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31日,齊銘幫周小紅去醫院墊了醫藥費,租了輪椅,又一次將她送到那個熟悉的岔路口,然後分道揚鑣。
再然後,他元旦時被老媽揪回家過節,順便相了幾個親,便再也沒機會出來,直到過年。
齊銘家所謂的“生意”其實就是棋牌室,最初她爸媽因為自己喜歡打牌,便將家裏其中一套弄堂裏的老房子改造成了棋牌室,方便自己和幾個要好的朋友聚會打牌。
沒想到小區鄰居聞風而至,接著又帶動了隔壁小區的鄰居,導致棋牌室裏的幾張麻將桌供不應求。
齊銘的老媽吳月紅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上海女人,見這是個一本萬利的生意,便鼓動齊銘老爸齊誌軍一起在小區旁邊的商業街裏找了個地段好的鋪麵,裝修一番,弄了七八個包間。
每個包間內都寬敞明亮,格調高雅,既可以喝茶聊天,又可以打牌下棋,他們甚至還找了個廚藝不錯的阿姨負責炒一些上海人愛吃的家常菜,或者包些小餛飩,下碗陽春麵,讓每個客人都賓至如歸、樂不思蜀,隨隨便便就能在這裏打發一天的光景。
據說,這個鋪麵還是吳月紅專門找了風水先生看過的,就連包間裏麻將桌的擺放角度都有講究。
雖然齊銘不信這些,但不得不承認他家的棋牌室確實一直開得順風順水,生意興隆,投入的本錢很快就賺了回來,並開始瘋狂盈利。
緊接著就是順理成章地開了一家分店,又一家分店,齊誌軍和吳月紅這對攜手搞事業的恩愛夫妻也從小老板,變成了大老板。
為了能統一管理這些分店,並讓自己看起來是個上得了台麵的大老板,吳月紅給自家的棋牌室取名為“齊紅軒”——既包含了夫妻倆的名和姓,又顯得高雅脫俗,有別於一般的棋牌室。
其實,齊紅軒的生意好除了風水之說外,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的服務好,口碑更好,所以大家都願意去消費。
老板憨直、好說話,老板娘犀利、遇事不慌,兩人各自發揮特長、配合默契,對大方的客人不惜多給優惠,讓他今後再多帶人來;對難纏的客人則軟硬兼施,讓他從此知難而退……
小兩口琴瑟和鳴,把生意搞得有聲有色,轉眼間他們唯一的兒子齊銘也長大成人,到了要考慮培養接班人的時候。
齊銘比許夢真大兩歲,本來高中畢業後讓父母掏錢,買個大學上上是沒問題的,可無奈他天生不愛學習,死活不想再讀書了,齊誌軍和吳月紅最後也隻好作罷。
但吳月紅發現自己這兒子雖然學習不好,卻遺傳到了她的精明,還耳濡目染到了不少父母做生意的本事,所以早點讓他接手家裏的生意也未必是壞事,自己到時還能早點退休呢。
古人雲,要先成家,再立業,吳月紅對此也是深信不疑。
畢竟她就是先嫁給了齊誌軍,又生下了齊銘丟給爺爺奶奶帶,兩人徹底沒了後顧之憂後,才能專心搞事業,將日子越過越紅火的。
因此,吳月紅對齊銘的規劃是,既然不讀書,那就早點結婚生子、繼承家業吧。
吳月紅眼中的標準兒媳婦,是既能管住自己貪玩的兒子,又能幫家中生意更上一層樓的賢內助。至於長相身材,隻要看得順眼就行,美貌在她這個婆婆這裏,遠不如能力重要,他們家並不需要一個除了美貌外一無是處的花瓶。
當然,如果這個兒媳婦能跟齊銘誌趣相投、舉案齊眉,那就更好了,但這隻屬於錦上添花的意外之喜,並非非有不可。
實際上吳月紅很早便開始幫齊銘留意合適的相親對象了,比如家裏開連鎖餐館的,家裏開連鎖旗袍店的,家裏開連鎖健身房的……不管做什麽生意,反正家裏得有“連鎖”,隻有如此才能配得上他們“齊紅軒”的唯一繼承人。
但經曆過高三折磨的齊少爺,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去徹底放飛自我了。他集結了一幫狐朋狗友整天唱K打遊戲,除了吃喝玩樂,別的什麽都不想幹。
吳月紅就齊銘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自然是從小把他當成心尖肉、掌上珍,寒窗苦讀十二載,想玩就先玩幾年吧,誰叫他們家有錢養得起呢?
