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丞相莊青翟在淮陽郡中行走。

他用眼睛去看, 用耳朵去聽。

清明太平,百姓臉上多是笑容。“太守?”他們交口稱讚,“太守是個好官!他會借牛, 借鐵器給我們, 他還會幫我們搶收麥,他還找人教我們養魚!”

百姓不識字者居多, 看不懂《養魚經》, 若有人想私人開魚塘, 可以去詢問小吏, 汲黯規定他們有問必須答,若不答,百姓可前來太守府狀告。

莊青翟又隨意挑了一個小吏,上門去見。不太湊巧,正是飱時, 這時候前來拜訪通常會被視為無禮,小吏哪敢指責丞相,慌忙吐出口中脫粟飯, 出門迎接。

周公吐哺那是天下歸心, 小吏吐哺, 隻剩下生活所迫。

莊青翟從小吏那兒聽來了很多,比如養魚, 比如目標責任製。莊青翟對後者更感興趣,追問了很多東西, 小吏肚子餓得厲害, 不得不強撐著笑容回答。但是, 到莊青翟問他對目標責任製有何感想時, 小吏臉上營業性笑容變得真誠了, “它很好。”

小吏眼裏光芒亮著激動與信賴,“太守說了,好好做事,認真完成目標會有獎賞,日後升遷也會先考慮我們這些本分人,之前就有一吏,超常完成目標,太守檢驗過後,直接破例將他提拔到身邊!”

莊青翟立刻意識到這製度有多麽絕妙。

那些在官位上混日子的人會恨死它,但是,有野心,想要向上爬,卻苦於無門無路的人,會愛它愛到發狂。

這天底下野心家最多,他們不怕辛苦,隻怕勞無所得!

莊青翟回去找了汲黯,對目標責任製大為讚歎,“究竟是誰想出來這主意,也太針對人心了。此人有才能,長孺可曾將之舉薦給陛下?若是不方便,我來舉薦也可——我真是……我真是恨不得退位讓賢!”

“退位讓賢?你沒有向小吏問過那人是誰?”汲黯抬手,為自己倒了杯熱水,不緊不慢抿了一口,方才有些好笑:“你再讓賢,讓祂做丞相,祂也看不上。”

“天底下還有人不將丞相之位放在眼裏?”莊青翟不信。

“天底下不一定有,但天上一定有。”

莊青翟霍然站起,“多謝!”回自己屋子裏後,立刻找人打熱水,沐浴洗澡。

雖然在汲黯看來,他就差拿香料給自己醃入味兒了。

劉徹也用香料把自己醃了一遍。

汲黯那邊收到精衛不在乎他將其所在告知劉徹的暗示後,連忙麵聖。再然後,隨行宮人就忙活起來了。

燒熱水的燒熱水,準備衣服的準備衣服,熏香的熏香,通知文武百官的通知文武百官……待沐浴焚香之後,所有人齊聚在了山腳下。

劉徹抬手聞了聞自己胳膊,問大漢皇後衛子夫:“朕忽然覺得這一味香料聞起來頗有華貴之感,不夠清新淡雅,朕還是回去再洗一遍?”

衛子夫看看劉徹,劉徹看看衛子夫,“皇後覺得呢?”

衛子夫那雙含情脈脈眼睛裏充滿著“陛下別折騰了,你已經搓三遍澡,衣裳換了幾十套,負責熏香的奴婢手都在抖,恐怕半個月內都不想幹這活了”。

但,她還是含情脈脈地說:“陛下更適合華貴之氣,若成了梅蘭竹菊,豈非不倫不類?”

劉徹一怔,凝重點頭,“朕這身袍服還不夠華貴,見仙家怎能不莊重,朕再回去一趟。”

衛子夫閉了閉眼,不忍心去看被折騰了很久,此刻還空腹著的群臣。

對不住,我盡力了。

……

青霓覺得,劉徹如果在現代玩遊戲,一定是“遊戲一分鍾,捏臉三小時”那種玩家。

“再不來我就要餓死了。”青霓對著白鳩小聲逼逼。

“那我們偷偷吃點?”

“不行!萬一和劉徹談話過程中,我想去上廁所怎麽辦!”

“找借口離開?”

“萬一被聞到味兒怎麽辦?”

