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是學生們的畢業季。
而2001年的7月,不但是許海凡拿本科學曆證和學位證、周小紅拿成人高考文憑和會計從業資格證的好日子,也是值得普天同慶,和值得被曆史銘記的好日子。
在2001年7月13日這天,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宣布北京獲得2008年夏季奧運會的主辦權。
這一消息在中國和世界各地引發了熱烈的歡呼和慶祝。北京申奧成功,象征著中國從一個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的跨越,也象征著中國在國際體壇中的崛起。
然而隻有一個人知道,申奧成功這件事,除了這些全民皆知的偉大意義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意義——
那就是證明了許夢真,真的來自未來!
早在去年國慶,許夢真就把北京將在這一天申奧成功的事,告訴了齊銘。
齊銘那時候雖然無條件相信了許夢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早已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直到申奧成功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他才又重新想起了,許夢真是來自未來這件事。
過去的日子裏,齊銘早把她當做一個普通女孩來看待,她跟其他女孩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是齊銘眼中最特別、最好看,也是他最愛的那個女孩。
齊銘不止一次地幻想,他要如何才能辦一個超越自己嶽父的求婚儀式,他要在他們的婚禮上擺多少玫瑰花、大宴多少賓客,他們要生幾個孩子,分別取什麽名字……
但這一切,都得建立在他們能長長久久在一起的基礎上。
他想問許夢真什麽時候會走,但每次話到嘴邊又被咽回去。
隻要不知道答案,就還能騙騙自己。
也許她可以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也可能下周的某一天,他突然就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心愛的姑娘。
過好當下的每一天,不是自己鼓勵她的話嗎?然而愛得越深,這句話就變得越殘忍。
為什麽要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度過?為什麽要有“最後一天”?為什麽要有那個該死的最後期限?
齊銘再次向許夢真提出,想帶她回家見父母,但許夢真認為她老爸老媽目前隻是剛剛訂婚,距離2002年結婚還有一年多的時間,過程中仍然充滿了變數。
簡而言之,她認為現在還不是見齊銘父母的好時候。
“那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好時候’,是‘合適的時機’?你總是讓我等等等,可我覺得我們不應該一直在等待中浪費時間,而應該更加積極地去加速每一個環節……這麽說吧,我覺得要是我們明年跟你老爸老媽一起舉行婚禮,也不是不可以。”齊銘難得一本正經地對許夢真說道。
“明年舉行婚禮?你認真的?”許夢真有些哭笑不得。
“非常認真。”
“別鬧了。”許夢真垂下眼眸,打算略過這個話題。
“誰鬧了?許夢真,你該不會隻想跟我玩玩,不想對我負責吧?”齊銘的眉毛都豎了起來。
不是玩玩的,但也真沒想過要到結婚這麽嚴重。
她還不到20歲,戀愛也是第一次談,怎麽就扯到要結婚了呢?
在2023年,不結婚可是一種時尚,否則想離婚了,還得經過漫長而殘酷的離婚冷靜期。
一男一女,情投意合,就談談戀愛不好嗎?
當然,許夢真沒有把這些心理活動跟齊銘講,她可不想把有限的相處時間拿來吵架。
“如果我們辦了婚禮後的第二天,我就消失了,你怎麽辦?”
“那好歹我們還當了一天的夫妻。”
“說得容易!你有沒有想過對那些參加了我們婚禮的人,要怎麽解釋?尤其是跟你爸媽,怎麽解釋?”
“我……”齊銘終於卡住了,頭腦慢慢冷靜下來。
是啊,按照他爸媽的性格,自己唯一的兒子結婚,肯定要大操大辦,弄得天下皆知。可要是婚禮辦了,新娘子沒了,那他爸媽不得氣暈過去!
從他決定要跟許夢真談戀愛開始,就意味著他自願承擔起了這些不可為外人道的風險和壓力。
也許,他是太自私了,隻考慮到自己。但他並不後悔,畢竟人生總要為一些事情拚盡全力,年輕的時候不拚,又什麽時候去拚呢?
辦婚禮的事,算是擱置了下來,但齊銘仍沒放棄要把許夢真介紹給吳月紅的計劃。
隻是談個朋友而已,又沒說要結婚,等許夢真走了,就說他們倆分了,這夠合情合理了吧?
