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爵,怎麽回事?”嚴書君也一臉驚詫,他並不知道那個叫舒亦然的女孩竟然住到了自己家裏。

“哥,不是你想的那樣。”麵對哥哥的詰問,嚴爵麵露難色地說道,“舒亦然隻是借住在家裏,她出了點意外。”

“爸,您先別生氣,聽阿爵解釋吧。”嚴書君責怪地看了一眼嚴爵,雖然心裏並不認同他這種隱瞞的做派,但還是為他說好話,“那個女生我見過,是阿爵的同學,人很不錯……”

“能隨隨便便跟男生同居的女生能好到哪兒去?”嚴父露出一個冷笑,轉頭對嚴爵毫不客氣地說道,“嚴爵,我告訴你,馬上把人弄走!”

舒亦然的出走和嚴父不留情麵的指責頓時點燃了嚴爵的情緒。他激動地說道:“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的私事也不用你管,反正你也不稀罕管!”嚴爵執拗地看著嚴父,表情冷漠,“什麽家,那套房子你和媽媽一年也住不上兩天!反正也隻有我一個人住。”

聽到嚴爵的話,嚴父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

“你翅膀硬了是吧?給我滾!”嚴父氣得呼啦呼啦地喘氣,“你有本事就給我滾遠點,別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出了這個門,你也別叫我爸,我沒你這個混賬兒子!”

聽到這話,嚴爵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跟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也不吭聲,洶湧的情緒從眼底一閃而過。

“爸!”嚴書君掙紮著從**坐起來,哀聲道。

“你別勸了,你看看他,爛泥扶不上牆!”見嚴爵毫不服軟,嚴父的火氣更加旺了,厲聲道,“你要不跟那個女生斷幹淨,要不就給我滾出家門,我丟不起這個臉!”

父親嚴厲的語氣讓嚴書君急了,他蒼白的臉上泛著異樣的紅色,嗓子有股越來越重的腥味。但此刻他也顧不上這些,隻懇切地看著嚴爵,低聲勸道:“阿爵,你別強了……”他話沒說話,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也不受控製地顫抖,就像風中瑟瑟發抖的寒葉。

“哥,你別管了。這一次,我不會聽他的。”嚴爵不忍地錯開目光,轉身就往門外走。

“你、你這個混賬東西!”嚴父的謾罵伴隨著嚴書君的咳嗽從身後傳過來,嚴爵的腳步卻絲毫沒有停滯。

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嚴爵苦澀地想,或許在父親眼裏他的確一事無成,可是這次他不願再退步。

他想真正強大起來,他想維護舒亦然。

回到嚴家,空****的屋子顯示著舒亦然仍舊沒有回來。嚴爵心頭莫名一緊,他快步衝上樓,打開了客房的門。

果然!舒亦然的行李箱不見了!嚴爵愣住了。

她竟然走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會一聲不吭地離開呢?難道是爸爸找上了她?

太多的問號在腦子裏盤旋,嚴爵抱著一絲僥幸,再次撥了舒亦然的號碼。隻是電話那頭依然是無人接聽的忙音,這就像是一盆冷水,將他從頭到尾淋濕了。

嚴爵失魂落魄地走下樓。看著沙發上的擺件、花瓶裏的鮮花、豔麗的熱帶魚、還殘留在餐桌上的早飯……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又似乎那麽陌生。

有些人的離開,就像拔掉的牙齒,東西沒了卻依然留著傷口。

在空**無人的客廳,嚴爵慢慢蹲下身,他把自己抱成一團,腦袋埋在膝蓋裏,就像一隻受驚的鴕鳥。過了好一會兒,一陣隱忍的啜泣聲才慢慢響起來。傷心的嚴爵絕對不會知道,此時的舒亦然比他難過千百倍。

這是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幾十年的風雨已經腐蝕了牆體的顏色,暗綠的爬山虎零星可見。小區前麵是條嘈雜的髒亂的巷子,兩邊擺滿了賣吃食的小攤,比如麻辣燙、關東煮或煎餅等等,屬於這個城市工薪階層的年輕男女們很愛來這裏。

舒亦然拖著箱子,吃力地穿過人群,她的心情就跟腳下那條汙濘的路一樣糟糕。老樓房裏沒有電梯,也沒有燈,她隻能在黑暗裏小心的摸索,行李箱磕磕碰碰地,在過道裏發出巨大的回音。

舒亦然鼻子一酸,過去這麽多年,她的爸爸媽媽和姐姐就住在這樣的環境裏。

“然然,你怎麽來了?”來開門的王母看到她,又驚又喜,還有一股手足無措的慌亂。她連忙衝屋裏嚷道,“老王,然然來了!”

