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掃描了李世民的情緒值。

“居然不是在演戲?”

一個皇帝, 居然是真的想哭?!

“當然不是演戲。”青霓詫異,“你為什麽會覺得他在演戲?”

係統更詫異:“他不是皇帝嗎?”

青霓表情微妙地瞄了李世民一眼,發現他仍在痛心地和自己還沒死的心腹重臣對視, 並沒有察覺山鬼的目光。

“是啊, 他是皇帝。但,皇帝是由人來當的。”

青霓思索著, 開始組織語言。

“如果認真翻看過唐史, 就不會有二鳳是演技太好的念頭。他雖然時不時綠茶一下, 可更多時候,他是真情流露。”

小樹苗乖巧認真聽,樹葉一簌一簌的。

青霓忍住想要薅樹葉的手。

“我隻說一件事,長孫皇後死後, 他悲痛不能自已,時不時哭泣,還建了一處高台,眺望長孫皇後的皇陵。然後被魏征諫言了, 夾槍帶棍說他隻顧著懷念長孫皇後,都不懷念他死了的老爹李淵, 沒辦法, 二鳳隻能忍痛拆了高台。”

這個曆史事件係統聽說過,“這事怎麽了?”

“在那麽重視孝道的古代,李世民拆望妻台——這混名我隨口起的。他邊哭邊拆, 難道也是演技好?他演這個圖什麽?圖被魏征陰陽怪氣?圖一個不孝的名頭?”

那時候,思念亡妻可不會讓人誇讚他深情,是好丈夫, 隻會讓人覺得他不可理喻, 尤其是, 隻思念妻子,不思念父親。

青霓撚著頭發,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就像透過沙沙作響翻頁的史書,看著那位“人君”唐太宗。

不是人民的人,是人性的人。

他會大哭,會大笑,會在和大臣起爭執後自己回屋關起門生悶氣,也會和兒子寫信說耶耶想死你了。

他不是文章裏冷冰冰的“帝王喜怒不形於色”就可以概括的刻板印象。

“有人把皇帝活成九五至尊孤家寡人,有人把皇帝活成魔鬼人渣,有人卻把皇帝活成了人的模樣。”

*

當然,欣賞歸欣賞,為了保持人設,該插刀的地方還得插。

山鬼不懂——亦或者,懶得懂凡人的悲傷。祂輕輕拍了拍手掌,發出不帶情感的笑聲,“你們可以開始選擇了。”

聽完題目後,杜如晦似乎呆怔原地,過了好一會兒腦子才重新開始運轉。

他死了?就在三年後?

縱然冷靜如杜如晦,此刻也不由得心神失守,臉上溫和的笑意淺淡了許多。

和他曾同在天策府裏任職,交情不錯的那些人皆是一同看向了杜如晦,麵露擔憂之色。

杜如晦驚詫過後,反而比起其他人,更快的冷靜下來,“得知大限在何日,倒是幸事。吾便可以根據這三年時限,布置好政事,在入土之前,使其生效。以免政策施行一半,主事人沒了。”

長孫無忌說:“克明莫要胡說,你是病逝,隻要在這之前找到病因便好。”

房玄齡說:“你別思慮太多,今天起,我找醫師來為你每日一診脈,不論有什麽病情都能提早查出來。”

尉遲敬德說:“你們文人雖然學君子六藝,終究還是不如我們武將身體康健,明天開始,來與我和老程一起磨練身體吧!”

杜如晦臉上笑容僵了一瞬。

李世民反而沒有表達,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線,上午白晝的光將他那張臉龐勾勒出亮色邊緣。

杜如晦:“陛下?”

李世民:“……”

冷靜!

忍住!

不能哭!

他是大唐的主心骨,絕不能先一步慌了心神,必須要表現得冷靜。他要是大聲怮哭,殿裏臣子不論悲不悲傷,都得陪著他哭。

李世民側頭,語氣平靜:“他們三個說得很對,克明,從今日起,朕命太醫令每日過來為你診脈,既然你是病逝,而非壽終正寢,那便有與幽冥爭命的可能。”

又轉頭看向尉遲敬德,“敬德,克明的身體要如何變得強壯,便要你與義貞多加費心了。”

“殿下放心!”

尉遲敬德哈哈大笑著拍了拍杜如晦的肩膀,“明日五更宵禁結束,我們一起繞著萬年縣跑個三五圈,跑到上朝之前,半年下來,你必然身強體壯,百病全消!”

尉遲敬德每說一句話,杜如晦臉色就白上一分,等到他說完,杜如晦差點當場表演一個搖搖欲墜。

“敬德有心了。”杜如晦連忙轉移話題,“我們還是快些答題吧,別讓山鬼久等。”

說著,杜如晦率先自言自語出聲:“臣覺得,第一個選擇可以排除了,陛下重情,我等不可謂不清楚。臣托大,自認為陛下對臣感情深厚,僅僅半日,不可能。”

“嘶——”

諸人驚歎。

不愧是杜如晦啊,麵對自己的死亡,也能夠沉穩地進行決斷,你不成功誰成功!

