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嗷嗷——”

虎頭虎腦的四皇子被按在大哥腿上, 打得哭爹喊娘。

朱棣獲得一個完整的童年,朱標獲得了心氣順暢,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水幕中, 朱由檢在懊悔自己沒能辨認出忠臣,導致臣子忠心錯付, 而朱元璋正在思考,如今這個局麵, 該如何破局。

但沒等朱元璋想出個所以然來,局麵又發生改變。

他們看到闖王李自成手下大順軍將官員、勳戚八百餘人押到營中,拷問銀錢, 用以助餉。

朱元璋眉頭死死鎖緊。

盡管他自己也是造反頭子, 但不代表他樂意看到旁人造他朱家的反。

朱由檢憂鬱地歎氣:“再拷打也沒用, 我窮,這些臣子亦無甚財物。”

朱元璋稀奇:“還有官員無財?莫不是到你這時候,已無甚貪官?”

朱由檢不知道有沒有貪官, 但他自信滿滿地說:“太祖, 你瞧此人,乃國丈嘉定侯,朝中無餉銀,我宣詔令戚臣捐餉, 凡捐餉者, 加官進爵。國丈翻邊家財, 也隻能拿得出一萬三千金……”

那邊, 嘉定伯周奎慘叫連連:“別夾手指!別夾啦!我助餉!我助餉!”

大順軍問他:“你助多少?”

“三萬——啊——不不不, 十萬——啊!!!疼疼疼——五十三萬兩!沒有了!一銅子也沒有了!”

朱由檢話音一頓,張著嘴,後續的話卡在喉嚨口, 吐不出,吞不下。

反倒是他祖宗“誇”出口:“真是個忠心國丈。”

朱由檢有些急迫地四處扭頭,指著另外一個人說:“此人為提督東廠太監,最是忠心,自己獻萬金,還號召其他內官將家宅售賣,在大門上掛:此房急賣。”

這位提督東廠太監,助餉大順軍十五萬兩。

朱元璋冷笑,手往腰上摸,沒摸到寶刀,隻能遺憾作罷。

朱由檢慢慢地把手指向另外一個人,顫抖著唇說:“他……他……戶部主事……忠……”

朱由檢說不下去了。

他已經不知該不該信此人。

當然,這人辜負朱由檢,卻沒有辜負朱元璋的信任,當場獻上十三萬兩以求自保。

還有內閣首輔,先是自己交出四萬兩,後來被人舉報,又搜出銀數萬、黃金三百六十兩。

那吏部尚書,也被拷打出四萬兩。

哦,還有戶部侍郎,黃金八十兩。

刑部尚書一萬兩

……

林林總總,合計一百二十萬兩上下。

朱元璋怒極反笑:“不錯不錯,當官果真是全天下來錢最快的勾當。倒是朕心慈手軟!”

水幕之下,百官內臣眼淚刷一下流出來。

上位!和我們沒關係啊上位!末年大臣腐敗,和我們這些戰戰兢兢在你老人家手底下討生活,當條可憐蟲不是一回事啊!

救命!!!

皇後救命!

太子救命!

待遇不能再往下壓了,再往下壓,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嗚嗚嗚嗚嗚!

明初百官的心聲注定不可能傳到朱元璋耳朵裏。隻有磨牙聲能和他同步。

哦,磨牙聲來自朱由檢。

“我雖說沒有給予他們太大信任,卻也待他們不薄,不然他們也坐不上這高官,他們便是如此待朕——如此待大明?!”

反而他祖宗朱元璋非常平靜:“你今後有何打算?”

朱由檢:“往南方去……”

朱元璋:“……”

朱元璋:“算了,你還有兄弟姐妹嗎?或者太子?”

朱由檢茫然無助地看著他。

朱元璋歎氣,解釋:“你不能去南方,雖說你是皇帝,可你無甚威信,去了之後也不過是傀儡,就算想要大展手腳也會受桎梏,倒不如重新開始。”

朱由檢愣住:“重新開始?”

朱元璋:“不錯,你有銀錢便招兵買馬,無銀錢加入某一支賊軍……噢,起義軍,便是讓賊人做幾天皇帝又如何,他日你自當效仿漢光武帝,複我大明榮光。而你親自收來的下屬,會比文武百官更合你心意,如臂使指。”

當然,有一句話朱元璋沒說,如果沒能成功複國,那就證明這子孫是庸人,倒不如當個小富家翁平淡餘生。

朱由檢攥緊拳頭:“回稟太祖,小子定然可以!”

他想:一上來就當皇帝,我不會,但從小首領開始當起,慢慢學,我總可以做到吧。到時候將提前送走的太子找到,一同去重建河山!

朱元璋:“需要朕教你幾招嗎?”

朱由檢眼睛一亮。

這可是猛人!真真正正自己將天下搶過來那種!

