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兒街,是這個臨海的小鎮中那條蜿蜒的街道,一點也不出名。

淒風苦雨後,整條街,甚至整個小鎮,晦澀的猶如30年代退色的黑白照片。

一色的青石板路,石頭砌成的院落參差不齊,斑斑點點,模糊了過往的影像。

要說遠遠看起來還算景致的話,那就是坡道盡頭,高台上隱沒的那座孤單的小院。

紅頂灰牆,小院的牆上爬滿了常青藤,半紅半綠,後院一棵高大的榕樹,遮天蔽日,枝葉繁茂,伸展的四肢仿佛想把這座不大的小院攬入懷中,風雨過後更似水墨畫中無意帶過的一筆重彩。

已近午飯時分,家家戶戶的煙囪都相繼冒出了嫋嫋炊煙。

而此時,隱約從這座孤單的院落裏傳出了異於常日的聲響。正在做飯的鄰裏不禁豎起了耳朵,推開了窗口往外張望著。

“我打死你這個小野種,看你還敢撒野,敢拍我家三兒的腦袋,你給我站住!……”

出什麽事了?

街坊四鄰不約而同地關了火,紛紛走出家門,聚到這座常青藤圍繞的小院裏。院內鞋底打屁股,孩子的驚叫呼喊聲,潑婦罵街聲此起彼伏。不明真相的街坊四鄰紛紛伸長了脖子,腦袋越過低矮的石頭院牆,遠遠看去,很讓人誤以為常青藤上結出了葫蘆。

院內,一個50多歲的胖婦,正拎著一隻大草鞋,滿院子追人打,被追打的不隻一個孩子,隻見一個半大小子護著一個紮吊辮子穿藍裙子的小女孩在奔命,身後雞飛狗跳。

院門**死了。

胖婦身上的贅肉顛著,齊耳枯發飛著。怒目圓睜,氣喘籲籲,瘋狂的跟母夜叉上了岸似的。那架勢恨不得一口把前麵的兩個人給吃了都不解恨似的。

兩個孩子疲於奔命,左躲右閃中,胖婦甩起的草鞋底還是時不時地招呼在那個半大男孩的屁股上。

顯然,胖婦要懲罰的不是這個大男孩,而是他前麵護著的小姑娘。

可是任她如何努力追打,都打不到她,這個小女孩被身後的大男孩死死護住。

沒兩圈,胖婦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圍一圈塵煙撲起,她拍著大腿罵了起來。

這兩個驚弓之鳥,發現後麵的鞋底子沒呼上來,也放慢了腳步,手抵牆,鞋底跑得燙腳,彎著腰喘著粗氣,眼睛警惕地盯著坐在地上的胖婦,準備隨時拔腿逃命。

這時從屋子裏走出一位衣著樸素卻很幹淨的老太太,她拿了個凳子出來,來到捶地唾罵的胖婦身邊,將她扶了起來,輕聲慢語地說:

“她嬸子,我給你賠不是了,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看在我們街坊鄰居這麽多年的份上,你消消氣,饒她這一回,我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老太太躬著腰,一臉的討好。顯然,胖婦打的那孩子是她家的人。

她回身招呼著:“一畫,還不快過來給你高嬸賠禮道歉,你這孩子怎麽能拿磚頭拍小三的腦袋呢,多危險啊,也就你高嬸通情達理,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見識。快快快,賠個禮,讓你高嬸好早點回家做飯。”

一畫嚇的往大男孩身後躲了躲,這個時候哪敢靠近她,那幸虧是草鞋不是大砍刀,否則小命早沒了。

胖婦不依不饒的:“賠個禮你就為這事情就完了嗎?你去花兒街打聽打聽,誰不認識我高大家的,她黃毛丫頭敢欺負到我頭上來,我今天非扒了她的皮不可,我家的小三兒腦袋給她拍壞了,這輩子我算賴上你們家了。“

“我沒想拍你家小三後腦勺,我想抽他嘴的,誰讓他先罵人,他活該!我就不道歉。”一畫再也忍不住了,她從那個男孩身後伸出小腦袋倔強地喊著。

牆頭外有人在哄笑。

“你這個臭丫頭,還敢還嘴!看我今天能饒了你!”

