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踏颯如流星, 粘罕一雙狼眸緊緊盯著那群落馬後改為步行的宋人潰軍,弓箭放回搭袋, 大刀悄無聲息落入掌中。

輕騎兵隻要飛馳過去, 借助速度就能讓大刀砍下敵軍頭顱,若是力氣大些,還能用刀刃高高挑起敵軍身體, 高聲喊一句:“誰還敢逃!”宋人懦弱如綿羊,一見此景就會嚇得兩腿打顫,抱頭投降。

就算這些宋人與以往宋人不一樣, 寧死不肯投降,這樣也可以驚破他們膽魄, 殺起來時不必擔心遭到太大抵抗。

粘罕得意非凡, 駿馬踏上黑土,大刀在日光下意氣風發劃過亮光。

他的馬越衝越快。

粘罕身體前傾, 刀尖下壓——

“嘶——”

馬鳴高昂, 拖長若彗星尾。

馬蹄打滑,馬身傾斜。粘罕一開始還未發現緣由,青筋鼓起,咬著牙竭力想用自己高超騎術穩住馬兒,可縱然他施盡渾身解數, 馬蹄還是不聽使喚,駿馬滑倒得十分突然,粘罕整個人被甩飛出去,“咚”地砸到地上,眼皮掀也掀不開,蒙蒙中隱約聽到有人喊:“這個是粘罕!他戴金頭盔!”

……

狹窄橋下,冰冷河水中, 潛在裏麵的大蛇軍遊蛇那般鑽出來,與跌在水泥路上齜牙咧嘴的大蛇軍完成前後夾擊,將粘罕一行包了餃子。

粘罕之前雖然讓左翼右翼散開,但到河邊時又聚合起來,這才讓大蛇軍能夠一網打盡。

張顯捏著那金盔將領脖頸拖到嶽飛麵前,嘴裏還嘖嘖稱讚:“乖乖,這水泥地好生厲害,豈不是一殺金賊一個準。”

他們宋人雖然也有馬,但沒有金人馬多啊,而且,野戰是金人長處,可不是宋人長處,廢掉金人馬戰,不就相當於宋人野戰無敵?

他們宋人擅長步戰啊!

嶽飛捂著手腕,方才誘敵深入,他們是自己先騎馬衝進水泥地,摔了個狠,便連嶽飛那拉弓的手,手腕也在水泥地上刮出長長幾道血痕,黑色小碎石頭黏在肉裏,恐怕回去要認真洗一遍,小心挑出來。

他看一眼金頭盔將領,對張顯說:“莫要大意,任何戰法隻要祭出來便一定會被敵人勘破,這次不過是占個出其不意,下回金賊定然有防範,很難再得此大勝。”

張顯笑笑,語氣散漫:“戰法不就是一直推陳出新麽,下回俺們試試想個新法子便是,先看眼前——哥哥,粘罕要如何處置?”

嶽飛非常幹脆:“殺了。”

張顯“哦”一聲,手起刀落將那金頭盔將領殺掉,忽然反應過來:“不帶到主公麵前?”

嶽飛看他一眼,低聲解釋:“粘罕如今自立一處朝廷,也算是一國之主,隻是還未正式取國號。若送到主公麵前,按照舊例,隻能留粘罕性命優待他給天下人看,可如今隻是國主被俘,而非國亡,留著他變故頗多,不如當是大戰時將之斬於陣中。”

張顯豁然頓悟,轉身去收攏起俘虜,那些金兵一個個似乎垂頭喪氣,被捆縛時也沒反抗,隻是……張顯掃一眼那些俘虜,隻覺得他們好像有些乖順得過份了。

在他轉過身那瞬刻,一個金人將領從昏迷中轉醒,無聲無息抬起頭凝視他。旁邊金兵發現他清醒,驚喜地靠過去,控製不住要叫人:“郎……”發出一個音後,又吞回去。

粘罕對金兵俘虜微微點頭,又垂下頭去,其他金兵便也跟從郎君低下頭,偽裝成萎靡不振模樣。

他們都知道自己在等待機會,隻要郎君沒事,就能找到時機一擁而上,把那些如今還在得意的宋人崽子喉嚨咬破,噬食他們血肉。

而且,那些宋人並不知道郎君沒死,他們都把之前戴金頭盔那人當成郎君了。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有些金兵臉上鞭痕未散,刻意遠離粘罕,卻又豎著耳朵注意周邊動向,雙眼凝視地麵,一邊聽一邊皺眉。

沒多久,那個宋人將領領著人過來,端來一盆盆厚皮饅頭,摔到他們這群俘虜麵前,盆裏饅頭險些蹦出來。宋人將領惡狠狠說:“吃吧!管夠!”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瞅見粘罕吃下饅頭後,才抓起饅頭吃,一口就咬掉大半。

不一會兒又有一宋人將領巡營,濃眉虎目,渾身披甲,板著臉不苟言笑,先前那宋人將領上前去,熱情地稱呼:“哥哥!”其他人則稱他是:“統製。”

看來是個武官?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如狼似虎那般撲上去,饅頭粗粗往喉嚨裏一咽,人還未說什麽,立刻就被按倒在地。

先前那宋人將領怒道:“好潑賊!竟敢暗算俺哥哥,來人拖下去打二十棍!”

