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許夢真已經腫得像饅頭的腳腕,周小紅心疼不已。
許夢真卻一擺手,大大咧咧地說:“嗐,沒啥事,回去噴點雲南白藥就好了,你別這副表情,搞得我好像有個三長兩短似的。”
“我啥表情?我是怪你走路不小心,這山也不陡,咋還能崴了腳?”周小紅嗔怪道。
“我的錯,是我跑太快,沒留意到她,結果害她踩空了。”齊銘內疚地說道。
“得了吧,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我走路沒看路,跟你有啥關係?”許夢真白了齊銘一眼。
“不管怎麽說,還是早點下山去治療吧,別越搞越嚴重了。”許海凡建議道。
周小紅點點頭,讚同道:“是呀,你下個月還要參加馬拉鬆呢,腳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周小紅說得沒錯,九月份許夢真剛報名了東麗杯上海國際馬拉鬆賽,十一月就要正式比賽了。
見大家都這麽緊張自己,許夢真也不好再推脫,隻得答應先下山去。
許海凡走到許夢真身邊問:“你腳腫成這樣,還能走嗎?要不要我背你下去?”
許夢真一愣,有些猶豫,她從小到大被爸爸背過很多次,可還從沒在成年以後被這麽年輕的爸爸背過,要不要試試是什麽感覺呢?
就在她即將點頭的一刹那,齊銘突然衝到她麵前,說:“既然你扭傷我也有一定的責任,那肯定是由我來把你背下去,走吧!”
然後等許夢真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趴在齊銘的背上了。
“哎我說,到底是我崴到了腳,還是你崴到了頭?要是讓許海凡背我下去,你不就有機會跟我姐單獨相處了嗎?”許夢真不解地在齊銘耳邊嘟囔道。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就是再色迷心竅,也不能做這麽不負責任的事!”齊銘說得義正辭嚴。
“可是……你要負什麽責啊?我踩空本來就不關你事啊。”
“閉嘴!給我好好呆著!”
齊銘這突然一凶,倒把許夢真給唬住了,她果真抿著嘴在齊銘背上安靜地趴了好一會,可後來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她立起上半身,用力一拍齊銘的後背,氣勢洶洶地說:“好啊你,竟敢凶我,是我求你背我的嗎?你放我下來!”
沒想到齊銘很聽勸,真的把她放了下來。
她一瞅齊銘的表情,頓時樂了,“我這是又給你找著台階了,瞧你累得那個樣子,再往下走幾步進醫院的就是你了。”
齊銘確實累慘了,這是他第一次背女孩,之前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背周小紅的感覺,可直到周小紅腿傷好了,他都沒有找到一次機會去背她。而今天,他這寶貴的“初背”就這樣輕而易舉、鬼使神差地獻給了許夢真,更關鍵的是,他第一次知道了原來背一個人竟然這麽累!
“你多重啊?有一百三嗎?”齊銘氣喘籲籲地問道。
許夢真立刻橫眉冷對,又重重地打了他一下,說:“開什麽玩笑?我九十九點八斤,不過百!”
齊銘撓撓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一百斤原來這麽重嗎?不可能吧!你說的毛重還是淨重啊?”
“我……懶得跟你說!”許夢真一扭頭,不理齊銘了。減過肥的人自然都懂,這“九十九點八”肯定是淨重啊,而且是不吃早飯、上過廁所之後的純淨重,要是頭發能剃,這體重的小數點後麵估計還能再輕一點呢!
“好好,別生氣了,是我平時鍛煉少了,力氣不夠大,我已經休息好了,你再上來吧,我保證不再說你重了!”齊銘走到許夢真麵前背朝她,雙手撐住膝蓋下蹲,做出一個方便讓她重新趴在自己背上的姿勢。
“說了不用你背,我自己可以走!”許夢真說完雙手抓住台階邊的扶手,就像先前爬山那樣,咬牙忍住痛,一步步地往山下走去。
“你這人咋這麽倔呢?我已經道歉了啊!”齊銘見狀,趕緊追了上去,“別走了,你腳都腫成那樣了,還是我背你下去吧。”
“齊銘,周小紅現在不在,你用不著表現給誰看。再說剛才你的‘負責任’人設已經在她麵前立起來了,咱倆知根知底的,也就沒必要再演戲了。”許夢真冷聲說道。
“什麽演戲、人設的,你在說什麽?你覺得我是為了在小紅麵前掙表現,才背你的?”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啊……”齊銘回答得有些心虛,“就算,就算是有那麽一點點私心吧,但也絕對不是全部啊!我背你,一方麵是因為在我看來你崴腳我確實要負一點責任,另一方麵是……”
“是什麽?”
“是我覺得我應該背你,反正不管怎麽說也輪不到許海凡來背你。”
原來是該死的勝負欲?
許夢真苦笑,她無法說出“男人之間的勝負欲”和“想在周小紅麵前掙表現”這兩個堂而皇之的借口,哪一個更令她難過,因為眼下正在擾亂她心神,讓她感到莫名煩躁和恐慌的是——她發現自己居然開始關注一件過去她根本不可能在乎的事。
齊銘喜歡周小紅,因此把自己當成工具人,這不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嗎?她之前還樂在其中,覺得能順便揩點油也挺不錯的,怎麽現在突然就覺得不舒服了呢?
