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一下子多了很多人,溫姨,小球,周少言,萌小龍。除了這些熟悉的麵孔,還有許多陌生麵孔,應該是溫勵馳說的民政局工作人員和法務。除此之外,還有個攝影師,見他們一出來,肩上的巨大攝像頭朝他們扭過來。段順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攝像機上貼著民政局的標,才鬆掉一口氣。

他小心翼翼地一一看過去,每個人在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都會對他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包括端端正正坐在輪椅裏頭,位於兩排人中間最上首位置的,他小時候見過的,溫家最嚴肅的一個大長輩。

瞧到最後,陡然瞥見正對麵的桌子上,平板接通的視頻畫麵,他爸的臉正懟在鏡頭前。

段順簡直驚呆了,受寵若驚,下意識用力抓了抓溫勵馳的手臂,“我爸怎麽也……”

溫勵馳沉穩地在他背上扶了一把,帶著他先往法務那邊走,“以後再解釋。”

兩個人在臨時找來的一張桌子前坐下,高律師把兩份很厚的文件各自遞到他們前麵,在解釋條款之前,先笑著說了聲:“恭喜,百年好合。”

段順愣了愣,和溫勵馳對視一眼,忍不住露出一個笑,輕聲說了謝謝。

角落裏,小球笑得臉都紅了,悄悄問抹眼淚的溫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對不對?“

溫青蓮愣了愣,笑了,悄悄答:”是,是!“

小球於是臉憋得更紅了。

像餓了一定要吃飯一樣,他打心底認為,結婚了就一定會有小孩。爸爸結婚的話,他興奮地攥緊手指,他和哥哥就要有兄弟姐妹了!

可是,跟爸爸結婚的就是哥哥,如果他爸爸生下來孩子,應該管他哥哥也叫父親才對。

他幼小的腦袋暫時無法理清這麽複雜的關係,突然小臉一皺,有點笑不出來了。

解釋條款的過程說起來繁瑣,但都是在介紹溫勵馳的個人資產,包括地產,公司股份,投資所得,基金,零售,家族信托,林林總總合計身價五千萬多個億,再就是段順的個人資產介紹,相比溫勵馳的家產,這是可以略過的一節。

雲裏霧裏的很長一段後,他們需要簽署幾個名字,確認自己的現有資產數目正確。

溫勵馳轉身接個筆的功夫,段順已經埋頭飛快地簽了起來。

溫勵馳失笑,湊過去問:“不仔細看看是什麽就簽了啊,是賣身契怎麽辦?”

段順愣了,停了停筆,一向是溫勵馳給他什麽他就接著什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那麽順手,他不想承認是自己太著急,故作鎮定道:“我知道是什麽。”

“哦,你知道?”

“婚前財產認證。”簽完以後,即使他們以後離婚了,溫勵馳的權益都不會受到影響,所有的富翁都會這麽做,因為未來確實難以預料。當著眾多人,溫勵馳這麽問,讓隻有一些薄產的他十分羞澀,他嘀嘀咕咕:“賣身契就賣身契吧,我又沒幾個錢,連你個車軲轆都買不起,你買我還要給我飯吃,我反正不虧。”

旁邊幾個小律師聽到,無聲地笑了起來,溫勵馳眼角眉梢也掛上笑意,“好吧,但是呢,你簽多了一個條款,剛才老高忘講了。”他把高律師招過來,用筆點了點藏在協議很角落的一條,“解釋一下。”

被迫忘記解釋條款的高律師掃了一眼身後憋笑的團隊,等所有人肅靜下來,說:“嗯,那我補充一下。段先生,”他著重點名,段順馬上直起腰,像被老師點名的學習委員,豎起耳朵聽,“這條主要與你有關,假如你和溫先生的婚姻發生變故,這項條款會保證你的個人資產和贈予資產不受侵害。該條款內的贈予資產,即溫先生個人資產的百分之五十。”

段順倏然瞪大眼睛,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盯著溫勵馳,他怎麽給他這麽多錢?