便也顧不上許多禮節,直截了當說:“請太祖教我!”

朱元璋臉色凝重:“現在,我教你第一招,也是至關重要那一招。”

“!!!”

明初全天下人登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盯著水幕看。

某些人別有用心,盯得極為認真。

這可是打天下秘要啊!當今天子親口傳述!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用上了呢!

朱由檢更是用一種令人發燙的目光灼灼對準朱元璋。

朱元璋在衣袖裏摸啊摸,摸啊摸,摸出一個破碗放他手裏:“這可是朕以前吃飯的家夥,拿好!”

朱由檢本能地嘴角一抽。

朱元璋鄭重地說:“你可別小瞧它,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給人家放牛都沒人要,用他討個飯活下去,才能思考下一步。”

朱由檢手裏拿著破碗,在風中蕭瑟。

“嗬——”神女掩唇一笑。

春寒料峭中,道路旁,磚縫裏,牆角上,百花怦然開放。

一朵接一朵,在春風中高昂起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眨眼席卷出半座城。

它們用笑臉迎接神祇降臨。

拷問現場上,大順軍無論在做什麽都停頓下來,好幾個人還警惕地後退好幾步,將場上其他人撞個趔趄。

他們看不到人,隻能看到百花違反四時,不分種類地盛開。

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

“神跡!是神跡啊!”

嘩啦啦,兵戈丟滿一地,士兵們慌慌忙忙地看一眼天空磕一下頭。

*

神女這發自內心一笑,百花盛開之時,發色與眸色又發生變化,變成曙色,溫暖而明媚。

此為喜相。

明初,勳貴、富族拚命搖晃匠人:“記下了嗎!記下了嗎!這可是神女諸相,我要在家裏供奉神女像的!”

匠人被搖得頭昏腦脹,但還想起來點頭:“記得!記得!怎會不記得!”

他還要自己雕一個神女玉像,每天上三炷香呢,怎麽會不記得!

神女心情明媚,看一眼朱元璋與朱由檢,微微一笑。

他們身周,一切都在後退。

樹在後退,人在後退。

大順軍從百官府邸往後退,退出京城;投井自盡的官員從井裏倒飛出來,站在井邊,又一步一步往後走;寫好的遺書,從尾到頭一筆一筆消散,空白紙張從案桌飛回匣子中,鎖自發哢嚓扣緊……

一切都在往後退,時間也在後退,從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的拷掠,退到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的大順軍入北京,再退到崇禎十七年正月。

此時,張獻忠剛舉兵入川,李自成主力集中在陝西,左良玉還在駐守長江中遊,明庭有大好時機能夠南遷。

神力撥轉乾坤,一切尚未開始。

朱由檢人在宮中,整個人愣愣瞌瞌不能言。

外麵嘈雜聲浪突然驚醒朱由檢,他猛地一眨眼,從恍惚中回神,聲音高昂:“何人喧嘩!”

老太監從門外踉蹌進來,看著朱由檢,眼眶泛紅:“爺……”

他想要咧開嘴笑,卻又隻能哽咽著流淚。

朱由檢眼中略過一絲驚詫:“你……難道你也回……”

老太監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迅速道:“爺,不止奴婢,所有人!所有人都回來了!!!”

“所有人嗎……”

朱由檢靜坐片刻,不管外麵喧嘩,然後,他摸著懷裏那個破碗,道:“你將刀拿來。”

“刀?”老太監詫異。

朱由檢露出一個嗜血笑容:“去殺一些人。”

*

朱由檢如何,朱元璋也不清楚,因為他沒能和朱由檢一起留在崇禎十七年正月。

“神女,我們這是……”

他還想看看能不能幫那重孫子平穩一下局勢,甚至如果神女允許,他還能調兵過來。

但現在,他們怎麽在一個陌生地方?

神女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一個地方。

難道有情況?

朱元璋也看過去,發現是一群流民,麵黃肌瘦,直愣愣地行走,四肢擺動如同行屍走肉。

他們看到小水窪也不敢踏腳進去,哪怕多邁幾步也要繞開路。

朱元璋窮過,他知道為什麽。

流民不敢踩水,有鞋子就怕踩濕鞋褲生病,沒鞋子就怕腳滑摔水裏,全身浸濕乃至生病。

他們生不起病。一生病,就會死。

朱元璋轉頭看神女,拱手一禮:“元璋明白了。”

神女是天上神女,而非朱家神女,與神女締結緣分的是朱元璋,而非朱由檢,朱家王朝如何,與神女何幹?

若朱家王朝倒行逆施,讓起義軍推翻,那也是大明該受的。

而讓神女將乾坤撥轉回數月前,必然是有什麽事情迫切要發生,那事情使神女不願意看到。

是什麽呢?

神女說:“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朱元璋茫然地眨眼,又看看周邊,問:“這裏是哪?”

“揚州。”

揚州十日的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