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沒聽清,你說你現在……在尼泊爾當導遊?”露天停車場,七座奔馳商務車,溫勵馳架著二郎腿坐在航空座椅內,似笑非笑盯著坐他對麵一個看天一個看地就是不敢直視他的兩兄弟,“倒賣管製武械藥品,做假賬,偽造死亡證明……你費盡心機假死逃出美利堅,然後告訴我你現在在幹導遊,這次偷渡入境是想把你弟弟帶去一起發展旅遊業,你他媽拿我當二百五啊!”

溫勵馳把二郎腿放了下來,雙拳緊攥,蓄勢待發。

“勵馳哥,你等會兒,別生氣……”眼看下一秒他哥英俊的臉蛋就要挨揍了,金橋顫顫巍巍地舉起細嫩的小手,像阻止,更像投降,“別怪我哥,都是我,怪我那時候非陪朋友去見E-pals,我沒想到那酒吧是個黑據點,我怕我朋友被騙嘛……”

“你給我閉嘴!”溫勵馳很少有這種被人耍得團團轉的經曆,尤其還是被他最信任的兄弟,他一想到他媽的他曾經真心掉的那幾滴眼淚,就忍不住見誰罵誰,“當然怪你!什麽地方你都敢去,你以為你是在國內嗎,大晚上隨你醉生夢死倒哪片臭水溝都沒人管?”他的眼神刀片似的往金橋身上紮,“我以前隻知道你蠢,沒想到你可以一而再而三的蠢,原來你不是第一次幹這種蠢事了,坑完你哥還不夠,回國了還要坑我一遍!我還沒來得及跟你算這筆賬,你到底還要為你的強出頭和多管閑事惹出多少是非?”

金橋嚇得大氣不敢出,低著頭,老老實實地,不敢作聲。

“勵馳!”一直默不作聲窩在角落裏的金杉動了,黑色大衣下寬闊強壯的背挺起來,抬起一張硬朗的俊臉,目光幽深,有種從血海裏淬過的冷硬,幾年前的倨傲和意氣風發,哪還有影兒,“別批評小橋,是我的主意,我不讓小橋告訴你的。”

看他終於躁動,溫勵馳冷哼一聲,他是故意罵的,金杉太寵金橋,讓他弟弟受委屈,比讓他死了還難受。

他拿食指把兩個人逐個點了點,“一個窩出不了兩種鳥,你們倆兄弟沒一個好東西,別在我這比爛。我就想知道到底怎麽回事,要不是被我看見了,你們倆打算就這麽偷偷瞧我一眼然後遠走高飛是吧?”溫勵馳的目光緩緩移到金杉臉上,邊說,不自覺用高定皮鞋狠狠碾了一下車裏墊的羊毛地毯,像碾誰的手,“金橋是你交到我手上的,他不見了,你覺得我會做什麽,我難道不會找他?難道找不到他?”

“小橋做了錯事,差點害了你愛人,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他。”金杉的目光有些歉意,“沒想偷偷走,離開之前肯定會告訴你。”

這是默認他不會在意金橋的死活了。溫勵馳冷冷吐了口氣:“我謝謝你還記得要通知我。”

告訴和通知,意味可完全不一樣,金杉垂下眼眸。

溫勵馳看他那三棒子打不出個屁的死樣子就來火,這不是金杉,這是個廢物,他溫勵馳的兄弟裏沒有哪號人物是這熊樣。

曾經的金杉,是嚴謹到連頭發絲兒和表針都一絲不苟的天之驕子,隨便往哪兒一站,都是誌得意滿的高傲精英範兒,可現在,全身骨頭像是被打斷了重新拚過一遍,頹唐,懶散,像個專勾搭好色富人的流氓。

他頗嫌棄地皺眉,“你到底惹上了什麽人,”突然,目光嚴肅起來,聲音不自覺壓低,“有沒有……人命官司?”

金杉沉聲否認,他又追問:“那你怕什麽?真去了尼泊爾,靠什麽為生?”

那氣勢,節節迫近,審訊似的,真夠嚇人,金橋咽了口口水,掩在寬大毛線帽裏的臉扭向他哥,遞過去一道擔憂的目光,巴掌大的臉蛋上,沒有任何妝飾,卻還是驚心動魄的美麗。

金杉靜靜瞧他一眼,給了個安撫的眼神,抱胸往後一靠,像個無賴的鹹魚,“老弟,別想得那麽複雜,我沒犯法,這個我拍胸膛跟你保證!”至少沒犯國內的法,金杉誠懇至極,一五一十,有問必答,“真在尼泊爾……”

話還沒說完,溫勵馳警告:“別再拿什麽狗屁導遊敷衍我,你不記得你曾經是誰,我記得。”

金杉一時無言,幾年不見,溫勵馳別的都有了長進,就這脾氣,還是那副驢樣子。溫勵馳說到曾經,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自嘲,張嘴卻是:“開了個旅行社,單人旅遊一天五千盧比,跟團每人兩萬盧比,四天三夜,包食宿車旅翻譯……”