他很確定,高律師在補充這一條前,說的所有內容確實是很平常的婚前財產認證,即簽完字,結完婚,他的幾萬塊還是他的,溫勵馳的幾千萬億也還是溫勵馳的。

可這漏掉的一條出現後,前麵的都不作數了,他立馬擁有了溫勵馳現有資產的一半。

這可不是那種離婚後各分一半,而是說,即使他現在立馬反悔不跟溫勵馳結婚,溫勵馳也不能追回這份資產了。

“你怎麽這樣啊,這樣不行的。”

“老婆本當然要給老婆保管,怎麽,你覺得我之前跟你說假話嗎?”溫勵馳覺得他著急的樣子憨態可掬,摸摸他的頭,接著笑了聲,捏著嗓子說:“我們小段順變成億萬富翁嘍,怎麽辦,好煩惱,該怎麽花啊?”

段順心想煩惱你個頭啊,溫勵馳竟然誆著給了他這麽大一份資產,簡直是瘋了。他可能馬上就要死了,拿這些錢幹什麽。小球已經不是他法律上的兒子,這些錢到時候隻能給他爸,他爸一個老頭兒,那麽多錢,就是當柴火燒,十幾年也燒不完啊。

“胡鬧,你真是,你……”段順震驚得簡直結巴起來,說不感動是假的,更多的是後悔,特別後悔。

簽那麽快幹什麽呢,就算沒有這些東西作保,就算溫勵馳不是億萬富翁,他也是要嫁給這個alpha的啊。

他馬上就要伸手去把那些紙撕掉,還沒碰到紙的邊緣,手指被溫勵馳牽住了,他瞪過去,溫勵馳不為所動,說:“下麵還有呢,不再聽聽嗎?要撕也一起撕。”

他這麽一說,段順就抬頭朝高律師看了過去,不經意,他發現,周圍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含著一種有點打量,又有點驚歎的目光。

除了他爸。

他爸跟他一樣震驚,嘴裏念叨著什麽,不用猜,大概是跟他呐喊一樣的內容。

但沒有人聽見,估計是關閉了麥克風。

恍然間,段順突然明白了溫勵馳發神經似的撒錢給他的意義,他家少爺根本是在跟所有人宣告,他很重視,極重視,近乎魯莽地重視他這個身份普通的愛人,還有這樁看似荒唐的婚姻。

段順的心裏一熱,溫勵馳嘔心瀝血如此安排全是為了他,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辜負溫勵馳,今天這樣的日子,還要犯傻嗎?

他緩緩縮回手,乖順安靜了下來。坐好以後,悄悄看溫勵馳一眼,溫勵馳也默默看他,眼底閃過一絲鼓勵的笑意。

高律師又遞過來了兩份文件。

這次完全沒溫勵馳的份兒了,全是段順要簽的東西。段順又拿起了筆,這回溫勵馳卻提前阻攔了他,“這兩份比較重要,看清楚再簽。”

還能有什麽比幾千萬個億還重的,段順感到狐疑,但還是放下了筆。

他先拿起比較薄的那一份,剛看清抬頭,他就驚得瞪大了雙眼,那是兩份起訴書,被告人是阮小靜和牛四海。

後頭那個名字,段順完全不認識,是個陌生人,他忍住驚訝快速翻到後麵,喉頭一下子哽塞了,原告一欄竟然是他的名字。

他馬上轉頭去看溫勵馳,溫勵馳的目光緊張中帶著些期盼,還是那兩個字,催他:“看完。”

段順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指尖開始有些顫抖,把紙張邊緣捏得起了皺褶。

他迅速仔細閱讀起來。

兩份訴狀的內容大同小異,作為他的委托律師,高律師以使用國家管製藥品故意傷人罪起訴了阮小靜,以私自販賣國家管製藥品間接致他受傷起訴了牛四海。

如果說初初看到這個陌生名字他還有點迷糊,看完以後,即使不用高律師解釋,他也懂了。

溫勵馳把他的解釋放在了心上,背著他去調查了這件事。而牛四海,則是溫勵馳查出來的,阮小靜的供貨商。

當年的誘導劑事件因為阮小靜沒有起訴而不了了之,他並沒有被法律定下任何罪,可眾口鑠金,口舌的鞭撻往往遠比一紙判決書的懲罰效力更大。

他沒做錯任何事,他甚至是受害者,可在大屋所有人心裏,他輕鬆被釘上了誘導犯的罪名。他們起初隻是在背後蔑視他,小聲討論,後來當著他的麵也嬉笑,罵他變態,不要臉,有爹生沒爹教。

更有甚者,說是來他房間探望他,說的話卻沒一句中聽,偷偷湊到他麵前,古怪地笑著,問他藥是哪裏買的,還打聽:用了藥,幹那事兒比一般人爽吧?