因此,齊銘就從十八歲玩到了二十歲,而最終令吳月紅下定決心要趕緊將他的終身大事提上日程,不能再放任自流的關鍵性人物,正是周小紅。
齊銘看似自由,其實一舉一動都在吳月紅的掌握之中。
當聽說齊銘經常在網吧跟一個理著酒紅色寸頭的叛逆少女一起打遊戲,還時不時送她回家的時候,吳月紅就意識到自家兒子是墜入愛河了。
吳月紅趕緊派人去調查了周小紅的個人情況,發現她跟齊銘一樣也是高中學曆,雖然長相還算清秀,但這種不陰不陽的造型,根本不像個正經女孩,而且看起來也不夠聰明。
最關鍵的是周小紅是單親家庭,父母在她小時候就已經離異,母親不過是鋼廠裏一名普通職工,家裏別說“連鎖”了,根本連店都沒有——是的,比起周小紅動不動就骨折的怪毛病,更令吳月紅在意的是她過於普通的家庭背景。
總而言之,就周小紅這種條件,是沒有一項能達到吳月紅心目中的兒媳婦標準的。
為了不讓齊銘泥足深陷,吳月紅趕緊幫兒子篩選好一眾相親對象,並挨個安排好相親的時間和地點,萬事俱備就等抓齊大少爺回來一一接見了。
其實讓齊銘回家並不難,隻要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他就會乖乖回家要錢。
以往隻要吳月紅想兒子了,就把他的銀行卡一鎖,然後親手做幾個齊銘最愛吃的菜,等他回家吃飯。
但在2000年元旦的時候,吳月紅卻差點兒失手了。
1999年的最後一天,吳月紅給齊銘打電話,讓他明天回家跟爸媽一起過元旦。誰料齊銘卻說朋友骨折了,他要去幫忙照顧。
這個朋友不用問都知道肯定是那個周小紅,吳月紅咽不下這口氣。
別說齊銘跟周小紅還沒確定關係,就算已經結婚了,吳月紅也不能接受兒子就這樣娶了媳婦忘了娘。
所以,吳月紅直接躺倒裝病,然後讓齊誌軍給齊銘打電話通報病情,看看在他心中到底是老媽重要,還是女朋友重要。
果然,齊銘上當了,在元旦當天回了家,而吳月紅的病也在看到齊銘的那一刻不藥而愈。
對於兒子選擇了回家看望自己這件事,吳月紅十分得意,並趁熱打鐵以帶著齊銘參加她的好友聚會為由,讓齊銘正式開始了相親之旅。
齊銘就算再傻,到了這一步也能看出究竟是怎麽回事了。最初,他還耐著性子跟對方姑娘吃個飯,聊個天,等到了第三次被吳月紅拉出去的時候,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就直接跟母親攤了牌。
“媽,就算是著急讓我結婚,也不能一天見一個吧?我連上一個姑娘的名字還沒記熟呢,這就要跟下一個一起吃飯了?”
