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十年, 經曆大大小小戰役無數,功升萬夫長,最後竟然死於一根臘肉腿, 完顏蒙適直到咽氣, 一雙眼睛也合不上。

“啊——”

親兵們雙目充血,幾近崩潰。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逃過了敵軍襲營和追捕, 居然沒逃過奸細捅刀,讓他們將軍死得那麽可笑!

親兵殺氣騰騰,十四歲的青霓二話不說, 揪起完顏蒙適屍身就往自己身前擋,這時候能護著完顏蒙適衝出來的皆是他死忠,大刀砍過去, 又險險停在屍體前。十四歲的青霓從後麵探出頭來, 特別有反派氣質地桀桀笑:“兩條路,要麽放我離開, 要麽在把我砍死之前,先將他屍身砍成十八段。”

“你——”

親兵麵色猙獰得駭人。

“我不介意給他陪葬,一命換一命,沒了這條命我也不虧。”少年嬉笑:“死之前能讓他屍體受辱, 死後也不得安生,我更是賺了。”

你不介意, 我們介意啊!這可是尊敬的人的屍體!

親兵“嘎吱”捏響骨節,然而投鼠忌器,隻能夠隱忍地說:“將遺體放下, 我們放你走!”

“你騙小孩呢, 你們把武器放下, 退後十步……不,二十步,你們退我就退,你們不退,我也不在乎這條命了!”

說著,十四歲的青霓還作勢往前一步,完顏蒙適的屍體便也隨著他動作壓向親兵刀尖。

“你這個魔鬼!”親兵用盡渾身解數,咬牙切齒罵出聲。

“不是魔鬼,是——”

少年束發的繩斷了,青絲如瀑垂下,散下來的黑發滾過雪瓷一般的後頸,也覆蓋了麵頰。

他幽幽地笑。

“第四天災。”

*

“我給他撥了五千人馬,他全軍覆沒了?”

完顏蒙適敗訊傳到金兀術營中,金兀術剛練完兵馬,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便遭此噩耗,宛若當頭一棒,差點人傻了。

“我也不求他能攻下開封,便是利用騎兵牽住宋人,不讓他們支援滑州,這都做不到?!”

敗軍恐慌地縮著脖子。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來,是不是應該像另外一些人那樣,跑了才算保命。

好在,兀術郎君似乎不怪罪他們打了敗仗,還安撫了他們“勝敗乃兵家常事”,待他們情緒穩定後,問他們:“蒙刮孛堇呢?”

敗軍紛紛回複“沒看到”“不清楚”“殉陣了”“逃跑了”,眾說紛紜。

金兀術咂了一聲,眼皮忽然不聽使喚地跳動:“你們逃了回來,那開封城呢?”

……

滑州城下。

一道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放——”

金人騎兵尚未反應過來,身後便是漫天黑雨撕破空氣,他們是輕騎兵,為了用速度封鎖滑州城,不配重甲,斜陽照下,箭矢穿體而過,滾燙熱血潑了駿馬一身。

斜裏殺出三隊宋軍,皆手持弓|弩,還有刀盾兵護持在兩側。

“是宋人的神臂弓手!”

那金兵剛叫完,就慘叫著倒地,弩|箭直插腹部,將肚皮撐開一口大血洞,攪爛了腸子。

其餘騎兵轉身衝擊這支新宋軍,宋軍中有一壯年男子不疾不徐指揮著宋軍:“放!”

他們離騎兵有二百步距離,神臂弓手自盾後起立放弩,弩|箭暴風驟雨般席卷對麵,準頭驚人,多數金兵隻聽得一聲輕微脆響,矢頭便如破紙那般撕破輕甲,“噗”一聲穿透血肉,人仰馬翻。

當金人騎兵衝近一百步時,又有宋軍平射弓手起立射之。

衝進五十步時,那壯年男子又喝令:“槍兵預備!”

弓|弩手立即收弓,複又蹲下,每二人中間忽然站起執槍士兵,一排,二排,三排……隻等著金人騎兵逼近,手持長|槍進攻。

宋軍常年以步兵抗騎兵,早就總結出一套戰法——

箭矢遠攻,盾兵拒馬,槍兵近戰。

滑州城牆上,張顯瞧見這一幕,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聲音響亮:“援軍來了!快出城助援!”

“稍等。”嶽飛攔住他們,若有所思地望著城下戰場,“金賊素來有驅使漢人俘虜偽裝宋軍之計,尚不知他們是否在誘敵,不可出城。”

張顯一拍腦袋:“哥哥此言甚是,俺這笨腦子,確該先觀望觀望。”

八歲的衣衣探頭往外麵一看:“試試再說!”說完,就把鉤爪往城牆上一扣,拽著繩索滑了下去。

連流出腸子的下腹都縫合過了,沒有什麽能讓她退縮!

一個字,莽!

嶽飛:Σ( ° △°|||)︴

嶽飛:“等……”

哈士奇們衝了過來。

“什麽!終於可以出城打了嗎!”

“援兵來了!好耶!”

“衝啊!”

“不是援兵也沒關係,他們就算做戲,也要意思意思和我們配合夾擊一下,隻要配合,我們就能搶先弄死騎兵!”