溫勵馳的目光漸漸失望。

他完全是在逼供了,金杉擺明了不要說,不想說,或許是不想把他牽扯進去,也或許是真犯了法,誆他呢。alpha了解alpha,有時候越是無畏,反而代表事情越難以收拾。

說他自負也好,什麽都好,溫勵馳是願意幫忙的,金橋這麽個大麻煩他都一力接收了,不怕再多點,何況金杉在他最艱難的那幾年對他真的助益良多。

他以為至少能恐嚇出什麽真東西,但他怎麽忘了呢,金杉最擅長博弈,怎麽會被隨便幾句話牽著鼻子走。

兩個alpha用眼神交鋒,半晌,金杉先敗下陣來,換了個收斂的姿勢,有點避其鋒芒的意思,歎口氣,另起一個話題:“聽說你結婚了,小段順是吧,我記得小時候你常帶他出門玩兒,我跟他還打過幾場球。沒來得及到場,恭喜你們。假如你們要來度蜜月,我一定熱情接待,但我想,你大概不會願意選擇那兒,當地旅遊業的服務素質說實話還有待提高。”

提到小段順,溫勵馳殺神似的氣場稍微柔和了一點。

他眯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在金杉臉上打量一遍,金杉的脖子上有幾道甲痕,鎖骨邊上還有幾個淤青的不規則牙印,打架不至於往這種犄角旮旯裏打,沒殺傷力,更像是被人發脾氣撓的,咬的。

他身上也經常有。可金杉?落魄成這幅模樣了還有情人願意跟著他呢?

金杉麵不改色地拉了拉衣領,“我保證,能告訴你的,我毫無保留全告訴你了,其他的,我不會害你,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

從他身上是撬不出真話了,溫勵馳又去看金橋,這小子大概是真在演戲上下了點苦功夫,他掃過去時還畏畏縮縮,瞧了一眼金杉後,立馬學著調整了表情,做出一副“我有難處,但搞得定”的表情,囁嚅:“勵馳哥,我哥說得對,你別問了。”

好,有人撐腰就是牛氣,話都敢大聲講了。

嘴長在人家身上,逼出來也不會是真話,溫勵馳盯著金橋看了一會兒,有種肉包子打狗的心情,怒極反笑,“你當我愛問愛管!要走,都給我走,當我這幾年白費心血。怎麽入的境,就怎麽出去,好走不送。”

啪一聲,是中控鎖解開的聲音。

金橋麵有苦色地和他哥對視一眼,那意思,是不想這麽不愉快結束。金杉歎口氣,提點:“你不是一直鬧著說想看看小段順?”

金橋意會,猛點頭,可憐巴巴地看向溫勵馳:“勵馳哥……讓我,可不可以……”

溫勵馳眼尾不客氣的上挑,打量他一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

前幾天,他從公司處理完事情趕回醫院,一進門,瞥到病床旁的床頭櫃上多了束花。

小段順手術完以後對氣味很敏感,他因此發了通知,讓來探望的人不許帶花。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唐連,但立馬否定了。那次被他狠狠收拾一頓,唐連受了不輕的外傷,他讓周少言去處理,周少言到樓下的時候人卻早就不見了。

他後來又派人盯了一段時間,唐連將近一個月時間沒出小區門,年前有人匯報,說唐連打包了很多行李往省外寄出,沒過幾天,他本人也離開了北市。年後一直到現在,唯一傳來的消息,他在老家重新創了業,能力和人脈都還不錯的緣故,現在發展還可以,但總歸比不上以前了。

當時段順情況並不明朗,溫勵馳沒空關心這個,現在想起來,既然唐連都已經離開,大概率是把他的話記心裏了,再來招惹的可能性不大。

排除一個大隱患,他也還是有點犯嘀咕,探病哪有送卡羅拉的,那顏色,紅彤彤,烈得簡直燒眼睛,也太曖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送情人呢。

溫勵馳幽幽地盯著金橋,沒作聲。臉是板著的,但其實有點兒想樂,就為這個,他還拈過幾句酸,當著某人的麵,沉聲嚷嚷讓陪護別誰來送東西都往屋裏擺。

之前怎麽就沒往金橋身上猜呢,除了這個鍾愛玫瑰的花蝴蝶,還有哪個沒有眼色的幹得出這事兒?

