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沒說話, 她的靈寵雪貂卻仰起頭,“這是神祇的福庇哦!”

在扶蘇看來,是青霓用腹語術假借雪貂的口說——

“玄女娘娘聽聞大秦耕牛稀少,就賜福了她的坐騎, 它生下的小牛, 其中母牛有五成機會獲得祝福, 以後, 至少能懷三胎, 至多能懷十五胎——這個祝福,會一直從血脈中傳下去, 直到種族滅絕。”

扶蘇瞳孔驟縮:“不可能——”

雪貂:“我騙你做什麽, 九個月後, 牛就生了,這麽容易被拆穿的謊言,我至於編造?”

此時, 宦人擦牛的手一抖,母牛受疼, 沒忍住“哞——”了出聲。卻沒有暴動。

扶蘇暴動了。

他幾乎是整個人彈了起來, 素來溫和待人的長公子完全顧不上其他,一把擠開那宦人,斥道:“你輕些!”從他手裏奪過刷子, 學著宦人方才的模樣動, 還放輕了動作, 瞧著母牛的眼神好似項羽看虞姬, 好似呂布看貂蟬。

可這位‘佳人’卻在懶洋洋享受著他的伺候時, 還把濡慕的目光投向青衣少女, 一點眼神也沒給扶蘇。

雪貂說:“這牛有些嬌氣, 平時用淨塵咒就能解決的事,如今非要洗熱水。”

——其實是因為吃了多胎丹,暫時無法使用商城道具了。

之前為了防止露餡,青霓都一直有給它喂係統商城裏寵物區的淨體丹,一顆能淨體半個月。

畢竟寵妃總需要養幾隻乖巧伶俐的寵物來襯托自己或善良或純潔或高貴的形象。唔,通常是養貓。

寵物區的丹藥因為隻能給寵物使用,特別便宜,淨體丹1積分1顆。

扶蘇毫不猶豫地反駁:“不!哪裏嬌氣了!它懷著孕,就該金貴一些。”

雪貂歪了歪腦袋,眼底閃過狡黠:“浪費柴禾,奢靡?”

青霓彈了彈它額頭,雪貂抖了抖耳朵,“好嘛,我不逗他了。”

扶蘇沒有在乎這點小事,一邊刷著牛,一邊眉眼彎彎,慈愛地望著它:“如果它真的能生十胎,阿……陛下必然會給它賜爵位,用一些柴禾算什麽。”

雪貂:“……你變得真快。”

扶蘇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雪貂,眼中閃著係統無法理解的光,“如果以後的牛都能一次三胎以上,大秦將不會再有良田荒蕪,黔首們也能過上好日子了。”

這是很美好樸實的願望,青霓卻知道他是想簡單了,牛多了,但是種子的產糧沒有上去,那依然要看天吃飯,少有餘糧,一旦有個天災,百姓們仍舊沒有度災的能力。

不過,牛變多了,以後雞鴨魚還有其他牲畜也變得能生了,至少,五年內,人們就都可以經常吃上肉了。而糧食問題,青霓心中已有解決的辦法。

扶蘇沒想太多,望向青霓,目光中帶著真摯的感激:“我沒想到會有……總之,真的很謝謝你,國師。天下黔首也會感恩你,你讓他們都能有餘糧了。”

太過激動,導致扶蘇都忘記問青霓願不願意將生下的牛做種了。

隨後,他向青霓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他想要親自照顧母牛,這事事關天下黔首,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雪貂:“你不怕我們騙你了?”

“如果這是假的,我也就是辛苦九個月,可這如果是真的……”

扶蘇抿抿唇,注視青霓的眼瞳流過一絲複雜,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神女?

“這或許是大秦之福。”

扶蘇道:“所以,可以請國師你允許我靠近這頭牛,照顧它嗎?”

青霓很無所謂就答應了。

於是,處理學宮的事情,並且忍著沒去打聽大兒子狀況,等了足足一個月,才讓人打聽的始皇帝就——

“長公子知道錯了嗎?”

