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床上爬起來,抓了包種子進入後院。
高大的柚子樹下,蔥鬱的青草間中突兀地趴著幾株紅薯藤,這是我傷心的時候播下的種子,想著人生事也不過如此,我一次次地播種新的種子,認識新的人,然後春去秋來,人和種子都隨著時間離開,回到最初的狀態。
一切,不過如此。
我隨手撿了塊木塊在一株紅薯藤下刨啊刨的,最後居然真的看見了一小個水紅色的東西。“哇!”當我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口水都已經流出來了,想象下武俠小說裏烤地瓜的情景,哈哈。
“你打算鑽木取火?”小果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拿出打火機點燃地上的幹葉子。
“想都別想,還不夠我一口呢。”我把小紅薯捏在手裏,警惕地看著他,一副隨時準備為了了它而搏鬥的樣子,“要吃自己挖。”
“十一月份的紅薯,嗬嗬,我不跟你搶。”夏小果找了些小木棍搭在火堆上,把紅薯丟進火堆裏。
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和漸漸亮起來的火堆讓我突然產生一種錯覺,就像我和小果兩個人肩並肩在闖蕩江湖一樣。
“他回國了。”我咬著半生不熟的紅薯,喃喃說。
“恩。”
“他留下了一盒子東西。”
“恩。”
“他喜歡的不是我。”
“恩。”
“……”
“恩。”
恩,恩,恩,除了恩,你就不能再說點別的?
忍無可忍的我抬起頭,思考著是不是要給這家夥一拳頭。
“又不是第一次了,習慣了就好。”男生淡淡地撥弄著火苗。“至少他沒說你騙財騙色啊。”
得,我求你還是繼續“恩”吧。我眼睛瞪得想蠶豆一樣,幾乎就要裂開。
“其實,你進步已經很大了。”男生雖然仍舊故作優雅,起身動作卻比平常不知道快了多少倍。然後隻聽輕輕一聲“啊”,我知道命中了。
哼,那可是熟了的紅薯,砸在腿上,堪比人類排泄物吧?對於某人來說,這恐怕比叫他死還難受,不論你所謂的潔癖是不是真的子虛烏有。
哎,不過話說回來,夏一朵,你怎麽就是破不了這個詛咒呢?
談了那麽多次,最長的就是和林夜楓,二十九天。
就不能,再跟我多呆一天嗎?
夏小果在外麵晃了一天,又是傍晚才回來,還帶來一個八寸左右的小蛋糕。
“誰過生日?”我訥訥地問,昨晚玩了一個通宵的“誅仙”,今天差不多又睡了一天,神誌不清。
“我找了份新工作,蛋糕店裏。”小果打開蛋糕盒子,看起來心情不錯。雖然,我更喜歡他在“七點”幹活,夠酷,夠有麵子。蛋糕店的話,怎麽都覺得奶奶的,油油的。
“都高三了,大媽他們也不管你啊。”我往嘴裏送了一大塊蛋糕,味道還不錯。但這話一說出來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因為接下來的話讓我很是猶豫要不要把桌上的蛋糕都砸到男生身上。
“他們都不管你讓你出生了,管我做什麽?”小果細細地除去蛋糕表麵的草莓和果醬,放在一個小盤子裏,自己拿起一把叉子就開始吃。
看著這個動作的份上,我,忍,忍,忍,再忍。
我酷愛蛋糕奶油但不喜歡吃果醬,夏小果則相反,在這種互補的情況,我們家的東西幾乎從不會剩。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幼兒園時,我們在從食堂裏打到飯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兩個盤子中的蔬菜和肉分類,然後小果端走一片綠色的那盤,我則邊兩隻眼睛賊溜溜地四處觀看邊狼吞虎咽地吞食肥肉。這事東窗事發之後我很長時間都被認為是引起小果營養不良死不長個子的元凶,直到初中後他似乎是在一天隻內就高出我半個頭,我才得以洗脫罪名。隻可惜,那時候他已經學會從我碗裏夾走魚肉了。
但是蒼天可鑒啊,那時候我們真的是一個願一個願挨來著。我不喜歡吃蔬菜是眾所周知的,但是他不吃肉也是事實啊,憑什麽他就一副被我欺負了的樣子?
“大媽他們不吃?”我收回那段慘痛的回憶,隨口拿話去插。但是此話一出,我立即就決定今天都不說話了,太腦殘了。
因為夏大媽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廚藝,和大媽大爸從不鍛煉的傳統,他們一直認為天黑之後就不再吃任何固體是保持身材的最佳途徑,為此,他們不止一次地要求他們寶貝女兒加入陣營,但都被嚴詞拒絕,因為“夜宵”一詞已經不知是被哪個犄角旮旯的渣渣人發明了出來。
然而男生的反應卻一切如常,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沒營養的對話一樣:“恩。”
我討厭“恩”。
當我在巷子裏看到羅勝男那頭隻有鬼才會欣賞的秀發時,我腦子裏隻閃過一個念頭——第二次了。最近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被混混攔截在巷子裏了!
