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嗷嗚一嗓子, 喊來了所有過來救援王彥的玩家。

門口處立即探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腦袋,伸著脖子往裏麵張望。

李綱?這個肯定不是!

牛皋?這個也肯定不是!

嶽五郎?這個也肯定不是!

玩家們再認認真真掃描過廚房裏所有地方,並沒有找不到第四個人,於是視線又回到一開始那個玩家身上。

“哪呢!嶽飛哪呢!”

李綱:“……”

牛皋:“……”

他們一言難盡地看向嶽飛。

該不會……主公們一直不知道你的姓名吧?不會……吧?

嶽飛:“……”

現在誰還管什麽奸臣不奸臣!

嶽飛腦子裏莫名閃過某段對話。

——鵬舉是誰啊!

——你們該不會連嶽某名何都不知曉吧?

酒一瞬間醒了。

玩家們實在沒找到第四個人, 隻能又把視線放在嶽飛身上。

最後, 其中一個玩家扒著門框, 期期艾艾開口:“鵬舉……你就叫嶽飛?”

嶽飛:“……”

嶽飛哭笑不得:“飛不叫嶽飛又叫何?”

“什麽什麽,你不是叫鵬舉嗎!”

“什麽什麽,你不是叫五郎嗎!”

“什麽什麽,你不是叫令飛嗎!”

“對啊,我知道嶽飛字鵬舉, 但嶽令飛也可以撞字啊!”

“對啊, 我知道嶽飛字鵬舉,但嶽飛不是獨生子嗎!印象裏是啊!而且撞名都有,撞字不是很正常?”

“啊?嶽飛不是字武穆嗎?”

這句話一出,迎來好幾個玩家附和。

在場三位古人齊齊抽搐嘴角。

武穆那是諡號!誰家長輩給後輩起字會起諡號啊!那不是詛咒人早死嗎?

嶽飛走過去,他每走一步,就有一個心虛的主公腦袋縮走,到三五步距離時, 隻剩下窗口探頭那個主公幹笑著:“五、五郎啊, 這是誤會……”

嶽飛眯起眼睛:“所以……主公真的一直不知嶽某名何?”

“啊……這個……”窗口玩家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嶽鵬舉。

嶽飛重音:“兩年了, 主公。”

玩家扒著窗沿, 慢慢把腦袋往後縮:“對、對不起!”

縮著縮著,感覺縮不下去了,低頭一看,其他玩家不知什麽時候溜到了他身邊。

草!

玩家遭不住, 想爆粗口。

這群牲口!居然一個個托著他的腰,不讓他下來!

玩家偷偷去看嶽大佬,大佬板著臉,看不出情緒。

“因為一開始沒想起來問你名字,那個欠條也燒掉了,後來又是一直叫嶽統製,再後來,想到要問名字時感覺問出來很尷尬,就……”

都怪策劃!別人家遊戲都能看到NPC的ID的!

提到欠條,嶽飛表情明顯一動,卻在玩家瞟過來時,迅速重新板起臉:“這可確實是讓某……讓飛傷心。”

玩家試探地伸出小jiojio:“要不……你罵我們一頓,我們一定唾麵自幹!”

唾麵自幹是這麽用的嗎?

嶽飛險些笑出來,努力板著臉:“唾麵自幹便不必了,主公答應飛一事即可。”

“什麽事!!!”七重音。

其他玩家一個接一個湧出來,把一開始那個玩家直擠到邊邊角角。

一開始那個玩家:“……”

牲口啊!有事就跑,發現沒事了就跑回來!要臉嗎!

嶽飛眼睛裏帶上了一點笑意:“把飛準備的那一百份陣圖背完如何?之前才背到第十份……”

玩家們:“!!!”

“不可能!”

“我不要背書!”

“你是魔鬼嗎!”

“不幹不幹!”

像是一個信號,眨眼之間,少男少女們“呼啦啦”跑了個幹淨,這回是一個人都沒留下了。

嶽飛這下終於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哥哥!廚房裏有吃的沒?還有主公剛才怎麽在扒門窗啊?”

張顯從門外走進來,大喇喇地問,一眼就看到嶽飛在笑:“誒?剛才發生了甚麽事?”

“沒甚麽要緊事。”嶽飛從缸裏翻出米,從角落裏抱出柴,熟練地抽拉著鼓風機的繩把灶燒熱,米淘好下鍋,這才重新看向李綱,疏離有禮地說:“方才醉酒,是飛無狀了,李公眼睛可還好?我煮了兩個蛋,等它熟了給李公捂捂眼?”

李綱答非所問:“你不生氣?”