“說你煉丹不小心煉壞丹藥了。以後多在他麵前煉丹幾次,實際上是在爐裏煎臭豆腐,讓他自己把奇怪味道和丹藥沒煉製好畫等號。”

“咦,你還挺有急智?”

“過獎過獎!奇怪……我為什麽能那麽迅速想出騷操作?我不是一個剛出廠的係統嗎?”

“咳……”青霓移開目光,“誰知道呢。”

她什麽也不清楚!和她沒關係!

*

青霓還是決定開始吃東西了,劉徹也終於折騰完,前來拜見精衛。

沒能見到神祇。

——精衛隻是說不介意劉徹來見自己,可沒說一定會等著他。

劉徹也不惱。

這才是神仙!神仙怎麽可能是他前來拜訪,就一定能見到呢!

劉徹耐心地等了一天,等到日落,再等下去就是失禮了。他下了山,第二日清晨再次過來。

霧起了又散,雲攏了又分,太陽升起又落下,劉徹依然沒有見到神祇,肚子餓得咕咕叫。

神祇在隔壁山頭咬著阿爾卑斯棒棒糖,盯著架子上烤魚,均勻抹上調料後,烤魚聞起來特別香。

“統統統統!魚熟了嗎!”

……

第三日清晨。

一根超聲波驅獸器被稍稍插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百官隻看見了群鳥起飛,百獸奔散,蟲蟻挪窩,仿佛在避讓著什麽。

“萬獸退讓!”百官失聲,“是神明歸來!”

還有他們不曾見過的奇獸。

龍騰空,周邊仿佛還有水珠濺起。

白鹿探頭看了他們一眼又鑽入林中,鹿角晶瑩若冰塑。

漆黑駿馬身姿矯健地自他們身邊躍過,馬鬃毛波浪般垂下,風掀起鬃毛,底下是流暢肌肉在爆發。霍去病眉目不變,手卻沒忍住想要去摸。駿馬側頭望了他一眼,眼眸黑亮,眼睫優雅,在他屏息驚歎之間,飛躍而去。

“麒麟!麒麟!”莊青翟指著一個方向,“陛下!那是瑞獸麒麟!”

劉徹眉頭輕挑,看向汲黯,“淮陽附近竟然藏了如此多奇獸、祥瑞。”

汲黯皺著眉頭,認真思索,而後向著劉徹拱了拱手,一板一眼道:“臣也是今日才知,想來,平日裏凡人是見不到它們。唯此次神祇歸來,它們方才現身。”

劉徹深以為然。

虎嘯聲聲,鳳鳴陣陣,他們沒有看到,每一個異獸身後,都有一隻隱藏起來,快把自己飛成死狗的白鳩,爪子下麵抓著裸眼3d投影儀。

幻霧漸起,露水於葉尖低垂,白鳩收起裸眼3d投影儀,飛落小徑邊,落葉堆下,是悄然冒出噴頭的二氧化碳滅火器。

少女從霧之深處緩緩走來,晨光映在祂身上,肌膚透著光,如夢似幻。劉徹視之,幾乎失神。

這就是神祇!

他在心中肯定了這點,目光略帶火熱。

祂臂彎裏挎著竹籃,籃中是顆顆紅桃,特別大,每一顆恐怕要攤開手掌才能放下。

劉徹目光落到那紅桃上,忍不住去想……

這是仙桃嗎?傳說中三千歲一生,食之可得極壽的王母仙桃?

他是皇帝也沒見過這麽大的桃子,唯有其來自天上才說得通。

路旁,帝王躬身作禮,“能在此地與天神相會,是徹之幸。徹見過天神。”

百官也隨之行禮,烏壓壓地低了一片頭。

神祇不曾言語,仿佛在打量他們。

劉徹平靜地等待,那頭斷發垂在白晝下,定若磐石。

“人間帝王。”精衛如此稱呼他,問:“你尋我是為何?”

劉徹腦海中思想從呼風喚雨掠到長生,最後卻落在:“聽聞白玉京中有大道三千,徹欲尋門而入,不知如何能得其法?”