於是兩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談判。而這一次,許夢真妥協了。
她妥協的原因,一是沒想到齊銘竟然如此執著於要帶她去見家長,而不隻是嘴上說說而已。這讓她十分感動,因為齊銘是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己認定的另一半在相處。
二是她覺得自己能為齊銘做的太少了,既然跟他回去見家長,能讓他開心,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而且她對見家長的結果也不太在意,反正不管吳月紅喜不喜歡自己,自己最終都是要走的,隻要齊銘對她的愛是真的就行了。
得到了許夢真的同意後,齊銘喜不自勝,火速把見麵約在了第二天,生怕許夢真臨時反悔,或是突然消失了。
吳月紅是掌握家裏話語權的人,隻要她不反對,那父親齊誌軍肯定不會有異議。
而吳月紅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吳月紅沒有邀請許夢真去家裏,而是讓齊銘去訂了一家本幫菜的包房。
吳月紅不愧是當慣了老板娘的人,接人待物無懈可擊。
她一看到許夢真就熱情地拉著她的小手,說自己當初第一次在城隍廟見到她就很喜歡她,如今她能做齊銘的女朋友,自己更是開心歡喜。
齊銘見老媽對許夢真如此和藹可親,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剛好老媽說想吃隔壁喬家柵的條頭糕,他便趕緊主動請纓去排隊買,走前還跟許夢真使了幾個眼色,示意她等會跟老媽好好聊聊,以便進一步促進準婆媳間的感情。
然而,齊銘一走,房間內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吳月紅故意清了清嗓子,說:“這話說得口都幹了,服務員也不來幫忙倒下茶水。”
許夢真明白她是在點自己,趕緊笑著站起身,幫吳月紅的杯子裏倒上水,“阿姨,您請喝茶。”
“哎呀,怎麽能讓你倒呢?謝謝你哦,夢真。”吳月紅假裝客氣了一下,就端起茶杯喝起來。
“阿姨別客氣。”許夢真笑得十分有禮貌。
吳月紅嘴裏在喝茶,眼睛卻像掃描儀一樣,不停往許夢真的方向瞟。
片刻後,她放下茶杯,說道:“夢真啊,我知道我家齊銘挺喜歡你的,你呢,也是一個很優秀的小姑娘,但是……我們齊家的兒媳婦,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許夢真微微一笑,說:“阿姨,我知道,我也沒想過要當你家的兒媳婦。”
吳月紅沒想到許夢真會這樣說,驚訝地看著她,“沒想過?那你跟齊銘來見我是什麽意思?我家齊銘還是頭一次帶女孩回來見家長,結果你說沒想過要跟他結婚?難道你是在耍著他玩呢?”
“不是的,阿姨,我是很認真地在跟齊銘談朋友,但是談朋友也不一定要結婚啊。”許夢真一臉誠懇。
“光談朋友不結婚,那是在談什麽?不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嗎?”吳月紅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談的是一種陪伴吧,我們彼此喜歡,互相依靠,我們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也一起晨跑、散步、喂野貓……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啊,都比結婚有意思。”
吳月紅捂住胸口,覺得心髒都開始疼了,“既然從沒想過要結婚,那你為什麽還要來見我?你不過就是齊銘未來眾多女朋友中的一個罷了,能有什麽特別的?如果你真的覺得就是隨便談談,用不著我家齊銘負責,那我也沒意見,隻是別等以後再回過頭來提要求,跟我們家要這要那的。”
吳月紅一番話基本堵死了許夢真的退路:如果她不以結婚為目的跟齊銘談戀愛,那就別想著要齊家的一針一線;而如果她想跟齊銘結婚,那迎接她的又必將是無比苛刻的公婆審視。
許夢真卻隻是淡然一笑,點點頭說:“阿姨,我懂您的意思,我並不是故意想要惹您生氣,我這次來見您,其實主要是為了哄齊銘開心。雖然他看起來叛逆,但實際上很尊重您,也很看重您的意見,所以他非常希望把我介紹給您,得到您的認可。”
吳月紅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並不回應。
許夢真又接著說道:“我知道我肯定不是那個能達到您標準、讓您滿意的兒媳婦,因此來之前,我都想好了,為了不讓您在我的事上過多費心,我現在就坦誠地把我的真實想法都告訴您——我肯定不會跟齊銘結婚的,也不會讓他負責,這點您大可放心,我隻是想跟他沒有任何負擔地、好好地談一次戀愛,然後就離開。”
吳月紅臉上的憤怒,此時都化成了不解,“那你到底圖什麽?齊銘那孩子知不知道你的這些想法?”
“他知道的,我們在這個話題上已經聊過很多次了,他也尊重我的選擇。但既然他為我付出了這麽多,那我也總要為他做點什麽,比如,按照他的意思,來跟您見麵,聊一聊。”許夢真又露出了真誠的微笑,“至於我圖什麽……可能就是不想讓自己後悔吧,雖然注定要走,但我還是想在那之前,體會一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感覺。”
在吳月紅的理解裏,許夢真口中的“離開”和“走”,都是指她將離開上海,不會在上海久留。可即便她的人走了,按照自己兒子那個倔脾氣,跟她繼續藕斷絲連、拉拉扯扯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說不定,齊銘還會為愛走天涯,追著她一起離開上海。
但許夢真又不像是在說場麵話,這令吳月紅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可以相信你說的嗎?”吳月紅問。
“不然,我給您發個毒誓?”許夢真舉起右手,笑嘻嘻地說。
“得了吧,我不信那個。”吳月紅最終決定給許夢真一次機會,於是不再說這個話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卻發現茶早已涼了。
許夢真正想問,既然吳月紅不信,那她為什麽每年還要去拜城隍爺呢?可話沒出口,就聽齊銘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買回來了!喬家柵的條頭糕!”