她局促地打開門,伸手要幫忙拎箱子,等看到舒亦然一身漂亮的裙子濺了泥點,她的慌亂更加明顯了。

這個漂亮精致的姑娘,似乎和這裏格格不入,她更加不能相信,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兒。

舒亦然看出了她的不安,自己拎著箱子進了門,澀澀地說道:“這是我的家啊,我當然要回來了。”

在接到王佳的噩耗後,她趕到醫院,王父王母傷心欲絕,沉浸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痛裏。她難過之餘,為了安慰兩位老人,主動坦白了自己的身世。這對於王父和王母無疑是莫大的救贖。

“對對對,你說的是。”女兒不嫌棄家裏的貧窮,這讓王母既欣慰又傷感,她偷偷擦了一下眼睛。

喪女之痛深深地鏤刻在這個可憐的母親的臉上,在那些越來越深的皺紋裏,在那雙凹陷下去的眼睛裏,在混沌無神的目光裏,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發呆裏。

聞訊趕來的王父也一臉驚喜,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隻是一個勁兒地搓著雙手,半晌才想起去給舒亦然倒水。

他今年不過四十多歲,正值中年,但由於喪女之痛,也一下子老了許多。原本就雜亂的頭發冒出了很多白色。他把水遞給舒亦然,她留意到他手上厚厚的老繭和洗不掉的油汙。

舒亦然紅著眼,沉默地接過了杯子。

“你吃飯了嗎?餓不餓,我去給你煮碗麵吧。”剛剛失去一個女兒,突然上天又還給她一個,王母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寄托,她那滿腔的母愛都傾注到了舒亦然的身上。

“好啊。”無數的情緒從心頭滑過,舒亦然擠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說道,“我還記得小時候您給我和佳佳煮麵,都會在碗底藏一個荷包蛋,我還想吃。”

王母一愣,很快紅了眼。她背過身去,甕聲甕氣地說:“好。”

舒亦然一陣心疼,同時也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欣慰,她搬回來是對的,至少能給父母一些安慰,陪他們度過這段難熬的日子。

晚上,舒亦然睡在王佳的房間。

和她在美國的臥室不同,這裏簡陋得絲毫看不出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的房間,除了床,就隻有一張木桌,連衣櫃都是淘寶上最便宜的那種收納箱。

如果她沒有離開爸媽,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長大,她應該是和王佳一樣的靦腆少女吧。想到這裏,舒亦然微微笑了起來,她其實和王佳有四五分像,如果兩個人一起長大,應該是很好玩的事。隻可惜命運無常,她竟然沒有機會叫王佳一聲姐姐。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舒亦然的思緒。

“請進。”舒亦然說道。

進來的人是王母,她看到舒亦然拿著王佳的照片發呆,也跟著生出幾許傷感。很快,她上前拿走了那張照片。

“別看了,佳佳在天上會好好的。”王母拉著她一起坐下。

燈光下,舒亦然的眉眼顯得越發柔和,隱約帶著幾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王母微微歎了口氣,既甜蜜又心酸,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可是她卻親自送走了她。

“然然,你不打算回美國了嗎?”王母摩挲著她的頭發,輕聲道,“你今天下午打電話,我都聽到了。”

舒亦然一愣,她今天下午的確和二哥打過電話,她把事情都告訴了他,也說了自己的打算,然而二哥並不同意她留下來。

“阿姨。”舒亦然一時改不過稱呼,畢竟她稱呼養父母為媽媽爸爸已經習慣了。她的神色有點尷尬,語氣卻很認真,“佳佳走了,我當然要留下來照顧你們。”

說沒感覺是騙人的,王母立馬就紅了眼,她說道:“我們有什麽需要照顧的?又不是沒手沒腳,然然,我和你王叔叔隻希望你過得好。”

舒亦然緊緊地攥住了王母的手,那些厚的老繭硌得她發疼。

“說句戳心窩子的話,當初送你走,就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回憶起往事,王母心酸地說,“你留在身邊當然好,我們也有人養老,可這也太說不過去了,你在美國過得好好的,我們憑什麽叫你回來吃苦呢?”

