官員勢大,害怕哪個皇帝奪兵權,就把哪個皇帝暗殺了,換一個鬥不過他們的皇帝上去。”

朱元璋整個人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脖頸青筋突起。

俺刀呢!!!

底下官員被這殺意弄得心驚肉跳,全身都在發抖,但是連大聲為自己爭辯的力氣都沒有。

隻敢發抖。

隻能發抖。

隻記得發抖了。

朱元璋忍得很辛苦,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神獸所言當真?”

他的子孫,當真被文武百官肆意玩弄?

五彩大蛇舒舒服服地盤在座椅上,吐著蛇信:“大概是假的。”

殺氣一滯,朱元璋愕然。

假、假的?!

文武百官頓時鬆了一口氣。

大蛇慢吞吞地繼續說:“畢竟是後世猜測,說明朝十六位皇帝,竟然有兩位身亡和水有關,就猜測這兩位皇帝落水有蹊蹺,被救上來後,後續救治也有蹊蹺。但是這兩個皇帝,一個從小體弱多病,還在短短數月內落水兩次,距離第二次落水七個月後才駕崩。第二個皇帝倒是身強體壯,能做木匠活……”

朱元璋聽著聽著,總覺得哪裏不對。

身強體壯為什麽會說他能做木匠活?

這麽想,他就這麽問出來了。

五彩大蛇:“哦,沒什麽,那個皇帝喜歡椎鑿髹漆,不過也喜歡舞刀弄劍,喜歡踢球,喜歡放銃,因為喜歡嶽飛所以特別喜歡罵秦檜。”

朱元璋點點頭。

愛好多一點嘛,這沒什麽。

於是,五彩大蛇又繼續:“這個木匠皇帝落水是在五年五月十八日,駕崩時間是在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這兩年期間,他還有精力去後宮,還生了個兒子。”

官員們比之前更是大大鬆一口氣。

落水和駕崩相隔兩年,和蹊蹺有個屁關係!難道這皇帝身體反應還會延遲,兩年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落水了,然後開始衰竭,死亡?

到底是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混賬,給後世官員扣上那麽大一口鍋,好歹看看落水時間和駕崩時間啊!!!

五彩大蛇換個姿勢,用尾尖頂著下巴,像是人在捧臉:“不過,誰知道呢,萬一你們明朝皇帝是被人收買太醫下毒,或是故意不好好治療,偽裝落水生病,一直不見好轉,身體轉向衰弱,慢慢衰弱死呢?畢竟在你們之後,有個朝代,皇帝也是被記載體弱多病,連脈案和病原都流傳後世,官方文獻記載也是其病死,直到後世給皇帝開棺驗屍,發現這皇帝身上【砒】【霜】含量極高,才揭露出來其死因,在此之前,史家論調與主流觀點,大多讚同這名皇帝是病逝。”

朱元璋扭頭,深深看百官一眼。

底下百官快哭出來了。

死因究竟是什麽,明明是神祇直接跨過宇宙,當場看一眼的事情,非要在這裏翻來覆去說,好壞輪著來,不就是想要玩他們心髒嗎!

他們到底是哪裏得罪神祇啊!

你說啊,你說我們一定改!

難道是初見時他們對神祇表現得不夠敬畏,還是他們立了神像後,後世,哪個不孝子孫把神像故意砸毀,神祇將這筆賬算在他們頭上?

五彩大蛇又是一個大拐彎:“不過,也說不定對方確實是病逝,那個朝代從帝後到官吏屍體上都有【砒】【霜】,說不準是用【砒】【霜】來保持屍身不腐呢?”

百官:QAQ

神獸!說話不要大喘氣啊!

他們一腦門全是熱汗,但沒一個敢抬袖去擦一擦。

朱元璋也回過味來,眉頭慢慢舒展開。

話說到這裏,神獸也該圖窮匕見了。

說那麽多,總不可能是覺得好玩。

五彩大蛇又道:“反正,你們明朝皇帝確實普遍病死。你倒黴孫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你倒黴孫子的倒黴兒子,急病驟逝,才三十六歲。他兒子,你玄孫得石水病死了,死時三十七,比他爹多活一年。再後麵,有個被太醫用錯藥方,治死的。他兒子和他一樣,被太醫治死的。一個四十歲,另一個三十五歲。一個落水得病,死時才三十。”

朱元璋……朱元璋整個人都聽麻了。

尤其是其中兩個皇帝都被太醫治死。

這是什麽太醫!屠龍太醫嗎!

朱元璋眉頭蹙起,喃喃道:“看來醫術方麵,著實不能放鬆。”

突然感覺被什麽東西盯住。

抬頭一看,五彩大蛇眼珠一眨不眨盯著他。

朱元璋:“……”

朱元璋福臨心至,歎氣一聲,無奈道:“可否請神獸轉告神女,若要元璋以朝廷大力支持醫學發展,以及讓醫師去調養那些【妓】【女】,直說便是,今天這一出,俺心髒屬實不大受得了。”

“砰——”

一堆醫書扔在朱元璋麵前,最頂頭那本,赫然是《赤腳醫生手冊》。

五彩大蛇變回五彩小蛇,爬了上去,用尾巴敲敲書本。

“你猜對了一半。這些醫書,你讓人好好看,好好學習,再多抄錄一些,發給天底下的大夫。”

朱元璋二話不說應下來。又問:“猜對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麽?

“另一半嘛……”

如果直說是因為娼妓,怕官員會偷偷報複那些可憐女子,五彩小蛇晃晃尾巴,念出衣衣提前教過的話。

“我主現在神力不穩嘛,神力不穩就導致祂情緒不太穩定,看到你們這些官員就忍不住想到明末,想到明末就想到‘水太涼’,想到‘水太涼’就氣不打一處來……”

明初百官:“……”

眼淚嘩啦一下就湧出來了。

隻見過孫子給沒見過麵的爺爺擦屁股的,沒有見過爺爺幫沒見過麵的孫子擔責的。

問題是那龜孫兒也不是我們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