“兄弟姐妹們衝啊!已經有人衝到那邊了,是援兵!真殺!金賊血條都空了!”

“衝!”

“對了!下去後別忘記搶馬啊!”

少男少女一個個像下湯圓一樣順著繩索滑下城牆,速度不快,勇氣十足。嶽飛不懂,嶽飛呆滯在城頭:“他們……”一直是這麽不要怕,就是莽的嗎?

嶽小將軍頭都大了。

他自己已經夠莽,夠不聽指揮了,居然有人能比他還莽,比他還不聽指揮!

嶽飛在一瞬間,微妙地和老上司王彥共情了。

“王都統……好像確實不太容易。”

正感慨著,嶽飛感覺袖子被拉動,轉頭一看,是義弟張顯,對方努努嘴,示意他往旁邊瞧,嶽飛瞥過去,便見陸宰一手按在夯土上,鎮靜地望著這一幕,仿若八風吹不動。

嶽飛有些意外,心中驚歎:不愧是小官人們麾下第一謀士,好心性!

*

壯年男子——也就是宗穎並不指望滑州城會派出援軍,防人之心不可無,按照正常人思路,至少得讓他們證明是開封援軍才會出手,不然,萬一被賺開城門怎麽辦。

正在宗穎鎮定自若地指揮時,忽然間,一道女聲傳來:“我來助你!”

宗穎猛地轉頭,口呆目鈍。

這——

他們是怎麽守住滑州城的,沒有一點防備心嗎!

便見少女騎著馬,轟的往一名金賊騎兵上撞去,兩人都翻滾在地,金賊痛得抽氣,身體無法施力,那少女卻好像是半點都疼,一個鯉魚打挺,衝過去一腳踩住金賊脖子,那金賊就不敢掙紮了。

宗穎驚喜:“快殺了他!”

少女比了個剪刀手:“看好了!今日首殺,我……”

“砰!”

另外一個金兵衝過來,直接把八歲的衣衣撞飛。

宗穎:“……”

當然,那金賊也沒好到哪兒去,雙腿被同伴用馬蹄一踏,一劄眼間軟成麵條,隨後便是整個身體顫了起來,顫成篩麵粉的篩子。

八歲的衣衣從地上爬了起來,其他玩家搶到馬,從她身邊跑過,指著她哈哈大笑:“太遜了吧,這就被撞飛了!”

他們圍著少女轉圈,也不去打金兵,反而先嘲笑她打不過敵人。

宗穎指尖按著眉心,喃喃:“這些人也太怪異了……”

青霓們繞著八歲的衣衣轉了一圈,又一打馬,興奮地向著其他金人衝殺過去。

“今日首殺是我的!”

“不!是我的!”

“你們做夢!知道什麽是高玩嗎!我就是!”

八歲的衣衣麵無表情。

魯迅先生說得對,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鬧。

*

玩家們與宗穎合作,將圍城的這一片騎兵殺出一片空地,使一輛又一輛輜重車得以通過金人封鎖,平安到達滑州城城下。

八歲的衣衣對著宗穎拍了一張照片,問他:“你叫什麽?”

宗穎解釋自己是宗澤次子,奉宗澤命令,前來救援滑州。

除了糧草,還帶來了不少守城器械,以及五萬兵卒。

“哦!”

八歲的衣衣打開私聊,@十九歲的衣衣。

【私聊(八歲)】:看看,這人是援兵嗎!

【私聊(十九歲)】:沒錯,就是他!宗澤的兒子,叫宗穎!我們能不能把宗澤套麻袋帶回去,就靠他啦!

陸宰低下頭,在他有些蒙蒙的視野裏,他的主公之一對著壯年男子比了兩根手指後,便轉頭,信心滿滿對著城牆上揮手:“符鈞快開門!是援軍!我保證!”

“開門。”陸宰說。

他相信他主公的判斷。

城門慢慢拉開,一部分人與輜重車擠了進去,另外一部分玩家與宗穎所帶士兵則負責斷後,且戰且退,最後險而又險地衝回城門,將那些金兵攔在城外。

陸宰微微鬆了一口氣,轉身下了城樓。

“呼——”張顯也被這驚險牽動心神,正要跟著下去,眼尾一掃,愣了愣,然後仿佛沒看清一樣用力眨了眨眼睛,定睛又看一眼。

陸宰之前站立的地方,身前那一塊夯土上,清晰出現了一個手印。

張顯吞了吞口水。

不是說……這位軍師,是一個病秧子,身嬌體弱嗎?

看到陸宰,八歲的衣衣特別高興:“符鈞!快看!我們要有張良相助了!”

宗穎被這麽一誇,愣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姑子謬讚了。”

比之張良?

陸宰滿腹怒火燃得正烈,聽到這話,順著就“嘩”地燒到了“張良”身上。他挑剔的視線落在宗穎身上,從頭到尾地細看一遍,再從尾到頭地看回去。

宗穎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幾乎疑心是不是自己褻褲露了出來。

而陸宰忽地對他露出個友好的微笑:嗬,張良,也不過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