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華超市門口。

許夢真一手攙著周小紅,一手拎著購物袋,警惕地看著麵前的齊銘,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你……”

“我請你們吃飯吧!”

齊銘趕在許夢真把話說出口之前,搶先對兩人說道。

許夢真和周小紅對視一眼,又打量了齊銘半天,最後遲疑地問道:“吃……吃什麽?”

齊銘心中暗笑,看來自己沒有賭錯,這個許夢真跟周小紅一樣也喜歡吃好吃的,隻要她願意接受自己請客吃飯,那一切就都有轉圜的餘地。

“吃什麽你們定!”齊銘樂嗬嗬地接過許夢真手裏的購物袋,生怕她改主意。

許夢真站在原地蹙眉半晌,做了下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一咬牙從齊銘手中搶回購物袋,搖搖頭,喃喃說道:“不行不行,不能跟你吃飯,不能當叛徒。”

“什麽?跟我吃飯怎麽就成叛徒了?”齊銘不解。

“反正不能跟你吃飯,吃人家的嘴短,我可不想被你用一頓飯拿捏了。”許夢真作勢拉著周小紅要走。

“別走呀,一頓飯而已,我保證不向你們提任何要求,我發誓!”

齊銘見拉不住許夢真,隻好轉而去勸周小紅道:“小紅,我找到一家做紅燒肉特別好吃的餐館,你真的不跟我去嚐嚐嗎?咱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你不會也擔心我有什麽不良企圖吧?大過年的,朋友一起吃個飯,聊個天,不是很正常嗎?”

周小紅被說得有些心動,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因為她對紅燒肉毫無抵抗之力,但更多的原因是她跟齊銘一樣,也對許夢真的態度感到有些莫名。

真的僅僅是因為她想撮合自己跟許海凡嗎?可自己的世界裏總不能除了許海凡外,一個異性都沒有啊。

“夢真,要不就一起吃個飯吧,大不了咱們不讓他請客。”

許夢真暗自歎了口氣,心想周小紅的倔脾氣自己是領教了十幾年的,如果她繼續這麽針對齊銘,恐怕會引起周小紅的逆反心理,起到反效果,所以不如還是稍微放一放手吧,反正吃飯的時候有自己跟著,應該出不了什麽幺蛾子。

“別啊,他要請就讓他請,紅燒肉是吧?那還不夠我塞牙縫的。齊大少爺,我先把話放在這兒,要是到時候你因為我點多了菜,心疼錢,臨時反悔不肯請了,那可就太掉價了。”

“一頓飯能吃幾個錢?你放心,隻要你不反悔,我就肯定不會反悔。”齊銘趕緊表明決心,再次奪過了許夢真手裏的購物袋。

自打遇見十八歲的老媽這一個多月以來,許夢真還沒下過像樣的館子呢。要知道她未來在周小紅的帶領下,可是吃遍了上海大大小小的寶藏餐館。所以眼下她也著實無法拒絕齊銘的邀請,畢竟肚子裏的饞蟲早已蠢蠢欲動了。

至於遠在北京的老爸,應該也不會責怪女兒偶爾打打牙祭吧?對了,她這不叫叛變,而叫打入敵人內部,為我方獲取更多情報!

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設後,許夢真就開開心心地對齊銘說:“一言為定,咱們走吧!”

“我去打個車,小紅的腳不方便,走過去太遠了。”

“欸,等等……”周小紅叫住了正準備去路邊攔車的齊銘,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手裏的購物袋,“那個還是給我們拿著吧。”

齊銘這才發現半透明的購物袋裏隱約透出了花花綠綠的包裝,臉登時“唰”地紅了。雖然他還沒有交過女朋友,但也在電視上看過不少廣告,基本能猜出這幾包東西是女性用品。

他一臉尷尬地把購物袋還給正在壞笑的許夢真,然後扭頭就跑,仿佛隻要他跑得夠快,就能當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這頓飯總體來說吃得還算舒心愜意,齊銘信守了承諾,並未在席間對許夢真提出什麽要求,也未對周小紅說出什麽曖昧的話引起許夢真的警覺,三人隻是隨便閑聊了一下遊戲和家常。

許夢真其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點很多貴菜,剛才隻不過是想嚇唬齊銘一下,讓他知難而退而已。倒是齊銘自己不想在周小紅麵前丟麵子,臨時又加了好幾個招牌菜,擺了滿滿一桌。

當三人吃到尾聲的時候,齊銘終於有些憋不住了,趁著許夢真上洗手間的間隙,對周小紅說:“小紅,等會我們可以單獨聊聊嗎?”