到底是事情變了,還是她變了?又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改變呢?
許夢真百思不得其解,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哎喲!”思緒紛飛,注意力不集中,導致腳上用力沒了輕重,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扭傷的腳踝上,痛得許夢真一哆嗦。
齊銘趕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關切地問:“怎麽樣?很痛嗎?要不先坐一會兒吧。”
許夢真也顧不得形象,直接就地坐在了下山道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在半山腰的位置,依舊能看到華燈初上的京城風貌。夜風拂過,剛才崴腳疼出的冷汗被風帶走,許夢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件男士牛仔襯衣適時地披在她肩上,她扭頭看去,隻見齊銘穿著短袖坐在她身旁。
“看什麽?別太感動了,我……”
“你這襯衣多久沒洗了?”
“啥?”齊銘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趕忙拎起一隻袖子聞了聞,“今天剛穿的,不可能有味道啊?”
見他像隻小狗一樣東聞聞、西聞聞,許夢真忍不住掩嘴笑了。
“好啊,又耍我是吧?”齊銘把襯衣袖子一扔,吹胡子瞪眼地說,“你這人啊,就不能跟你好好說話!”
“行,我們來好好說話。你覺不覺得你這次來北京打的是一場無準備之仗?”
“怎麽說?”
“雖然你明知道要跟許海凡正麵對決,但還是來了,這一點上我是佩服你的,隻是他好歹在這邊上了幾年學,對北京肯定比你了解,而且他為了我們這次旅行也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可你呢?除了一腔孤勇,還有你家給你的鈔票,就啥都沒了吧,怎麽可能贏過他呢?”
“話不能這樣說,如果是拚細心和頭腦,那我肯定拚不過那家夥,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人家的長處比呢?我就應該發揮我的優勢,有錢又臉皮厚,這樣才能出奇製勝,對不對?”
許夢真嘶了一聲,不得不承認這還確實是一個思路,自己居然沒想到。
“再說了,我其實也是提前補了一點點課的……”
“你補了啥?”許夢真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想著總不能處處都讓許海凡那小子出風頭吧,所以來之前先上網查了一下北京這些著名景點的介紹。”
“哦?那我怎麽沒聽你說呢?”
“因為……因為一緊張都忘了……”
“……對不起,我這人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
齊銘哀怨地看著許夢真說:“笑吧笑吧,我敢說,就不怕你笑!”
許夢真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又問:“當真一點兒不記得啊?”
“剛在萬春亭的時候,我本來想起來一點兒,可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腳上,我也沒機會說啊……”
“要不你現在說說,我晚上幫你轉述,吹吹枕邊風?”
齊銘眼睛一亮,“行啊!我記得網上是這麽說的,萬春亭是三重簷四角攢尖頂,黃琉璃瓦覆頂,綠琉璃瓦剪邊,再由32根紅柱支撐屋頂,組成一個三層的灰色空間。亭外四周設有五級台階,台階周圍是藍、黃兩色相間的琉璃方磚圍欄……”
聽齊銘滔滔不絕地說著,許夢真都被感動了,要不是因為許海凡是她爸,她真有可能臨時倒戈。
“天啊,我居然全記下來了……怎麽樣,說得還不錯吧?”齊銘得意洋洋。
“不錯不錯,以你的智商來說,確實很盡力了!”
“你會說人話嘛……”
“好好好,為了鼓勵你,我跟你說一個隻有我知道的秘密吧。”
“什麽秘密?”
“明年的7月13日,會發生一件大事。”
齊銘目不轉睛地看著許夢真,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那時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將在莫斯科國際奧委會第112次全會中宣布北京成為2008年奧運會主辦城市。”
齊銘眨巴了幾下眼睛,問:“你說的是明年,2001年?”
“對啊。”
齊銘馬上一臉嫌棄,“耍我上癮是吧?明年的事誰說得準?你跟我這兒玩預言呢!”
“我很難跟你解釋,但是我說的絕對是事實。我之所以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是想讓你利用這個秘密去賺點小錢,權當是對你沒追到周小紅的一點補償了。”
“儂真當我是港督啦(你真把我當傻瓜了)?這種事是你這種十幾歲的小姑娘能隨便預測的嗎?等一下,你怎麽知道我就肯定追不到小紅了?”
“這是重點嗎?重點不應該是怎麽利用這個消息賺錢嗎?我跟你說,我現在也就是沒錢,但凡我有錢,我就先去買個十套八套房,然後坐等升值!小夥子,你還是太年輕了,愛情哪有麵包香啊?等你有了錢,什麽樣的姑娘追不到,何必在周小紅這一棵樹上吊死?”