沒有給國師添麻煩吧?

仆從生活艱辛,應該磨掉他一些不應有的天真了吧。

“沒有陛下,長公子已經搬進牛棚一個月了!”

“……?”

仆人:“長公子和一頭母牛睡在了一起,每天除了吃飯如廁就是對母牛溫柔撫摸,夜夜都抱著母牛不撒手!”

“……?!”

始皇帝在想,不是他瘋了,就是扶蘇瘋了。

*

扶蘇沒瘋,他此時依舊不認為青霓是神女,他的想法是——

“肯定是我不理解的知識,才能讓母牛一胎懷十個。”

“是賜福。”國師堅定自己的神女人設。

扶蘇這回腦子居然飛快轉過彎來了,從善如流地說:“那除了賜福以外,不用法術能做到讓牛一胎生十個嗎?”

青霓頓了頓,打量著扶蘇:“你能吃苦?”

扶蘇認真凝視青霓,想讓她看到,想讓她認同自己的決心。

“我能!”

他還真的能,這幾天都一直和母牛同吃同住,可以看得出來這人以前挺嬌生慣養的,手上雖然有繭,卻和幹農活無關,然而,他照顧母牛時從來不喊累。

唔,大戶公子也識字,不用她從認字教起,這人脾氣挺好的,對誰都能溫溫和和笑,這幾天也沒看他和哪位奴仆有過爭執,以後當老師也肯定很合適。

就他了!

再問問……“你想要人們家家有餘糧?”

“對!”

“會比這幾日更辛苦。你需要學會基因……血脈選育,風吹日曬,走遍九州,你或許一次要照顧四五十乃至一百隻獸類,挑出最優良的血脈,養育它們二到三代,再複挑出最優良的血脈,繼續養育,直到它們的血脈無可挑剔。這是一個枯燥乏味的過程,你要能耐住幾十年的寂寞。甚至,或許你這一生在外人眼裏一事無成,而你的學業成果,將留給你的學生,他們順著你開出來的路,站在你的肩膀上,功成名就。”

扶蘇心中一顫。

就在這一刻,扶蘇恍惚看見了國師的雙目變得幽暗深邃,靜靜地注視著他,似乎在問:這是一條艱難困苦的路,你真的能夠吃苦嗎?

我能!扶蘇在心裏回答。

隻是怕他三分鍾熱度,負責任地問一下的青霓:“……?”這人看他的眼神怎麽突然變堅定了那麽多?

扶蘇的笑容無比燦爛:“那真是太好了。”

“先生,可以請你教我這個本事嗎?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寂寞。”青年就像一朵向日葵,終於找到了他開花的方向,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有多麽快樂,隻是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青霓。

幾天看下來,青霓也發現了,麵前這位青年非常有理想主義者的苗頭,並且相信人性本善,是那種……唔,隻要他有錢,借個十萬八萬都不需要打欠條那種人。

雖然他現在沒錢借給別人,但是,別人麻煩他去做值日,他一次都沒有推辭。並且堅信別人不是偷懶,而是真的忙不過來。導致了不少人找借口讓他去幹活。

不過,這樣的現象,在青霓暗示人敲打幾次後,那些家夥就再不敢欺負老實人了。

總之,鄭十這種理想主義者,不太適合出社會,更適合埋頭研究,是那種——畫好大餅就能為愛發電的人才。

青霓給他畫好大餅:“我有一術,名曰生物,可使稻穀畝產千斤,可讓良馬保持優良血脈,可為神農為百姓分辨更多能食用的菜種,汝想學?”

扶蘇:“求先生教我!”

“我想學生物!”

……誒?這話有點耳熟,好像之前誰才鏗鏘有力跟她說過同一種句式來著?

“我隻會教你基礎。”主要是她專業不對口,深奧的地方不懂,“想要達到我說的那樣,你需要自己苦心鑽研。”

“謝先生!”

“先生不必叫了,還喊我國師便是。”我怕秦始皇聽到你叫我先生,會想偷偷弄死你。

扶蘇有些失落,“……唯。”

不過很快,扶蘇又振作了起來。

我一定會讓先生認可我的!