他木然著一張臉盯著天花板不搭理,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麽,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很爛。

人家就啐他:現在誰不知道你是什麽樣兒的人,做得出,裝什麽裝?

五年過去,他自己都死心了,溫勵馳卻要為他翻案。

如此詳實的證據和資料,得花多少心血去尋找?段順瞪大眼睛,把那兩張紙遞到溫勵馳麵前:“真的可以嗎?我……”

得到溫勵馳肯定的一個點頭後,他眼眶發熱地又看向高律師,高律師同樣也給予了他肯定的答複:“我們很有勝算,段先生。溫勵求小朋友和溫先生的DNA鑒定可以和阮小靜的遺書相互佐證,我們還調查到了阮小靜和牛四海的交易記錄,和阮小靜在購物網站上購買藥用噴瓶的記錄。牛四海在三年前就曾因販售限製藥品入獄服刑,兩個月前剛剛釋出。作為一個法律人,我本不該如此絕對,但今天,我以從業二十年的經驗,提前給你一個保證,我和我的團隊一定傾盡全力為你的名譽戰鬥,阮小靜去世了,或許無法追責,但這個牛四海,我們一定會讓他受到該受的懲罰。真相有時候埋得很深……”說到這他的目光有些動容,敬佩地看了溫勵馳一眼,“但總有不停止挖掘的有心人。”

段順的喉嚨發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隻知道倚在溫勵馳懷裏猛點頭。

真的有這樣一天,他曾經連做夢都不敢這樣做,日日渾渾噩噩,心虛慌亂到即使有阮小靜的遺書作證,都常常懷疑自己,遺書是不是他臆想出來的?

他經常被這樣的想法驚醒,一定要下床去把遺書翻出來看一遍,才能安心重新睡去。

可洗刷冤屈的一天就是來了,猝不及防的,在他結婚這天到來了,他顫抖著在原告那裏簽下自己的名字。

“雙喜臨門,真好,真好!”望著段順興奮的臉蛋,萌小龍漲紅著臉,也激動不能自已,如果不是一手拿著溫勵馳和段順兩個人的戶口本,一手緊緊牽著周少言,他幾乎要拍大腿了。

做為這場驚喜的深度參與者之一,周少言抬頭看到自己男人的臉色,有點嫌棄,撇了撇嘴,幾秒後,卻無聲笑了一下,他晃一晃和萌小龍牽在一起的手,眯了眯眼睛:“省著點兒力氣,別等會兒把嘴巴笑裂了。”

萌小龍疑惑地看他一眼,正要張嘴問,不遠處的段順看著第三份文件,瞪大眼睛,驚愕地念出了聲:“小段……”或許是內容讓人羞恥,他的聲音陡然打起顫,變得輕飄飄,“小段順慈善基金會?”

“嗯。”溫勵馳從段順手上接過那份最厚的文件,隨意翻了翻,接著抬眼直勾勾盯著他笑,“以你的名義創建的公益組織,專為腺體方麵的疑難雜症提供免費醫療。小段先生,這份撕嗎?”

