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勵馳狂奔在去電梯口的路上,珠寶店的人正乘著電梯上來,帶著他昨天從公司出來以後臨時去訂做的戒指。

真的是突然起意的事情,昨天從停車場出來,透過車窗看到對麵大廈上的珠寶廣告,他突然就想訂一對婚戒。

段順並不願意把他們的關係公開,所以那枚戒指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戴到那隻漂亮的手上去,但他就是去了,還是跑著去的。

他又做了十九歲那年一樣衝動的事,狂風大作,西裝革履地奔跑到珠寶店,那年是表,昨天是戒指,他很急,卻依然挑選得細心,他知道段順會珍藏一生,像愛惜那塊走不準的表一樣。

或許真是冥冥之中注定吧,注定他昨天鬼使神差訂了那兩隻對戒,注定他今天要求婚,要結——不,不能這麽絕對,並不一定會發生,但可能性很大就是了。

他或許要於今天結婚。

是的,結婚。

南邊突然降雪,所有航班無限期延長,段叔最後還是轉了高速。

溫勵馳知道段叔一定會星夜趕路,但再快,抵達醫院也得半夜了。而手術方案已經敲定,所有醫生已經就位,段順也已經轉院到研究基地,就等家屬簽字落筆,然後就可以開台。

段順隻有段叔一個直係親屬,但在等待的過程中,病情卻是瞬息萬變的,所以他思慮過後,決定準備一個plan B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plan B隻是一個契機,實話是他早就想這麽幹了,沒有這場突發事件他也是要求婚的,沒有任何借口,他就是一定要把人娶到自己家戶口本上才能完完全全放下心。

今天的時機並不好,如若不是時間催人,他也不願意挑這麽個時候,太倉促,也挺沒排麵,配不上段順,但也不會有更好的時機了。

關於手術,他並不是沒有最壞的心理準備,假使結果不理想,日後要立碑,他得提前擁有在段順的名字旁邊篆刻自己名字的資格,他需要這個名分,往後年年歲歲,世事變遷,他想要有一個角落堂堂正正刻下過他們相愛的痕跡。

求婚的事他隻瞞著段順。

周少言一直知道他有此計劃,萌小龍是剛剛轉院途中他叮囑周少言去辦事的時候允許告知的,溫青蓮和小球也是剛剛得知,各自震驚地在他身上錘了好幾下。

他姑是泄憤,為他瞞了這麽久,他弟是純粹為“求婚”這件事興奮,吱哇亂叫說要去告訴爸爸這個好消息,被他拎回來以後不高興,拿小拳頭擂了他手臂兩下。一老一少的悲喜並不相通,哭累了笑累了被一起送到了去空著的病房休息。

甚至千裏之外的段叔也知道了,行動前,他特地去問的。

段叔從小看著他長大,即使不是段順的父親,作為他很重要的一位長輩,也該知道這件事兒。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敘敘舊,早上那通電話太過匆忙沒來得及,第二次該周到些了,然而還是沒有寒暄,他像一個毛頭小子,電話一接通,急哄哄地就表明了來意。

電話那頭還沒說話,先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似乎是受到了某種衝擊。

確實也是難以接受吧,這兩天,這個老人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溫勵馳明白,所以說完以後並沒有急著要一個答案,他很安靜地在等,用絕對謙恭的態度。

雖然段叔同不同意他都勢在必行,但如果可以,他當然希望可以得到所有的祝福。

良久,段叔開了口,沒有表明具體態度,隻說你們自己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

這意思,不反對不就是支持,支持不就是祝福!

溫勵馳捏緊了手機,低聲說了謝謝,一句還不夠,他反複說了很多句,最後段叔都煩了,咳了兩聲,先掛了電話。

電話一掛斷,他立刻著手準備起來。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攜帶著工具在路上,高律師的法務團隊也在路上,甚至,就連證婚人,家族裏和他關係最親近的大伯父也已在來的路上了。

他沒有時間準備太好的環境,但所有環節,該給段順的儀式至少一個也沒缺。

拿到戒指以後,溫勵馳又往回趕,樓梯口,迎麵和周少言碰上了。他邊問人都到了嗎,邊大步往病房趕,萌小龍從大屋給他帶來了正裝和皮鞋,他抽空換了衣服,不用趿拉著拖鞋,走路簡直是腳下帶風。

周少言努力跟上他的腳步,像以往每次匯報工作那樣嚴肅,語氣裏還隱隱帶著興奮:“法務已經就位,民政局工作人員也已經就位,溫伯伯行動不便坐著輪椅來的,但我看了路況,通行無阻,萌小龍已經去迎接了,十分鍾內肯定能到病房。”