“怎麽,你嫌快了?我還嫌慢呢,本來讓你想上午見一個,下午見一個的,這樣才能盡快見完我幫你安排的十幾個女孩子。”
“十幾個?這都是哪裏冒出來的女孩子啊!”齊銘徹底無語了。
“你老媽我未雨綢繆,老早就在幫你物色相親對象了。這些女孩子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比你大的,比你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應有盡有,而且都跟我們家門當戶對,性格也都很好的,你肯定能選出一兩個你喜歡的。”吳月紅對自己的計劃信心滿滿。
“媽,我錯了,以後我一定你一打電話就回家,求你別讓我再相親了行不行?”見吳月紅一副不把自己“嫁”出去誓不罷休的架勢,齊銘是徹底怕了。
“不行!媽都給你安排好了,你不見一下,讓我怎麽跟我的那些老姐妹交代?”
齊銘見自己言語反抗無效,隻能再試著從行動上進行反抗。
他先是拒絕跟吳月紅出門,可沒想到吳月紅就把相親地點改到了他們家。接著他又開始裝病,結果吳月紅直接讓相親對象陪他去醫院做檢查。
最後他忍無可忍,見麵就跟姑娘攤牌,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誰知姑娘竟然毫不驚訝,還說沒結婚就代表她還有機會競爭,這年頭誰不是騎驢找馬?
不管齊銘如何反抗,都無法擺脫吳月紅的血脈壓製,她總能見招拆招,想出辦法對付齊銘各種拒絕相親的點子。
所以哪怕齊銘再不願意,最終還是按照吳月紅的計劃完成了這十幾次的相親,他以為自己的“苦日子”總算到頭了,殊不知等著他的是新一輪的生不如死。
吳月紅會定期督促齊銘跟這些女孩子進行互動,甚至還要他把互動進度向自己匯報,那架勢恨不得直接替他跟這些女孩們聊天。
雖然齊銘從小已經習慣了讓吳月紅來幫自己安排一切,但他現在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不想繼續活在被父母支配的世界裏。
尤其是在他認識了周小紅之後,這種想“做自己”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他羨慕周小紅的自由和灑脫,羨慕她可以任性地過自己的生活,羨慕她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做一個真實的自己。
雖然他此時還不知道這並不是真實的周小紅,但已經被她深深吸引了。
在被迫相親的這段日子裏,他確實見到了各式各樣的優秀女孩,可無論跟誰聊天吃飯,他腦子裏總會出現周小紅的身影。
他想念跟她一起在網吧打遊戲、吃炒麵的日子,想念自己送她回家的每一個夜晚……他越是去相親,就越是在心底確定了自己對周小紅的心意。
於是,他決定要迅速解決掉跟自己相過親的那十幾個女孩不清不楚的關係,然後清清爽爽地去跟周小紅見麵。
實際上這些女孩中有相當一部分也是被迫相親的,而另一部分雖然願意跟齊銘繼續發展,但在聽了他真誠的解釋之後,也表示理解和讚同。
唯獨有一個叫嶽欣的女孩軟硬不吃,死活就想跟齊銘在一起。
為此,齊銘不止一次照過鏡子,確定自己也沒帥到驚天地泣鬼神,讓女孩子非他不嫁的地步。
反倒是嶽欣看起來小家碧玉、楚楚可人,明顯是很吸引異性的類型,而且她家裏是開連鎖酒店的,比齊銘家更有錢。
不圖財,又不圖色,那到底圖自己什麽呢?齊銘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麽說,女孩子該有的矜持還是得有,齊銘想著隻要自己不主動去找她,她總不至於上趕著跑到他們家裏來吧?所以,既然說服不了這姑娘,那就采取冷處理,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不知不覺距離2000年的元旦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齊銘也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周小紅了。
好消息是,他已經基本處理掉了自己的相親對象,而且接近年關,齊紅軒的生意特別紅火,吳月紅又在黃浦區開了新店,暫時無暇顧及他的相親近況,這讓他有了可以喘息的機會。
但壞消息是,他被吳月紅喊去照看新店,仍舊沒有合適的機會去找周小紅,何況他也不知道周小紅到底住哪裏。
他曾在QQ上給周小紅留言,可都沒有得到回複。據一起打遊戲的那些朋友說,周小紅自那晚離開後,就沒有再去過“E時代”網吧。
周小紅是消失了嗎?不,不會的,她還去齊紅軒的老店還過錢。
那她為什麽突然不上網了呢?對了,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女孩……
齊銘突然想到自己那天竟然把周小紅交給了一個初次見麵、根本不熟的女孩,頓時懊悔萬分!是那個女孩不讓周小紅去上網的嗎?難道她把她軟禁起來了?
