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六點, 正是晚高峰。

陳澈堵在路上,他單手搭方向盤,有點煩躁地“嘖”了聲, 五分鍾的路硬生生開成半個小時。

手機突然傳來消息提示音。

前麵的車輛開始離開, 他背後的車使勁按喇叭。

陳澈隻能放下想拿手機的手,腳踩油門, 一腳轟到許氏樓下,才有時間拿出手機。

小姑娘十分鍾前發的消息。

陳澈先是僵了下, 隨即有些釋然。

兩人之間的誤會總要解開, 但他一直沒想好怎麽開口。

這才拖到現在。

本就應該他主動解釋,到頭來在這件事上還是小姑娘比他更勇敢。

陳澈握住手機,輕笑了聲。

他的音音, 比他想的要堅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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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澈的車太有標誌性, 鋥黑流利的車身, 鋒利不羈。

他沒穿西裝,習慣性的黑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 手臂青筋分明。

陳澈兩腿交疊隨意地倚在車邊。

跑車配帥哥, 不少下班的女生頻頻朝陳澈看過來, 男生則盯著他那輛車頻頻抽氣。

也不知道從原始人開始打工能不能買得起。

有膽大的拿出手機想偷偷拍陳澈,被他伸手製止:“抱歉, 麻煩不要拍。”

他語氣還算溫和, 但那個女生莫名有點發怵, 猶豫著放下手機。

淺音讓陳澈直接在樓底等她,遠遠望過去, 才發現她好像忘記陳澈這人走哪都很耀眼這件事, 見那麽多人圍在那裏, 她本能有點膽怯,應該讓陳澈去地下停車場等她來著。

正猶豫間,眼前籠罩一片陰影。

陳澈邁步走到她麵前:“走,帶你去個地方。”

周圍人自發給她們讓出一條路,淺音有點不好意思,任由陳澈握住自己的手,塞進副駕駛。

淺音在工作之外的時刻,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呆著。

突然被這麽多人圍觀,心裏沒來由地湧上尷尬,好不容易迸發出的那點勇氣都忍不住想要縮回去。

陳澈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緊張?”

淺音:“沒有,就是覺得好多人。”

陳澈笑了下:“行。”

他踩了腳油門,轟鳴聲響起,人群散開,車輛駛離園區,淺音才出聲:“你下次,低調點。”

陳澈:“行,聽音音的。”

車輛與市區反方向行駛,淺音忍不住問:“你帶我去哪兒啊?”

陳澈:“馬上就到了。”

陳澈帶她去了郊外的公墓,今天明明是個好天氣,這裏卻莫名有點涼,滿目的墓碑讓淺音心裏蒙上一層沉重的感覺。

淺音記得陳澈媽媽的事情,雖然不知道跟六年前有什麽關係,但她隱約感覺,話題有點沉重。

她不禁懷疑,她是不是不該問這個。

陳澈劃過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扣,似是汲取溫度,他握住她的手許久都沒有出聲。

車門沒有打開,淺音卻隱隱感覺到微風,與陳澈交握的那隻手無意識地扣了下他的掌心。

陳澈開口,嗓音有點啞:“是不是害怕?”

淺音:“不怕,就是有點緊張,擔心自己是不是惹你傷心了。”

小姑娘這麽誠實,陳澈反倒笑了,他騰出手揉了揉她的頭:“小傻瓜。”

再開口時,明顯輕鬆了許多:“我媽的墓,我準備移到渝城去,她是渝城人,死後不該葬在這裏。”

淺音這才反應過來:“可是你們家不是在京城嗎?”怎麽媽媽葬在春城?

陳澈有些自嘲地笑了聲:“她當時生病,最好的醫院在春城,鄭國偉倒是裝模作樣來過一段時間,後來倒是再也沒見過他的蹤影。”

“我心想,鄭國偉既然不在乎我媽,我何必將她的遺體送回京城,就地火葬算了。”

“最好笑的是,這事鄭國偉居然沒意見,他說他跟我媽本來就是在春城發家,葬在這裏也合適,以後他也來這裏合葬。”

淺音有點心疼,如果陳澈的媽媽在春城去世,那他每回這裏一次,都是在往他的心上灑刀子。

淺音忍不住將兩人交握的雙手放到自己麵前,指腹輕輕揉搓。

陳澈看向她,繼續說:“所以我準備過段時間把我媽的墓遷回渝城,她去世前讓我別恨鄭國偉,她下輩子不會再嫁他,鄭國偉那樣的,沒資格跟她合葬。”

淺音輕輕“嗯”了聲,沒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

如果爸爸敢這麽對媽媽,她恐怕也有膽量做出這種事情。

再膽怯的人,也敢為自己重要的人衝鋒陷陣。

“六年前,我身體出了一些問題,渝城治不了,轉到京醫,那時候我昏迷著什麽都不清楚,等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京醫,那時候距離高考……大概過去好幾個月了……”

“鄭國偉走進來告訴我,我就算再恨他,我還是得接他的班,他說如果不是他,我連醒過來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提站起來見你。”

“他還說,他知道自己錯了,以後下去給我媽賠罪,又說,他就我這一個兒子,要是真沒了,他們鄭家可就絕後了。”

“好笑吧,這人滿心以為自己子孫滿堂,實際上留下來的卻是我。”陳澈有些譏諷,“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媽媽給我留下來的遺產在鄭國偉的財富麵前真的不算什麽,他要是想,他甚至可以找人把我關起來,而我很有可能沒有還手的機會,那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我自以為是的力量與他相比實在太薄弱。”

淺音靜靜聽著,沒有打斷陳澈。

“所以,錯過高考後他讓我不要留級出國深造,我就假裝同意了,說實話,鄭國偉這樣的位置,身邊都是奉承他的話,他真的以為我跟他一樣大徹大悟屈服了。”