齊銘拎著一大盒糕點興衝衝地推門進了包房,卻發現房內氣氛跟之前大相徑庭。
他按捺住自己的疑惑,隻是稍稍一愣,就又笑著說:“菜都上齊了嘛,那就先吃菜,再吃糕!”
“對,先吃菜!夢真,這個條頭糕很好吃的,等吃完飯讓齊銘再給你買兩盒,你拿回去跟家裏人一起吃。”吳月紅換上一幅笑臉說。
“好的,謝謝阿姨。您先嚐嚐這個糖醋排骨,味道老好額。”許夢真也不遑多讓,用公筷給吳月紅夾了一塊排骨。
兩個女人說說笑笑,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讓房內的氣氛又重新熱烈了起來。
齊銘心裏暗自鬆了口氣,也頗有些感動,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女人都是因為愛他,才不願當著他的麵爭吵,讓他難堪。
但等這頓飯吃完,他還是要弄清原委、兩邊安撫的,他要爭取在許夢真離開前,雙方都能保持和平共處、相安無事,至少不要再出現因為母親的阻撓而浪費時間的情況。
飯後,齊銘和許夢真站在餐廳門口目送吳月紅打車離開。
許夢真微笑招手,一直堅持到看不清車尾燈了,才放下手,收斂了笑容。
“老婆大人辛苦了!”齊銘殷勤地給許夢真捏了捏肩膀。
“別瞎叫!”許夢真習慣性又想去拍齊銘的背,卻聽齊銘提醒道,“你手機在閃,是有短信或者未接來電吧?”
許夢真低頭一看,手機上掛著的來電閃果然在不停閃爍著。
2000年左右,手機剛剛興起,任何款式的手機上都會專門留出個小孔,來給使用者們掛一些可愛的小玩偶,或是來電閃。
來電閃從外表上看也是一種造型可愛的小掛件,但其還有一個炫酷的功能,就是在手機收到短信或者電話時,會提前閃爍,以此來提醒主人看手機。
許夢真的來電閃是齊銘送的情侶款,齊銘的是一個小男孩的臉,許夢真的則是一個小女孩的臉。此時,小女孩臉上的紅藍燈光閃爍不停,直看得許夢真不由忐忑起來。
“是表姐。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到。”許夢真看了一下未接來電,都是周小紅打的。
“那你快回過去看看,她沒事不會亂打電話的。”齊銘說道。
許夢真比齊銘更加清楚這一點,連忙把電話撥了過去,卻響了半天也沒人接。
“她不接。”許夢真有點慌了。
“看看有沒有什麽信息?她打不通,應該會發信息給你的吧?”齊銘提醒道。
許夢真趕緊看了看短信,果然有一條是周小紅發來的。
“夜校救我”
短短四個字,讓許夢真的心跳直接漏了兩拍。
她顫抖著手,將手機屏幕遞到齊銘眼前。
齊銘簡單看了一眼,便二話不說,拉著許夢真跑到路邊去招手攔車。
出租車上,許夢真不停地撥打周小紅的手機,到最後,對方手機直接關機了。
“都怪我!我怎麽就沒看一眼手機呢?”許夢真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她打了那麽多電話,我但凡能接到一個也……”
齊銘一把將她摟入懷裏,心疼地說:“怎麽能怪你?要怪就怪我吧,你也是怕老看手機讓我媽不高興,才故意放在包裏的。再說,現在什麽情況我們也不知道,說不定她已經沒事了呢。”
許夢真在心裏不停祈禱,周小紅一定要平安,不然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忽然,許夢真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既然給我打過電話,那應該也給我老爸打過了吧?我要不要問問他?”
齊銘想了想說:“你可以問一下,但如果沒有打過,那會不會……”
許夢真馬上理解了齊銘的意思,如果這個電話是不能讓許海凡知道的,那她主動去問,會不會弄巧成拙?
但許夢真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以她對周小紅的了解,是不會有什麽秘密瞞著許海凡的。
然而就在她打算撥通許海凡的電話時,許海凡卻主動打了過來。
“喂,夢真,小紅跟你在一起嗎?”電話接通後,許海凡搶先問道。
“沒有啊,我一早就出門了,跟齊銘來見他媽媽,表姐好像說今天要去夜校拿文憑和會計證,我這一天都沒看到她了。”許夢真如實說完,猶豫片刻,又問道,“我們吃飯的時候,她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我沒看手機,就沒有接到。給你打了嗎?”
“應該是打了……但我也沒有接到。”
什麽叫“應該”?許夢真對這個措辭有些疑惑。
“我剛打她電話是關機狀態,所以就問問你有沒有跟她在一起。”
“我和齊銘正在趕去夜校的路上,表姐她……她可能有危險,你也趕緊過去吧。”許夢真的聲音因為過度緊張和擔心,而變得嘶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