“好。”溫勵馳眼底帶笑,點了點頭。

兩個人快步跑到病房門口,走廊裏分立著有兩撥人,林林總總有十幾個人吧,穿著各單位的製服,都提著不少東西,全是結婚用的器材。見他出現,大家紛紛**起來,各個臉色都帶著點兒緊張,像厲兵秣馬良久,將軍揮劍向前,馬上就能跟著上戰場的士兵。

看大家蠢蠢欲動的樣子,溫勵馳立馬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關於這次行動,他很著急,急得就快嘴巴起泡上火了,他做足了準備,但結婚畢竟隻是他和段順兩個人的私事,他覺得段順一定不會喜歡在大隊人馬的注視下思考要不要答應他的求婚,他衷心希望段順能發自心底地說一句願意,前提是,絕不能是被形勢逼出來的,聲兒大了,他怕被病房裏的段順察覺到。

幾乎是立刻,眾人齊齊安靜了下來,溫勵馳無聲跟他們點頭示意原地等待,然後深呼吸一口氣,壓下門把手悄悄進了病房。

病床搖得很高,段順正靠坐在上頭,舉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調電視頻道,見他進來,立馬把遙控器丟開了,露出個喜出望外的笑容。

他的臉色已經不能再差了,蒼白,憔悴,但在朝溫勵馳笑的時候,或許是真像人家說的“愛意養人”,容貌奇跡般地愈加穠麗俊秀。

溫勵馳也衝他笑笑,段順心情還不錯,他覺得這是個好預兆。可等回身關好門,再轉過頭來,可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變臉似的,段順不太高興地盯著他,沒什麽怒意地埋怨:“為什麽去這麽久,我就要手術了,你還到外麵亂跑。我一直在等你,你都不想多和我待會兒嗎?”

“錯了,錯了。”溫勵馳完全承受這份責備,盡管他才出去五分鍾而已,這點時間甚至都不夠上廁所穿脫褲子的。

他甜蜜地蹭過去,順手把手上那瓶礦泉水放到床頭櫃邊緣,然後挨著段順在病床邊坐下,去吻段順的臉頰。

段順一被他親住,立馬柔順安靜了下來,閉上眼睛抖著長睫也啄吻起他。

這麽親了一會兒嘴,溫勵馳微微睜開眼睛,目光在床頭櫃上淩厲地逡巡了一下,悄悄伸出食指毫不猶豫地戳了一下水瓶。

“啪——”一聲,瓶子落地,咕嚕嚕滾到了床底下,段順受驚地“唔”了一聲,但並沒停下,也沒說想看看什麽情況,隻是縮了縮肩膀,然後就繼續專注地纏著溫勵馳的舌尖吸吮。

溫勵馳卻不讓了,把他輕輕推開,輕聲說:“我看看什麽東西掉了。”然後從**下去,半蹲著俯身去察看床底下的動靜。

那一聽就是塑料瓶的聲音,段順擁著被子坐在**,嘴唇粉紅粉紅的,有濕潤的光澤,頗不滿地嘟囔:“就是瓶水,有什麽好撿的。”

話是這麽說,溫勵馳堅持,他不情不願地,也探著個頭也去看了。

身子剛傾斜過去,溫勵馳倏地抬起了頭,是個要起身的姿勢,卻並沒有真的站起來,而是突然單膝下跪,直起腰的同時,左手從比較低的一個位置托起一個酒紅色的戒指盒,右手則順勢打開了戒指盒。

裏頭是兩枚男士鉑金鑽戒。

段順的笑容陡然消失,瞳孔一瞬間肉眼可見的縮得很小。

溫勵馳含著忐忑不安的笑容張了張嘴,“時間太緊了,隻能拿婚戒來頂一下求婚戒指,寶寶,我……”

他想說我以後會再補上的,話還沒說完,被打斷了:“別,你別……”

別什麽呢?

溫勵馳的思維停頓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段順生日的那個深夜,那時候的段順也是如此驚弓之鳥,他每次想要卻不能要,都是這副欲言又止的驚恐模樣。

他預料到段順可能會不高興,但實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反應,在他亮出戒指的那一刻,段順的雙腳在**蹬了蹬,整個人往遠離他的地方縮去,並且下意識地朝門口看了一眼,似乎是擔心會有人圍觀,怕和他的感情暴露在大眾視野中。

麵對愛人的求婚,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驚喜,反而竟然是某種恐懼的色彩。

這個開場可夠糟糕的,驚愕過後,溫勵馳馬上冷靜下來。

“不怕啊,沒人看見。”他把戒指盒合攏藏進口袋,然後迅速站了起來,試圖向段順靠近,“我什麽也不幹,你別怕,來,到我懷裏來,我自作主張嚇到你了對嗎?我錯了,別離我那麽遠……”

段順的臉色很白,牙關咬得很緊,溫勵馳的戒指就像一個高瓦數的放射燈,把他整個人從皮肉到骨頭照得剔透,體無完膚。他身上還有那麽多的髒水,他連公開都不敢,怎麽敢答應溫勵馳的求婚?