精衛側頭看了他一眼。日光灑向人間,茫茫為萬物鋪上輝煌金邊,祂身周隱隱傳來山林在歌唱,周圍卻僅有白鳩在側。

“白玉京?”祂說:“世間有一處界門。隔彼陰陽,鎮汝凡世,喚之——天|安|門。有緣人可見。過了天|安|門,便能見到天界啦,那裏有畝產千斤之糧,有上九天之鵬,有下深海之鯤,皆是吾等坐騎,四季有瓜果,水與火臣服,城市不夜。白玉京便在天|安|門之後。”

汲黯聽到那“畝產千斤之糧”,心思便轉了不止百轉。

霍去病聽見乘坐鯤鵬上天下海,瞳孔中露出向往之色。

劉徹聽得心潮澎湃,“不知……”

“不能舞弊噢!”少年神祇滿臉不讚同。

劉徹從善如流,“徹回去後,再召集天下英傑想一想。”

神祇這才露出笑容。

祂忽然問:“你要出兵打匈奴?”

劉徹一怔後,點頭:“是。匈奴為我朝心腹大患。”

“要如何出兵?”

劉徹垂著眼,思索精衛此話含意。

精衛又問:“若你有一匹駿馬,發了狂,無法讓他停下來,亦無法殺馬,而前方道路,左邊是一孩童在路旁玩鬧,他家中爺娘做好了飯食,翹首以待他歸家。右邊是三五農人,剛從地裏勞作歸來,身軀疲憊,半年後,他們家中都要交賦稅,若交不上稅,家中老翁與幼子便或賣身為奴,或為隸臣妾以勞役抵稅,而他們是家中唯一的勞動力。雙方皆無法避開瘋馬,你會選擇讓馬拐上哪一條路?”

眾人皆愕。

神祇垂眸,“回去罷。”

這片幽林林頂瑩瑩亮起金光,眾人抬頭,隻看見星河流淌在上方,金的、銀的,一路有光。

神祇抬手,一道金光落入神祇手中,散去刺目光芒,竟是一顆星子,閃著淡淡的光。

祂將星子放到劉徹手中。

“回去罷。待星辰變為凡石後,再來。”

劉徹用一種異樣目光打量著手中星,光芒暈黃了他掌心。劉徹回神,對著精衛拱手,雙手捧著那星子離去。

百官與護衛圍在他身邊,拱衛那天上星。

所有人一走,青霓打開係統地圖,確定周圍沒人後,迅速爬上樹,收起了led銅線閃燈。又跑去樹葉堆底下,將二氧化碳滅火器收起。

白鳩:“衣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青霓啃著籃子裏六兩重的特大水蜜桃——淘寶買的。“什麽也不幹,等他們決定好國策,我看看我需要打什麽輔助。”

*

朝堂上,劉徹一臉木然。

底下,黃老道家和公羊儒家你一言我一語,吵出了狗腦子。

道家臣子:“神靈此問,定然是支持先修生養息,沒聽見祂問要如何出兵嗎!兵不強,馬不壯,糧草不足如何出兵!休養幾年,也讓百姓喘口氣。”

公羊儒家臣子:“若不立刻乘勝追擊,匈奴經營好西域,冠軍侯打出來的大好局麵豈不是拱手讓人!咬著牙齒也要打,打完後,後人就不需要打仗了!”

道家臣子:“不懂得天時,就不可以興兵;不懂得地利,就不能指揮作戰;不了解人事,就不會取得戰功。”

兵家臣子:“咦?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道家臣子轉頭,一臉嚴肅:“是你們兵家先抄道家的,兵不形天,兵不可動。兵不法地,兵不可措。形不法人,兵不可成聽說過嗎!沒聽說過也沒關係,現在知道就行了。”

吵架可以先放一邊,學派之說必須先確定誰是老大!

說完,在兵家那邊開口前,道家臣子又轉頭繼續和公羊儒那邊吵:“匈奴那邊請求和親就答應他們,修養幾年,厲兵秣馬打過去,再將人接回來就行了。”

公羊儒家臣子:“放——放什麽厥詞!你的意思是,在精衛所出題目中,選擇讓瘋馬撞死孩童嗎!孩童可有罪,和親女子可有罪!殺一無罪非仁也!”

道家臣子:“殺一家頂梁柱就是仁?不做好準備就開戰,將士殉國者便會變多,和親女子是人,為國捐軀之將士便不是人?”

公羊儒家臣子:“為國捐軀是忠!”

雙方越說越激動,道家臣子罵公羊儒是禽獸,公羊儒罵道家臣子是廢物,雙方咬牙切齒,火氣上湧,爭鋒相對,就差動手打起來了。

劉徹默默按住了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