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懋康瞧著幹嘔的徐達,心碎成八瓣。

稍微緩過來後,徐達瞬間彈起來,挺直背脊:“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那本《軍器圖說》究竟是誰大作?”

畢懋康歎息一聲,語氣低落:“不過一小人物,名姓不足掛齒。至於大作……也稱不上。將軍……”他也不知徐達是何官職,就敬稱一聲將軍,“將軍若看不上那書,何苦前來作弄老朽?”

“啊?”徐達腦瓜子一動,立刻明白對方誤會他了:“老人家你誤會了,俺這……不是你想的那樣……俺……”

畢懋康原本臉頰繃緊,聽完徐達磕磕絆絆解釋後,這才微微放鬆:“原來如此,是老朽錯怪將軍了。”

徐達:“如此,老人家可否……”

畢懋康一笑:“老朽姓畢,名懋康,字孟侯,曾任兵部右侍郎。《軍器圖說》是老朽所做,你們首領若當真是大明軍隊,應當認得我。”

徐達雙眸微微眨了眨。

雖然他們確實是明軍沒錯,但……還真不認得這人。

徐達急智一上來,便做出風風火火樣子,拉著人就往回走:“原來是畢公!畢公光臨,俺們軍中就盼著畢公這般人。”

“哎!將軍,老朽不……”

然後,被徐達嚎一嗓子打斷。

“畢公,明軍苦啊!賊子攻下許多城池,收走火器,俺們沒東西用,好幾次都打不過對麵!”

“可我……”

徐達又是一嗓子:“俺們軍中都是大老粗,畢公,不識字,那圖也看不太懂,還得畢公給俺們好生講解講解——”

生拉硬拽,愣是把人帶回軍營裏。

畢懋康:“……”

還沒等畢懋康放棄涵養,橫眉冷對,就得到一個把他炸得暈頭轉向的消息。

“洪、洪武爺?!”

畢懋康雙眼瞪大,一下子,感覺壓力全往肩上壓,好像腦袋都沉重起來。

——他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信,奈何,朱元璋拿出好多個重量級玩意來證明自己身份。

老天啊,洪武爺怎麽到這個時代了!而且還不是死後從地府上來。

萬一洪武爺不小心駕崩,大明豈不剛開始就要結束?!

畢懋康又看向徐達:“那麽,閣下就是中山王?!”

畢懋康震撼到極致。

麵前這人是中山王徐達?

大明開國元勳,第一功臣,開國“六王”之首,鄱陽湖大敗陳友諒,平江滅張士誠,太祖皇帝倚為萬裏長城的中山王徐達?

畢懋康想到這是自己從小聽到大的傳奇,再想起剛才對方又是上氣不接下氣追過來,跑得太急,直接趴地上幹嘔,又是耍無賴,將他半拉半強迫帶到軍營……

“……”

一瞬間,好像有什麽偉岸形象在嘩啦破碎。

徐達誠摯地說:“沒錯,我就是。不過,我現在還不是中山王。”

朱元璋摸摸頭,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洪武三年之後,發生的大事?”

徐達稍稍愣神,而後,立刻兩眼放光。

是啊,他們現在到達後世,就可以知曉天機了!

畢懋康也在兩眼放

光:“洪武爺!其他事情都可以放著,土木堡——”

話還沒說完,揚州城中,所有地磚在發生輕微顫動。

一下子打斷畢懋康的話。

畢懋康麵皮一僵。

第一反應是自己泄露後日之事,遭到天譴。

第二反應……

“不好,洪武爺快走!定是建夷攻過來了!”

七十四歲老爺子站在朱元璋身前,鏗鏘有力地說:“雖說不知為何五月飛雪,但大雪天氣遲早會消散,何況,太祖你是從洪武三年到來,那時明軍大多在進攻北元,能調動來的軍隊不多,這裏卻是建夷主場,還請洪武爺為大明著想,快快離去。這裏由後輩臣子斷後!”

*

朱元璋沒有走。

他把甲胄一披,在一眾近衛護衛下,登上城牆。

揚州城年輕男女也連忙爬上城樓,皆穿著輕便衣物,手中拿上棍棒,眺望遠處塵煙。

明軍中有兵卒隨口問一短襖打扮的男子:“你也是士兵?這棍棒打人挺疼吧?”

那男子看上去長一臉凶相,此刻卻**臉部肌肉,露出一個凶肉橫生的笑:“我是渡口艄公,沒怎麽打過人,倒是偶爾隨著漁民打過魚。”

明兵一臉敬佩:“謔,百姓兵啊。”

那些百姓瞧著遠方飛塵揚起,手腳緊張到出汗。一群半大孩子齊心協力抬著柳條筐,裏麵又是石頭又是泥塊,赤著腳啪嗒啪嗒跑上來,往城牆上一放,大聲嚷嚷:“怕什麽!砸死他們!”

