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公子那一天是如何解釋的, 我們尚未知曉,反正,至少陛下從扶蘇公子寢宮出來時,他的皮製腰帶還完好無損。

第二天午時, 青霓等到了來上課的鄭十, 似乎有些一瘸一拐, 問他, 隻是抿著嘴笑, 說是自己故意摔的,今天想要躲個懶。

見他這麽說, 青霓也就省了保持人設的心,沒有拿丹藥來給他治傷。

她指著幾案上十卷竹簡, “此便是育種基礎。”

這時候, 基礎還不是事物發展的起點的意思,而是指建築物的根腳,如牆下之夯土,柱下之石,但是扶蘇完全能理解意思——若無跟腳基石, 如何能平地起高樓。

扶蘇瞧著竹簡雙眼發紅, “多謝國師, 國師大義。”

“先別急著謝我。”

“嗯?”

“你沒有靈根,無法修煉,便無法以天眼觀察牲畜體內的血脈遺傳,吾不會為你開天眼查探, 你隻能以筆記錄, 以眼視察。”

實際上——

就是沒有顯微鏡, 沒辦法跟他講什麽細胞, 什麽染色體,很多生物知識也沒辦法講,隻能強行讓他理解品種雜交,理解人工選擇和自然選擇,還有顯性隱性,純合雜合……

扶蘇笑道:“這樣很好,按國師你的說法,有靈根的人終究是少數。天底下,還是凡人更多。”

青霓“嗯”了一聲,隻道:“如此,你可要認真學了。往後,由你將這些學識傳與後輩。”

扶蘇萬分鄭重地點頭,似想起什麽,糾結了一下自己現在奴仆的身份,卻還是問出了口:“聽聞今日宗室上奏,期望陛下啟用分封製,不知國師對此有何看法?”

分封製?現在都搞郡縣製兩年了,還有人頭鐵提分封?

青霓轉念一想,別說兩年了,公元前213年,也就是離秦始皇消滅六國,確立郡縣製的221年過去八年了,都有淳於越敢跟秦始皇說不用分封製,萬一出了謀權篡位的人,你的同宗和將侯怎麽率兵來救你呢。

不過……

國師輕輕搖頭,“吾對朝政無有興致。”

要堅持國師不議朝政,超脫於外的人設!

扶蘇眼眸黯淡了下來。

他今天被阿父拎去朝堂,便聽到宗室重談分封,若是往常,他亦會站出來支持,他老師曾說過,周便是分封諸侯後,方綿延了八百年江山,他也想讓大秦持續如此之久。可今日,他在出位前,忽然想起那句“何不食肉糜”,便不自主去思考——

阿父為何不讚同分封?

在阿父所處的位置,他看見了什麽別人看不見的事情,才會讓他堅持己見?

於是,他一直沉默到朝會結束。

扶蘇無意識地呢喃自語:“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此話莫非不對?”

國師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疑惑:“師古?於爾等而言,一百零八年,不算古嗎?”

扶蘇隨口一答:“算……”

扶蘇仆然停了話語,瞳孔倏地緊縮。

一百零八年前,是秦滅蜀後,任命蜀侯的時候,當時在位的是惠文王,他任命了自己兒子公子通國為蜀侯,派陳壯為相。

接下來,短短二十九年間,換了三任蜀侯。

要麽是被下屬殺了然後下屬反了,要麽是自殺,要麽是秦王懷疑其要造反,被秦王先滅了。

這是秦一百多年前用過的分封製度,將宗室封去外地,以慘烈收場。

那時候可沒統一,封地數量不多都能如此糟心,別說大一統後了。如果和周王室一樣,分封出去71個諸侯國……

這麽近的一次分封失敗經曆,其他人怎麽沒有想起來?扶蘇心情複雜,難道……這就是阿父沒有選擇分封,認為分封不適合大秦的原因?

一隻前爪搭上了他的肩。扶蘇側頭一看,被雪貂順勢RUA了RUA腦袋。

扶蘇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係統暗地裏跟青霓說:“這小年輕真可愛,軟軟的像個雪團子,戳一戳也不會氣炸開。”

對青霓說完後,它才正式對扶蘇開口:“分封這個很簡單呀,你想想,你的牛要吃草,養牛要不少草料,肯定需要挪用一部分糧田。你覺得分封後,你讓諸侯們養牛,他們是會乖乖實施你的政令,還是陽奉陰違,讓牛隨便吃點麥皮草根應付,這樣黔首就能全部往地裏種糧食?”

扶蘇:“!!!”

我的牛!

扶蘇整個人支楞起來了。他又不是真的傻,看以前戰亂那會兒,就知道周王室的政令能不能順通下達了。

而且,哪怕他說了這牛比普通牛生得多,那些諸侯除非親眼看到,不然哪裏會信,不信就不會種牧草,不信就不會讓牛和當地的牛交|配,不信……甚至有可能哪天沒注意就宰了,然後被問起時,隨便牽頭牛來充數!

扶蘇隻要一想到這樣的狀況,就感覺要昏厥過去了。

雪貂再次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明白為什麽始皇帝不想用分封製了嗎?”

扶蘇麵色凝重,“我明白了。”

阿父是對的!分封不可取!

扶蘇看向青霓,突兀一欠身,“多謝國師,特意為在下解惑。”

係統懵了,剛才說話的不是它嗎?難道它其實沒說話,說話的是衣衣?

“想來國師早知道在下的身份,才會在此時特意點醒在下。扶蘇感激不盡。”

青霓:等、等等?這人是誰?公子扶蘇?