齊銘吃驚地張大嘴看著許夢真,“我感覺你說了很多,可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啊?不對,最後一句我聽懂了,你讓我別在小紅這棵樹上吊死!是她讓你來當說客的?她真的就這麽討厭我嗎……”
許夢真無語了,“所以你的智商啟動關鍵詞是‘周小紅’,對吧?但凡跟周小紅無關的事兒,你是一個字都聽不懂啊。”
許夢真也沒想到自己老媽年輕時這麽搶手,除了老爸還有齊銘這麽死忠的追求者,關鍵是還人傻錢多,如果當初老媽真被錢砸暈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去富二代家當少奶奶了……
不對不對,許夢真搖搖頭把這些念頭都甩出腦子,如果老媽當年真選了齊銘,那這個世界上也就不會有她許夢真了。再說,老媽過得幸福與否,跟鈔票多少也沒有必然聯係啊。
“她什麽都沒說,是我作為朋友,善意的提醒。我們是朋友……吧?”路燈下,許夢真的眼裏亮晶晶的。
“當然!就衝你剛才腳崴了,還要陪我去山頂等小紅,我齊銘就認定你這個朋友了!”齊銘一挺胸,大氣地拍了拍許夢真的肩膀。
許夢真微微一笑,心底卻不知為何有種澀澀的苦。她轉頭去看山下的風景,指著北麵對齊銘說:“你看!”
“看什麽,鍾鼓樓嗎?”
“不,在那個方向,將來會建一座奧林匹克公園,裏麵有鳥巢、水立方,都是08年北京奧運會的標誌性建築,到時全世界的運動員都會在那裏進行比賽,北京將成為世界矚目的中心!”
齊銘以為許夢真又在胡說八道,但看她表情嚴肅,說得一本正經,而且言之鑿鑿,不禁也被帶動了情緒。
“在更遙遠的將來,北京的東六環邊上還會建一座環球度假區,是亞洲第三座,全球第五座環球影城主題樂園。”
“那是玩什麽的?”齊銘的態度已經由不解變成了好奇。
“樂園裏的娛樂項目都是以好萊塢電影為主題展開的,比如變形金剛基地、功夫熊貓蓋世之地、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侏羅紀世界努布拉島、還有小黃人樂園等等七個主題園區,隻要看過這些電影的人,在樂園遊玩時都能身臨其境地去體會電影中的世界!”
“你說的這些電影我隻看過《侏羅紀公園》啊,《變形金剛》不是動畫片嗎,也有電影了?”
許夢真用手撐住下巴想了想,說:“我記得《侏羅紀公園》的第一部是1993年上的,第二部是1997年,你看的應該是這兩部吧?”
“對對,就是那個很出名的導演拍的,叫什麽來著?”
“斯皮爾伯格。”
“沒錯!原本第二部我還想拉小紅一起看呢,但是她好像不喜歡這種片子。”
“她那點兒膽子,也就能看看動畫片。”許夢真想起來他們一家三口每次一起在家看電影時,那種稍微帶點恐怖元素的驚險片都是要被周小紅首先排除掉的,而許夢真卻從小就喜歡看恐怖片,所以兩人免不了要為了看什麽電影而爭論一番。一般到了最後,許海凡都會出來做個和事佬,安排這次先看恐怖片,下次再看動畫片,反之亦然。
而每次看恐怖片時,許夢真也並不是無所畏懼的,總會和周小紅一起躲在許海凡身後,透過指縫去看,堪稱“又菜又愛看”的典範。
想到這裏,許夢真不禁莞爾,為什麽長大後她想到的都是跟父母不合的畫麵呢?明明他們也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啊。
“你想啥呢?接著說啊。”
“哦,《侏羅紀世界》其實是《侏羅紀公園》的續集,要十幾年後才能看到呢,不過明年你就能看到《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了,可以正式開啟哈利波特的魔法宇宙,至於《變形金剛》的電影應該是到2007年才上映的,《功夫熊貓》還要更晚一點……”
“咳咳,我是問你小紅她喜歡看什麽電影?”
“……”許夢真此刻隻想捶死自己,明知道齊銘的智商,為什麽還要在這兒對牛彈琴這麽久。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在這兒都坐了這麽久了,為什麽他們還沒跟上來?”
許夢真的話讓齊銘如夢方醒,“是哦,他們走得也太慢了吧,會不會又從另一條路下山了?”
“你不覺得他們是故意的嗎?”
“啊,什麽故意的?”
“故意讓我們倆單獨相處。”
“應該不會吧,如果我剛才不攔著許海凡,背你下來的不就是他了嗎?”
“可事實是你攔了,也背了,那你覺得他們現在會怎麽想?”
“……怎麽想?”
“肯定會想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呀,為什麽放著大好的跟周小紅獨處的機會不要,偏偏要背我下山?還有剛才在山頂,你覺得他們是什麽時候站在萬春亭上看到我們的?會不會早就在了,卻故意不喊我們,其實是怕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許夢真的一席話,驚得齊銘直接從石頭上站起來,連連倒退了好幾步,要不是燈光昏暗,肯定能看出他此刻臉色煞白。
“他們……他們原來是這樣想的嗎?!”
齊銘渾身血氣上湧,但又並非感覺有多麽生氣,隻是覺得有一團氣塞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十分難受。
直到許久之後,他才明白,原來這是一種被人戳中心事的羞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