“好!”

“好!”

響應者雲集。

朱元璋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讚歎道:“天德,這就是俺們大明百姓,便是半大孩子也有一股血性!”

徐達上了戰場,悍氣便掩蓋去憨氣,手指勒著弓弦調試,眸子黑沉。聽到這話,他想也沒想就點頭:“大明必然是最硬氣的朝代,遠邁漢唐!”

而打仗,最看人硬不硬氣,敢不敢衝。

徐達微微抬起弓,搭上箭,凝心靜氣等著清軍過來,箭矢遙遙對準越來越近的馬影。

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賊兵,徐達心中也免不了一沉。

這仗……不好打。

尤其是火器……若是神女願意再施展神力,五月飛雪那還可行——飛雨也行,但倘若神女漠然旁觀,隻怕明軍得吃大虧。

再說得明白一些,就是……

明初手銃,射程才十步,而且還不好瞄準。

明末鳥銃,射程七十步,能夠瞄準。

這仗,便是徐達也不敢誇下海口說一定能贏。

就在徐達胸腔中沉悶著擔憂時,聽到上位叫他:“天德,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

煙塵不斷撲到臉上,徐達拿手輕遮,側耳去聽。

風中確實隱隱約約傳來喊聲。

好像是——

“救……救命……啊啊啊——”

叫聲還破音。

徐達正惑然著,就見一群駿馬拖著人往這邊衝過來。

對,拖著。

有人在馬上死死抱著馬背,被風沙糊一臉,有人被顛下馬,腳上不小心纏繩,沒辦法解開,頭朝

下,腳朝上,被活生生拖著走。

若非是這般場景,徐達看到敵軍,早就下令射殺了。

然後,他們看到一個畢生難忘的場景。

戰馬載著、拖著清軍衝到城下,站穩之後,馬膝一彎,竟好似人那般下跪。

“嘶——嗚——”

馬鳴聲好似在呼喚著什麽。

清兵一個個下餃子一樣從馬背上摔下去,呻吟遍野,嘴裏叫得就好像自己被下油鍋那般。

誰見過這種場麵。

非親眼所見不能形容其震撼。

明末百姓喉嚨發幹,雙眼發直。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空中,一股香氣悠揚而起,嗅不出是花香,草香,還是旁的什麽香。

城牆前,一道身影懸浮而立。

青絲垂到腰間,肌膚映雪生輝。

她從從容容降臨,接受生靈膜拜。

駿馬跪伏,眾人驚怔。

飛、飛起來了!!!

艄公下意識推搡之前交談的士兵,用力過猛,直接把士兵下巴磕向城牆。可他已經顧不上這點,結結巴巴問:“這、這是什麽?”

士兵麵上隻餘狂熱:“神!”

他伸著脖子朝那邊看,從腳趾尖到麵頰都在激動發抖。

“那是——神!”

*

神威究竟有多深,沒人知曉。

隻知道每時每刻都有戰馬馱著清兵過來,若是死人,就隨意埋葬,若是活人,便能看到一個嘴唇發白,雙眼無神的清兵,不知在馬上顛簸多久。

揚州人從一開始痛恨清兵,人一到立刻拖去行刑,到後麵已經麻木了,機械地把人捆走,丟俘虜營中,到一定數量就拉去殺掉。

朱元璋一直都非常懵,不止一次扭頭問徐達:“這樣就完了?”

他還以為需要鏖戰一番,甚至這次帶去的明軍,能活下去的不足三成。

徐達也很是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但還記得回應:“回上位,是……就這樣打完了。”

朱元璋心情複雜。

又是高興,又是歎息。

神和人,竟然隔著如此龐大鴻溝嗎?

也不知道神女在作甚,或許在哪株茂密綠樹下品茶,傾聽雨水敲擊在瓦片上叮當作響的音律;又或許在天宮中

與仙友會聚,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森嚴天門屹立在外,遠遠望之,高不可攀。

*

神女在賣身。

係統:“別急別急,一匹匹來!”

青霓抬手。

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一匹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繼續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下一匹戰馬……給她叼了一朵花。

青霓有些驚訝,而後,啞然失笑,接過花朵,彎腰親親駿馬前額。

“謝謝,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駿馬昂著頭,踢踏著馬蹄,走、正、步!

然後,拐個彎就被其他戰馬用腦袋拱,用牙齒咬,拖到角落裏。

打你!

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