“我不怕吃苦。”舒亦然淚眼婆娑。

“你跟佳佳真像,實心眼兒。”王母歎了口氣,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背說道,“然然,我們還沒老呢,熬個十幾二十年沒問題,等哪天我們走不動了,你能回來看看,我們就很知足了。”能找回女兒已經是幸運,強留在身邊那就太自私了。

“那至少等我送走佳佳。”舒亦然的眼淚掉了下來,“您別趕我走了,我想多陪您幾天。”

二哥已經買了過來的機票,他是來帶走她的。

王母再也忍不住,一把將舒亦然抱在了懷裏。

王佳的葬禮定在兩天後,一切的事宜都是舒亦然的二哥幫著操持的,當然,他也幹淨利落地掐斷了舒亦然要留下來的念頭。

舒亦然冷靜下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她在美國那邊的學業還沒有完成,況且,養父母也會因此傷心失望的。好在王母王父似乎熬了過來,雖然沒有認回女兒,但找到失散多年的血脈還是給了他們很大安慰,讓他們不至於因王佳的去世而消沉。

上了年紀的人大概更擅長於原諒和隱忍,舒亦然自認無法像父母那樣釋懷,對於王佳的過世,她心裏始終還有一個結。

在葬禮的前一天,舒亦然突然離開了王家。發現她不見的王母立刻慌了神,隨即趕到的二哥在檢視了她的行李之後,沉默了很久,安慰兩人道:“讓她去折騰吧,沒事的。”

王母雖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但聽他說沒事,也就放了心。

二哥歎了口氣,搖搖頭,這丫頭估計還是去找嚴爵了。

嚴爵一直在找舒亦然。他從家裏搬出來,重新住回了宿舍,又在學校周圍找了一份兼職工作,擺足了要和嚴家決裂的姿態。

他一次次地給舒亦然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發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他發了瘋似的,隻要有空就往南大跑,教學樓、宿舍、圖書館,他到處都找遍了,可是沒有任何結果,所有人都告訴他,舒亦然請了一個月的病假。

連Lee都看不下去了,幾次三番地勸他,嚴書君更是打了無數電話讓他回家,嚴爵都置之不理。

當然,還有另一個人也在找舒亦然,那就是喬家楷。

從那次醉酒以後,他再也沒有聯係上舒亦然,或許是她的刻意躲避,又或許是他拉不下臉去死纏爛打。嚴爵在找舒亦然的消息傳到他耳裏,他第一時間就找上了門。

關於嚴爵和家裏大鬧的消息早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嚴爵打工的那家餐廳人滿為患,每天都有花癡的女生和看熱鬧的男生去光顧,一來二去,竟然拉動了不少營業額。

要不是親眼看到嚴爵端著盤子,喬家楷還真不敢相信,那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少爺真的能吃苦。

看到喬家楷,嚴爵似乎並沒有很驚訝,他沉默地將他點的東西一一放下,動作熟練地就像任何一個普通服務員。

“嚴爵,你在搞什麽鬼?”喬家楷惱火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離家出走,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找舒亦然。

嚴爵的回答很幹脆:“不關你的事。”

“好吧,算我多管閑事。”喬家楷按下心裏的不滿,低聲問道,“我聽說你在找舒亦然,你找她幹什麽?”

他其實還想問,你找到她了嗎?忍了又忍,他還是沒有開口。

嚴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壓根不想理他,抬腳就要走。

“你什麽態度啊!”兩人吵慣了,喬家楷的火氣“噌”地冒上來,他伸手一把搭在嚴爵的胳膊上嚷道,“你是不是想打舒亦然的主意?我告訴你,她是我女朋友!”