“杜如晦!”

怒聲的是李世民。就連青霓都是一驚。

這是青霓第一次看見愛笑的太原公子生氣的樣子。不是怒火中燒的生氣,而是抿著嘴唇,紅著眼眶,瞳中不高興的色彩又熱又燙的生氣。

別說青霓了,和主公共事多年的杜如晦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聽見李世民如此嚴厲的一聲連名帶姓的稱呼——以往哪一次不是或溫和,或歡快地喊“克明”。

他有做什麽嗎?

杜如晦困惑極了,腦袋上冒出好幾個問號。

“李世民怎麽突然生氣了?”小樹苗本體在廚房外麵的小院子裏,精神體卻溝通著青霓這邊,關注殿中情況。

青霓:“大概是炸毛了。”

係統:“……?”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青霓覺得,麵前真是熟悉的一幕——這不就是典型的生氣在乎的人不愛惜自己嗎?

“係統,進廚房空間,又要麻煩你幫忙了。”

在腦海中交代完,山鬼手指輕點著桌麵,“秦王。”祂麵孔笑盈盈,“光用說的,他可不知道你要什麽。”

李世民微微眨了一下眼。

難道……

數根藤蔓從山鬼身邊伸出,沒等其他人回神,藤蔓一把捆綁了杜如晦,將他往旁邊一拖,有根單獨在外的藤蔓不知從哪裏抽出一塊布,在杜如晦眼前晃悠,仿佛在告訴他:再說話,就堵上你的嘴。

杜如晦:“???”

李世民眼睛一亮。

李世民站了起來。

李世民激動地問:“這個我能學嗎?”

以後有大臣在他朝堂上吵架,他就可以讓藤蔓刺溜一下衝出去,繞到大臣身後,拍拍他們肩膀,提醒他們不要禦前失儀——說不定還能把他們嚇一跳呢!

卷著布的藤蔓往回縮,轉道李世民麵前,也衝他揮舞布塊,李世民默默坐了回去,還衝藤蔓笑出幾顆白牙。

杜如晦:“陛下……”你先看看被捆綁的臣行嗎?山鬼怎麽就幫你把我綁起來了?

杜如晦又是欣慰——山鬼看似遊戲人間,卻也分遠近親疏,比如,他們陛下就是“親”。

又是悵然——怎麽山鬼就立刻明白陛下的想法,他一個當心腹的,居然比不過山鬼?

李世民也是這麽想的。

他略帶感激地看了一眼山鬼,隨後用黑亮的大眼睛瞪著杜如晦,生生把杜如晦瞪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事了?

李世民語氣嚴肅:“這一道題,你不許思考,不許回答。兵部其他人都能作答,隻有你不行。”

突然禁答了他,杜如晦忍不住操心之意:“可……”

李世民先是瞅了一眼藤蔓,著重看向藤蔓上卷著的布塊。

意思很明顯,你再說話,山鬼恐怕就要堵上你的嘴了——朕不會綁你,也不會堵嘴,可是朕也管不住山鬼。

杜如晦頓時語塞。

李世民又溫和下臉,“克明,這道題你不能回答。”

讓人去判斷自己什麽時候死亡,未免太折磨人了。以杜如晦的責任心,不會主動逃避此題,李世民光是看著他試圖冷靜下來,去判斷哪個選擇更合適,就不由起了憂心和怒火。

這人怎麽就不愛惜自己呢!

“三年之後……病逝……”鎖定了這幾個字眼,李世民感覺心髒都不太好了。

杜如晦:“……”杜如晦把求救的視線投向其他人,沒有一個臣子和他對視超過兩息。

程知節靠近他。

杜如晦心中猛然升起希冀。

“老杜——”程知節拉長了聲音,“你就聽陛下的,好好避開這題吧!明天早些起床,咱們一起繞著萬年縣跑圈,去城郊打拳啊!我一定幫陛下讓你把身體養得比地裏耕田的牛還壯實。”

差點把杜如晦氣得現在就想打他一拳。

杜如晦閉了閉眼,收攏了情緒,望著李世民,歎息那般說:“陛下……”謝謝。“臣不聽,不想,不琢磨此題了。”

李世民見此,才請求山鬼鬆開杜如晦,又絮叨了頗長的一段寬慰話,說得杜如晦又感動又好笑。

“但是……”糾結了一會兒,杜如晦還是忍不住說:“在山鬼捆綁臣之前,臣已經判斷出結果了。”

李世民:“……”

李世民:“……?”

這麽快?!

杜如晦:“陛下,這……我們兵部……”

難得的一個甲等,他們兵部真的很缺錢維護軍器!

李世民沒法子,隻能讓他作答了。

杜如晦敲響小鼓,答:“我選最後一個,罷朝三日。”

沒有別的原因,他相信他們至情至性的陛下,對待他們間深厚的君臣之誼,會罷朝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