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符鈞,你怎麽讓人把庫房搬空了?”宗澤來讓陸宰講清楚:“百姓捐獻物資給主公是感念主公恩德,主公向百姓發行國債是疼惜百姓,這筆錢糧確實該還,但不該現在還,軍隊還需要這些錢打仗呢!”

陸宰展示用手絹捂住嘴唇,稍稍咳嗽兩聲,才拉著宗澤入房,轉身關上門外風雪,說:“不用擔心,我省得,這是要給李擢下套。”

“李擢?”提到這人,宗澤握著拳頭,脖子上筋膜一路暴起,一直蔓延到下頷,如同樹根:“那該殺全家的潑賊又做了甚事?”

陸宰就將趙構要停戰的事情告訴了宗澤。

宗澤如遭雷擊:“停戰?那河北又該如何?”

“還能如何?送與金賊,雙方以大河為界。”

陸宰轉過身,眼睛裏閃爍著憤怒的光:“但我不願如此。國家之土,一寸不可失,他要送,我不願!”

宗澤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睛裏的光卻很亮:“計將安出?”

陸宰沒有急著說話,先把四周觀察一遍,才慢慢道出:“主公想要殺了李擢。”

“不可!”宗澤眉頭直接打結:“李擢能死,卻不能在宣旨時死在我們手上。”

宗澤接著說:“李擢若折在我們手裏,那叫抗旨,不論官家對我們做什麽,他都占了大義。到時候官家派兵來打,金賊又進攻,我們這點兵力如何能兩麵顧全?便是官家不出兵,朝中黨人作亂,掐斷供給——我說的不是糧食,這些我們自己能種,而是銅鐵布料鹽糖這些物件,一旦將其封鎖,不許商人往這邊售賣,能讓我們產生極大亂子。”

“某也是這般想。幸得主公聽勸,聽某述說利弊之後,便讓某全權去處理此事。”

陸宰試探道:“某認為,絕不能讓李擢將旨意宣讀出來,君以為何?”

宗澤還沒意識到陸宰的意圖,隻附和:“我也這般認為。”

陸宰接著試探:“某還欲讓百姓知曉官家派李擢來的用意,將國債還清便是間接告訴他們,沒法打了,也就不必欠債了。”

“哎?”宗澤一驚,又一喜:“是個好法子!河北百姓與金賊有血海深仇,得知此事定然不願,鬧將起來,便是官家也無法罔顧民心。”

太平時候百姓鬧事,朝廷可以輕輕鬆鬆鎮壓,現在風雨飄搖當口,你不把民意當回事,民意也不會把你當回事。

到時候,李擢被趕走或者被百姓憤而殺死,他們隻需要對官家上書說群情激奮,此事不可為——別管官家是堅持停戰還是改口支持收複舊土,一來一回至少一個多月,拖一拖能拖兩三個月。兩三個月的時間,他們至少能把浚州城給拿下了。

然後就是繼續拖,官家也不敢為這事出兵,他手底下兵可不少北人,若是沒人抗議,他們可能也就憋著了,一旦聽說有人抗議此事,心思動搖,兵變並非不可能。

陸宰繼續試探:“法子是好,卻是抗旨,實非人臣所為。”

噢!

宗澤回過味來了,拎起拐杖抽過去。

陸宰本能地一躲:“冷靜!宗留守冷靜!”

宗澤罵他:“冷靜個屁!你枉做小人!老夫是那種首鼠兩端的人嗎!既然決定要做個亂臣賊子,就不會在這種事上瞻前顧後!抗旨便抗旨,隻要能收複河山,便是來日把老夫推出去午門斬首,老夫也無怨無悔!”

陸宰連忙賠禮道歉:“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怪莫怪!”

宗澤哼了一聲:“若非知你是一心向主公,老夫今日非得打你三棍再饒。”

一轉身就要離開,去幫著陸宰操持鼓動民心之事,突然想起來:“主公呢?”

“在安撫百姓。”陸宰慢慢說著眼中浮現出柔情:“大雪壓塌屋頂,主公正在準備把百姓的屋子從平頂換成飛簷排雪。”

*

現代社會,大家都習慣了大雪隻是讓人出行不方便,當屋頂在玩家們麵前轟然倒塌,屋中百姓嚎啕大哭,分明生死關頭,人們卻在悲苦於沒錢修屋頂時,玩家們才豁然大悟。

白雪皚皚不是隻有詩情畫意,打雪仗和瑞雪兆豐年,還有那一座座被壓塌的房屋。

既然有問題那就得解決問題。

他們把工匠們召集起來:“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有匠人提出:“倒是有個法子,百姓大多是平頂,少數是卷棚頂,換成飛簷即可,隻要坡度適合,雪便能及時排走,也不會形成大量冰棱。”

有玩家茫然:“既然這麽好,為什麽百姓建房子時不這麽做呢?”