齊銘越想越怕,可又沒有辦法找到周小紅,急得年夜飯吃起來都食不知味。
吳月紅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前段時間逼他相親的事,還在生氣,就給他塞了一個大紅包,並拉他大年初一陪自己去城隍廟拜拜財神爺,順便散下心。
齊銘不想大過年的給母親臉色看,隻好陪她去了,沒想到這一去竟然有意外之喜——碰見了他朝思暮想的周小紅。
周小紅瘦了,頭發長長了,看起來少了幾分桀驁,多了幾分溫順。
有時,越是洶湧的情感,越是難以表達,加上城隍廟人多嘈雜,齊銘根本無法對這個女孩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令他驚訝的是,周小紅跟那個“奇怪的”許夢真竟然成了好姐妹,兩人連過年都粘在一起。
在他想進一步探明緣由的時候,母親出現了。
他擔心母親看出自己對周小紅有特殊的情感,更擔心母親說出自己這段時間荒唐的相親經曆,所以隻好拉著母親倉皇而逃。
可他哪裏知道,母親早就對周小紅了如指掌了,她表現出的熱情不過是演戲給他看而已。因為她想讓自己的傻兒子看到她對他的朋友都一視同仁,但實際上,她早就將這些人在心裏分了三六九等。
好不容易把母親哄走了,齊銘抑製住強烈的心跳,折回城隍廟,再次找到了周小紅。
誰知周小紅卻在跟一個他不認識的男生有說有笑——那個笑,是他從未見過的笑,眼神中盛滿了眷戀和崇拜,看起來整個人都在發光。
她喜歡他?是的,她肯定喜歡他。
齊銘感覺自己嫉妒得要發瘋了,他衝上去粗暴地打斷他們的談話,可對方不但不生氣,還笑著跟他打招呼。
雖然十分不願意承認周小紅口中的這位“學長”確實長得比自己高、比自己帥,而且很有涵養,但說到底他也就是個“學長”而已,隻要還不是男朋友,自己這個周小紅認可的“好朋友”就還有機會逆風翻盤。
城隍廟的偶遇在許夢真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幹涉之下,匆匆結束了。齊銘隻知道周小紅後來沒去網吧,是因為許夢真拉她去上了夜校,還帶她一起去便利店打工……總之她的生活現在安排得很滿,根本沒什麽機會去打遊戲上網。
齊銘對周小紅突然的改變感到很詫異,但不得不說,她這種積極生活的狀態還是比之前頹廢的樣子好很多的。
這一切改變都是從那一晚許夢真送周小紅去了醫院之後開始的。
如果說她碰到周小紅受傷是一個偶然,那後來她賴在周小紅家裏不走,還勸周小紅去上夜校,跟她成為好姐妹……這後續的一係列操作都不得不讓人懷疑是故意為之了。
可她的目的是什麽呢?齊銘想不出來,更關鍵的是齊銘明顯感覺到許夢真對自己有莫名的敵意。
如果說周小紅對許夢真的信任,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那自己想追求周小紅的難度就又升高了幾個level,怪不得人家說追女孩子一定要先搞定她的閨蜜呢!
經過一番看似縝密的分析,齊銘決定先弄清楚許夢真的底細,再弄清楚她為什麽會針對自己。如果她目的不純,想要傷害周小紅,那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拆穿她的真麵目,為保護周小紅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