“我在出國之前就明白我要做什麽,我偷偷改申請的專業與學校,去國外之後用我媽留下來的人脈悄悄成立公司,一步步從頭開始做。”

創業過程有多艱辛,隻有陳澈自己知道,他不想讓小姑娘擔心,於是幾句話略過去。

“總之,大學期間我倒真的做了不少事情,當時的公司便是如今的QC雛形。”

“回國後,我沒有讓鄭國偉知道,他以為我還在國外讀碩士呢,再後麵也沒什麽,每個公司的創業史不就那些故事,沒什麽好講的。”

陳澈抓過淺音的手背親了親,看向她。

“我想要跟鄭國偉對抗,不是這幾句話的事情,他對我這個親兒子下不了手,但我怕她對你下手,所以我不敢聯係你,甚至一走了之。”

“音音,你是我的小公主,你不該吃一點苦,我也不願意因為自己讓你吃苦,所以我不敢聯係你,我怕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回來,忍不住屈服。”

“我當時想,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是單身,那我一定要把你追回來,如果你不是,那我跟你在一個城市,也算是在一起。”

陳澈看著她:“其實早該說的,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挺對,直到我在公司見你的那一麵,你跟我說你會傷心會難過,我突然覺得,我真是個混賬。”

淺音有點哽咽:“你確實混賬,當時同學聚會他們說你回家了,說你對我就是玩玩,我還以為……”

話沒出口,陳澈將淺音一把抱住。

淺音掙紮著推開他:“你不要碰我,你做決定之前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你知不知道突然消失很不負責任啊?”

“對不起。”陳澈略低頭看她,目光誠摯而虔誠。

淺音:“你為什麽不問問我,萬一我不怕這些呢?”

陳澈:“是我怕。我不希望你受到一點牽連,我也不希望你的家族因為我出現任何的問題,我隻想解決好一切,再完完整整放到你的麵前。”

陳澈親親她的掌心:“在我心裏,你隻要吃糖不需要吃苦,一丁點都不需要。”

淺音埋下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陳澈有陳澈的道理,如果因為自己的倔強,影響到爸爸的公司,淺音確實也會愧疚。

他不願意她受到任何的傷害,方方麵麵都替她考慮好了。

淺音就是一時無法接受,她總以為是陳澈對不起她,可是真的說起來,陳澈全部都是在為她考慮,她想指責他都找不到理由。

陳澈看透她的想法般開口:“音音想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隻要別不要我。”

“讓音音不開心就是我的問題,我認。”

陳澈要是油嘴滑舌不正經,淺音在這種場合下可能會生氣,但是他這樣誠懇地承認錯誤,淺音突然就氣不起來了。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是她,她確實也沒有能力想出更好的辦法。

半晌,她終於想出一個理由找陳澈的毛病:“那你這麽久,都不回來看我嗎?”

陳澈笑了聲,拿出手機,翻開相冊給她看:“想你想得不行,偷偷回來好多次,可是公司那時候剛剛起步,我不能現身,就遠遠拍張照片留著自己看,不能回來的時候就請人把你參加活動的照片傳給我。”

陳澈有點無奈:“那幾年,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跟蹤小美女的變態。”

陳澈的手機有一個專門為她而建的兩個賬號間的共享相冊,相冊名是,“我的寶貝”。

裏麵全都是她的照片,有的場合她自己都記不清了,陳澈卻將備注寫得清清楚楚,她那場活動在哪裏,完成了什麽項目,大大小小幾千張。

落款都是【摯愛阿音,想她。】

淺音突然有點氣不起來,在她看不到的時間裏,陳澈一直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愛她。

他沒有一時一刻停止愛她。

淺音心裏已經沒那麽生氣,但是不懲罰他一下,淺音總覺得自己有點太好欺負,她也是有一點脾氣的好嗎。

陳澈這種動不動消失的行為,實在不值得提倡。

淺音板著臉,很嚴肅地告訴陳澈:“最近這段時間我要回媽媽那裏住幾天,等我想明白了再回來。”

陳澈傾身想要抱過來:“能不能不回啊?”

小姑娘眼睛一瞪,陳澈很是艱難地坐了回去。

行吧,比他預想的被小姑娘趕出去總是要好一點。

現在至少是保住了自己的屋子。

其實陳澈設身處地想一下,縱使有再好的理由,小姑娘要是一言不發消失六年,他心裏也得憋著氣。

確實得需要一段時間。

她等他六年,而他隻是等她消氣。

又有什麽不可以呢,哪怕再來一個六年……

想到這,陳澈沒來由有點擔心:“音音,你不會這一走,也消失六年吧?”

淺音:“不好說,說不定我不想繼承家業也跑出去創業。”

聽到小姑娘這麽說,陳澈反而放心:“行,不管多久,我都在家等你。”

“家”這個字被陳澈著重咬音。

淺音忍不住蹭了蹭鼻尖,明明是她的家好嗎。

也不知是不是母女連心,剛剛才說要回去,淺舒欣這時候就給淺音打來電話,淺音警告似得看了眼陳澈,不準他胡亂開口,然後才接起來:“媽媽。”

“……”

“好的,我今晚就回去。”

“……”

“媽媽再見,想你。”

淺音接電話的時候,陳澈就一直盯著他,車內空間本就狹小,陳澈的視線又太過直白,惹得淺音最後背過身去打電話,免得最後麵紅耳赤。

回過頭來,便看到陳澈有些哀怨的眼神。

淺音還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她忍不住在心裏偷偷彎了彎嘴角。

陳澈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過身子來看她,帶著點撒嬌與纏綿的視線緊緊粘在她的身上,似乎想要將她牢牢記在心裏。

“音寶再見,想你。”他學她的語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