匠人冷汗淋漓,聲音都低了下去,生怕小官人發怒:“造價高。”

別看隻是讓屋簷飛翹起來,建一個這種屋頂,價格比平頂的至少要高上八|九倍。

玩家們“啊”了一聲,又問:“如果我想把百姓的屋頂都改成飛簷……”

匠人低頭報價:“改屋頂不單單是改屋頂,便連牆柱構架也得……不過磚木都在,能省不少花費,一戶需得一緡錢。”

光是一個滑州就得四萬緡了,更別說黎陽、衛縣和衛州那邊,至少十五萬緡銅錢。

如果他們要繼續打地盤,這筆花銷還要更大。

“十五萬緡?也不算很多嘛。”玩家們一通商量後,跑去找陸宰:“符鈞,要錢!十五萬緡!”

陸宰立刻不客氣地想要關上辦公室的門。

玩家們硬生生把門撐開,嚷嚷:“大管家!錢!”

十五萬緡放在三個州稅收上不值當什麽,便是趙構那邊的“歲幣”都有五百萬緡呢,但……

“主公,家大業大,處處是花錢的地方。”

眼看著陸宰要撥著算盤給他們報賬,說一說大軍糧草、士兵餉銀、甲胄兵器、攻防器械、備災倉廩、修路花銷……林林總總費用,玩家們一把將耳朵捂住:“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陸宰:“……”

幾息之後,玩家們又放下手,改成扒拉著陸宰衣襟:“符鈞,我們想用這錢把百姓的平頂改成飛簷,這樣以後下雪,就能排雪,不那麽容易壓塌房頂了!”

陸宰也當過朝廷官,下意識:“這也要管?”

玩家們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當然要管。說讓百姓們以後再也不挨餓,老有所依,幼有所養,過上大同世界——這種話太假太空,給百姓找地方睡覺,少收百姓一些稅,讓他們屋頂不被雪壓塌,牆壁不進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啦。”

陸宰被說服了。那奸相蔡京一次宴席上焚燒的香藥就價值六十萬錢,還有那三司長官聚會,一餐之費,計三千四百餘緡,主公這也就是四十五頓聚餐錢,還是用於民生。

“主公,不如一並將府邸修繕修繕?主公如今還幾十人擠著住一個小知事府……”

“不用不用,別白費這個錢。”

玩家們當即拒絕。

開什麽玩笑,府庫相當於幫會資金,要花在刀刃上,該升級建築就升級建築,該修整地方就修整地方,誰家幫會資金是用來給玩家建房的?這房子建起來又不能加血回藍或者增益其他狀態,這不浪費錢嗎!

十五萬緡錢很快便批了下來,用作修整民房。

玩家們天天到處晃悠,用他們的話就是:“監工!你們別想搞什麽豆腐渣工程啊!我們花了錢的!”

匠人哭笑不得之餘,確實不敢幹一些手腳不幹淨的事,每天上班老老實實改建屋頂,下班抱著官方發的兩袋米,十枚錢回家,家裏婆娘樂見其成,睡覺前都要在耳邊叨叨:“一定要好好上工,能有這樣一位好長官,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而匠人通常是:“好好好,知道啦!”從懷裏掏出十枚錢,一枚一枚放進陶罐裏,聽那叮叮當當響。

陶罐放在床頭,一夜好夢。

可這樣子的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聽說朝廷派來一位文官,在路上了,說是要讓小官人們停戰,退出河北。

什麽?

小官人退出河北,那我們怎麽辦!

就算分出來的田地還是我們的,換金賊來管,我們還能守住?

皇帝老兒糊塗啊!!!

這消息一開始隻是消息,還不知真假,直到官府帶著錢財敲開各家各戶門扉,來還國債。

匠人家裏也借了錢給小官人,抱著還回來的銀錢——甚至還有利息,匠人並不開心,追著官差問:“小官人真的要走了嗎!”

那官差即使咬牙切齒,還是點頭:“官家說不打仗了,河北讓給金賊,小官人就沒辦法再繼續待著了,不然就是抗旨。”

匠人又問:“小官人到哪兒上任,我跟著去!”他絮絮叨叨:“這些日子我攢了不少錢,就是小官人去江南那邊,我也能跟著搬過去。到了那邊,我給小官人建府邸,大宅子,不要錢!我有錢,換成米能吃一歲呢!”

可那官差隻是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沒有啦。”那官差說:“小官人們身上沒有官職的,那些甚麽縣令、知事,都有人在位置上……”

他拍拍匠人肩膀,說:“之前那些日子,就當是做一場夢吧。”

啪嗒——

裝銀錢的小包掉在地上,七八枚銅板從縫裏滾出來,四下散落也無人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