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隻跑了十四個人。

第二天,跑了一百三十一個人。

第三天,竟然跑了三千多個人。

這些, 宗穎一清二楚,還清楚他們都跑去了滑州。但是,清楚也沒用,根本抓不回來。

“光弼, 你說這都什麽事啊。”宗穎用筆杆敲了敲桌子, 一臉苦大仇深:“這抓又沒辦法抓, 那群兵一聽說是要去抓那些人,一個個就消極怠工,但不抓吧,姑息逃兵,這軍紀還怎麽正!”

“這確實沒辦法。你說讓那些兵為這個事情拋頭顱灑熱血有點假,但是磨磨蹭蹭不幹活總是可以做到的。畢竟, 他們心裏也很想知道答案。”

這事情已經涉及到切身利益了, 你為別人做事,可能打不起精神, 你為自己做事, 精神百倍。

“一點辦法都沒有?”

“有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知道答案又不能立刻變現成飯, 你要是真給他們飯吃, 他們轉頭就能去滑州逮捕逃兵。

“確實是個好辦法, 前提是, 我手頭能有賞錢。你也知道, 前些日子連軍餉都發不下……”

“哦, 那我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光弼快快說來!”

“他們不是逃兵, 他們是被編去滑州軍部,在那邊抗金。”

“……”

宗穎見秦光弼不似作假,是真切認為可以這麽解決的態度,雙掌揉了揉臉,歎息:“那就先這樣吧。去滑州便先不計較,倘若是逃去他地,絕不姑息!”

*

滑州城,那些士兵都被安排在了旅舍或者民宅。民宅由百姓熱情地借出來,士兵從東京來,麵對百姓如此態度,又是惑然又是緊張。

百姓……不是怕兵嗎?

胡老三在廚房裏炒了一碟豆子,香酥脆,拿到農家子士兵麵前:“家裏也沒甚零嘴,官人吃點炒豆子填填嘴。”

農家子士兵道了一聲謝,又支支吾吾地問:“你們不怕官兵嗎?”

“怕嘞,皇帝出行俺們都不怕,圍著車隊看,但要是讓官人來驅趕俺們,俺們就怕了,那些官人可不好惹。”

“那……”

“官人是想問,為甚俺怕,還敢收留官人吧?”

農家子士兵點了點頭。

胡老三忽然間站起身,問:“你和俺來。”

農家子士兵放下筷子,和胡老三出了門,就在街頭,有一口被圍欄圍起來的井,井水清涼澈淨,有婦人抬了桶井水歸家,倒進盆裏洗衣服,棒槌打在搗衣砧上,力道極大,水沫飛濺。

胡老三指著水井:“你猜猜,這井多深?”

農家子士兵琢磨了一下,這井約莫是民間自行挖成,還是在城裏,能有十五六尺深就不錯了,遂答:“十六尺吧。”

“不,是八丈。”

農家子士兵嚇了一跳:“八丈井,你們動員一整個街道的人挖掘嗎!”

“不是我們,是小官人,他們親自挖了整整一個月,挖出了這口深井,井越深,水越多,說不準哪天旱了,我們也不會渴死。”

“他們親自來?沒有征力役?”

“沒有。”

農家子士兵沉默了一下,由衷地說:“你們碰到了好官。怪不得你們不怕。”

他們要是敢欺壓這些百姓,這些百姓就敢去告官。他們不怕自己的善良被白白辜負,他們堅信會有人為他們撐腰。

真好啊,他爹爹娘親當年如果能碰到這種好官,也不會慘死了吧?

胡老三沒有注意到農家子士兵興致不高,絮絮叨叨說著玩家們做了什麽事。

修城牆——沒征過勞役,自己修或者讓罪犯修。

會著重照顧鰥寡孤獨及殘疾人,時不時到那些人家裏一趟,以免他們生活不方便。

“之前有一戶人家,房頂塌了,有個男人小官人說這是什麽……危房,就叫人動手拆了,拆了後又找人建上新房。那家女兒說要以身相許,嚇得小官人直接躥上了房頂。”

農家子士兵禁不住笑出了聲。

他看向知事府方向,心中不免升起幾分期待。

這個世界錯了,錯在哪裏?

為什麽同樣是人,我辛辛苦苦,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卻依然那麽窮困潦倒?你輕輕鬆鬆,吃喝玩樂,卻能坐等田莊收成,享盡繁華?

高官厚祿,嬌妻美妾在懷的人,不會告訴他們答案。富貴奢華,白玉為床的人,不會告訴他們答案。而他們,以前也不會去想那麽多,活著就很艱難了,哪裏有空閑去思考呢?

但,這群官人一定會告訴他們答案。他們仁善愛民,年輕氣盛,正是少年人,才敢打抱不平,揭露不公。

有宋軍奔跑過來,一大把胡子在頷下顫動,可他卻興奮如孩童:“快走!剛剛知事府那邊傳來消息,靈官人終於願意見咱們了!”

*

玩家們很頭疼。

“這算什麽?改了遊戲進程嗎?”

“剛才問過係統了,係統說,這個遊戲最大的進程就是沒有進程,我們能玩出什麽樣就是什麽樣。”

“居然這麽自由!好刺激!”

“先別管刺不刺激了,難道我們當真要跑步進入社會主義?”

“臣妾做不到啊!”

“廢話,高爐都弄不出來,能做到個屁!”

十六歲的青霓很不滿:“你們當時為什麽要捂嘴把本座拖走!若不是本座此世法力隻留存了億萬分之一,你們早就萬劫不複了,知道嗎!”