嚴爵這下有反應了,他毫不客氣地甩開喬家楷的手,冷笑道:“她什麽時候成你女朋友了?”

“難道我還要告訴你嗎?”喬家楷這下明白了,嚴爵絕對是對舒亦然動了心思。他又氣又惱,語帶威脅地說,“嚴爵,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動她,我對你不客氣!”

“我倒要看看,你想怎麽不客氣!”嚴爵三下兩下地卷起了袖子,連日的抑鬱讓他的臉色看起來多了幾分桀驁。

喬家楷二話不說,直接掄起拳頭衝了上去。

桌子翻了,杯碗碎了,酒水倒了,周圍的客人也驚了。

“喬家楷,你這個瘋子!”嚴爵腹部挨了一拳,痛得不輕,他紅著眼吼道,“你瘋了嗎?”

“你才瘋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就喜歡搶老子的東西?”喬家楷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他大口地喘著氣罵道,“舒亦然是我先看上的。”

說著說著,兩人又險些動起手來,幸虧一旁熱心的群眾及時拉開了他們。

餐廳的老板聞訊趕過來,看看嚴爵,又看看喬家楷,覺得自己哪位都得罪不起,頓時為難地在那兒直跺腳。

嚴爵用手摸了摸嘴角的紅腫,冷聲道:“我不管你怎麽想,我才沒有那個閑工夫逗你玩,我喜歡舒亦然,我是不會讓給你的。”說完,他也不管喬家楷是什麽反應,轉身往外走。

“嚴爵,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喬家楷被人拉著,掙不開,氣得他一腳踹了旁邊的桌子,頓時桌上的杯盞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老板呼天搶地地叫起來:“喬少爺……”

“叫什麽叫!少爺我賠得起!”喬家楷甩開身邊的人,定睛一看,嚴爵已經走得沒影了。他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拿餐廳撒氣,劈裏啪啦地一頓亂砸。

沒有人敢勸他,也沒有人知道,這一場莫名的打鬥是為了什麽。

夜色一點點暗下來,嚴爵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工作確實很辛苦,但是他能忍下來;和家裏鬧翻也很辛苦,他也不怕。但是,被拋棄的孤獨和難過始終如影隨形。

為什麽他總是那個被丟下的人呢?父母是這樣,舒亦然也是這樣。

嚴爵自嘲地笑了笑,嘴角一動,傷口牽扯的疼痛立刻傳來。他伸手按了按,想到喬家楷胡攪蠻纏的勁兒,心情更糟糕了。

這家夥瞎湊什麽熱鬧?

他一邊嘀咕,一邊抬腳往宿舍的樓道走,一道人影隱隱擋在前麵。他一抬頭,頓時愣在那裏。

舒亦然沉默地站在樓梯口,長發披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羽絨服,低著頭,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舒亦然?”嚴爵慢慢地走過去,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

他在她麵前站定,她的身上透著一股寒氣,應該是等了很久。嚴爵立刻心軟了,他拉起舒亦然的手,小心地揣在自己胸前,一下一下地嗬出熱氣來給她暖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嚴爵終於打破了沉默,說道:“我們走吧。”

舒亦然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不知道是不是太冷,她長長的睫毛上似乎沾了水霧,連帶著那雙眼都有些煙雨蒙蒙的樣子。

嚴爵直接將舒亦然的手放到自己口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上了樓梯。

“你回來啦?”Lee坐在客廳看電視,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頭打了個招呼。沒想到竟然看到舒亦然,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咿,你不是……”他的後半截話被迫咽下去了,因為嚴爵完全沒有要和他深聊的打算,直接拉著舒亦然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晚上,舒亦然睡在嚴爵的**,而嚴爵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嚴爵什麽都沒問,給她拿了幹淨的毛巾和洗漱品,抱著枕頭自己就出去了。

當房間靜下來的時候,舒亦然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其實什麽都知道。她知道嚴爵和家裏鬧翻了,她知道嚴爵找了一份兼職,她還知道嚴爵一直在找她,她知道嚴爵剛剛其實想要問一個答案,但是他卻什麽都沒說。

