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你為啥這麽說啊?”許夢真追問周勝蘭。

“那個小夥子是很優秀沒錯,可是個單親家庭,他媽很不好相處,脾氣古怪,還喜歡吃老酒,他父親新找的老婆又生了個兒子,家庭關係挺複雜。要是哪個小姑娘嫁過去,肯定要吃苦頭的。”

周小紅不屑地“嘁”了一聲,“五十步笑百步。”

周勝蘭怔住,臉微微漲紅,辯解道:“我們家情況可不一樣,雖然也是單親,但我還是很好相處的,對吧,夢真?”

許夢真連連點頭,“那當然,我姨媽是天下第一好的人,脾氣好,廚藝好,待人接物那更是沒話說,總之在我心裏,您是哪兒哪兒都好!”

周勝蘭被誇得心花怒放,接連又給夢真夾了兩塊肥瘦相間、香氣撲鼻的紅燒肉,“還是你會說話,比你表姐強多了。”

周小紅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端起飯碗大口扒幹淨了裏麵的飯,然後放下碗說吃飽了,要先回房休息。

見她真回房關上了門,許夢真猶豫著自己要不要接著吃。

周勝蘭勸道:“你吃你的,她就這個樣。”

許夢真轉念一想,能大吃一頓外婆做的飯菜的機會確實不多,應該好好珍惜,於是就重新拿起了筷子。

她從小就知道,老媽做飯相當一般,總在廚房裏轉悠的是老爸,那時她每次最期待的,就是周末能去外婆家大快朵頤。

如今十八歲的她,嚐到了外婆年輕時的手藝,才真正體會到了那位颯爽的老太太巔峰時期做的飯菜究竟有多好吃,真的是每一頓都不能辜負啊。

“夢真,我還聽說件事,也跟你們四中有關。”

“哦,什麽事?快告訴我。”聽八卦和講八卦,是各個年齡段的女人都熱衷的事。

“在你們剛入校讀初中預備班的那一年,你們學校出過一件醜事,你知道麽?”

許夢真根本沒讀過四中,當初她說自己也是許海凡的學妹就是瞎編的,此時為了不露餡,隻能搪塞道:“不知道欸,我那時候還小,啥也不懂,一心就知道學習。”

她的特長就是當自己大言不慚地說謊話時,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一點也不怕被雷劈。

周勝蘭竟然覺得這個解釋很合理,點點頭說:“說的也是……就是你們上麵幾屆有一個女學生,差點被老師欺負了。”

“這麽誇張!”許夢真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我們上初中的時候,那還很早啊,那個時候就有這麽大膽的人了?”

“我們聽說後也覺得不可思議,好在當時被其他老師及時發現,製止了,才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後來那個女學生就被家裏送出國了,再也沒回來……現在想想,你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為確實沒有太多消息流出來,學校更沒有做出過任何解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那姨媽您是怎麽知道的?”

“也是巧了,我剛好有個朋友是那個女孩家的親戚,所以我才聽到了一點點傳聞。”

“那那個壞老師呢,不會還留在學校裏吧?多危險啊。”

“這當然不會,要不我們這些家長早就去鬧了,聽說校方第一時間就把那老師辭退了,但為了不影響整個學校的聲譽,還是把這事給壓了下來,封鎖了消息。”

許夢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事兒都過去那麽久了,您怎麽今天突然想起來說?”

“我今天去買菜,碰到我那個朋友了,她說女孩的父母最近好像又在哪裏看到了那個老師,雖然不敢確定是同一個人,但還是讓他們想起了以前的事,心裏很不舒服,也怪可憐的。”

“那個老師叫什麽?以後我們也得繞著走。”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應該是姓沈。”

這是一個聽起來很陌生的姓,以許夢真對周小紅的了解,她的生活圈子裏並沒有姓沈的人,想到這裏,許夢真才暗暗放下心來。

吃完了飯,周勝蘭收拾碗筷,讓許夢真進屋去看看周小紅。

她嘴上說著周小紅“就這個樣”,可心裏還是擔心自己剛才那番話會不會又讓周小紅想起了那個把她拋棄了的爸爸。

許夢真進屋時,看到周小紅正躺在**,看著天花板發呆。見她進來就翻了個身,麵朝牆壁,也不說話。

許夢真笑著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推了推她,“我的好表姐,還在為姨媽剛說的事不高興呢?她就那麽隨口一說,跟我們噶噶三胡(聊聊天),根本沒走心,你也沒必要太往心裏去。”

“我沒那麽小心眼,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們好,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不要受苦受氣。”周小紅仍舊看著牆壁。

“那你這是?”