周小紅一愣,有些猶豫,但片刻後她還是點點頭,說:“好。”

齊銘高興極了,差點手舞足蹈。

“你們說什麽呢?”許夢真一回來就發現兩人的狀態不太對勁。

“夢真,等會兒你先回家吧,我跟齊銘還有些事情要說。”周小紅說道。

“對的,等說完了我會送小紅回家的。”齊銘趕緊補充。

“有啥事不能讓我聽的?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許夢真已經猜到了齊銘要幹什麽,把雙手在胸前一挽,擺出一副打死也不肯先走的架勢。

“聽話,你先回去,等會我給你帶糖炒栗子。”周小紅安撫道。

“我不吃,我就要跟你一起回去!”許夢真仍舊不上套。

周小紅想了想,又說:“好,那你去外麵等我,我剛看到旁邊有個書店,你先去逛逛。等我跟他說完了,就出來找你。”

“為什麽你一定要支開我?難道你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怕我知道?周小紅啊周小紅,不會他這一頓飯就把你收買了吧,你別忘了還有人在北京等你呢!”許夢真氣哄哄地說道。

“許夢真,你胡說八道什麽?”周小紅也生氣了,原本她剛才就已經是在按捺著脾氣哄許夢真,如今被她這麽一激,是徹底失去了耐性,懶得忍了。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空間嗎?我一定要事事都向你匯報嗎?我就是跟齊銘有些話要講,而且不想當著你的麵講,不可以嗎?我媽都沒有管我這麽嚴,你憑什麽?”

“憑你是我媽,行了吧?”

許夢真一句話說得周小紅和齊銘都愣住了,齊銘是完全沒想到許夢真的腦回路竟然如此之清奇。

周小紅卻沒有特別震驚,隻是有些意外,畢竟許夢真已經很久沒有再提這件事了。

一直以來,她都隻把這個說法當成是一句玩笑,雖然許夢真的一言一行都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但她還是無法接受許夢真是自己來自未來的女兒這個設定。

“你不要又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

“我知道你不信,我說再多次你都不會信的,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遇見你,如果這隻是一個夢,那就讓我趕緊醒來吧,你以為我想管你年輕時候的這些破事嗎?!”

許夢真最後哀怨地看了一眼周小紅,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餐廳的門被甩得來回晃動,齊銘有些惶恐地看了許夢真的背影一眼,對周小紅說:“小紅,要不要我去看看她?”

“不用,咱們說咱們的。”周小紅強壓住內心的不安,決定繼續完成跟齊銘的對話。因為她知道有些話如果今天不說,以後可能就再難找到合適的機會說了。

“好……”齊銘緊張地搓搓手,開始組織措辭,倒不是他之前沒有打過腹稿,而是他沒想到這些話會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說出來。

“之前一個月我沒怎麽沒找你,是因為我媽逼著我相親去了……不過你別誤會,我跟她們都隻是見麵吃了個飯,然後網上聊了幾句,就沒有更多了。”

齊銘邊說邊偷看周小紅的表情,發現她看著窗外,似乎在出神,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齊銘咽了口口水,聲音放大了一些,接著說道:“現在我跟她們都說清楚了,以後沒法再繼續跟她們聊下去,因為我確定我心裏已經住進了一個女孩,沒有她們的位置了……”

“那個女孩就是我。”周小紅終於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齊銘。

齊銘張了張嘴,仿佛一下失去了語言能力,“你怎……怎麽……”

“齊銘,我雖然成績不好,但是並不傻,如果一個男孩對一個女孩有意思,那個女孩是肯定可以感覺到的。”

齊銘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周小紅,“那你的意思……”

“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喜歡,遇到你的時候,是我人生最灰暗的階段,但你和你的朋友們接納了我,還每天陪我一起玩,讓我不那麽孤單,也讓我不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回應你的喜歡,因為我的心裏也已經住了一個人。”

“是那天在城隍廟我看到的那個姓許的學長嗎?”齊銘脫口而出問道。

周小紅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你們現在已經是男女朋友了?”齊銘還不死心。

周小紅搖了搖頭,說:“還不是,我現在跟他的差距太大了,我不希望他對我的同情大於對我的喜歡,所以我想等以後更強大一些了,再以一個平等的姿態跟他站在一起。”

“那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對吧?”齊銘隻選擇性聽到開頭的“還不是”這三個字,周小紅後麵說了什麽則一概忽略不計。

“齊銘,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你知道我得了什麽病嗎?”周小紅決定把從未對齊銘提起過的事對他和盤托出,這也是她深思熟慮了許久後做出的決定。

“你不就是腳骨折了嗎?”齊銘果然不明所以。

“是,但這種骨折對我來說並不是偶然,而是經常會發生的事。你聽過‘脆骨病’嗎?”

齊銘茫然地搖了搖頭。

“‘脆骨病’顧名思義就是說這個人的骨頭很脆,輕輕一碰就會骨折,學名叫‘成骨不全症’,是一種先天性的遺傳病,分為好幾型,有的型症狀嚴重,有的型症狀輕微,具體會遺傳到哪種型,都看命。運氣差一點的還在媽媽肚子裏就夭折了,運氣好一點的能順利出生,但會在成長過程中經曆很多次骨折……”

齊銘看著滔滔不絕的周小紅,覺得她似乎不是在說自己的事,而是在說一個毫無瓜葛的路人。

這不禁讓他有些恍惚,周小紅是真的得了這種可怕的病嗎?還是說,她是為了拒絕自己才編出這麽一套謊話。

“怎麽,你不信?”周小紅似乎看穿了齊銘的心思,“我還不至於給自己挖這麽大一個坑往裏跳,也不會詛咒自己得這麽奇怪的病。不管怎麽說,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至少我活到了十八歲,隻不過往後還能不能再活個十八年,就說不好了。”

周小紅說著看向齊銘,目光炯炯,“所以,齊銘,你不應該在我這樣一個人身上浪費時間,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活多久,怎麽能耽誤你呢?”