嶽飛蹲在灶前,一邊撥弄著火堆,一邊平靜地說:“不生氣。主公又非有意。”他站起身,又從廚房裏翻出半隻山雞肉,頭也沒回就吩咐:“顯弟,去山裏打隻山雞,再抱些柴回來,可不能讓抗金的兄弟們進廚房後,發現吃的用的都沒了,臨到頭還得餓著肚子去山裏找。”

“好嘞!”張顯中氣十足喊完,一溜煙就跑出廚房。

嶽飛這才繼續對李綱說:“若主公平日裏都是小心謹慎,單單落了飛這一件事,那便是有意為之。若主公平日裏便是大大咧咧……”

話不用說完,這意味已夠深長。

為什麽不計較?你會和一群憨憨計較他們兩年也不知道你姓名這事嗎?雖然很離譜,但真遇見了,也隻能抽搐著嘴角,心裏來一句:果然,是主公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李綱:“……”

就像他其實沒有真去計較那群土匪搶他蛋羹?

牛皋:“……”

就像他看到小主公偷吃蛋羹也沒有生氣,隻是熟練地開始摸新雞蛋,等著李公吩咐他再做一份?

嶽飛把做好的兩個白煮蛋放到李綱麵前,帶著一種……道不盡的心酸,說:“習慣就好。”

李綱盯著那兩個白煮蛋,恍惚間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欠考慮了,天下義軍千千萬,也不是非要……

“嶽飛嶽飛嶽飛——”

門再次被撞開,那群哈士奇又衝進來。嶽飛側過頭,看到那比太陽還亮的一群眼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主、主公?”

“嶽飛!”

他們仿佛才反應過來,呼啦啦衝過來。

這個一把握住嶽飛雙手:“哇!我要半年不洗手!”

嶽飛:……倒也不必?

那個拿出一個花籃,在嶽飛周圍蹦蹦跳跳,對著嶽飛撒花:“快!給我拍照!拍照!”

嶽飛:拍照是甚麽?

還有人在旁邊捧著臉,用一種奇怪語氣感慨:“怪不得我一見五郎,就覺得這個哥哥似曾相識,他一走到我麵前,就好像一股蓬勃正氣湧進那腐朽的滑州城。”

嶽飛……嶽飛耳朵直接紅了:“主公,也不必……”

他突然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不知是哪雙手居然在緊緊扒著他的褲腰帶,當時大驚失色:“主公!萬萬不可啊!”

玩家們:“活著的嶽飛!蕪湖!活著的嶽飛!”

牛皋蹲在旁邊一動不動,嘴巴微微大張。

李綱也懵了:“這還有死的嶽飛不成?”

角落裏,收欠條的玩家已經快被掐死了。

“你為什麽不看欠條落款!為什麽不看落款!”

收欠條的玩家雙眼直翻,舌頭吐出來,艱難地開口:“我覺得這樣比較豪氣,抗金將士來借糧,我直接把欠條燒了,難道不大氣嗎!”

另外一個玩家咬牙切齒:“你還真是個人才!”

繼續掐。邊掐邊搖晃。

牛皋的眼睛已經快要用用不過來了,身旁李綱低聲說:“要不還是跑了吧?”

牛皋凝重地點頭。

頭兒,不是我不救你!主公又非有意的,他們隻是比較跳脫,盛情難卻,你要不就別掙紮了吧。

門裏,嶽飛從不知哪個主公的手裏把自己的手拽出來,拚命按著自己褲腰帶,震驚地看著那兩人踮著腳,悄悄出門……

砰地把門關上。

嶽飛:“!!!”

回來!你們回來!

*

玩家們如自己心意,給嶽鵬舉換了一身更輝煌,更有氣勢的衣服,心滿意足地拍了好多照片,有嶽飛拿刀的,有嶽飛拉弓的,有嶽飛抱著頭盔,一臉無奈地笑,旁邊七八個人擠在他身邊,擺各種奇怪手勢的……

“主公為何會認得飛?”嶽飛好奇地問。

關於這一點,玩家們早就在私聊裏通過氣了,當即異口同聲道:“當時聽說有一武翼郎嶽飛,於武臣官階中不過第四十二階,便敢上書官家,反對官家巡幸南方,頗為向往鵬舉心中膽氣,惦記了許久,一直在找尋。”

嶽飛眼角微微漾出笑意:“現下,你們見到了甚?”

有玩家看他。

他們如今坐在桌前,吃著嶽飛剛燒出來的飯,剛熱好的半個山雞。

風雪從窗外飄進來,嶽武穆臉上帶著熱氣蒸騰出來的紅,嘴唇上浸著山雞肉帶來的油光,執筷子的手,手背上還有戰場遺留下來的傷疤。

“一個人。”玩家輕輕對他說。

一個從曆史書中走出來,活生生坐在他們身邊,會縱容他們,需要吃飯睡覺,受傷會疼的人。

這樣的人,絕對不能落到一個“莫須有”的下場。

嶽飛笑著回答:“主公和我的想法一樣。”

“誒?”

“我後來也在想,能一腔孤勇奔赴兀術營寨,會是什麽樣的人,義薄雲天?肝膽相照?忠臣孝子?孤膽英雄?後來我發現……”

嶽飛將雞腿肉夾給青霓們。

“他們隻是一個又一個普通人。”

雞腿肉嫩,吃雞最喜歡吃這一塊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