胖婦說到興起,躥身拾起草鞋又追了上去,嚇的一畫拉著小良子跳起腳來跑,橫豎出不了這個院子,三個人又在這不大的院子裏追打起來。

一時間整個院子塵土飛揚,狂呼亂叫,好不熱鬧。聞聲趕來的街坊鄰居越聚越多,都站在院牆外麵圍觀。

一畫跑的上氣不接下去,她覺得自己肺都快要炸開了,可是也不敢停下來喘口氣。腳底一虛一個趔趄沒站穩,摔倒了,腦子嗡的一聲,心想:完了,完了!

後麵護著她的大男孩伸手想拉她,被後麵追上來的高小三媽一下子撲倒了。

高小三媽是花兒街有名的潑婦,打架的好手,這倆孩子她根本沒放眼裏。她一個縱起,就騎在了這倆孩子的身上,拿起大鞋底死命地抽。

身下的大男孩被打急了,猛地一使勁就把高小三媽給掀翻在地,碩大的身軀砸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腳上的涼鞋也飛了出去,正好砸在一隻逃跑的鴨子腦袋上,鴨子頓時肚皮朝天,跟高小三他媽並排躺倒在地。牆頭外又是一片哄笑聲傳來。

這一個跟頭確實跌的不輕,高小三媽半天才爬起來。嘴巴依然沒停。

“小良子,你這個小兔崽子,一個小啞巴!沒人要的野種,你跟那個死丫頭一路貨色,來路不明的。想在花兒街興風作亂啊,回頭我再找你算帳去,我現在不跟你一個啞巴計較,我罵你也聽不見,你給我滾開,我今天非抽死這個丫頭不可。”

趴在地上的一畫覺得自己全身骨頭都要斷了,疼痛難忍,光小良子的重量還好說,加上高小三他媽的重量,她都快成照片了。

小良子拉起她,回身怒目圓睜看著灰頭土臉的高小三媽。兩隻手別在身後護住了一畫,挑釁似的上前挺了挺胸。

高小三他媽被小良子的氣勢嚇得倒退了半步。

看來這一跟頭跌的她膽顫了,她悲哀地發現自己老了,威風還在,底氣不足了。她剛領教過半大小夥子的氣力,發氣蠻勁來,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一畫順著小良子的胳膊縫隙看著對峙的高小三媽,嚇的直哆嗦。

這是一畫的家,剛才拿凳子出來勸架的就是她的外婆。

一畫今天惹大禍了,捅了花兒街最大的一個馬蜂窩。

高家的後腦勺那可不是誰都能亂拍的,高家不是個善主,這不高小三他媽就找上門來打人了。

一畫和高小三是同學,不同班。

最近高小三也不知道犯了什麽病,每天上學放學,在半路堵截一畫,也不說話,就讒著臉在一畫麵前做些猥瑣的動作,一開始一畫也就瞪瞪他,繞道走了。

誰都知道惹不起這個刺頭,隻能忍著。

哪知道這孩子越來越猖狂了,竟然發展到在一畫麵前把自己的褲子脫一下提一下。一畫怎麽說也是個小姑娘,忍無可忍拿巴掌想抽他。可是一想到高小三他媽那張臉,舉起的巴掌又放下來。

高小三更來勁了,蹭著一畫走,手還不老實,在一畫胸脯前張牙舞爪的,確實也沒實際發生碰觸。但對於小姑娘來說這是很大的羞辱。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一畫終於爆發了。她揮手和高小三廝打在一起,正巧小良子走過來了,他一把揪起高小三,把他扔到路邊凹坑裏去了,拉起一畫就跑。

吃了虧的高小三爬起來就罵,開始隻是罵一畫,後來就開始罵小良子,他欺負小良子是啞巴,聽不見也回不了嘴。可是一畫最恨別人欺負啞巴,她的倔強蠻勁上來了,甩開小良子的手,瘋了似地掉頭衝向高小三,高小三見勢不妙,扭頭就跑。一畫彎腰拾起一個磚頭,對準了他後腦勺就是一下子。

……

砸完了高小三,心裏那個痛快啊!

結果,高小三的媽像瘋子一樣衝到外婆家,追打一畫,小良子前來護駕,鬧的滿院子雞飛狗跳的。

這時候,街坊有幾個還算有頭麵的人站在院門外當起了和事佬。

“三兒媽,你出出氣就算了,一畫那孩子還小,你就別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