在他們的婚姻法律意義上成立的同時,小段順慈善基金將會同步正式成立。作為該組織的發起人,組織的所有活動和運行將由段順出資支持,其用途主要為無性別重大腺體內分泌疾病的免費治療。

說是要段順出資,實際上也就是從溫勵馳剛剛贈予的那些資金裏抽取。

那是溫勵馳精挑細選出來的幾支資產,增長良好,不提本金,每年的盈餘保守估計就足以負擔十個這樣的基金會運營。這也是他為什麽要贈予那筆資產的一個理由,當然了,最大的原因還是給段順造勢,這個也就是順帶的。

段順可不知道溫勵馳暗搓搓的那些盤算,他鬧了個大紅臉,趕緊把那本資料拿回來,珍惜地撫平不慎被溫勵馳翻頁時弄折的邊角,嘟囔:“撕什麽撕。這是大好事兒,積功德的。”

“真不容易,我總算幹了件你看得慣的事兒了。”瞧著段順挺開心的,溫勵馳湊到他耳邊,輕聲預言:“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因為你而得到救助和新生,寶寶。”

這世上哪有什麽洗不掉的髒水,如果有,他就用人們的祝福和感恩鋪天蓋地去衝刷掉那些醜陋的痕跡。

真心的浪潮一定比惡毒的口水磅礴,總有一天,小段順這個名字,再也不會和醜惡的字眼聯係到一起,善良,仁愛,高尚,慈悲……還有更多更多的形容詞,一定都是好詞兒,他要讓小段順這個名字,在以後的任何日子裏,但凡被提及,都有最美好的語言來做定語。

段順側過頭看他,整顆心髒如同被烈日曬幹的棉花,蓬鬆綿軟得不像樣。

溫勵馳的意思他懂,別人用髒嘴往他身上嗬臭氣,溫勵馳就在他旁邊種花,等到花都長高,成熟,那時候,不需要刻意清洗,也不需要跟路過的人疲憊解釋不是他身上發臭。他什麽都不用做,即使隻是安靜地站在叢中,也永遠馥鬱芬芳。

“是因為你,”段順抬起眼睛,認真地,脈脈地,很仰慕地把溫勵馳瞧著,“真有那麽一天,他們該感激的是你,少爺。”

溫勵馳張嘴想說話,看那神情,是還想繼續跟他客氣到底是誰在做好事兒。周圍那麽多人,他們倆這樣爭,真夠傻的,同擔風雨,共享榮譽,這話還是溫勵馳自己說的呢,段順急急拿食指抵住溫勵馳的嘴,赧赧地環視周圍的人一圈,看大家都沒在意他們倆的悄悄話,才稍微鬆氣,“我嘴笨,告訴不了你我有多高興,但我真的很開心,真的。”他有些語無倫次,深呼吸幾口氣,稍微平靜一點以後,樂嗬嗬地,半真半假地埋怨:“真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怎麽突然變成這樣……轉運了?這麽多的好事怎麽會同一天掉到我頭上?”

溫勵馳很哭笑不得,沒作聲。

他把人拉起來,推著肩膀朝民政局的工作人員走去。

還能為什麽,他在心裏嘀咕,當然是因為他這兩天每天起早貪黑,身兼數職,邊陪護邊管公司邊催律師調查,把自己當拉磨的驢,牧羊的狗,秋收的打禾機,拚命地幹,咬牙苦撐不停歇,才極限拚出這麽個成果。

還掉到頭上,哪片天空會掉餡餅呢,歌裏都那麽唱,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幸福,全靠人自己。

段順極溫柔地依偎著他,任他帶著走,溫勵馳本來還稍微有點不樂意,為段順沒誇獎他,把所有收獲歸功於虛無縹緲的運氣上,但隻低頭瞥一眼懷裏一直沉浸在幸福裏的漂亮笨蛋,心裏什麽嘀咕都消失了。

他忍不住傻兮兮地,也扯出一個甜蜜的笑。

好吧,就當是天上掉下來的。

假如非得有個人發瘋才能讓段順消化掉這些事情重新正常起來的話,他主動承認:“我發瘋,當然是我發瘋。”說話間走到目的地,他轉身,把興奮地瞪著大眼睛的段順按著坐在椅子上,在他背後微微彎腰,側頭到他耳邊低聲道:“等會兒再樂好嗎,小段先生。”

段順扭頭,亮晶晶地瞧著他。

“歡迎蒞臨我們的婚禮。”溫勵馳彎起眼睛,放輕聲音,含笑祝賀:“要結婚了,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段順學他的語氣,也衷心祝福:“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