他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他卻是一個凶手。

舒亦然漸漸冷靜下來,看著鏡子裏那個目光漠然的女孩,她感到一股陌生,同時又有一股說不出的痛快。

夜深了,一盞又一盞的燈火熄滅。

細小的開門聲響起,舒亦然悄悄地從房裏溜了出來,往客廳裏走。

沒有燈,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棱角模糊,舒亦然努力辨別著沙發的方向,慢慢地走過去。她知道嚴爵沒有睡著,他怎麽可能睡得著。

舒亦然打翻了茶幾上的紙筒。嚴爵很快坐起來,他循著聲音望過來,神色懵懂。

“是我。”舒亦然走到他身邊坐下,“我睡不著,想找你聊聊。”

嚴爵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他下意識要起身去開燈,舒亦然卻拉住了他。她小聲地說:“別開燈。”

或許,她是怕自己對著那張臉開不了口吧。

“好。”嚴爵順從地坐下。

黑暗會帶來一種隱蔽的安全感,因為那些你不想麵對的東西,你可以自欺欺人地當成不存在。

“對不起。”舒亦然的聲音在黑暗裏聽起來帶著一股哽咽,“我應該跟你打個招呼的,可是,我……”

她開始小聲地啜泣。嚴爵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懷裏一帶,順勢抱住了她。

“舒亦然,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就像每個體貼入微的男朋友那樣。

舒亦然有片刻的恍惚,這樣的嚴爵讓她想到了王母,她也是這樣抱著自己,輕聲細語地安慰。

“我有個姐姐,我們失散了很多年,回國後,我一直在找她。”舒亦然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我本來還想介紹你們認識的,結果,那天我接到了她過世的消息。”眼淚一點點漫出來,既是偽裝,也是真實。

她是真的想要原諒他的,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釋懷。她知道,這不是嚴爵一個人的錯,但是,王佳就有錯嗎?

聽到舒亦然的話,嚴爵擁抱她的那雙手立刻收緊了,他甚至後悔自己提這個話題,原來她遭遇了這麽難過的事。

“你應該告訴我的,至少我能陪著你。”嚴爵虔誠地吻了一下舒亦然的發頂,認真地說,“舒亦然,我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嚴爵了,你相信我,我能保護你,也能給你一個未來。”

他微微推開舒亦然,低下頭,熱烈的視線和她對上。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仿佛點了一團火,越燒越旺,明亮得如同最美的星光。

舒亦然狠狠地攥住了衣角,她笑了起來,說道:“我相信你。”

嚴爵咧嘴笑了,即使沒有燈光,他的興奮和羞澀仍然表露無遺。他突然一把抱緊舒亦然,愉快地說道:“舒亦然,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護花使者了。”

“好啊。”舒亦然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那你明天能陪我去參加我姐姐的葬禮嗎?”

“當然可以。”

舒亦然偷偷回抱住了嚴爵,她在心裏無聲地說:不要怪我,這是你欠我的。

王佳的葬禮就在本市一家殯儀館,並沒有多少人,她的朋友很少,王父王母走動的親朋好友也很少,場麵看上去有些淒涼。

舒亦然和嚴爵一前一後走進了大廳,白色玫瑰圍繞的遺像很紮眼,足有一人高,就放在大廳的最中央。

照片上,抿著嘴微笑的王佳那麽靦腆,又那麽青春美好。

嚴爵的腳頓時僵在了那裏,他直勾勾地盯著那幅遺像,整個人就如同石像似的,竟然無法再邁出一步。

“嚴爵,難道你不應該去跟她說句話嗎?”舒亦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他,麵色帶著一股憎恨。

嚴爵幾次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目光驚恐而慌張。

他倆在門口的動靜引來了王父王母的注意。看到嚴爵的出現,王父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快步衝過來,對著嚴爵吼道:“你來幹什麽?”

雖然嚴爵算不上凶手,但可憐天下父母心,此時此刻,麵對他,王父王母還是有怨氣的。

二哥趕緊拉住了王父,他無奈地對舒亦然說道:“然然,你何必呢?”