“那為什麽他可以?”

“什麽?”齊銘突然的問話讓周小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為什麽你那個學長就可以等你,我卻不可以?他知道你生病這件事嗎?”

周小紅沉默片刻,道:“他知道,但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一直等我。”

是啊,連周小紅的親生父親都可以因為這個病而拋棄年幼的她,更何況是一個跟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呢,周小紅告訴自己永遠不要高估人性。

“隻不過……”周小紅想了想又說:“隻不過我還是想賭一把,賭這世上有矢誌不渝的愛情。如果輸了,也沒關係,至少我為自己的心意努力過了。”

“小紅,我也想為自己的心意努力一次!”

“但你的努力並不是雙向奔赴,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回應,這樣也沒關係嗎?”

齊銘咬了咬牙,說:“沒有關係!”

周小紅本來還想勸齊銘幾句,但突然想起許夢真之前對她說的話,愛人不是能拱手讓人的玩物,同樣,感情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東西。

要是許海凡來勸她放棄,她能甘心情願地乖乖聽話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因此,周小紅最後隻是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說,反正該讓齊銘知道的,都已經讓他知道了,這也是她此次必須要留下跟齊銘單獨對話的初衷。

齊銘本想送周小紅送回家,但周小紅卻表示可以自己打車,拒絕了他的好意。

其實,周小紅是怕許夢真看到多想,而且既然她已經明確拒絕了齊銘,那也就沒必要再做一些容易引起誤會的舉動。

等車時,周小紅專門去餐廳旁邊的書店看了一眼,許夢真不在裏麵。

這還是她認識許夢真以來,兩人第一次吵架。

之前無論她如何冷漠地推開許夢真,許夢真都會笑嘻嘻地再次貼上來,像塊甩不掉的口香糖……這次是自己說的話太過分,傷了她的心嗎?

好吧,等會兒回了家,自己也試著說兩句軟話哄哄她。

不管怎麽說,周小紅相信那丫頭應該還是會跟以前一樣,嗔怪自己幾句後,就又開始跟自己有說有笑了吧,嗯,一定是這樣。

進小區之前,周小紅專門繞到隔壁街上去買了一大包許夢真最喜歡的桂花糖炒栗子。

片刻後,她拎著熱氣騰騰的板栗,敲響了出租屋的門——她不是沒帶鑰匙,隻是故意想讓許夢真來開門,然後給她一個驚喜。

但門遲遲沒有打開,看來裏麵沒人。

周小紅沮喪地打開房門,房內空空****,原來沒有了許夢真的出租屋竟冷清至此,讓人難以忍受。

周小紅也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甚至依賴於許夢真的吵吵鬧鬧和大呼小叫,隻是當她突然失去這種氛圍時,才感覺自己竟如此失落。

她看到桌子上放著兩杯已經冷掉的星巴克拿鐵,和兩塊尚未拆封的凱司令白脫小栗子蛋糕,想起許夢真早上出門前說今天是她發工資的日子,所以這些東西應該是她下班後專門去買回來跟周小紅一起分享的吧。

星巴克是力寶廣場新開的那家咖啡店嗎?她居然跑了那麽遠?

愧疚感一浪接著一浪,不停衝刷著周小紅的心,她在出租屋裏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許夢真會去哪裏?她除了自己在上海還有什麽別的親人或者朋友?

周小紅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直以來,她都默認了自己是許夢真唯一的依靠。

但怎麽可能呢?她肯定有她的家人啊,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想到這裏,周小紅又開始有些生氣,走就走吧,原本自己的生活裏就不應該有她存在。

周小紅開始做家務,看書,聽歌,用一切方式來避免自己去想許夢真,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十一點,許夢真還是沒有回來。

夜不歸宿?她打算招呼都不打就夜不歸宿?

不會是出了什麽意外吧?周小紅的心慢慢揪了起來。

她思來想去,自己能聯係上許夢真的唯一方式就是QQ,所以她再次出門,到網吧去給許夢真留言,否則漫無目的的等待會把她逼瘋。

“夢真,你是不是回家了?我的意思是,回你自己家。”

“如果你回家了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哪怕留張紙條也好!”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聲不吭地走掉,非常不負責任!就像你莫名其妙地闖入我的生活一樣不負責任!”

“你是打算以後跟我老死不相往來了嗎?剛好,我本來也不想跟你繼續擠在一間屋裏住了!”

“對不起,如果你還在生氣我下午說的話,那我跟你道歉,我隻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

“要是你看到留言了,一定要回我。”

……

胡亂發了一通信息後,許夢真的頭像依舊是黑的。

周小紅無助地回到出租屋,一夜無眠。

然而,第二天早晨,許夢真依舊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