溫勵馳是那樣一個天之驕子,北方經濟的頭把交椅,那麽多人盯著他,試圖攀附或者拽他下神壇,他怎麽能娶一個有性方麵汙點的beta?

段順心裏說著絕不,一抬頭,望著溫勵馳心有餘悸卻勉強微笑的臉,心尖卻酸了酸。

他家少爺這樣好的愛人,求婚的時候收獲的應該是對方喜悅的淚水和一句我願意,再怎麽樣,也不能是這樣果斷而難堪的拒絕啊。

溫勵馳隻是想讓他開心,隻是愛他。想和愛人步入婚姻殿堂是天經地義的願望,他受苦就算了,溫勵馳做錯了什麽要受這種苦?

他肯定傷到溫勵馳的心了,這不是他願意的。段順惶然而不安,衝溫勵馳張開手,是討要擁抱的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見他朝自己傾身,溫勵馳趕緊湊過去,一隻腿屈膝跪在**,隔得老遠把他抱進了懷裏,大掌一下一下撫過他的腦後,“沒關係,不要這麽說,我最怕你這麽說。是我太突然了,我太急,沒給你準備的時間。”

“不是這樣的……我,不行啊,”給他再多準備時間都沒用的,“少爺,不行的。”

“什麽意思?”溫勵馳放開他,從上至下地盯著他。

“我們不可以結婚。”段順躲躲閃閃地說。

溫勵馳盯了他一會兒,他心裏都明了,段順的愁和擔心,但他還是問,他要段順自己明明白白說出來:“如果我非要這麽做不可呢?”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不可以的……”段順焦慮地攥緊他的袖口,“你明不明白我嫁給你會有什麽後果!我快死了,你娶我沒有任何意義,你不要為了我做這種事,我沒有這種‘要是能嫁給你就好了’的遺願非得實現!”

明明是在說服和反駁溫勵馳,段順說著說著情緒卻激動起來,語氣裏滿是委屈,是不甘,他們隻是天地間最普通的一對愛人而已,為什麽每一步都要走得這麽艱難呢,“你為什麽要買戒指!為什麽要求婚!為什麽啊……”

“現在是你不明白!”溫勵馳揚聲打斷他。

段順慘然住嘴。

溫勵馳一根根扒開他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指,收回跪在床邊的腿,朝後退開一步,拉開距離後,隱忍地盯著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想說怕耽誤我的名聲,怕你死了耽誤我找別人是嗎?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怎麽能把我當作別人以後的男人來愛?你這麽傷我的心,傷你自己的心,你以後當真不會後悔?”

“後悔?”段順右手握著剛才被溫勵馳甩開的左手,像隻真正的,被主人拋棄的家犬,嗚咽地瞪著眼睛流淚,“何必以後,我早就後悔了!”

溫勵馳這麽問他,根本是錐他的心,他根本沒有那麽偉大,他何嚐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溫勵馳身邊呢,他就那麽喜歡躲躲藏藏像**嗎,“雖然我總是說我不後悔,路一條一條全是我自己選的,所以吃再多苦也他媽活該,扛不過去都是我自己沒能耐。但我確實很後悔!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什麽辦法也沒有!過去的過去了,大家都告訴我過去了,不要在意,但我還留在那兒呢!我總是夢到那個庫房,夢到阮小靜,我總是想,總是恨,那件事兒發生以後阮小靜來找我的時候我要是勇敢一點,不那麽倔,我要是追根究底地去查原委,不那麽膿包,我不會背上誘導犯那麽難聽的名字,我這五年也不會離你那麽遠!我這輩子才幾個五年啊。我當然想嫁給你,想得不得了,可是我要死了,我很怕,怕死,怕死了還要連累你!”

病房的隔音並不好,雖然聽不清內容,但音量卻藏不住,聽到裏頭吵吵嚷嚷的,萌小龍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門把手,這動靜,哪像求婚?根本是要打起來了,段順那副病歪歪的樣子,哪經得起這麽折騰?

他五指用力往下按,想開門進去勸架,剛抬腳,被身旁的周少言迅捷地抓住了手腕。萌小龍不滿地偏頭看過去,周少言無聲地瞪了他一眼,朝他做了個口型:“勵馳有數,你老實點。”

不情不願地,萌小龍鬆開了手。