“我隻是想到,海哥的媽媽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肯定希望他以後能找一個健康,和他一樣高學曆、知書達理的女孩。”

原來她是擔心自己不被老爸的家人接受,許夢真瞬間理解了周小紅的心思。

實際上在未來,周小紅和許海凡的婚姻,以許夢真的視角來看,還是算比較順利的。

她的奶奶,也就是許海凡的媽媽李淑賢,雖然確實脾氣有些古怪,性格比較孤僻,說話也不好聽,但對許夢真還是不錯的。

有一次,媽媽發生嚴重骨折住院,爸爸和外婆要輪流去醫院守夜,許夢真就被送到了奶奶家,由奶奶暫時照顧。

一開始,她是有些怕奶奶的,因為奶奶總是板著臉,也不跟她說話。後來,她慢慢發現奶奶雖然跟她交流少,但卻記得爸爸向她叮囑過的自己的所有習慣。

從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到喜歡穿什麽顏色、什麽圖案的衣服,再到刷牙用什麽味道的牙膏、睡覺用多高的枕頭……事無巨細,奶奶都記得一清二楚。

最讓許夢真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某次她和一個同齡的小朋友玩,被對方推搡了一下,摔倒在地,奶奶趕緊緊張地上前查看她有沒有骨折受傷,還嚴厲地批評了那個小朋友,把對方都罵哭了。

對方的家長也不依不饒,回罵奶奶的兒媳婦和孫女都是玻璃人,既然不能碰,那就幹脆別出門,省得給其他人帶來麻煩。

其他不明真相的圍觀家長也紛紛解勸,說小孩子一起玩,打打鬧鬧很正常,讓奶奶別小題大做。

結果奶奶為許夢真據理力爭,說明明是那個小男孩非要搶許夢真的玩具在先,許夢真不想給,他就動手打人推人,這跟許夢真是不是容易骨折,根本沒關係,就是男孩的家教不好!既然他家大人不願意教育,那自己就幫忙教育,又有哪裏不對?

再說了,她兒媳婦和孫女隻是身體上有病,總比某些人心裏有病強!

圍觀家長聽了,有一部分當場倒戈,也去批評男孩家長,男孩家長幹脆死不認賬,說自家孩子沒有搶過許夢真的玩具。

奶奶冷笑一聲,拉著男孩家長就要去看小區監控,男孩家長自知理虧,不願去看,隻想帶著男孩趕緊跑路。

奶奶直接攔住他們,一定要讓男孩給許夢真道歉,並當著所有其他家長的麵表示,她一會兒會帶許夢真上醫院檢查,要是真骨折了需要治療,她保證不會要男孩家出一分錢,但這個歉,男孩現在、立刻、馬上、必須向許夢真道了。

男孩家長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硬茬,躲是躲不過了,隻好妥協,讓男孩道了歉,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事後許夢真上醫院檢查,幸虧當時是摔在了沙地裏,她並沒有骨折,隻有輕微擦傷。

經過了這件事之後,奶奶住的小區裏再也沒有小孩敢欺負許夢真,家長們對奶奶也是又敬又怕,表麵上都客客氣氣的,實際上卻不太敢讓自家小孩跟許夢真玩。

雖然許夢真以另一種方式被孤立了,但她還是覺得奶奶維護她時的樣子酷斃了。

後來奶奶又告訴她,家長不敢讓自家小孩跟她玩,也是正常的,沒必要因此怨恨別人,如果她以後很想很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一定要記得先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骨折,這樣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才會放心。

此外,奶奶還教了許夢真一些可以自己一個人玩的遊戲,說這些都是她爸爸小時候玩過的。許夢真這才知道原來爸爸小時候跟自己一樣,也有過一段孤獨的時光。

許夢真還發現奶奶時不時會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那眼神仿佛是在期盼,也仿佛是在感傷。看外麵看得累了,她就拎一瓶酒自斟自飲,有時是黃酒,有時是白酒。

直到某次,奶奶察覺許夢真在看自己,就下意識把酒瓶藏了起來。此後,她再也不明目張膽地坐在窗前喝酒了,至少許夢真沒有再看到過,也不知她那幾個月是真的戒酒了,還是偷偷躲在房間裏喝,不讓許夢真看到。

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裏,許夢真很是想念。但她也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小人精,知道奶奶脾氣不好,就從不在她麵前鬧情緒,頂多自己一個人偷偷躲在被子裏哭。

後來有一天,她看到自己**不知何時多了個小熊玩偶,正是她過生日時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也是她最喜歡的玩具,以前都要摟著睡覺的,但這次來奶奶家太過匆忙,爸爸忘了給她帶,她也不敢提。

沒想到這隻小熊竟然出現在了她的**,她開心得不得了,抱著小熊又蹦又跳。

奶奶路過門口看到了,冷冷淡淡地說了句,你要是以後晚上睡覺再哭,就自己洗枕巾。

許夢真這才明白是奶奶專門去幫她把小熊拿過來的,頓時激動萬分,鼓起勇氣說了句“謝謝奶奶”。

奶奶當時麵無表情、毫無反應,可中午就給許夢真做了她最喜歡吃的糖醋大排。

祖孫倆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相處了三個月,許夢真本以為在爸爸媽媽來接她回家時,會毫不猶豫、興高采烈地離開這裏,可實際上竟完全相反。

