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是個行動派, 決定去海城,所有人這路上都是他在安排。

簡而言之,帶個人就行。

陳澈跟許願都有駕照, 淺音跟陳澈一輛車, 許願帶夏至和胡楊。

一行人浩浩****往海城開。

兩城之間相距不遠,車程大概兩個小時, 不需要中途休整。

淺音看了眼副駕駛,扭扭捏捏跑去後排。

陳澈揉了揉眉心, 看著後視鏡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昨晚沒睡好, 你坐後排我都看不到,到時候開車打瞌睡怎麽辦?”

這兩者有什麽因果關聯嗎?

淺音想了想:“那我去坐夏至那輛車。”

陳澈聞言都氣笑了:“……”

咬牙切齒:“音寶這麽沒良心啊,就一點都不擔心你未來男朋友的安危?”

淺音抿唇笑:“不擔心。”

右手去按車門鍵, 沒按動。

陳澈兩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 又屈指撐住額角, “音寶上了我的車——”

“是不能中途反悔的。”

陳澈轉過身,簡直天生壞到了骨子裏。

一語雙關的話,聽得淺音驀地有點耳熱。

突然就不想再跟他強, 乖乖下車坐到了副駕駛。

陳澈熟稔地過來替她係安全帶。

明明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的事情, 淺音還是沒辦法習慣。

陳澈突然逼近的氣息, 總是讓她忍不住緊張,然後麵紅耳熱。

這樣簡單的事情, 到了陳澈的身邊, 淺音就好像喪失生活自理能力一般。

潛意識裏, 她就是覺得,隻要陳澈在她身旁, 她什麽都不用操心。

就算她不想吃飯喝水走路, 陳澈也總有辦法。

意識到這點, 淺音兀自低頭彎了彎唇角。

又有點沒來由的心慌。

馬上就要畢業了,畢業了,他們還會這樣嗎?

陳澈看著小姑娘一會兒笑臉一會兒哭臉,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尖:“想什麽呢?小臉變來變去的。”

淺音捂住臉。

有這麽明顯……嗎?

陳澈笑了聲,“在我麵前不用裝,心裏怎麽想臉上就怎麽表現,反正什麽事我都護著你呢。”

淺音歪頭,好像……確實是這樣。

她在陳澈麵前,總是心裏想什麽,麵上就表現出來了,一點顧忌都沒有。

但其實她並不算情緒很充沛的人,多數時候情緒並不外露。

小時候,淺音愛笑愛哭,學校裏朋友很多。

她家世不錯,不知人心險惡,隻要願意跟她交朋友的她都對人家很好,從不設防。

小孩子嘛,淺舒欣也沒在意,隻當大家都是小天使。

再說了,女兒多些朋友也是好事。

誰知,就因為這個出了事。

淺音小小一隻,被好朋友騙去廢棄的老校區,朋友跟她說玩捉迷藏,讓她去廁所藏好,她想問為什麽其他地方不可以,門卻已經被從外麵鎖上,她就一個人在年久失修的廁所裏呆了整整一夜。

沒有燈,隻有仰頭時窗戶上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月光折射在地麵,不過極小極小的一片,淺音就抱著自己,閉上眼睛,在黑暗中靜靜等待。

不敢睜眼,睜眼就是漆黑。

她在那之前,睡前都是媽媽講好故事,等她睡著才熄燈。

從來沒有一個人麵對過這麽長時間的黑暗。

整整一夜,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好朋友會對她做這樣的事情。

她雖然小,卻也不傻,哪有捉迷藏卻把門鎖上的。

她拍門,使勁拍門,無人回應。

淺音隻好坐回去等,從天黑等到天亮。

門終於開了。

淺舒欣衝進來,找了一夜,媽媽眼睛都紅了。

淺音卻再也撐不住,哭都哭不出來,暈倒在淺舒欣懷裏。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喜歡交朋友了,她還小,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朋友可以前一刻還對著她笑,下一刻就把她推入深淵。

那件事情之後,淺音患上幽閉恐懼症,她無法呆在密閉的空間,無法忍受黑暗,她會崩潰,會大叫,甚至她在上學過程中也會因為臆想中的那個環境害怕到喘不過氣來。

淺舒欣和許振華給她辦休學,帶她看心理醫生。

將近一年的時間,她才慢慢恢複得像個正常的孩子。

隻是她不再大笑,也不再大哭,變得乖乖巧巧,很開心時也隻是抿著唇笑一下。

她的情緒內斂很多,對於朋友,她不再敞開胸懷,更多的是懷疑與下意識的害怕。

所以,她在春城基本沒有朋友。

很神奇,來渝城的第一天,她竟然就認識了夏至,並且從心底裏接納了她。

淺音一開始想不明白,後來某晚失眠,又想到那個黑暗得隻有微弱月光的夜晚,她忽然意識到,夏至就像以前的她自己。

如果沒有經曆那件事,她一定也是夏至那樣。

與其說她接納夏至,不如說她很想接納的是從前的自己。

小姑娘想得出神,看著莫名讓陳澈有點心疼。

他抓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想什麽呢?這麽感動?”

淺音:“忽然想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本來我以為我都忘了。”

陳澈:“不好的事情?”

淺音:“算是吧。”

陳澈:“介意告訴我嗎?”