其他玩家:“不捂嘴拖走,難道要留下來給他們說全世界的無產階級都聯合起來?”

十六歲的青霓很疑惑:“為什麽不可以說!”

“……”玩家們愣住了。

對哦,為什麽不可以說?他又不是說要開啟工業革命,隻是說一下綱領,引進一下思想,也沒什麽問題吧?儒家還能對外賣“天下大同”這觀點呢,墨子還說過君王不要靠世襲,要靠選舉呢。

八歲的衣衣咬著手指:“因為當時下意識覺得社會進程還不到那個地步,然後就條件反射捂嘴了。”

十六歲的青霓毫不客氣地說:“社會進程那也要有人去走啊,沒走過怎麽知道不可以。”

他跳了起來,從角落裏翻出自製黑板與粉筆,在上麵寫下“土地、教育、養老”六個字,光線照在他認真的側臉上,唇角抿直。

那唇角動了一下。

“我們也不是要讓這個遊戲飆升到工業化,也搞不出來蒸汽機,但是打土豪分地產總可以吧?”

十歲的青霓急衝衝舉手:“這個我知道我知道!看過紀錄片,就是把土地從地主那裏搶過來,再分給老百姓!”

“給你加一分!”十六歲的青霓讚許地說。

十歲的青霓一下子鼓起了臉:“才加一分啊!”

十六歲的青霓:“你要是能說出來怎麽分地,本座給你加十分!等本座恢複了法力,還可以保你長生不老!”

十歲的青霓傻眼了。

你問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怎麽分地?她能知道打土豪分田地已經算不錯了。

其他成年玩家卻是陷入了思考。

“分地……好像確實可行。”

“河北不正是有一堆無主之地嗎,還開過荒了。”

“你說放秦漢唐講這個確實很天真,但南宋初年情況不一樣啊,金人還沒有完全吃下河北,南宋朝廷也無力顧及河北,偏偏金人燒殺搶掠,還把河北大戶殺得差不多了,想找個豪強地主都難。”

“妙啊!”

“這環境可比偉大領袖當年開國那會兒寬鬆多了,至少偉大領袖還得對付地主呢。咱們連地主都不用對付,隻需要一心抗金,把土地收回來,然後再分配就行了。”

“對吧對吧!”十六歲的青霓快把鼻子翹上天了:“本座是不會有錯的!本座從十六歲就開始研究如果穿越了,要怎麽做了!”

他興致勃勃指向教育:“然後是這個,分地之後就開展教育,又不是說要一步到位九年製義務教育,先搞個三年行不行?如果三年也暫時沒錢搞,先在軍隊裏推行教育行不行?”

“然後是養老!一開始沒錢,做不到,好,發不了養老金。但是你每個月去老人家裏看一看行不行?幫老人砍個柴,挑個水,慰問一下行不行?”

“什麽是共產呢,人沒有房子,咱們會搞水泥,煤炭自己挖一下,大房子搞不了,做一個十平米的單人間小房子行不行?逼仄是逼仄了,但至少讓人有個窩了啊。我們找人幫他蓋房子,回頭別人要蓋房子,他也去挖個煤,燒個水泥,運一下磚頭,幫個手,搭個忙,總不至於做不到吧?”

玩家們齊呼:“做得到做得到!”

讓他們搞其他東西,他們不一定搞得來,但如果定下目標是“土地、教育、養老”,在南宋初年這個階段,那還確實可行。

“我知道了!”

十八歲的青霓“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霎時掌風撲下,肉掌和木材接觸那一瞬間。

哢——

木桌斷成了兩半。

眾人默默盯著她。

“咳。”十八歲的青霓尷尬地笑了笑,雙手把那兩塊木板合起來,頗有些猛虎嗅薔薇的小心翼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過激動了。我想說,那些宋軍,我知道該怎麽解決了!”

“怎麽解決?”

“前些時候傳來消息,金賊不是把從相州到沃州這一帶全堅壁清野了嗎?我們這裏離相州還有一整個州的距離,就和宋軍說,來日過河,打下浚州之後,給他們分田地!免費分!”

浚州,相州,磁州,洺州,邢州,沃州,這麽多地,對於剛起步而言,足夠了。

玩家們歡呼:“這可比單純玩陣營戰有意思多了!”

十六歲的青霓跳上了凳子,嚷嚷:“我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眾人一起鼓掌:“厲害!太厲害了!”

少年人還沒嘚瑟夠,又大聲說:“和宋軍說話這件事,交由我負責,行不行!”

“行!”

“當然行!”

玩家們行動力很強,很快就在城外搭起了高台,讓那好幾千宋軍過來。

陸宰得知消息時,正在給狸奴做貓飯,君子本該遠庖廚,然而他太愛狸奴了,不放心交給下人去做,便親自動了手。

做貓飯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情,因為狸奴不會說話,人不知道它愛吃什麽肉,陸宰給它喂過蝦肉,親自去頭去尾去殼,還拌了魚油。

也喂過雞腿肉,親手用剪子把肉一點點剪下來,還打了一個雞蛋。

所以,陸宰是一個很耐心,也很細心的人。

聽說主公們又想一出是一出,讓好幾千人圍住自己,不考慮人身安全,他也隻是波瀾不驚地微笑著,讓嶽飛帶上萬人去維持場內秩序。

收拾攤子收拾得越來越熟練了。

陸宰盯著貓飯,半晌,走到廚房水缸前,低頭照影子:“最近頭發是不是變少了?”

不過還好,主公們應該也惹不出來更大的亂子了,頂天也就像綁宗澤那樣,綁個其他大臣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