扶蘇見到國師依然是淡淡地微笑,皎皎的眼眸注視著他,看上去並沒有受到任何驚嚇,如秋水寧靜。

果然,國師早就知道是他了,隻是沒有說出來,這一次也是看穿他苦惱,才用腹語之術來指點他方向。

扶蘇神情堅定:“國師且放心,扶蘇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多胎牛的推廣,誰提起分封,誰就是與扶蘇為敵!”

青霓:“……”所以,他到底腦補了什麽?

神女微微一笑。

算了,隨便對方腦補吧,她什麽話也沒說——不否定,不承認,不拒絕!新一代渣女就是她!

扶蘇好似受到了鼓舞,眼神倏然銳利,又向青霓行了禮,便離開了。

青霓待他走後,猶豫了一下,呼嚕呼嚕雪貂的毛,“統統,你說,我要不要去看戲?扶蘇居然要去懟分封製誒。千古難尋的一幕!”

“你想去就去!怕什麽!”

“但是神女對朝政不感興趣。”青霓垂頭喪了一會兒,撲然:“啊!我知道怎麽做不崩人設了!”

“嗯?怎麽做?”

“統統,我記得如果我給你授權,你是可以輔助我的對吧?”

“對呀!”

“你能離開我多遠?”

“方圓百裏吧。”

“那你幫我去鹹陽六十裏外的秦嶺,找……”

*

今天的廷議有些不太一樣,大臣們悄悄看向上首,始皇帝皇座旁邊,竟並排了一席,青衣少女坦然跽坐在案後,位置高寒,眾人眺不見她的麵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誰。

大臣們的臉色更加嚴肅了,態度比之之前更端正了數倍。

宦人宣布了廷議的開始,昨日沒有成功勸說始皇帝同意分封的秦宗室,再次跳了出來,引經據典,試圖讓始皇帝意識到分封有多大的好處。

便在這時,扶蘇清朗的聲音響起:“陛下,臣有奏!”

已經被放出來參加廷議的淳於越麵色大變。

糟了,忘記和他弟子說他已經不支持分封了!

淳於越又急又懼,隻怕扶蘇多次直諫,惹毛了他那唯我獨尊的父親,竟是什麽禮儀也顧不上了,“陛下,臣亦有奏!”

“準!”陛下說,“扶蘇先說。”

淳於越眼中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了,然後,他聽到了——

所有大臣都聽到了,和陛下一樣固執的扶蘇公子,今天居然洋洋灑灑詳述了分封的壞處。

秦宗室:“???”不對啊,扶蘇公子,你怎麽是這樣的?

但是分封是他們必須爭取到的利益,扶蘇才剛說完,他們就站出來說分封的好處。

於是,頭鐵的扶蘇公子就像以前懟他阿父一樣,毫不猶豫懟上了秦宗室,小白兔換上了自己的鋼牙,罵他們狼子野心,隻顧自己拿好處,不顧天下黔首。

“因分封,諸侯起了野心,使九州戰火連綿五百歲,陛下方才結束戰亂兩年,黔首得以安歇,爾等是何居心!而分封救國?爾等連數年修生養息都等不及,如何能信汝在大秦出事時,會率兵來援!”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從古論到今,從周幽王與犬戎的戰爭,晉國諸侯卻故意不來支援,導致周幽王被殺於驪山下,說到百年前,蜀地剛打下來,任命新蜀侯才五年,蜀相就以為能仗著地偏,殺了蜀侯準備自立。說得秦宗室連連敗退,根本無法反駁。

上首,帝王喜怒不形於色,並未表露出任何情緒,似乎對兒子轉過頭來幫他毫無感覺。然而心裏比夏天喝冰水還要舒暢。

原來看扶蘇不跟自己辯駁是這麽爽快!

吾兒!你長大了!

淳於越一開始欣喜於扶蘇沒有跟他阿父對著幹,到後麵越聽越心驚,閉了閉眼,默默低下頭。

算了,得罪宗室就得罪宗室吧,牆頭草長久不了,比起宗室,那肯定是和陛下站在一塊兒更能長久。

扶蘇公子酣暢淋漓說了一通之後,卻是卒爾當眾朝著國師方向一拜,不帶任何遲疑。

此刻,誰也不知道扶蘇為什麽要拜這一拜,扶蘇也什麽都沒說,轉身落座。

淳於越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陛下:“淳於仆射,你有何事要奏?”

淳於越麵皮一抽,硬著頭皮:“臣想說,臣認同扶蘇公子的想法。”然後。也轉身回了自己位置跽坐。

始皇帝瞥了一眼秦宗室鐵青的臉色,心情愉悅,“爾等可有話可說?”

秦宗室內心嗬嗬噠,但因為剛才辯論輸了,隻能捏著鼻子:“臣等無話可說。”

始皇帝淡淡道:“朕不希望分封一事,還有下次。”

聽出來始皇帝語氣裏的不耐與冷漠,秦宗室這才忽然想起來,這位已經不是能對他們容忍的秦王了,他是天下之主,神女親口承認的人皇,沒有別國的威脅,不用怕朝堂不穩,若真要惹煩了他,便是宗室他也敢動手。

終於意識到這事後,秦宗室一個接一個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

卻在這時,殿頂嘩啦一破,一頭白色巨物跳將而下,直立起來身高丈五,體型龐大,白絨絨的毛覆在它周身。

這是一頭白色巨猿,卻並無禽獸身上的臭味,反而散發著淡淡青草香。

此刻,它微微低著頭,凝視始皇帝,眼中流露出凶光。

一頭雪貂通過傳送,悄無聲息出現在少女身側靜臥,琥珀色的眼膜上,綠色代碼閃爍,凝匯成一個界麵。

宿主:青霓

麾下忠仆——

1.母牛(狀態:孕期)

2.白猿(狀態:完好)(已使用:體香膏x1,寵物潔毛膏x1,寵物增高丸x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