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這孩子這麽可憐,沒事,以後小紅就是你的親表姐,我就是你的親姨媽。”周勝蘭走到佯裝哭泣的許夢真身邊,輕輕摸了摸她的背。
“等一下……我怎麽還是覺得怪怪的,許夢真,你到底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啊?”周小紅一臉不信任地看著許夢真,原本她以為許夢真的父母隻是沒有能力給她上戶口,對她還是有愛的,可沒想到如今竟變成了家庭不幸、無家可歸。
許夢真也不解釋,隻是眼淚汪汪地看著周小紅,同時緊緊拉住她的手,說:“小紅表姐,我真的很想去姨媽家吃一頓年夜飯,跟你們一起包一次餃子,你可以幫我實現這個小願望嗎?”
周小紅正準備脫口而出的話被許夢真哀求的表情堵在了喉嚨,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許夢真這副模樣的時候,內心都會湧起莫名的愛憐之感,就仿佛她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而且是她無論如何都不忍心拒絕的那種羈絆。
“知道了知道了,你能不能先把手鬆開?疼死了!”周小紅用不耐煩的表情掩蓋了自己對許夢真的心軟。
“真的?那太棒了!”許夢真也不顧臉上還掛著淚珠,就喜笑顏開地一把抱住了周小紅,像小狗一樣在她懷裏使勁蹭。
看到這兩姐妹親昵的模樣,周勝蘭打心底裏為周小紅終於交到了能跟她彼此誠心以待的朋友而高興,她相信許夢真的開朗樂觀肯定多多少少會給周小紅滿是陰霾的世界帶去一抹亮光。
“那就這樣說好了,後天,我在家等你們。”周勝蘭明白該說的已經都說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惹得女兒不高興,所以很幹脆地起身向二人告了別。
周勝蘭走後,許夢真決定再一次向周小紅提出上次她沒有得到答案的那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一日不解決,周小紅和許海凡後來的重逢就會少一個必要條件,從而導致兩人的關係不能順利往前推進。
“說說吧,你和我姨媽到底是犯了什麽衝,讓你這麽不待見她?”許夢真一邊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著飯盒裏的紅燒肉,一邊質問周小紅道。
“我沒……”
“你別說沒有啊,我說有,就是有!我這麽冰雪聰明,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你就別狡辯了,直接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免得後天吃年夜飯時我不小心踩了雷,大家都尷尬。”許夢真嚼著紅燒肉,直接將了周小紅一軍。
周小紅舉著筷子沉思了片刻,最後深吸了口氣,放下筷子,緩緩開口說道:“我恨她把我生下來,恨她給不了我完整的童年,更恨她背叛了我和爸爸。”
正在胡吃海塞的許夢真,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嚇得差點把筷子掉了。如果說前兩個“恨”她都能理解,那最後一個“恨”就實屬超綱了。
“‘背叛’?什麽意思?”
“我……不是我爸爸的親生女兒。”周小紅說出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許夢真飛速在腦中整理著思路:周小紅說周勝蘭背叛了他們父女,又說她不是她爸的親生女兒,這也就是說周勝蘭在跟丈夫結婚前,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讓她丈夫喜當爹了?而那個“別人的孩子”,正是周小紅。
這件事許夢真從未在未來聽周小紅提過,而且周小紅和周勝蘭在未來的感情也非常好,這足以說明這個心結將來肯定可以解開。雖然現在她還不知道該怎麽去解,但心裏總歸是有了些底氣。
“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那你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許夢真試探著問道。
周小紅頹然搖了搖頭,說:“不管我怎麽問,她都從來不肯向我透露絲毫關於我親生父親的信息,所以後來我也就懶得問了,權當沒有這個人吧。”
許夢真理解地拍了拍周小紅的肩膀,又道:“聽起來你跟你那個爸爸關係很好,不然你也不會跟他同仇敵愾,一起恨你媽媽。”
“對,我跟我爸爸關係很好,他很疼愛我……”周小紅說著苦笑了一下,又道:“當然,那是在他知道周勝蘭那些破事之前……”
“那這件事到底是怎麽捅破的?”許夢真忍不住好奇問道。
“小時候我出過一次嚴重的車禍,需要輸血,結果我爸爸發現我是B型血,而他和我媽都是A型血,是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的,所以他就去做了親子鑒定……”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管你和姨媽了?”
“他是等我出院後才正式離開的,也怪我傻……其實在我住院的時候,他就已經表現得有些不對勁了,有一次他以為我睡著了,就坐在床邊摸摸我的頭,哭著說他對不起我之類的話……可這根本不是他的錯啊,是我和我媽對不起他!”