淺音搖頭:“不介意。”

她簡單說了一下,略去了很多細節,例如月光,例如黑暗,例如治療的艱辛。

陳澈卻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到淺音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時,陳澈猛地把車停在了路邊。

下一秒,陳澈傾身過來抱住她。

嚴密的擁抱,從四麵八方將她淹沒。

淺音眼睛驀地有點酸澀,隔著十幾年光陰,那天見到媽媽沒有哭出來的淚水,落在了陳澈肩頭。

“對不起。”陳澈聲音有點啞。

“我來晚了。”

“如果我們早點遇到就好了。”

陳澈都沒有辦法去想,那麽小的音音,那麽單純地相信朋友,結果卻被朋友背叛,與深淵相伴一整晚。

她這麽乖,這麽可愛,陳澈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樣的小公主,應當是順風順水,人生沒有一點風浪。

他心疼地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恨不得那晚被關在那的人是自己,換她的音音快快樂樂長成驕傲的小公主。

可是任何安慰隔了這麽多年都很無力,他隻能抱緊她,隻能抱歉,他來晚太久,沒有保護好她的公主。

淺音心間的酸澀中又長出細細絲絲的甜蜜。

她吸了吸鼻子:“我現在也挺好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那晚其實有個朋友陪了我一夜。”

陳澈:“誰?男的嗎?”

淺音徹底被逗笑,眨眨眼:“是月亮,月光讓我蹲著的那塊地方至少是有光的。”

“所以我現在睡不著的時候,就喜歡看月亮。”

陳澈沉默半晌,覺得跟月亮吃醋實在是有點小氣。

但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月亮有性別嗎?他感激它陪淺音一夜,卻又嫉妒月亮在她心中的位置。

一直到車再次啟動,陳澈才不經意地再次出聲:“以後睡不著,就給我打電話,不準看月亮。”

淺音笑起來,嘟囔:“小氣。”

她現在的月亮,在她的心裏,有一個具體的名字呢。

-

陳澈打頭,車再次啟動,許願也跟著啟動。

還沒開多久,胡楊的電話打進來。

陳澈撳下接聽。

胡楊聲音充斥車內:“澈哥,你們秀恩愛也換個地方好嗎,再歇幾次連海城的午飯都趕不上了。”

“這年頭,真是走哪,狗都要被踹兩腳。”

陳澈突然停車,胡楊有點擔心,以為遇上什麽事情,自告奮勇下來查看。

結果剛走近,就發現他們家澈哥一把摟住人家音音,平日裏什麽冷淡不近女色種種傳言都跟放屁似的。

澈哥這不是主動地很?

胡楊“嘖”了聲,踹了腳路邊的石頭,罵罵咧咧回車上等去了。

真是春天到了,連澈哥這棵千年鐵樹都開花了。

陳澈聽完,直接掛斷。

連個“滾”字都懶得說。

淺音臉有點紅:“這樣,好嗎?”

陳澈:“要不你再給他打回去?”

淺音:“……”

還是算了吧。

“對了。”陳澈忽然問:“剛剛忘記問了,那個騙你的壞蛋怎麽辦的?”

淺音想了想:“她啊,移民了。”

陳澈先是覺得不爽,竟然移民就完事了?

後來想想也是,那麽小的孩子,還能送她去坐牢嗎。

既然已經告訴了陳澈,淺音也沒什麽想隱瞞的,索性把後半部分也說了。

“事後,爸爸媽媽肯定是想要討個說法的,但是小孩子間的事情,有時候追究起來真是束手束腳,再加上我那時候精神狀態很不好,媽媽就想說算了,先把我照顧好要緊。”

“那家人當著我爸媽的麵管教女兒,聽說打得挺狠的,那個小女孩好像本來在家裏就不是很受寵,後媽正好尋了個由頭治她,最後跟我爸媽保證不會再讓她出現。”

“我都那樣了,哪怕讓人家償命也無濟於事,媽媽沒有再管這件事情,專心帶我看心理醫生,後來聽說,她被送去國外,那家人擔心爸爸在商場報複他們,後來索性也變賣家產徹底離開了。”

小姑娘的聲音很平靜,可越是平靜,陳澈心裏越是堵得慌,心疼地想立刻就飛到當年那片教學樓,抱起那個小小的女孩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果然觸手一片冰涼。

淺音笑了下,繼續說:“其實我很好奇,我對她很好的,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她,她為什麽要那麽對我呢?”

“當年她被打也沒說原因,很多年後,她給我打電話,跟我道歉。”

“理由蠻可笑的,她說她嫉妒我家庭幸福,有愛我的爸爸和媽媽,還有好多朋友愛我,可她什麽都沒有。”

“放屁。”陳澈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小小年紀,心思就那麽歹毒,我們音寶多可愛啊,怎麽下得去啊。”

“嫉妒不是她的借口,總不能因為她不幸,就得拖著所有人下地獄吧。”

“你家庭幸福又不是你的原罪。”

淺音低頭,另隻手摸陳澈的指骨,他的骨節用力時發白,青筋凸起,很好看,讓她感覺周身都很安全,再也沒有人會傷害她。

隔著歲月的也不能。

“我也是這麽告訴她的,但她好像聽不進去。”

“最後談話不歡而散,我把她的號碼拉黑了。”

淺音歪頭,眼眸低垂,指腹執著地撫摸陳澈的骨節:“我現在想想,她當時也不是來跟我道歉的,她就是想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我過得不好,她可能會舒服一些。”

“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所以我告訴她,當年的事情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我的家庭更幸福,朋友更多,最近還有了喜歡的男孩子。”

淺音抬頭,目光描摹陳澈側顏的每一處。

嗓音輕柔:“我說,碰巧,那個男孩子也很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我們音寶,還是有點小腹黑的。

月亮有個具體的名字,化用自李雪琴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