“那花是你送的吧?玫瑰花。”

“你怎麽知道?”金橋驚訝抬頭,不期然和他對上眼,說話變得磕磕絆絆,“每一枝都是我親自選的。小段順喜歡嗎?我,我一直不敢見你們……”

說到這裏,可能是心虛吧,聲音變低了。

金杉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摸他的肩膀,他又稍微自信了一點兒,音量抬了起來,“唐連對小段順做的事,我後來向少言哥打聽了……”周少言一開始諱莫如深,說小孩子家家的少打聽大人的事,他羞愧極了,主動承認了錯誤,周少言知道以後驚訝了好久,倒也沒罵他,把來龍去脈全告訴了他,但那語氣,聽得出來挺失望,“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們,我特別想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

溫勵馳瞧了他兩眼,道:“醫院離這裏兩個小時車程。”

金杉答:“我們一個小時後的輪渡。”

溫勵馳吐了口氣,拿出手機,朝金杉揚揚下巴,示意他跟自己換個位置,“你就別出鏡了,他認識你。剛醒沒多久,解釋起來太麻煩,我不想讓他為這點破事兒費神擔心。”

金橋咽了咽口水,得虧溫勵馳沒追問到底,要是知道實情,他肯定不會這麽輕鬆地稱呼他們惹的麻煩叫破事兒。

兩個高大的alpha彎腰彼此迅速換好座位,溫勵馳拿出手機,點進社交軟件置頂的消息窗,發起視頻通話。等待接通的過程,他提醒身旁的金橋:“編個理由,瞞一瞞他。”

金橋點頭。

嗡然一聲,視頻接通,屏幕對麵是個年輕男人,竹杆似的上半身套在寬大的病號服裏,瘦削,窈窕,靠坐在床頭的姿勢,脖子圍了圈厚紗布,頭皮上一層密密的青茬。

頭發是修飾臉型的,這人沒了頭發,卻並不醜陋,反而像去了雕飾的清水芙蓉,五官愈加柔和秀麗,思來想去,大概是臉型容貌本來就出挑的緣故。

溫勵馳臉上無意識地浮起一個笑,清了清嗓子,剛要張嘴,金橋摘下帽子猶猶豫豫地湊了過來,往屏幕上瞧,“小段順?”

“啊,金橋。”段順本來是個隨意的坐姿,馬上一骨碌坐直了,“你怎麽……你也去吊唁了啊。”

那把嗓子,真年輕靦腆,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那可真是太久太久以前了,十多年前的了吧,金杉心底泛起一股懷念,不由得抬頭朝對麵遞過去一道目光。

其實也看不見,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溫勵馳把手機舉在金橋麵前,很大一隻手,往金橋身前一橫,把他弟弟的小臉全遮住了。

溫勵馳充當著手機支架,直盯著屏幕裏的人,安靜地聽兩個小朋友敘舊。嘴角一絲很淺的笑意,眼睛裏的東西,柔情得能滴出水。

金杉的麵色略微變得有些古怪,就是這個癡癡傻笑的alpha,剛才威勢凜然、咄咄逼人地詰問他們兄弟倆?

金橋很快跟段順告別,像溫勵馳要求他的那樣,編了個像樣的理由,說打工好累,反正賺了點錢,他想去旅遊,去讀書,出國玩幾年。段順不疑有他,不舍地叮囑,要他照顧好自己,一定常和家裏聯係。

所有人都知道他孑然一身,是個孤兒,段順說的“家裏”,還能指什麽?當然是溫家。

金橋還記得,就在不久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因為當時他戲弄唐連,段順以為他背叛溫勵馳,還曾經指責過他,當時,瞧段順那神色,像是真恨過他的。

那天以後他再沒見過段順,開始是沒機會遇見,後來,是不敢見。唐連那次求婚他也是很後來才知道的結果,不知道是什麽環節出了差錯,溫勵馳並沒成功截胡,但唐連也沒成功,是段順自己拒絕了求婚。

再然後,就是他哥某天突然胡子拉碴出現在了他家門口,他被教訓了好多天,再去檢查手機的時候,仔細一翻,發現收到很多來自溫勵馳的信息,之前太心虛了,他一直沒來得及查看。

其中有幾條是段順委托溫勵馳代發的,懇切告知他就算貪玩也不要跟唐連玩,希望他自珍自愛。

那時他就知道了,段順是個死心眼的人,所有喜惡全以溫勵馳的利益出發。就比如段順其實並不喜歡他的某些性格,但溫勵馳認了他這個弟弟,段順就不會有意見,他隻會也把他當溫勵馳的家人來疼。

還“常回家看看……”呢,段順就不是圓滑的人,會突然說這種話,大概是看出他們氣氛不對,是在替溫勵馳圓人情場。溫勵馳身上是沒有這種軟綿綿的溫情的,就算心裏是這麽想,嘴上也隻有硬邦邦的幾句教訓。

金橋的眼睛有點發熱,是羞愧,為自己的隱瞞和不誠實,也是動容,為這對終得圓滿的愛人。他輕聲答應:“好,到時候我寄明信片給你啊。”

“大明星的明信片啊,”段順慢吞吞地點點頭,笑了,“好啊,記得簽名。”

視頻掛斷後,金家這對膽大包天一身秘密的兄弟很快下了車。溫勵馳到底沒冷酷到底,從沒關門的車內探頭朝他們的背影喊了句:“有困難一定聯係我!”

無論如何,至少在國內,他可以保他們平安。

金杉的腳步頓了頓,攬著金橋的肩膀回頭看了他一眼,混不吝一笑,瀟灑揮一揮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