“不,我要讓他看看他做的錯事!”舒亦然執拗地盯著嚴爵,冷漠地說,“嚴爵,你看到了嗎?就是因為你,一個年輕的女孩就這麽沒了!你看看她的父母,你良心過得去嗎?”

嚴爵緩慢地抬起頭,他的眼裏似乎起了一層大霧,白茫茫地,什麽都看不清。

“舒亦然,你又騙我,你說帶我來看你姐姐,原來……”他木木的說道,“你是要我磕頭認罪嗎?在你心裏,我一直就是個壞人嗎?”

他的神色有些異樣,二哥明顯察覺到了,他勸說舒亦然:“然然,有什麽話你們好好說。”

舒亦然沒有理會,她一把抓起嚴爵的手,拉著他一路衝到王佳的遺像前。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嚴爵一米八幾的個子跟在她身後踉踉蹌蹌的。

“我沒有騙你,你看清楚了,她就是我親姐姐!”舒亦然指著照片上的王佳,聲色俱厲地說道,“我還來不及跟她相認,來不及叫她一聲姐姐,她就走了,這都是因為你!”

聽到這話,嚴爵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我早就知道你和佳佳的事,是她出事前告訴我的。”似乎沒有留意到他的失魂落魄,舒亦然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嗎?佳佳很喜歡你,每次你約她出去,她都能高興很久,一次次地跟我描述。每次你誇她,她都比考了第一名還開心,你說,她是不是很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嚴爵反複念叨著這句話,他不敢看遺像上那個笑著的女生,低著頭如同罪人。

舒亦然殘忍地補充道:“我回國就是為了找你算賬,憑什麽佳佳變成植物人,你卻能逍遙法外?你說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能抹殺這些錯誤嗎?”

“你為了她?”太多紛雜的情緒噴湧而出,嚴爵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但他還是抓住了舒亦然話裏的重點。

“是,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故意接近你?”舒亦然的聲音聽起來那麽殘忍,“你以為我喜歡你嗎?不,嚴爵,我隻是為了揭穿你的真麵目!”

“不、不是的。”嚴爵連連地搖頭,嘴裏不停地否認,就像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難道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嗎?那個在陽光下笑著說“我喜歡你”的舒亦然是騙人的?那個給他燉牛肉湯的舒亦然是騙人的?那個拉著他一起去逛超市的舒亦然是騙人的?那個記得他討厭吃香菜的舒亦然是騙人的?那個鼓勵他知錯能改,勸他去醫院給王佳道歉的舒亦然也是騙人的?

舒亦然的眼裏隱約有淚水,但仍然固執地說下去:“我才不會喜歡一個殺人凶手!”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嚴爵突然爆發,他那張漂亮的臉看上去扭曲極了,赤紅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舒亦然。

舒亦然毫不避讓,冷漠地和他對視。

兩個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就像兩把浸了毒的匕首。

她怨他的年少輕狂,他恨她的別有用心。

“舒亦然,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有淚水從那雙琉璃般的眼睛裏滑下來,嚴爵似乎察覺不到自己在哭,他木然地盯著舒亦然,反複地念叨,“原來你在騙我。”

舒亦然的心髒緊緊地蜷縮成一團。

嚴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複雜的情緒在眼裏燃燒成火焰,最後隻剩下冷漠的餘燼,再沒有任何光亮。

他沒有再理會任何人,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靈堂。

看著那個木偶似的人影,舒亦然再也忍不住,掩麵痛哭,淚如雨下。

葬禮結束之後,舒亦然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並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反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抑鬱。

回美國的機票訂在下個星期,她幾乎不去學校了,除了陪伴王父王母,其他的時候都在發呆。

“然然?”再次看到她坐在窗邊走神,二哥忍不住搖頭。

舒亦然回過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怎麽了?”