顯然,這家夥這幾天都沒在上課,沒能碰見我自然也就沒有機會損我,今天在這裏狹路相逢,又不知道該被她氣的吐掉幾升血。
“嗨,好久不見!”我一副“我是死豬,我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大義淩然地好比狼牙山跳崖的五壯士之一——再走幾步,咱就撒丫子開跑!
來人卻似乎早已洞穿我的大腦,單車一橫就擋住了我的去路,一雙眼睛瞪得我毛骨悚然。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羅勝男,我究竟哪裏又得罪你了?
“你沒打開他的盒子對不對?”
盒子?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盒子?
額,首先,我沒拿她什麽盒子,最近也沒收到什麽匿名的盒子。難道她本來是給我準備了一整盒新鮮出爐的炸彈結果郵寄地址錯誤了?
“林夜楓的盒子,你是不是沒打開?”
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我愣在原地。對了,我和林夜楓一定程度上就是她撮合的呢,有什麽事情是她不能知道的呢?
幾秒鍾之後,我整了整衣服角,掛上一副“今天天氣真好”的笑容,施施然從她麵前走過,好像這樣就可以把我願意再想起的事情都踩在腳底下,永遠埋葬。
“夏一朵,你這個膽小鬼!除了逃避,你還會做什麽?”羅勝男在身後冷冷地說。我忽然有一種錯覺,似乎她的聲音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無奈。
是啊,我就是膽小鬼。從來都是。小時候每當打雷,我就不敢一個人睡覺,而且每次睡覺都要一直開著燈直到睡著。後來,考試不及格不敢不回家,情書送錯了不敢出麵申明,遭人詆毀不敢正麵宣戰,喜歡的男孩子最後給自己留下什麽也不敢打開來看。
打雷的時候,夏小果幫我把被子蒙在頭頂;每次睡覺,他都等我睡著了再關燈;考試不不及格不敢回家時,他把我從女廁所裏拖出來背回家裏;為了姚卜巫那句關於“便秘”的話,他不惜跟這位多年的好友大打出手;至於江恩浩那家夥,他根本理都懶得理,就隻是在那一陣子殷勤地多跑了幾次我教室,大家就“夏小果的姐姐啊”使流言不攻自破。
哎,小果。小果。
在“七點”的吧台上坐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夏小果已經不再這裏工作了。並且,我還是曾經在這裏大打出手製造事端的主角。
但是,不得不承認,“七點”裝潢簡單素雅,極適合此時此刻的我。為了不再給自己添堵,我直接忽略掉眼前這個帥中有點賤的waiter的表情,隨意點了一些喝的,盡管不確定自己兜裏的錢是否夠了。
“小果不在,生意冷清了很多。老板還打算讓他回來呢。”男生邊登記邊說。如果我沒看錯,他是在微笑?善意的?
“想不到你也可以那麽猛,為了夏小果那小子。”男生施施然走開,開始給我調酒,“我們握手言和吧。”
這回是真的看清了,他真的是在微笑,而且是很善意的那種,如果不是他演技已經到了影帝級別的話,那基本今天他是沒有和我杠的意思了。看起來,因為那天我“聶風式英勇”給他留下了不錯印象,以至於他居然主動提出握手言和的建議。不是吧,當年我倒追了半條街人家也不為所動,還以為他隻喜歡林舒語那中悶悶的,原來他也喜歡這種類型?
我點點頭,然後環顧四周,酒吧人並不算太多,顯然比小果在的時候有削減。真不知道一座冰山立在這裏怎麽也能起到招蜂引蝶的效果。
“你不上課?”我疑惑的問他。小果在這裏工作的時候時常會加加班,但很明顯,姚卜巫不像是在這裏加班的樣子,倒像是全天在這裏供職。
“沒必要。”男生輕輕搖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眼中卻藏著不易覺察的無奈和苦澀,跟夏小果的高傲和不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
“不會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姚卜巫顯得有些興奮,忽然提高了音量。“小果說你兩耳不聞窗外事還真的是啊!我是誰你不知道?”
我有點懷疑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了。
“姚氏集團三代單傳,現姚氏董事長的親孫,過一陣就要赴美留學然後接管勢力遍布全球的姚氏的黃金單身漢,姚卜巫!夏一朵,你真的不知道?”男生嬉笑地說著,我卻聽不出來任何的優越和炫耀的感覺,相反,好像他家財萬貫、勢力遍布全球是全世界最悲哀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