“你別這麽想,畢竟你也不能決定自己的父親是誰,至於姨媽……我覺得她應該是有苦衷的,你看她從來沒帶你去找過你的親生父親,這足以說明她沒想過要吃回頭草,也不希望這個家散掉的吧。”
“但是,但是她為什麽一開始不把話說清楚,為什麽要在我感受了那麽多父愛之後,再突然讓我全部失去……如果是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生下我,反正我這樣的人,也不可能有什麽未來……”
豆大的淚珠從周小紅的眼中滾落,這還是許夢真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樣。之前即便是生無可戀,她也還是裹著不想被人看穿的鎧甲,而如今她已經在許夢真麵前一層層蛻下了偽裝,把最柔軟的部分都展現在她眼前。
許夢真忍不住握住周小紅的手,安慰道:“嗐,你瞎說什麽呢!?相信我,你一定會有很美好的未來,你會結婚、生子,會擁有自己的事業,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周小紅看著許夢真熠熠生輝的眼眸,雖然知道她隻是在安慰自己,但仍忍不住去相信她訴說的那個美好未來。
“而且,我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其實你並沒有你說的那麽恨她,不然你也不會給她留下那樣的遺書,還說‘謝謝’她。”
一聽到“遺書”二字,周小紅的臉頓時漲紅了。如果當初不是打定了主意赴死,她是斷不會寫下那樣的遺書的。像她這樣的性格,就算內心早就原諒了對方,也很難從嘴裏直白地表露出來,更何況她還是一個正處於重度叛逆期的少女。
“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怎麽還留著那個呢?我不是已經去上夜校了嗎?你快把東西還給我!”
“放心放心,我把東西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了,肯定不會讓姨媽發現的。再說除去我住院的那幾天,你到現在還沒上滿一個月夜校呢,我還要再觀察一下,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好好學習了。”
周小紅氣得直翻白眼,卻又拿許夢真毫無辦法。
“不管怎麽說……”許夢真本想繼續勸周小紅,說周勝蘭才是那個一直不離不棄,陪伴她長大的人,但又回想起自己在叛逆期時最煩別人喋喋不休地說教,就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轉而拿起桌上的筷子,塞進周小紅手裏,笑嘻嘻地說:“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先填飽肚子,別浪費了這麽好吃的紅燒肉。明天我去附近商場看看,買點兒年貨,後天總不能空手去吧,你好意思,我可不好意思!”
“你有錢嗎?”
“我沒有你有呀!咱倆誰跟誰,你可是我親表姐!”許夢真說著將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夾到周小紅碗裏,滿臉媚笑。
雖然周小紅嘴上說著不肯借錢給許夢真,但事實是她第二天不但故意露出破綻,讓許夢真拿到了錢,還隱晦指出了周勝蘭最喜歡水仙這種年宵花。
最後,許夢真買了兩盆水仙,和一些過年招待客人的糖果,滿載而歸。
當周小紅看到糖果袋子裏有酒心巧克力時,竟像個小孩子般興奮起來。
“你還挺會買的,我最喜歡吃這個。”她說著剝開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裏,細細咀嚼起來,體會帶著酒香的甜膩滑入咽喉。
許夢真笑著說:“我隨便買的,你喜歡就好。”
可哪裏是隨便買的呢?是自打她有記憶起,家裏每年過年都會買這種酒心巧克力,那可是她媽媽的最愛啊。
轉眼到了除夕這天,夜校也正式放假了,周小紅在許夢真的“脅迫”之下,穿了件很顯氣色的亮黃色棉衣,又別上許夢真專門為她買的小花發夾,這才一臉不情願地跟著許夢真出門了。
兩人來到周小紅家門口,還沒敲門,周勝蘭就率先拉開了門,喜笑顏開地將兩人迎進屋去。原來她剛才一邊忙著準備年夜飯,一邊在陽台上張望,兩人剛一進小區,就被她看到了。
“小紅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很精神!”周勝蘭情不自禁的誇獎讓周小紅微微有些臉紅,而許夢真卻十分得意,說這都是自己的功勞。
接著,許夢真又提出要幫周勝蘭一起準備飯菜,卻被周小紅嗤之以鼻道:“就你那點兒廚藝,還是別糟蹋年夜飯了。”
許夢真不服氣地反擊說:“那也比你隻會泡麵強!”
周勝蘭笑著說:“不用幫忙,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小紅,你帶夢真坐一會,等會就能開飯了。”
見周勝蘭去忙了,許夢真眼珠一轉,說:“表姐,要不帶我去你閨房看看?”
周小紅沒有拒絕,因為自打她搬出去,這還是第一次回家,她也想看看自己的小屋有沒有變樣。
當她推開房門,發現自己的房間裏不但所有陳設都跟之前一模一樣,還處處纖塵不染,明顯是這段時間裏周勝蘭經常來打掃整理的結果。
“哇,這是那個新……新……”許夢真一進屋就被牆上貼的海報吸引了。
“《新白娘子傳奇》,這都不知道。”周小紅揶揄了一句,但馬上又想到許夢真是不是因為以前沒有機會看電視,所以才不知道?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剛說的話恐怕會讓她心裏不舒服吧。
誰料許夢真根本不以為意,隻是趴到海報邊使勁盯著趙雅芝扮演的白素貞目不轉睛地看,嘴裏說道:“對對,原來這就是你最喜歡的白娘子啊,確實好看!”