二哥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叔叔和阿姨好像不願意搬走。”

這是舒亦然的主意,她想在回美國前給王父王母換套好點的房子,畢竟這個小區太舊了。買房子的錢可以暫時由養父養母出,等她工作了再還。

“阿姨昨天也跟我說了。”舒亦然苦笑道,“他們說住了幾十年,舍不得搬。”

“那還是尊重他們的意見吧。”二哥調皮地敲了敲她的腦袋,說道,“放心吧,我看叔叔阿姨精神不錯,你別瞎操心了,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舒亦然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心虛,慌忙避開了他的目光。

二哥笑了笑,也不追問,隻是提醒她:“有什麽要辦的事情,你趕緊辦,我們過兩天就要走了。”

是啊,她就要離開這裏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回來了吧,舒亦然的心情再次變得莫名的悵惘。

離開的前一天,舒亦然考慮再三,還是約了喬家楷見麵。

在兩人第一次見麵的餐廳,天氣似乎依然那麽好,陽光似乎依然那麽暖,隻是某些看不見的東西,卻早已變了味。

舒亦然低頭切著盤子裏的牛排,心裏盤算著該怎麽開口,內疚和羞愧讓她在麵對喬家楷時有些無地自容。

他完全是局外人,是被她一手牽扯進來的。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端走了她的盤子。舒亦然錯愕地抬起頭,喬家楷麵無表情地將自己切好的牛排推給她。

“吃吧。”他臉上並沒有喜悅,也沒有好奇或疑惑,而是意外地平靜,就像對麵坐著的不是很久不見的舒亦然,而是隨隨便便的路人甲。

他應該猜到她的來意了吧。

舒亦然澀澀地放下了刀叉,低聲道:“喬家楷,我今天是來和你道歉的。”

喬家楷正在切牛排的手頓了一下,他抬起頭,視線和她對上。

“對不起,其實我一直在騙你。”萬事開頭難,說出這句藏在心裏很久的話,舒亦然難得地感到了輕鬆。她甚至自嘲地笑了起來。

從第一次偶然碰見,到她蓄意的親近,再到刻意疏遠,所有的若即若離隻有一個目的——接近嚴爵。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耍你。”舒亦然愧疚地說道,“我知道我給你帶來了一些困擾。”

“難道隻是困擾嗎?”喬家楷忍不住想要冷笑。

那些動心,那些溫情的片段,那些說過的美好的句子,難道都不作數嗎?

麵對他熾熱的眼神,舒亦然難堪地低下了頭。

喬家楷沉默地切著牛排,不知道是失誤,還是用力過猛,刀叉在盤子上刮出尖銳的聲響。

他的拳頭攥得很緊,幾乎能看到凸出的青筋。

良久,他終於開口道:“你對嚴爵,也都是謊言嗎?”

舒亦然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對的還是錯的,不管怎麽樣,我欠你一句道歉。”

她站起身,似乎要就此離開。喬家楷立刻拉住了她,他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腕,力道越來越大,卻始終不吭聲。

舒亦然能感受到他滿腔激烈的情緒,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忽然放開了她。

“舒亦然。”喬家楷的聲音很輕,似乎風一吹就聽不到了,“那些事我可以當成沒發生,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們重新開始吧。”

奔騰的淚意瞬間湧上來。舒亦然忍了又忍,才將那點哭腔壓了下去,她說:“喬家楷,我要回美國了,再見。”

第二天,一架飛機徹底帶著舒亦然離開了K市這個傷心地。

看著外麵翻湧的雲層,舒亦然心裏慢慢平靜下來,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將過去,他們每個人都會有新的開始。

“你去見了嚴爵嗎?”二哥湊過來問她。

舒亦然搖搖頭,她和他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嚴爵一定在心裏痛恨著她吧。

覆水難收,不如不見。

二哥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英俊的臉上現出幾分老成。他哂笑道:“你們都太鑽牛角尖了,其實多大的事呢,過個兩三年,一切都會好的。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相逢一笑泯恩仇。”

“會嗎?”舒亦然的眼裏水光瀲灩。

那個笑起來如陽光燦爛的少年,那個在清晨給她做早飯的少年,那個因為無心之失而釀成大禍的少年,真的能夠在隔著重重光陰之後,和她再次相逢一笑嗎?

“會的。”二哥笑道。

要知道,世間所有的相遇,都不過是一場故人的久別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