奶奶嘴裏說著“總算走了”,可腳下卻一步不慢地緊跟出來,一直將她送到了爸爸的車前。

而許夢真從出門起,就在流眼淚,一開始是默默地哭,到上車前,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那時的她甚至說不出悲傷的理由,但就是被一種莫名悲傷的情緒籠罩,止也止不住。

最後,她索性撲進奶奶懷裏,把眼淚鼻涕塗了奶奶一身。以往最愛幹淨的奶奶,這次卻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拍了拍許夢真的脊背。

直到最後,祖孫倆也沒有說過一句告別的話,但許夢真知道,奶奶肯定也舍不得自己。

那時的她還不會表達,那時的奶奶已忘了該如何表達。

爸爸跟她說,可能這就是隔代親吧。

許夢真卻覺得是因為自己跟爸爸長得很像,讓奶奶想起了爸爸的小時候,所以總是忍不住對她好。當她長大了懂事了,才明白奶奶那時是想將自己對爸爸的虧欠,全都彌補在她的身上。

但許夢真沒想到,跟奶奶的這一別,就是永遠。

奶奶因為年輕時長期酗酒,導致肝硬化,最後發展成了肝癌。她對許夢真爸爸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治療、不要搶救,讓她體體麵麵地走。

她說自己這一生幹了太多不體麵的事,因為咽不下被丈夫拋棄的那口氣,就折磨自己,也折磨家人,最後把唯一對她最親的兒子,也越推越遠。

她很感謝許海凡能給她一個帶許夢真生活的機會,那可能是她離婚後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孩子的天真無邪治愈了她充滿仇恨怨懟的心,而現在她終於可以放下一切,輕輕鬆鬆地離開了。

這些話,都是許夢真長大之後,爸爸才說給她聽的。

而小時候的她明明什麽都不懂,卻能情不自禁地撲倒在奶奶的遺像前,哭得稀裏嘩啦。

奶奶遺像的照片,是笑著的,這是許夢真第一次看到她笑,原來奶奶笑起來是這麽好看。

這張照片,是奶奶去世前專門找鄰居幫忙拍的。

鄰居告訴許夢真,拍照時他曾問過奶奶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奶奶說,因為她想到了自己的孫女。

許夢真對奶奶李淑賢的記憶並不多,但卻短暫而深刻。

至少有一點她能確定,就是奶奶絕對不是阻止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絆腳石,不然她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維護她們母女了。

但這種事,她要怎麽跟周小紅解釋呢?

她思索了半天,才開口道:“小紅,你就別為一些還沒發生的事苦惱了,不管你以後是跟大海哥在一起,還是跟其他人在一起,都得先讓自己振作起來,讓自己不要被其他人看扁,與其費勁吧啦地考慮別人會怎麽看你,還不如把這個時間用來提高自己呢,你說對不對?”

周小紅似乎對許夢真的話有所觸動,身體不再緊繃著,整個人也轉了過來,看向許夢真。

“再說了,海哥他媽媽到底什麽樣,也不能光聽人家講,以訛傳訛的事情多了,還是得眼見為實啊。”

周小紅做了個深呼吸,從**坐起來,“你說得對,是我太敏感、太脆弱了,動不動就胡思亂想。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變得像你一樣自信樂觀一點……”

周小紅說的這些話,完全沒有恭維的意思,這是她發自肺腑的想法。

許夢真的自信和樂觀,一直像太陽一樣照耀著她,讓她感覺自己也能變得閃閃發亮。

可太陽的光始終是屬於太陽的,即便能讓你暫時暖和起來,卻不可能成為你自身的光亮。

一旦這光照耀不到周小紅了,她內心的角落便又會開始潮濕發黴。要解決這種情況,除非她能讓自己的內心也長出太陽。

“周小紅,你說啥呢!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這麽自信和樂觀啊。”

是的,周小紅在許夢真的成長之路上起到了最為關鍵的作用,要不是她一直有意識地培養許夢真,給她力量和指引,許夢真也不會在承受病痛的同時,擁有一顆健康的心靈。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你這是什麽意思?”然而剛剛越過十八歲門檻的周小紅,卻並不明白自己未來的女兒這樣說的含義。

“我是說……”許夢真整理了一下措辭,邊想邊解釋道,“我的自信樂觀,也不是生來就有的,這離不開我爸我媽對我的教育和培養……”

“對啊,可你為什麽說你的自信樂觀,跟我有關?”

因為你就是我媽啊——許夢真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她好不容易才跟周小紅形成了一種相對穩固、可攻可守的相處模式,可不能被自己給輕易打破了。

她心虛地輕咳了兩聲,又道:“當然跟你有關,如果沒有你的不自信不樂觀跟我形成強烈對比,我能自信樂觀得這麽明顯嗎?”

“你……”周小紅意識到自己被耍了,當即就去揪許夢真肉嘟嘟的臉。

許夢真也不甘示弱,往手上哈了哈氣,去咯吱周小紅的癢癢。

兩個女孩頓時在**鬧作一團,房間裏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青春洋溢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