扶蘇特別開心,開心到蒙毅翻|牆過來看他時,沒忍住問:“你開心什麽?”

扶蘇沒回答他,反而先朝打小一起玩大的小夥伴伸出手:“東西拿來了嗎?”

蒙毅“啪”一聲將袋子扔到地上,扶蘇頓時走過去,難受地抱著袋子,“輕一點,別摔壞了。”

扶蘇公子在知道自己不是秦二世,認為阿父讓胡亥代替了他時,都沒有那麽難受。

扶蘇不在乎自己未來能不能登上帝位,他隻在乎能生十頭牛崽的母牛,以後能不能讓整個大秦的人頓頓吃飽。

“摔不了,都是草料。”蒙毅分外冷靜,“我問過有經驗的老農了,牛懷孕一到二月時,最好能用幼嫩青草喂食,不過那是春末夏初才有,如今隻能用粗料與精料混合著喂。對了,記得時時摸它的蹄溫,若是溫度過高,便要找獸醫來看——你記得千萬別拿這種小事麻煩神女啊。”

“嗯嗯!”扶蘇一邊點頭,一邊從囊袋裏掏出毛筆竹簡還有朱砂盒子,毛筆一沾,記在竹簡上,“我記住了。”

蒙毅望了一眼,囊袋裏還有不少竹簡,都有朱砂書寫的痕跡。

寫完後,扶蘇把新寫字的竹簡往旁邊放著晾幹,才從袋子裏抱出一把大麥遞到母牛嘴邊,看母牛咀嚼,好好一個俊秀青年,眼神硬生生讓蒙毅看出了對情人的溫柔繾綣,“慢點吃,別急,還有。”

目睹了這一幕的蒙毅眼皮一跳。

……長公子!你、你對牛?!

我我我……要不要告訴陛下?這事陛下知道了會不會為滅口殺了我!

“你……你……”蒙毅艱澀地措辭,“你就……一心和這牛了?”他問,“大秦呢?”你不打算繼承了?大秦可不能有一個對牛……咳咳……的皇帝!

並沒有意識到好友的思路已經跑偏到哪個離譜的地方,扶蘇隻是很溫軟地笑,理所當然又堅定:“阿父有別的公子想要培養,正好。”他輕柔地撫摸母牛的耳朵,語調氤氳著愛憐,“做我,喜歡做的事。”

蒙毅:“……”蒙毅的呼吸凝滯了,蒙毅的心口開始疼了,蒙毅的人生觀被毒打、破碎、碾壓。

他難以再繼續堅強地討論“人牛畸戀”,努力撐住不要昏過去,轉移話題:“別的公子?什麽別的公子,我怎麽沒注意到?”

他可是經常跟在陛下身邊,連禦車都能夠上去,怎麽沒有看到別的公子和陛下親近?唯一的胡亥公子前段時間還不知怎麽惹了陛下,居然被圈禁了。

蒙毅瞧了扶蘇一眼,想起來這人在專心……牛,都不知道胡亥的事情,“胡……”

“嗯?”

“沒事。”算了,跟他說,他說不定就心軟,想幫那胡亥求情,“你剛才開心什麽?”

“阿毅,國師是個好人!”

“好神仙。”蒙毅糾正,“這個我早知道了。”

“阿毅,國師心懷天下!”

“這個我也早知道了,她答應做大秦的國師,就是為了天下百姓。”

扶蘇大力抹掉額頭的汗——照顧牛照顧出來的,眼睛亮晶晶:“阿毅,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了。”

蒙毅從沒見過這麽……鮮豔快活的扶蘇公子,仿佛蒙塵寶石抖落了灰埃。

怔愣過後,蒙毅問:“什麽事情?”

扶蘇抿唇一笑,“學生物,學育種。”

蒙毅:“那是什麽?”

扶蘇微怔,想了想,指著那頭牛語氣堅定:“學養牛!”