“我跟你說過嗎?”周小紅疑惑道。
“說……說過啊!你自己說的話都忘了!”許夢真忍不住偷笑,要是周小紅知道自己直到四十多歲還整天哼哼著“青城山下白素貞”,不知會作何感想呢。
周小紅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轉而說道:“那你肯定是聽錯了,我喜歡的不是白素貞,是許仙!”
“許仙?”許夢真看著海報上的許仙,摸了摸下巴,道:“長得還算清秀,但身高一般,而且有點女裏女氣的……”
“這個角色本來就是女演員女扮男裝演的。”
“什麽?這是個女的?”
“對呀,葉童,她還演了《倚天屠龍記》裏的趙敏,我很喜歡她的氣質,不管男裝還是女裝都不違和,演技超棒……”
看著一直說個不停的周小紅,許夢真不禁嘴角微微上揚,感覺眼前這個人終於和她記憶中的母親產生了一絲重疊。
盡管那時的母親也願意和她像朋友般相處,但總還是礙於身份上的不對等,導致兩人不可能真正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而如今,十八歲的周小紅是那樣的青澀懵懂,也和她一樣對生活充滿了好奇與衝動,或許她們真的可以成為惺惺相惜的閨蜜、姐妹。
“……你發什麽呆呢?”周小紅的聲音將許夢真的思緒拉回現實,“我問你喜歡哪個明星?”
“我啊……我喜歡張學……對,張學友!”
“哦?”周小紅似乎對許夢真的回答有些驚喜和意外,“張學友,是四大天王裏最會唱歌的,一般都是男生喜歡他,沒想到你也喜歡。”
許夢真心裏暗笑,這本來就是她爸許海凡最喜歡的明星呀,她家的車裏總是循環播放那幾首歌,她想不記住都難。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讓風癡笑我不能拒絕,我和你吻別在狂亂的夜,我的心等著迎接傷悲……”為了增加真實性,許夢真索性直接上嘴唱了兩句。
這下周小紅看許夢真的眼神直接多了幾分崇拜,她羨慕地說:“你唱得還蠻好的……”
“你也唱幾句聽聽,那個《新白娘子傳奇》裏不都是唱的嗎?”許夢真知道周小紅五音不全,肯定不樂意唱,就故意逗她。
周小紅支支吾吾,正想著如何拒絕才能保住顏麵,許夢真卻已經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指著壓在書桌桌麵玻璃下的一張明信片,興奮地說:“這是許海凡送你的吧!”
周小紅心裏一驚,伸頭看過去,隻見那張明信片的正麵是一輪空中的明月,在靜謐的水麵投下一片月影,同時還有幾片楓葉也飄在水上,像一隻隻紅色的小船,在為月影保駕護航,顯得很有意境。
沒錯,這的確是許海凡送她的,就在許海凡即將離開上海去北京求學的前一晚,他本想把她約出來,親手將明信片交到她手上,可她卻失約了。
失約的原因說來很可笑,竟是她出門穿鞋時一時著急沒用鞋拔子,直接用小手指去提鞋後跟,結果導致小手指骨折,被送去了醫院。
對於骨折的處理,不管是醫生還是周小紅,都已經駕輕就熟,但這種“熟練”卻再一次提醒了周小紅——她和其他同齡人不一樣,她是一個很容易破碎的“瓷娃娃”,不配擁有未來,也不配談論感情。
所以從醫院回來後,她也沒有選擇赴約,而是將自己關在房裏默默哭泣。
第二天,周勝蘭敲開她的房門,將這張明信片和一根珍寶珠的橙子味棒棒糖交給了她,說是一個叫許海凡的男生給她的。
周小紅不顧周勝蘭異樣的目光,“砰”地關上房門,迫不及待地翻過明信片,結果因為過度吃驚,而久久回不過神。
“空白的?怎麽會是空白的?”許夢真從玻璃下抽出那張明信片,左看右看,最終確認這上麵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寫。
“對啊,就是空白的,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這是許海凡送我的?”周小紅鼓著眼睛,質問許夢真道。
“這個……”許夢真隻記得老爸跟她講過,他送給老媽的第一份禮物是一張有月亮和楓葉的明信片,可根本沒講為什麽會是一張空白的明信片啊。
“你是不是跟許海凡很熟,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些什麽?難道是他讓你來接近我的?”
周小紅一連串的疑問搞得許夢真幾乎失去招架之力,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邊厘清思路,一邊辯解道:“雖然我也很想承認自己是被許海凡派來接近你的,但我真不是……我之所以這麽猜,是因為……因為我見他給別人也送過一樣的明信片!”
“他給別人也送過?!”
看到周小紅的反應,許夢真登時覺得剛才還不如直接承認自己是許海凡派來的臥底呢,好歹讓她更容易接受一點。
“男的,他送的那個人是男的!”許夢真努力補救道。
周小紅又追問:“也是空白的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能看到的也隻有正麵呀……不管怎麽說,能讓他專門送明信片的人,一定是對他來說比較特別、他心裏掛念著的人。而且他人那麽好,有幾個好兄弟也是很正常的嘛。”
許夢真邊說邊偷眼看了看周小紅,見她似乎稍稍平靜了一些,心裏也不禁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