金兵掙紮:“俺、俺有話要說!”

雖然宋話帶著濃重女真口音,倒也勉強能讓這些宋人聽明白。那統製聽他這般說,便忍不住發笑出聲。

金兵臉色漲紅:“你在笑甚麽?”

“你莫要誤會,嶽某非是在笑你。”那統製笑著擺擺手,說:“嶽某是在笑,你們女真人果然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一條心。”

粘罕心裏發毛,生起不祥預感。

這金兵——這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立刻像是澆了油的鍋,油星爆騰:“俺原先和他一條心,他隻把俺當個畜生那樣隨意鞭打!”

“他?”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一指粘罕:“好叫統製知曉,這人才是俺們郎君,之前那人隻是他親兵!”

所有金人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做,一個個呆滯成木頭人,包括粘罕,都好似腦子生鏽,卡頓當場。

待反應過來後,一部分金兵當場暴怒,痛罵那臉上有鞭痕的金兵,還有一部分金兵見勢不妙,臨時倒戈,順著話承認:“沒錯,此人便是俺們郎君!”

情況似乎不太妙。

變故突然,粘罕沉默片刻後,忽然大笑:“小高通事,你果有先見之明!”

嶽飛沉默看著粘罕,看了很久,看得粘罕不再笑,伸手向他要了一把刀。

“我自己來,不勞煩你。”

嶽飛丟給他一把刀,粘罕拿起刀,沒有抹脖子,而是割破手指,撕下一塊衣角,在上麵寫上血字金文,冒不出血時就割破下一根手指,割得五指鮮血淋漓。

“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你們自己。”粘罕將衣角放到一邊,抬起石頭壓住,“幫我把它遞給我的左丞,他叫高慶裔,我習慣叫他小高通事……”

嶽飛不認識金文,張顯直接問出來:“你寫的甚?”

粘罕表情十分複雜:“我那左丞十分了解中原文化,和我說過你們中原有個諸葛丞相——你們是不可能讓我活著,你們幫我把這血書遞給我那左丞,好讓他辭官,也不要再像諸葛丞相那樣替我維持朝廷了。讓他走罷。”

其他金兵聽得此話,臉色愈發悲痛,還有金兵嗚咽出聲,泣涕不能言。

粘罕看向嶽飛:“我在血書上叮囑他不必為我複仇,他日,你們大兵壓境,攻入皇城,能不能放他走?他沒甚麽領兵本事,隻在政事上很有才能,若無他主,很難掀起風浪。他隻認我,若我叮囑他隱居,他一定會聽從。”

嶽飛隻道:“我會如實稟告我家主公。”

“好!這樣便好!”粘罕猛地起刀,在喉間用頸一割,他那匹愛馬係在附近,好似感受到主人將死,長聲嘶叫,雙蹄高抬,如人立而起。

嶽飛:“……”

良久,他說:“顯弟,將人下葬吧。也沒必要侮辱死者。”

張顯抿著唇點頭。

粘罕就葬在黎陽外麵一處小山坡下,張顯也沒有給他立碑,隨便堆個小土包算是對得起死者。

第二日,軍隊回歸黎陽。

“死了多少人啊……”十六歲的青霓跑過來問嶽飛,聲音非常輕,輕到嶽飛險些聽不清。

嶽飛歎氣,道:“主公,打仗總要死人的。”

“本座知道,本座沒有難過,隻是問問!”

嶽飛沒有揭穿他嘴硬,隻是報個人數,然後說:“假裝敗仗潰逃時,若無死人,粘罕也不會相信。”

十六歲的青霓認真地說:“撫恤一定要交到他們家屬手中,讓底下人多去走動,問問會不會遭到其他人欺負,也問問撫恤有沒有被苛刻。”

嶽飛正色道:“自然。”

十六歲的青霓又問:“可有人受傷。”

自然有,有輕傷,有重傷,還有人在水泥地上跑馬時,從馬上跌下來,被受驚的馬踩斷腿骨,終身無法行走。

十六歲的青霓突然有個想法:“你把軍營裏那些斷手斷腳……包括缺手指腳趾的人整理出來,寫下名單給我。”

嶽飛不知所以,隻將名單給他。十六歲的青霓抱著名單跑到僻靜之處,挑個陰天,召喚出巨蟒。

“母神!”

中二少年上山掏鳥蛋,下田抓泥鰍,河裏魚水裏蝦,包括他寫的自傳《靈珠子神尊起居注》一起擺到巨蟒麵前,當成祭品。

“您願不願意見一見這些人,他們都是為聖城征戰的……呃,聖軍!若母神原意,孩兒懇請母神賜福於他們,讓他們得以斷肢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