蒙毅就在扶蘇麵前,睜著眼睛暈了過去。

扶蘇:???

“毅!阿毅!蒙毅!你醒醒!你堅持一下,我這就去找夏侍醫!”

扶蘇平放下蒙毅,就要離開,一隻手伸來,一把握住扶蘇的手腕,扶蘇回頭,就看到蒙毅虛弱地看著他,“有水嗎?給我一杯水就好了。不要熱水。”

扶蘇都搬過來和母牛同吃同睡了,水肯定有,他去端了一杯涼水過來,蒙毅接過後,當頭就是一潑下去,這才感覺自己腦子沒那麽混沌了。

然而,蒙毅低頭注視這杯子,想起來是從牛棚裏拿的,頓時又心堵了——為什麽扶蘇他一定要搬來和牛一起住!他不明白萬一被陛下知道了,對一個心裏隻有牛的長公子,會失望嗎?

你一個大秦長公子,什麽美人得不到,牛有什麽好!

扶蘇還在關心他:“你剛才怎麽回事,身體不舒服?”

蒙毅:“……一定要學養牛嗎?”

在他絕望的目光中,扶蘇萬分堅定地用力點頭,“我覺得,那就是我想要追求的東西。”

是儒家的仁慈,是儒家的愛民,是阿父也會推行的存在。

蒙毅:“……”別、別啊!你要學的是怎麽當一個皇帝!

忽然間,一位令他眼熟的郎官似乎正往這邊走來,似乎是陛下身邊的……蒙毅一個激靈,“我先走了。”

雖然陛下肯定對他偷偷來接觸扶蘇公子心知肚明,但是,表麵上還是得做做樣子。

蒙毅靈巧地翻了牆,扶蘇轉身,便和那郎官麵麵相覷了。

郎官權當沒看到剛才蒙毅在這裏,對扶蘇行了禮,“陛下讓公子回宮,洗澡沐浴,參加明日的朝會。朝會完畢後,繼續留在國師身邊。”

扶蘇本能地瞧向了母牛,“我走了,牛怎麽辦。”

郎官:“……”他眼皮一跳,艱難地開口:“下官會派人來照顧。”

扶蘇皺眉,“不行,他們什麽也不懂——你們把牛牽到我宮裏,我親自來。”

郎官:“……”也就離開一天,能出什麽事?

扶蘇將郎官抗拒的臉色看在眼底,頭一次用上了命令的語氣:“照吾說的做。”

郎官:“……”扶蘇公子終於不那麽軟了,但是為了一頭牛……陛下真的會高興嗎?

郎官默默低頭,“唯。”

扶蘇與郎官帶著那頭牛離開時,正被那天搶了他餅的宦人看了個正著,那宦人露出豔羨:“這兔崽子一樣軟的小子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能得到郎官的看重,不知道會有什麽美差等著他。”

*

始皇帝擱停了筆,“他回宮了?”

“是的,陛下。”

“擺駕。”

帝王的輿車前往了扶蘇公子的宮殿,始皇帝眼神示意,身邊的宦人便提前去那兒,讓長公子殿中的奴仆不許出聲。

陛下無聲地走進了兒子的寢宮中,他兒子背對他,還不曾換下仆從的衣服,正撫摸著母牛的耳朵,溫聲軟語:“慢點吃,不要急,你是我的珍寶,我怎麽舍得餓你。”

……珍寶?

始皇帝額角**,幽幽盯著扶蘇的背影,手慢慢摸上了自己束腰的鞶——皮做的,非常結實。

扶蘇渾不覺危險在際,看著母牛吃完草料,還不小心舔到他的掌心,就癢得長公子笑了出聲。

陛下聽到他長子嗓音帶笑,說:“你一定要把咱們的十個胎兒好好生出來。”

“滋——”

陛下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他麵無表情地抽出了腰帶,以纓係緊的玉佩撞在柱子上,清脆一聲“鏘——”。

扶蘇倏地扭頭,就看到了他爹站在那兒。

他爹語氣溫和地說:“扶蘇,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